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突然收到某直播平臺主播大哥發來的私信：姐，咋好久都不見你來我直播間消費了？
我回復：最近工作太忙。
大哥又是一條，“今晚我回歸首秀，姐你多少來刷點，我保證給你點上三萬五萬的關注。”
“我又不玩直播，要那麼多關注幹嘛。”打下這句話後，頓時陷入失落，我們寫公眾號要漲一個粉絲，簡直比漲一級工資難度係數還要高，而一個直播平臺主播1小時內，就能輕鬆為你漲粉五位數。
等等，別急著高興。
按幾個月之前，在這個號稱下載量高達7億，位居中國app流量前五名的直播平臺的行情通價：大約1個粉絲1塊錢，5萬粉絲就是5萬人民幣。
5萬白花花的鈔票就為漲關注？這些人大概是腦子壞掉了吧。
看到這裡，很多朋友可能會提出這樣一句疑問。
不不不，真正能花5萬10萬去漲粉的人，都是抱著要賺回100萬、乃至1000萬決心來的 。
至於怎麼賺回來，我們後面再展開講一講。
01
網絡直播:一個月入百萬的烏托邦
現在先介紹下大哥。
大哥之所以號稱大哥，不是因為年齡大，而江湖地位的一種外部展示，其實他是90後，東北松原人，初一念了半學期就輟學去瀋陽打工，原因是“反正就算留在鄉里唸完中學，真考的上大學的也沒幾個”。
孤身一人來到瀋陽，大哥先是在火鍋店做服務員，從月薪600元的洗碗工做到1500元的服務員，中間去學了烹飪，還考了國家二級廚師證，後來嫌後廚累，又去洗浴中心做泊車小弟，月薪2100，加上各種小費能有3000塊，用他的話講，“還不如我現在直播隨便打個噴嚏掙得多。”
大哥屬於大器晚成。
一年前，他才來到某直播平臺，目前粉絲剛過600萬，直播人氣平均2-5萬左右，“最高上過50萬”，月入35-100萬，一夜之間，大哥從共享單車包月用戶，迅速躋身瑪莎拉蒂車主。
某平臺隨便一個KOL，即所謂意見領袖，也就是網紅主播們，平均1個小時的直播禮物，勝過幾十個微博營銷號一天的辛苦產出。
用大哥自己的話講，“屬實是站起來了。”
站起來的大哥，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給自己左右胳膊和前胸後背，分別紋上了青龍白虎玄武朱雀，“人要狠一點，喊關注時才顯得更有氣勢”；第二件事就是廣收門徒，同時註冊了自己的網絡營銷工作室。
從老李家愛上網吧的小兒子，變成直播平臺的網紅，成為全村人驕傲的大哥，前不久還捐款給村裡修了條便道。
我認識大哥，完全是因為在微博上看過許多土味視頻，於是產生好奇心下載了這個軟件，看的第一場直播就是大哥的，那時大哥粉絲基數才200萬出頭。
那天是感恩節，大哥在戶外做直播，內容很簡單，就是買了很多玫瑰花，帶了幾個小弟，去到當地最熱鬧的步行街，四處亂逛，誰給大哥點個關注就發誰一朵，但是無奈當天直播人氣不高，大哥急得在街上給網友們表演了幾個後空翻，然後又開始做俯臥撐，由於身體侷限，基本只有俯臥沒有撐。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旁觀者，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看的我痛心疾首，於是充了錢就給大哥刷了一點禮物，沒想到大哥眼尖，頓時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晴天一聲獅子吼，“給刷皇冠塗鴉的這位美女點點關注！”
嘩啦一聲令下，只不過一分來鍾，我從0個粉絲瞬間變成擁有1000人關注。直播結束後，收到大哥發來的私信，“謝謝姐哈，要不是你刷的禮物，今天直播人氣得黃了，以後常來做客，弟弟我保證給你安排好。”
只不過，去年各類直播平臺開始嚴令禁止主播炫富以及露出紋身，大哥直播就再沒穿過短袖。
02
“神豪“刷客的背後，是一個隱形直播產業鏈
要說才藝，大哥要啥啥不行，身高顏值均不在線，喊個麥吐詞不清，跳個社會搖都跟不上節奏，唱歌更是一塌糊塗，跑調幾乎到聽不出原曲的地步，但這都不要緊，大哥之所以是大哥，全因他有一個看家本領：給榜上刷禮物的金主漲粉。
事實上，在這個直播平臺上，有才藝的主播鳳毛麟角，能賺到錢的大主播沒有一個會才藝表演，如果社會搖和喊麥能算得上才藝的話，不需要現場拿大頂，更不需要胸口碎大石，憑的只是一個“點關注”絕活便可自立門派，鼎立江湖。
每個門派都有自己的粉絲後援會，名稱也是五花八門，古風主題的佔據主流，比如以主播姓冠名的*家軍，如王家軍，或者某門，如大門等等，要不乾脆降低逼格自稱兒子，直呼粉絲“爹媽團”，粉絲與粉絲之間，門派與門派之間，一年365天，天天華山論劍，開戰主要方式：主播講八卦相互詆譭，粉絲間語言互毆。
讓主播間劍拔弩張的背後是財團資的爭奪。財團即所謂“刷客”，刷客的大小規模軟硬實力直接決定主播的禮物收入，而
粉絲就是主播用來給金主們漲粉的道具。“給大哥點點關注！”主播們一聲令下，忠粉萬箭齊發，每天20個有限的關注名額都留在這一刻派上用場。
某平臺我本人曾比較欣賞的一個大主播，堪稱漲粉屆一代宗師奇才，大哥跟他比起來都不好使，因為這個主播有一個極其強大的後援粉絲團：*家軍。
鼎盛時期，每晚十點打開某直播軟件，一行碩大的“大哥漲粉俱樂部”字樣印入眼簾，激情萬丈的粉絲們在評論區打下一條條“滿腔熱血為誰拼”的門派口號，試問哪個大哥不想來這樣的直播間消費消費？
在這樣的重量級大主播直播間，能上榜前五名的，代表刷出的禮物不會低於五位數。不僅如此，“神豪”頻現，去年底這位大主播生日會，在線觀看人數超過200萬，其中一位山東的神秘養豬大戶刷新平臺送禮記錄：當場刷出價值人民幣88萬的禮物成功奪得榜首，當天漲粉數量高達180萬！
掐指一算，當天累計收入輕鬆超過300萬。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一個初次接觸直播的網友，看到這種場面一定會覺得很震撼，但一個資深直播觀眾，對這種場面早就習以為常，甚至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
一個初中輟學生、甚至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網絡大主播，每天僅僅只是直播1小時的收入，已經遠超過一箇中等民營企業幾百個本科學歷員工的全天總產值。比起擁有千萬級粉絲的特大型主播，大哥要走的路還很長，“做這行粉絲就是爹孃，粉絲量上不去就沒人氣，沒人氣就吸引不來財團，別看我現在掙得多，每天出去漲粉就要刷出去50%的收入”，下一步大哥的目標是進軍平臺前四十名，“至少要1000多萬粉絲基數，現在主要精力放在發展財團上面。”
財團就是刷客，分為職業和非職業兩種。
非職業性是指主要出於對主播的喜愛和支持而送出禮物。
而只有送出禮物金額需要達到巨大數量，且是因為想要獲取盈利目的才能被稱為職業刷客，又分為兩個類型：主播型刷客和微商型刷客。
主播型刷客裡有想開直播為生的，也有直播時兼職賣東西的，還有單純只是想出名的，或是某些不直接產生交易的商業性宣傳。
主播型刷客構成較為複雜，其中大部分都是大中型主播之間的互刷漲粉，剩下半數的一半里，各個階層的都有，基本是以成功人士為主，甚至我還見過某上升期女明星的富豪前男友出現在某大主播直播間裡豪刷的身影與風采，據悉不久前對方也加入某家軍公司，成為旗下一名直播藝人。
另外半數是為成為主播而來，其中不乏舉債刷榜，甚至還有因為借高利貸刷榜被追債的案例，所有的一切，只為一夜爆紅，成為下一個月入百萬的大主播，成為就像是一種高風險高收益的投資項目。
刷不起錢又想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就只有拜師一條路，名義上是師徒，事實上是員工和老闆的關係，除開拜師費，還需要將自己的直播ID綁定上公司或“師傅”的手機號，每場直播收入“師傅”要提成20-50%不等，當然作為“師傅”有義務在直播時為徒弟們漲粉，一旦稍有名氣想要另立門戶，對不起，公司不僅會回收直播號，甚至會用向這個號裡面導入不雅視頻等手段，讓其ID直接作廢。
就拿大哥所在平臺來說，“逆徒”事件頻現，說到底就是一種勞務合同糾紛。
微商型刷客就不用多介紹了，如今各大直播平臺已經嚴禁主播為微商嫌疑或者倒流性質的用戶拉關注，輕則封掉直播1-2天，重則永久封禁。
03
頻繁的線下活動，支撐起線上人氣與收入
還是以某平臺為例，凡粉絲超過100萬的大小主播們，沒有一個不搞線下活動的，但這個活動不是粉絲見面會之類的用戶互動，而是主播與主播之間的相互綁定炒作。
活動類型主要包括：迴歸首秀、生日會、婚宴（含訂婚）以及公司開業慶典。
沒有辦過上述活動的，都不能算是合格的當紅大主播。
一個資深的大主播，平均365天裡，200天用來回歸首秀，1-3天過生日，1-2天婚禮擺酒孩子滿月，1-7天公司開業，剩下的100天戶外、各種合體直播以及碌碌無為。
掐指一算，今年上半年還沒過完，大哥已經首秀五回了，平均一月一次。這也不能全怪大哥，主要是隔三岔五，大哥就要因為直播語言違規被平臺封幾天，等再直播時，不弄個迴歸首秀亮個相，單方面凸顯一下存在性，江湖地位上可能顯得不夠尊貴，人氣就拉不上來，關鍵是一場首秀活動，能夠吸引更多更新的大型豪刷客光顧。
活動頻繁的另外一個原因：隨禮太多。
從1888到10000金額的紅包不等，每年一個大中型粉絲量主播隨份子，大概就要花十幾萬，甚至需要幾十萬，想要不虧本，只能靠不停的舉辦線下活動有效回收資金。
這是一個特殊的經濟模式，好比一個封閉的資金池，錢不過是一個接一個的轉手，總有一天要循環後，再次回到你手裡，但卻不屬於你。
才藝直播的風口早已經過去了，如今的直播更像是經營生意，你不需要會十八般武藝，只要能幫財團點上關注就能日進斗金。
點的上關注的主播是真本事，點不上的主播也有點不上的辦法：掛協議，買機器人假粉。
04
讀書無用論：“大學生還不是要給我打工？”
直播平臺上，讀書無用論氾濫成災。
從有文化的主播賺不到錢這件事就能輕而易舉看出來，文化程度越高，在平臺出人頭地的機會越小。
當紅主播一場直播做下來，細心的網友不難發現，大概使用的詞彙量不超過100個，出現頻率最高的幾個：“屬實”、“安排上了”，“闆闆正正”、“滿滿登登”，“太狗了”……大部分來自東北語系主播的自創與傳播，這個團隊那個團隊的文化水平全部加起來，真不一定能考上一個普通高中。
從早期的吃燈泡吞活蛇，再到後來的未成年主播懷孕生子稀疏平常，直播環境變得異常糟糕，這些脫離了家庭教育瘋狂成長的孩子，為了博出位炒作成名，瞧不起老老實實在學校苦讀的同齡人。
所幸的是，在2018年幾次網絡環境清理中，部分負能量主播已經被各類直播平臺封殺。
05
直播平臺未來：美夢幻滅的泡沫，或下一個月入百萬的開始？
江湖法則之“沒有官司纏身的主播不算大網紅”。
縱觀如今直播平臺，還有哪個大型主播沒有經歷過賠償鉅額違約款項的法律糾紛？
從幾百萬到上千萬的天文數字，很多大主播們都賠過，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賠的起，今天賠款，明天大不了多做幾次首秀，生日會，幾百萬就妥妥入賬。
剛認識大哥時，有次他說你們有文化的人做直播混不出來，你們要跟別人講什麼呢？天文地理？數學英語？還是怎麼找工作寫簡歷能月入一萬嗎？對不起，來這裡看直播的都是想不勞而獲一夜暴富，他們窮但是還真看不上這區區月薪上萬，這輩子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儘管在大哥眼裡，做什麼都不如直播賺錢，但他還是默默在線下開了一個燒烤連鎖店，“直播是快錢，做不了一輩子”。
如今大哥再回到松原老家，還沒到高速收費站的出口，迎接他的老鄉親朋已經早已在此等候。大哥以一己之力帶動了全村年輕人參與直播，儘管未來不知何方，但作為村裡的希望，大哥身後站著的是6.74億農村人口的致富夢想，這條直播之路他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我的命太好了，這一年就像做了個夢，希望不要醒來的太早。”最後，結束了第五次首秀的大哥給我發來私信，“明天是該去大佛寺還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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