醬香通鑑|兩個儒學愛好者的生死搏殺之排隊赴黃泉

衣賜履按:昨天講到,宰相田蚡再次大婚,灌夫藉著酒勁兒大鬧婚宴,結果被田蚡以“大不敬”的罪名抓了起來,打算誅他全家。

魏其侯竇嬰準備營救灌夫,夫人勸他說,灌將軍得罪了宰相,他這是和太后家的人作對,你怎麼能營救得了呢?

竇嬰說,我魏其侯的爵位是打拼來的,大不了我不要了,灌夫之禍,由我而起,我不能讓他自己去死,而我苟活在世。

於是瞞著家人,私自上書給武帝劉徹。劉徹馬上把他召進宮去,竇嬰就把灌夫因為喝醉了而失言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認為不足以判處死刑。劉徹聽完之後,與竇嬰一同進餐,說,到東宮(太后住所)朝堂去公開辯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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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召見竇嬰】

衣賜履說:竇嬰能夠為灌夫做到這個份兒上,在人品上,當甩田蚡幾條街。武帝有意思,把廷辯安排在太后處,生怕太后晚一分鐘知道廷辯情況。

各路人馬到齊後,竇嬰開說,極力誇讚灌夫的長處,說他酗酒獲罪,而宰相田蚡卻拿別的罪來說事兒,是誣陷灌夫。田蚡竭力詆譭灌夫驕橫放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竇嬰在言辭上爭辯不過,就開始攻擊田蚡的短處。田蚡說,天下幸而太平無事,我才得以做皇上的心腹,我平時願意聽聽音樂,賭個狗賽個馬,置辦點兒田產什麼的,我所喜歡的不過是歌伎藝人、能工巧匠這一些人,不像竇嬰和灌夫那樣,招集天下豪傑壯士,日夜密謀,滿肚子對朝廷的不滿,要麼抬頭以觀天象,要麼低頭在地上謀畫,窺視東、西兩宮之間(當指武帝宮、太后宮),就盼著天下發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功成事。我真不明白竇嬰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衣賜履說:竇嬰指責田蚡,無非是生活腐化問題;田蚡一出手,就意指竇嬰要謀反。論誣陷的本事,田蚡又甩竇嬰幾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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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在東宮朝堂組織廷辯】

劉徹問在場的大臣,這倆人誰說的靠譜?

御史大夫韓安國說,竇嬰說灌夫的父親為國戰死,灌夫手持戈戟衝入到強大的吳軍中,身受創傷幾十處,名震全軍(指與吳、楚聯軍作戰),是天下的勇士,如果沒有特別大的罪惡,只是因酒後的口舌之爭,是不該援引其他罪狀來判處死刑的。我認為竇嬰的話是對的。宰相說灌夫同大奸巨猾之輩結交,欺壓平民百姓,積累家產數萬萬,在潁川橫行霸道,凌辱侵犯皇族,這是所謂“樹枝比樹幹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後果不是折斷,就是分裂。我感覺宰相的話也不錯。主上英明,還是您自己裁決吧。

衣賜履說:韓安國是個老狐狸,竇、田都是皇上的親戚,得罪了誰都可能獲罪,把球踢回給劉徹了,呵呵。

主爵都尉(諸侯接待總監)汲黯認為竇嬰說的對。內史(長安特別市長)鄭當時也認為竇嬰有理,但不敢堅持己見。其餘的人更是畏畏縮縮不敢回答。劉徹怒斥鄭當時說,你平日動不動就叨叨竇嬰、田蚡的長處和短處,今天當廷辯論,畏首畏尾,我特麼連你們這些人一起砍了!

衣賜履說:眾位親們,如果你們在場,你們會怎麼辦?呵呵。

劉徹怒衝衝罷朝,進入宮內侍奉老孃王太后進餐。王太后早就派人在朝堂上探聽了消息,見到劉徹,大光其火,說,現在我還活著,就有人膽敢作踐我弟弟,如果我死了,那他們還不把他活剝了!你身為皇帝,怎麼能像個石頭人一樣沒有主張呢!

劉徹惶恐,說,都是皇室宗親,所以在朝廷上辯論。不然的話,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了。

退朝後,田蚡招呼韓安國一道乘車,生氣地說,我和你共同對付一個老禿翁,你為什麼模稜兩可,猶豫不定?

衣賜履說:從田蚡的話可以推斷,竇嬰謝頂比較厲害,電視劇裡那位的毛髮太盛,呵呵。

韓安國先是沒吱聲,頓了半晌才開口,說,您怎麼這樣不自愛自重?他竇嬰毀謗您,您應當摘下官帽,解下印綬,歸還給皇上,說,我以皇帝的心腹,僥倖得此相位,本來是不稱職的,

魏其侯的話都是對的。像這樣,皇上必定會稱讚您有謙讓的美德,不會罷免您。竇嬰一定內心慚愧,閉門咬舌自殺。現在別人詆譭您,您也詆譭人家,這樣彼此互罵,簡直就是兩個老孃們兒罵大街一樣,您讓我說什麼呢!

田蚡樂了,說,吵得太急,話趕話禿嚕出來了,哪裡能想到這一層?

衣賜履說:韓安國,當真是老狐狸,深諳帝王心理,他批評田蚡沒做到的,之後有一個人運用得爐火純青,就是近期要讀到的宰相公孫弘,打殺對手時如雷霆出擊,身處劣勢則柔若無骨,彷彿練過金庸所說的“拈衣十八跌”,千鈞貫頂,只需輕擺袍袖,立即化卸於無形。

劉徹派御史追查灌夫的罪行,發現調查結果與竇嬰所說的很多都不相符,竇嬰犯了欺騙皇上的罪行,被彈劾下獄,繼續核查。竇嬰曾接收過景帝的遺詔,詔說,碰到緊急情況,可以權變上書陳情。此番,灌夫定罪要滅族,自己被拘,情況緊急,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劉徹提及這件事。竇嬰便讓侄子上書向劉徹報告接受遺詔的事,希望再次得到召見。

奏書呈送皇上,可是查對尚書保管的檔案,卻沒有景帝臨終的這份遺詔。這道詔書只封藏在竇嬰家中,是由竇嬰的家臣蓋印加封的。於是再彈劾竇嬰偽造先帝詔書,當斬首示眾。前131年,十月(歲首),灌夫被誅族。竇嬰過了許久才聽到這個消息,悲憤無比,竟致中風,絕食等死。後聽說劉徹並沒有殺他的意思,又開始吃飯,張羅治病。然而,忽如一夜秋風至,流言蜚語滿宮城。劉徹不斷聽到誹謗竇嬰的話,終於受不了了,十二月三十日,將竇嬰在渭城(陝西省咸陽市)大街上斬首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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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到詔書才是怪事】

衣賜履說:甭問,流言蜚語自是田蚡安排。西漢王朝法律,冬季才執行死刑。春天之後,可能遇到大赦,也可能繳納金錢贖罪。田蚡惟恐入春之後發生變化,必須趕在冬季最後一天,把竇嬰辦了。

竇嬰死了,田蚡大獲全勝,然而,奇怪的是,春天到了,田蚡卻病了,大喊大叫,說的都是服罪謝過的話。找巫師來作法,巫師說,竇嬰和灌夫兩個人的鬼魂就呆在田蚡身邊,要拉他走。

三月十七日,田蚡死。

醬香通鑑|兩個儒學愛好者的生死搏殺之排隊赴黃泉

【田蚡見了鬼了】

衣賜履說:其實,這一場戰鬥,勝負從一開始就已經定了。一方是有皇太后支持的宰相田蚡,一方是已經去世的竇太后的堂侄、賦閒在家的“老禿翁”竇嬰,朝廷的調查人員都是田蚡這邊兒的,竇嬰則單槍匹馬,他死保的灌夫家族的確是“犯罪家族”,根本不需要爭論孰對孰錯,一看力量對比,竇嬰已經完蛋了。不過,我還是挺佩服竇嬰,基本上是明知不可而為之,倒有點儒家提倡的精神。只不過,他把自己高估了。

關於景帝詔書的事兒,既然竇嬰敢拿出來,至少他不是故意偽造的,事情真相如何,只能去問王太后和田蚡了。但有沒有這個東西,無關大局,無非是田蚡再找個理由罷了,竇嬰難逃一死。

補充田蚡兩件事情。

最初,淮南王劉安與田蚡友好,劉安來京朝見,田蚡到灞上(陝西省西安市東霸河畔)迎接。田蚡對劉安說,皇上沒有太子,而大王你是高皇帝的親孫子,廣行仁義,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假若皇帝突然去世,除了大王之外還有誰能繼承帝位呢!

劉安聞言大喜,立即將田蚡引為知己,贈送豐厚的金錢財物。

前122年,劉安謀反失敗,劉徹得知田蚡接受過劉安的錢財,並且說過大逆不道的話,怒道,假若武安侯還活著,我滅了他的族!

前132年,春季,黃河在頓丘(河南省內黃縣東南)決口,改道向東南方流去。五月,黃河又在濮陽瓠子(河南省濮陽市西南古黃河邊上)決口,大水衝向鉅野(山東省鉅野縣),注入淮河、泗水,十六個郡一片汪洋。

劉徹派汲黯、鄭當時,徵發十萬役夫堵塞決口,剛剛堵住,又被沖毀。當時,田蚡的采邑鄃縣(山東省高唐縣東北,鄃讀如書),在黃河北岸,而黃河決口是在南岸,鄃縣不但未受災害,采邑收穫反而較平常為多。田蚡覺得這種情況不錯(同一河段,不會兩岸同時決口),就對劉徹說,長江、黃河的決口,那都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不應該勉強用人力去堵塞。而一些看雲望氣、鼓搗法術的方士神漢們,也說黃河決口是出於天意。於是,劉徹不再治理黃河決口。

衣賜履說:這個例子夠勁兒吧?我們不由再次發問,田蚡這種超級人渣,為什麼喜歡儒術?如果九泉之下的孔夫子得知,是一幫田蚡這樣的渣子幫助儒家實現了獨尊儒術,他是反對呢?還是默認這個事實呢?這個問題有意思。對我們中國人來說,恐怕答案是這樣的:先默認這個事實,等到品德高尚的儒者掌握了權力之後,再剷除掉田蚡這樣的壞蛋。

哈哈,但是,一旦如此決定,你所秉持的儒家理念,就已經不是儒家理念了,已經變味兒了,摻雜了法術、陰陽、權謀等等儒家反對的東西在裡面,以這種方式上位,緊接著的就是向田蚡們妥協,再之後就是認同,最後當然是與田蚡們同流合汙。沒跑。

後面我們慢慢會看到,品性比較好的儒者,比如董仲舒,根本沒有執掌權柄的機會;而以儒入仕的公孫弘,那才是官場之神。讀到他時,我們再討論。

特別注意,孔孟宣揚的叫“儒學”,而太史公入史的叫“儒術”,一個“術”字,道出了千變萬化。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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