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文/十三圖/一村
法國巴黎，天頂體育館。LPL的英雄聯盟代表隊RNG以3:1戰勝來自LCK的韓國KZ戰隊，現場觀眾的熱情被引爆，在“烏茲、烏茲”（LPL選手Uzi的名字）的叫喊聲中，作為RNG MSI後勤團隊的成員之一的黃菁在現場見證著這一切。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女籃的心理教練，隨女籃去到過很過大賽的現場，但RNG奪冠這一刻，給予了他別樣的感受，既有傳統體育中登頂的輝煌感，也有來自於現場燈光佈置，觀眾呼喊超越一部分傳統體育的現場張力。
“從一個職業運動員的角度來看整個MSI賽事，我覺得非常驚豔，就算你不瞭解這項遊戲，你不喜歡他，甚至你沒接觸過他，也不會拒絕，你會現場所震撼。當時我拿手機錄了幾段視頻，我給我國家女籃的那些教練團隊發了，他們從來沒接觸遊戲，但就看我發的幾個片段，他們覺得真好，真震撼。”
當天晚上國家女籃的隊長邵婷給黃菁發微信：“黃老師，我看見你了！”黃菁發現，邵婷在他的微博首頁刷出的香鍋的微博，而這張照片上，穿著胸前印有“CHINA BASKTBALL”字樣的運動T恤的黃菁站在隊伍第二排的最中間。
RNG奪冠半個月後，上海黃浦江畔的和平飯店，黃菁老師穿著藍色白點襯衣加灰西褲，雙手插在胸前等待著活動的開始，騰訊特意安排黃菁老師與選手一桌。對於黃菁而言，與這群電競的少年邂逅純屬偶然，但這趟充滿刺激與挑戰的冒險似乎已經開始步入正軌。
奪冠之勢：韌性與團隊凝聚力
因為簽證問題，我到德國已經是第一輪的最後一天，RNG前兩日狀態起伏，騰訊的同事接連給我電話，前方的焦急我在後方感受到。
傳統運動隊特別注重隊伍的勢——所謂的勢，就是隊員在賽場時所表現出的狀態、趨勢，他的精氣神、他的下意識動作，究竟是是往下走的，還是往上起的？
在他們（RNG）的出征之前，我跟小夥子們講了一箇中國女排的案例，2016年裡約奧運會女子排球項目，小組賽分兩個組，每個組六個隊，前四進前八，小組賽女排連著輸，最後排名小組第四，交叉賽對上另一組的小組第一巴西。
因為女排連敗，加上巴西是東道主，當時國內輿論都認為女排出線幾乎無望。但我們之所以叫中國女排，就是因為這個團隊有著輝煌歷史、有著超強韌性，當球隊跌到最谷底、看似無望的時候，她們會以拼死一搏的精神去戰鬥，而這種堅定信念往往是改寫歷史的源動力。
中國女排對巴西那場，前4局雙方戰成2:2，磨到第五盤決勝局，面對這種震耳欲聾的喧囂和命懸一線的對決，女排姑娘越戰越勇，而對方崩了！因為是主場，因為壓力過大，因為不能輸，結果巴西女排徹底垮掉了。經過那一場的起死回生，女排姑娘徹底放開了，你就能看到那種“勢”，由此後面的比賽中國女排勢不可擋，半決賽贏，決賽再贏，一直衝到登頂，時隔12年再獲奧運冠軍。
我看“2018MSI”上的RNG，發現也有相似的走勢——我趕到賽場時，他們拿下了最關鍵的FW和KZ。當看到選手的那一刻，看到他們在準備會時的精神狀態，我覺得是OK的，是往好的方向在走，這是非常令我很欣喜的一種“態勢”。在我看來，RNG隊員在這種不利和艱難下，自我調整的能力明顯好過以往，在處理危機和擺脫困境的能力上相比去年或者以往有了質的飛躍。所以回顧整個系列賽，我更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這些孩子用他們的方式去演繹這場精彩大戲。
賽前談話：放下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
在決賽的頭一天晚上，我跟他們講了兩個故事——畢竟那是決賽，性質不一樣，我跟很多行業內的教練交流，形成一個共識，那就是百分之九十的運動員，在參加一般大賽時都沒有問題，但決定生死或者極其重要的一場比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出問題，包括一些優秀甚至頂尖選手，這太正常了，因為咱們是人不是神。
針對於這一點，我在賽前做了些針對性的佈置。
我給小夥子們舉了兩個運動員的例子，一個是霍爾金娜，俄羅斯前著名的運動員，她在三十九屆世錦賽前宣佈退役，訓練已經很不繫統，但她又心懷夢想，希望在運動生涯謝幕戰上給自己留下一份美好回憶。結果在那年世錦賽上她拿了最想要的全能冠軍，在跳馬比賽中居然使用了一個她訓練當中都沒怎麼做過的動作，完全是超水平發揮。賽後有記者採訪，問她有什麼妙招？霍爾金娜說道：“我只是不斷地告誡我自己，我就是一名普通運動員，參加一次普通的世界大賽，我只是希望我自己能表現的更好一些！”——大賽前運動員的自我預期管理，對運動員的賽場表現至關重要，如果他把自己的目標定得太高，就等於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一個套，一旦賽場上出現起伏，他的心態就會起變化，就會畏手畏腳、患得患失，也就難以發揮正常技戰術水平。相反，你把目標定得稍微穩妥一點，你會有更積極的心態，也更有利於你的臨場發揮，這是我舉得第一個例子。”
第二個例子是網球運動員李娜，李娜在她巔峰時期，正手和反手的攻球動作非常出色，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大家一致認為她應該拿更多榮譽、取得更大成就。李娜在2011年澳網上首次打進大滿貫決賽並奪得亞軍，同年在法網賽上登頂封后。但之後狀態就一下低迷了，其實她的問題大家都看在眼裡，就是情緒管理差，跟觀眾發脾氣，跟老公姜山（兼教練）發脾氣。後來李娜請了阿根廷的卡洛斯作教練，卡洛斯是學心理學的，每次李娜出場之前，卡洛斯會給她寫兩個條子擱她兜裡，讓李娜在比賽休息時看。之後李娜情緒控制好很多，發揮日趨穩定，狀態也越來越好，2014年，在運動員相對高齡的32歲時再獲澳網女單冠軍，兩年退役。之後有記者採訪，問她現在你能否說一說卡洛斯在紙條上都給你寫了什麼？李娜說通常一個是有關技戰術的，一個是對我的賽場心理進行調整，他常跟我說的一句話是：你要非常自信地原諒自己出現的錯誤！這一點非常重要。
運動員只要打到職業水平，不管它是什麼項目，都意味著具有一種人格特徵傾向——完美主義，自我要求極高，不允許犯錯誤，這種人格類型是個雙刃劍。一方面他足夠勤奮、足夠努力，渴望勝利，不願失敗。但另外方面，一旦自己出現失誤，他會極其沮喪、不能容忍。因為中國人的性格都偏內斂，不愛表達，所以在發生失誤時，會對自己更苛責。有時候自己對自己的苛責會衍生為對別人的指責——因為我對自己都這麼嚴格了，那你怎麼可以這樣懈怠、沒責任心？所以我們會看到去年小狗對隊友的要求很高，但這其實意味著他對自己的要求更高。
基於這兩個案例，我希望隊員們可以明白，明天任何人都可能出現低級失誤，這太正常了，因為你們不是神，但是要記住兩點：團隊要保持一種協調，保持一種韌性，個人出錯誤都沒有問題，你們要相互鼓勵；另外作為個人，你們要像李娜一樣要很自信地原諒自己出現的錯誤。
第二天決賽打到第二把，RNG在錯誤的時間開團被滅，大勢已去，但遊戲還在進行之中。我在休息室裡聽到隊員的所有的對話都是相互鼓勵、相互安慰，有人說可惜，真是可惜！然後另外的隊員就說沒問題，我們打回來！
再看大家令人血脈噴張的第四盤，KZ的刀已經頂在我們嗓子眼上了，大廈將傾，但是隊員們頂住壓力，在危急關頭做出了正確選擇——在極大劣勢的情況下抓住了僅有的翻盤機會，一擊致勝，這不是一個常態下的行為，這需要一定時間的積累，這是一種底蘊、也是一種氣質！
我們在S7時也常談論的一個事，就是把SKT摁到那個份上，Faker仍然像神一樣帶領SKT翻盤，你說他是偶然嗎？他打了多少屆了？那已經是一種氣質了。所以我就非常欣喜地看到今年RNG隊員的蛻變，我們的戰隊也有了這種氣質，儘管他剛出來，可能還不穩定，但是這種“勢”已經存在了，而且隨著這場勝利，我相信這些隊員在逆境中的底氣要遠大於他們原來的那種不安。
賽後變化：團隊的銳變
去年S7，我被邀請到武漢去帶LPL隊伍，當我進到他們訓練室時，我就覺得簡直和我理解的職業運動員差距甚遠，屋裡空調很涼，隊員大都穿著拖鞋，有打噴嚏的，有感冒流鼻涕的，完全對自己的身體無感。原本騰訊讓我給各戰隊管理層講的第一課是《運動員的心理疏導》。但當我見到這一幕，我把講課內容臨時做了修改，我以國家女籃為例，告知女籃的後勤配備是怎麼做的？我們有體能訓練師，有隊醫按摩師，有傷病康復師……在大賽之前如何進行運動量調整，如何做飲食睡眠管理，還有運動員的健康管理，把這一套體系講給管理層聽。
我說：“訓練你抓得再緊、練得再好，但大賽前幾個隊員病倒了，你能取得啥成績？”
LPL的管理層也慢慢意識到，需要去借鑑傳統體育的好經驗，所以今年我們看到RNG專門請了康復師、請了隊醫，也請我的團隊來給隊員提供心理幫助。俱樂部的職業化的管理，建章立制都做起來了，各種手冊也很詳細，我認為這就是職業化進程，也是RNG奪冠的契機。
競技體育中優秀團隊的價值就是對運動員個體有極強的糾偏能力，好比五個人去比賽，如果你今天狀態差，但是咱們團隊很協調，那我們會扛著你走，你也會很快擺脫低迷，重回正確軌道。但如果團隊很爛，你的問題就會被無限放大，甚至影響到其他人，最後是連鎖反應，徹底崩掉。所以我是在用事實在給大家強調一個道理，就是一個好的團隊氛圍，一種向心力、凝聚力會給一個戰隊帶來能量的變化，它的效能是你無法估量的，這跟運動員個體有關，但也沒絕對關係。
回顧今年春季賽整個過程，以及RNG戰隊最終在MSI賽奪冠，裡面可能有多種因素，我無法評價哪一個因素更重要。但總體來說，我覺得無論站在觀眾粉絲的角度，還是業內人士來看，RNG從去年的S7止步四強，到今年的三連冠，他們整個團隊的確完成了一次銳變。
最後的結果是，今年的RNG在團隊協作，在遇到困難局面的堅持與韌性，以及在相互協助、相互支持上，我們都感受到這個戰隊從去年的一群天才少年，變成今年具有穩定戰力、強大氣場的職業戰隊。
我們生活在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新技術、新觀念、新的生活方式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們，真心希望電子競技和傳統體育可以有更多的互動與展現，這是我們當代人的幸運！最後祝中國電子競技的明天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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