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渡：爛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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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實行了十八年的國防生制度走到了盡頭。
消息傳來，百感交集，遙想八年前意氣風發的自己，現如今終於熬成了自己當年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八年了，八年，抗日戰爭都打完了，但人生又有幾個八年？子曰：笑到最後的人笑得最好。我笑到最後了嗎？
國防生制度的取消似乎給我們這群人的身上披上了一道悲壯的色彩，但我們其實都是普通人，我們的生活也都很平淡，多少次都想提筆記錄一下自己那四年的生活，但又無從寫起，因為真的是太平淡了，箇中滋味只有自己能體會，如今再次動筆，也算是遂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
一、那年，高考
寫這些故事的時候，我正休假在家，家裡的麥子收割完了，燥熱的夜晚，蚊子如影隨行，“嚶嚶”的噪音讓人如芒在背。
我記得八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夏天，這樣一個夜晚，高考成績剛剛出來，雖然不是很理想，但畢竟過了一本線。
也許是從小聽了太多的英雄故事，也許是受了許三多的影響，那時候的我非常向往軍隊，我也早就在心中定下了考軍校的目標，並且考上了也能為家裡省下一筆不小的開支。緊接著就是忙著報志願、體檢，因為視力的原因，最終報考的軍校沒錄上，不過錄上了另一所大學的國防生，從此開始了我的國防生生活。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命運從那一刻起就開始改變了。
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一個離家鄉近兩千公里遠的完全陌生的地方，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部手機，第一次說普通話，許許多多的第一次，就從這一刻開始上演了。
二、初當國防生
初來學校，自己滿是新奇和興奮，學校裡所有國防生住在一棟宿舍樓裡，儘管這棟樓已經有將近60年的歷史，但在門口五個大字“國防生公寓”的襯托下，依然有那麼一絲威風與莊嚴。
宿舍裡有6個人，他們是我在大學認識的第一群朋友，來自四面八方的我們不知道上輩子修了什麼功德，能在今生住到一個屋簷下。奔波的氣還沒喘舒坦，國防生自己的訓練就開始了，大二的學長帶著我們走隊列、站軍姿、練體能，每當穿著迷彩、走著齊步從一群群瀟灑自由的大學生中穿行而過，心裡就會激盪起一份豪情壯志，儘管這個場面現在想來有那麼一絲違和。
從一開始，我就明白國防生在學校裡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也正是因為這份特殊，我們就要面對周圍各色的眼光。
每次排隊走在校園裡，許多或羨慕或不解的目光就會向我們投來，有些甚至透著一絲絲不服亦或是敵意，這份敵意並不是我的臆想，因為不久之後真的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有的人叫囂“國防生有什麼了不起”，我不知道這份敵意從何而來，可能是我們早操時喊的口號吵醒了他們的美夢吧，當然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同學和我們的關係都非常友好，還會幫我們處理許多學校方面的事務。
國防生的訓練還是非常累的，學長們給我們安排了各種科目，儘管苦儘管累，但那時候心氣高啊，自己怎麼著也不能落後，訓練是真的賣力。站軍姿有飛蟲爬上了自己的臉龐照樣紋絲不動，晚點名蚊子盡情吸著自己的鮮血就當清風吹過，跑不動的時候咬著牙堅持到底，練習正步擺臂時用勁過猛還把邊上一個女生的手打腫了。如果說什麼是激情什麼是熱血，我想，那時候的我就是充滿激情與熱血的吧。
最初的一個月裡，我們只洗過一回澡，衣服被汗水浸透又被太陽曬乾，就如此反覆週而復始，直到後來迷彩服都硬了，遠隔數米就能聞到我們身上的汗臭味。
走在路上心想著，真正的軍人到底是什麼樣子呢？我離他們還有多遠的距離呢？
三、想家的時候……
離家千里，想家是在所難免的。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晚上，學長組織我們學唱軍歌《軍營綠花》，所有人唱著唱著都哭了，你想象不到六十多個熱血漢子在一起抱頭痛哭是什麼樣子，從此我的手機裡再也沒有存過這首歌。
讀過《三體》的人都應該知道書中描寫過“宇宙的田園時代”，我想那時候也應該是每個國防生的“田園時代”吧，那時候心裡想的是國家，是戰場，是攜筆從戎，是馬革裹屍，無論多苦多累都絕不會輕言放棄，那時候兄弟們在一起真的可以撼天動地，那時候我們真的想此生就許了國吧。
但是，生活大部分時候都是平淡的，很少有轟轟烈烈的事情。軍訓如期結束了，我們也開始了真正的大學的學習和生活。
雖然是地方大學的國防生，但我們還是盡力向部隊的生活方式靠攏，一起帶隊上課、自習、開飯，每天早上還要出早操，晚上還要晚點名，有時候正上著課，說不定就會突然讓我們回國防生公寓，幹一些瑣碎的事情。儘管訓練減少了許多，但自己仍保持著最初的那份激情。
我們組織了校園巡邏隊，我們組建了各種活動小組，我們一起砌雪牆，我們一起拿抹布擦地板，走在校園裡我們最明顯的標誌就是統一的短髮，倍兒有精神。當然也有一些很反感的事，比如出公差，有學校的、有選培辦領導的，我們將出公差起了一個更“貼切”的名字——“中獎”，聚在一起聊天時就互相嘲笑誰最近中獎最多。
儘管現在看起來這些東西是那麼不合理，它佔用了我們太多寶貴的學習時間，但那時候誰想的了那麼多呢？“服從”畢竟是軍人的天職。大一一年就這樣過來了，國防生的內部氛圍基本都是熱衷訓練而放鬆學習，畢竟有畢業分配工作這一保險在手，又有幾個人會真正賣力學習呢？
四、有人墮落，有人努力
書中說，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的確是這樣，但只有真的到了那一刻，我們才會知道這個價格到底是多少。大一剩下的日子裡，我時常和朋友們外出擼個串，吃個飯，唱個歌，生活倒也過的有滋有味。在這一年，我又有了許多第一次，第一次跑3千米，第一次喝酒喝吐，第一次曠課。
我覺得生活也許會一直這麼過下去了，直到有一天，那時候是大一暑假，而我們還在某軍事學院參加訓練。那一天我們的學習成績出來了，我的三門大課：高數、物理、英語全都得了60分，換句話說，這些課實際上是不合格的，只不過老師網開一面給我過了而已。
看到這些分數的那一刻，我的大腦呆滯了，我突然覺得我怎麼成這樣了？我怎麼能夠這樣？我上大學是為了什麼？
這是我大學甚至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我討厭這樣的自己，不管我跑得多塊，不管我隊列走得多好，但我討厭不學無術、成績差的自己，我要改變！
時間來到大二，有一天我的朋友們像往常又要組織去唱個歌，他們來叫我一起，但是這次我拒絕了，我跟他們說我要去自習。說話的時候我很平靜，但是我知道有些事，隨著這句話從此變得不一樣了。在之後的大學生活裡，我好像再也沒有和國防生朋友們出去放鬆過。
我開始泡圖書館，我開始去晚自習，我開始看書，看各種書，我有了人生中第一臺電腦，我開始學習編程。
就在這個過程中，我認識了我大學中最好的幾個朋友，當然他們並不是國防生。
有一個朋友，他是我們專業學習最好的一個，每年都能拿到一等獎學金。有一天他跟我說，每學期開學他都會去買一包A4紙，一千張二十多塊錢，他用這些紙記筆記、做練習題，等到了期末，他就用這些A4紙去“換取”一等獎學金。
我覺得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這樣把學習和投入和產出講解地如此透徹明瞭。
實際上他不僅用這些紙換取了一個個一等獎學金，還換取了國家獎學金，其他各種獎學金，還有最後的保研名額。我想，他算是笑到最後的那類人吧。
五、國防生的光環之下
每天該學習學習，該訓練訓練，生活也就這麼過著，我也拿到了獎學金，和朋友組隊參加數學建模大賽也拿了獎，當然對國防生的一些集體活動不像大一時那麼熱情了。
我發現，其實我本身就是喜歡獨處的人，我並不喜歡跟集體一起活動，也不喜歡融入所謂的集體，我甚至開始為最初時做的一些事特別是“中獎”的那些事感到羞恥，其中就不得不說說為選培辦領導洗襪子的事。
那時候，我們選培辦的領導特別喜歡打羽毛球，每次打完就會把身上穿的衣服鞋襪交給我們，我們負責將這些衣物洗乾淨，這個時候出現了讓我現在想來都會臉紅的一幕：那麼多大小夥子去搶那幾件衣服鞋襪，洗完了還會聞聞襪子還有沒有異味，洗衣液有沒有衝乾淨。
當然了，這些人中也包括我。
後來我知道了有一種病症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指被害者對於加害者會產生好感、依賴心的現象，雖然這裡並沒有明面上的加害者，但是實際現象我想是差不多的。那時候我也患上了這個病症吧。
大二的時候我們的自由時間多了很多，我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去學習，跟普通大學生接觸多了，我漸漸發現生活其實可以是另一種樣子，普通大學生的生活遠非一些媒體所宣傳的那樣糜爛不堪，國防生的生活也並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光芒四射，其實大家都是普通人，一個人並不會因為身上多了一些標籤就會發生質的變化，有思想、肯努力的人總能做出一番成績。
我還發現每年一萬的國防獎學金並不能真正為家裡省下多少錢，而那些通過競賽、做家教、做兼職的同學反倒不會為金錢發愁，沒錢可以去掙啊！
六、帶軍訓和戀愛
生活繼續在平淡中度過，轉眼來到了大三。
這一年我有幸成為了一名教官，親身體驗了一番組織訓練、管理學生的辛苦與勞累；我一個人爬了泰山，真正體驗了一把一覽眾山小的快感；我和朋友們參加了數學建模競賽等，那三天通宵查資料、建模型，真正讓我體會了什麼叫痛並快樂著；我又讀了好多書；我也有了愛我的女朋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反思起了自己，反思起了國防生這個群體。
對我而言，成為一名國防生到底帶給我了什麼？是健康的體魄嗎？不是的，鍛鍊身體應該是一種自覺，不是國防生我依然能擁有健康的身體。那是良好的軍政素質嗎？這個我不確定，因為時常有傳言，部隊裡國防生的軍政素質是比較差的。
實際上，我認為在大學期間國防生給了我們一個“組織”，沒錯，就是一個有事的時候
可以依靠的組織，每次不管大事小事，都是這個組織出面處理，而組織裡的每一個人都藏在這個組織身後，只需要在一個確定的時間出現在特定的地點就行了。
但是沒有別的了嗎？
我甚至產生了恍惚，難道四年的國防生生活真的沒有帶給我更多生動、深刻的東西嗎？
如今來到部隊，我悲哀地發現國防生只是給了我一個特殊的標籤而已，它不起眼不靚麗，但這就是全部。
七、畢業前的思考……
國防生身處軍隊與普通大學兩種環境之間，軍隊強調統一，大學青睞多元，軍隊要求服從，大學倡導自治。
一邊是海水，一邊是懸崖，正是這兩種環境之間極端的差異，讓我更能體會到一些東西的珍貴，更加明白人生可以有無限可能，在面對一個事物之時能夠更加客觀更加包容，我想這就是國防生帶給我的最可貴的東西 。
人生是多元的，說實話，我所在的大學並非985/211之類的名校，但這並不妨礙優秀的人脫穎而出，我非常佩服我的一個學長，他在大學時就敢於向校長進言並申請了專門的場地，成立了知名的實驗室並且成果斐然，還有很多同學他們抓住各種機會鍛鍊自己，辛勤付出，最終取得了屬於自己的成就。
正是他們讓我明白人生靠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
八、畢業了
時間是架天平，漸漸傾向離別。
四年的國防生生活白駒過隙，我知道太多的人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捨、太多的遺憾。
感情只有到了離別的時候才更顯其珍貴，我好遺憾，為什麼當初要拒絕朋友的邀請？為什麼我沒能帶著朋友們一塊兒學習？為什麼沒能好好珍惜最後的時光？
但宴席終究要散場，自此勞燕分飛，天涯遠隔，感謝人生路上有你們相伴，感謝當年不隨波逐流的自己，感謝國防生給過我的光榮，感謝這段歲月抹平了些許我幼稚的稜角。
我希望再相聚時我們還如那滿天星，還是那一把火，照亮我們每個人的笑臉，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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