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有個石馬嶺

“陝西省,好風景,石人石馬擺兩嶺,逛了石馬嶺,就像逛了陝西省。”上小學的時候,和我們村隔溝相望的石馬嶺村曾是孩子們的快樂天堂。石馬嶺上的每匹馬都有著我們少年時代的影子和青春美好的憧憬。

陝西有個石馬嶺

石馬嶺分東嶺、西嶺、頭嶺,神道從東嶺一直延伸到頭嶺,石人石馬就全部分佈在一片片果園裡。歲月如一把巨斧把神道劈為兩半。一半是東嶺,一半是西嶺。東嶺與西嶺之間是一條大溝,溝兩側均有石人石馬,遙相呼應,對望而立,這一立就是千百年的光陰。

那些石馬,曾是我少年時代最好的坐騎,彷彿一翻身就馳騁在刀光劍影的大唐戰場上,揮灑和綻放生命最初的激情,一次次越過古老的時空之門,揮舞著刀槍劍戟。那些石像生曾是我幼小心靈裡最初的英雄的光輝形象。在我們村通往石馬嶺村的每一條羊腸小道上,都曾拴著我的童年。攆牛坡、窨子溝、代家溝……那些熟的透堂發亮的名字裡浸滿我汗涔涔的思念,那是我生命最初靈魂的地址。那消逝在懸崖邊的姑娘,何曾知道一個少年的懵懂心事?溝壑縱橫的渭北荒塬,時時牽繞著我追古的心,哪一條是英雄的馬蹄所踩踏,哪一條能通往白雲深處的人家?

每一次回眸,都是歷史輪盤上最美麗的風景線。每一根線條,都是山村時光裡最質樸的詠歎調。每一尊雕刻,都是光陰中凝固的音樂,無聲無息地演奏著千古不更的守候。我彷彿又回到了烽火四起,動盪不安的唐朝。每當我駐足文官下轎,武將下馬的神道上,一顆懷古之心,常常漫成揮之不去的思緒。望著直插藍天的華表,我常常感到人在歷史的洪流中的渺小,唯有這些高大豐腴,栩栩如生的石人石馬石獅石鳥們把我領回1000多年前的唐朝。兒時,我和夥伴們把那華表叫通天柱,在我幼小的認知裡,我視之如神物,不敢靠近。它不同於西方的羅馬柱,上面刻有卷渦紋、龍風雲紋,基座上覆蓮綻開,頂上仰蓮微笑,一隻石球極盡古今八荒。

我們村上一家王姓人家早年遷到石馬嶺村,其後人王申敏從小生於斯長於斯。60多年前,他還是個不諳人事的年紀13歲的懵懂少年。唐建陵墓碑就是從山底下的胡都村(現在昭陵社區街道所在地)用老牛車拉上去的,砌墓碑的磚石是他和村上一幫子少年一塊一塊背上去的。

話說禮泉縣政府曾撥專款對陵前地面遺存石儀進行整修加固,同時為清立陵碑修了磚碑樓。陵碑在獻殿遺址中心偏北邊,碑高2.68米,寬0.9米,正面豎書三行楷書:“賜進士及第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陝西巡撫畢沅敬立”“唐肅宗建陵”,“大清乾隆歲次丙申(1776)孟秋”。碑背下鑲嵌小石碑,記述修復建陵石刻情況,落款:“1957年12月3日禮泉縣人民委員會立。”

然而,這一塊乾隆時期豎起的陵碑,究竟可以誘惑多少世人探尋大唐的一段歷史的真實?一代代守陵人走了,留下一條條通往嶺頂的荒蕪不堪的神秘之路。陝西巡按使畢沅親書之碑讓人想起一段段古老的故事。雖然隔溝相望的石人石馬千年屹立不倒,但在歷代被人為破壞現象也非常嚴重。印象最深的是一些石人石馬身上箍的鐵箍。月餅大的螺絲鏽跡斑斑,一搭眼,就讓人不禁感嘆,這一個個石人石馬在千年人間滄桑鉅變中,到底經歷了多少磨難和風雨的洗禮?到底站了多久?隨後在戰亂中倒下,在盛世太平中站起。

西望乾陵,武則天的雙乳峰挺拔突兀,一顆梁山主峰做的頭顱高昂不屈。東望昭陵,李世民的昭陵直插雲天,雲蒸霞蔚,雖不見棧道離宮,但氣勢逼人,恢宏猶在。建陵如一個迎天躺倒的男人,一山一梁一溝兩道嶺構成一個男人的雄健身軀。雖然歷史上建陵之主李亨一生的政治建樹不多,晚年淒涼,但一場安史之亂讓人記住了這位大唐的皇帝,記住了平定安史之亂的中興名將郭子儀。一匹匹石馬迎著獵獵朔風,威風凜凜,昂首挺胸,一個個文官武臣迎著炎炎烈日,肅穆寂寂,千年不屈。彷彿時刻都在訴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傷,草莽不掩煌煌青史,粗礪不藏鬼斧神工,讓人無限神往。

小時候,父親沒給我少講過關於唐朝的傳說。據說,歷代的盜墓賊們對昭陵建陵裡埋的寶貝一直虎視眈眈。

有一年,石馬嶺村來了幾個盜墓賊。他們日夜兼程,從很遠的地方聚集到這兒,趁著黑夜去盜墓,可是,屢盜屢敗。每當他們準備挖墓時,黑暗中湧出一群人馬來,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後來,他們就花大價錢請了一個道人指點。如果晚上再遇到他們,就藏在暗處,把領頭的馬先用繩打套絆倒,砍掉蹄子。聽到雞叫,石人石馬就不會再動了。

盜墓賊按照道人的指點,夜裡突然襲擊這些巡邏的石人石馬,同時一個個學起雞叫,四處村子的雞都叫起來了。這些倒黴的石人石馬,搞錯了日夜交替的時間,還沒來得急趕回原地,糊里糊塗就顯了原形,因此,有的倒在地上,摔壞了身子,弄斷了腿永遠不會動了,就永遠撂在了這荒坡野地裡。不說遠的,1957年那次倒下的石人石馬被再次扶起來是真的。也許是因為盜墓賊光臨過。

石馬嶺村的建陵,是唐朝第七個皇帝李亨的陵墓,神道兩邊石刻作品是風靡千古,精美絕倫。小時候,我常常和戰軍、軍營、小軍、軍陽等小夥伴們常常一撂下飯碗,就翻溝越嶺騎石馬去了,惹的父母隔三差五惹的用笤子疙瘩追著我打。而我也常常在石人石馬上吃喝拉撒睡,我們爬不上去,就一個先蹲下身,一另一個踩著肩膀爬上去。然後輪流上馬,那“駕、駕、駕……”的聲音還回蕩在空蕩蕩的溝裡,有一次我都差點打盹滾溝了。神道中間歷經千年黃土風雨沖刷,沉積為一道蒼蒼莽莽的百米深的溝渠,溝渠兩邊土塬上星星點點住著二十幾戶人家。常常望著九嵕連綿,這些石人石馬就活生生跑進記憶深處。

唐建陵有汾陽王郭子儀、皇后張氏、開國公李懷讓陪葬墓3座。我的故鄉就在唐建陵西南四里處,屬陪葬墓區,原有墓冢6座,今僅存4座,分佈於村西、村南,兩座已無存。坐落在我村上的汾陽王郭子儀墓,已修了祭拜廣場,每年清明、國慶前後、農曆十月初一都有大量來自美國、加拿大、柬埔寨、泰國、越南、港澳臺等國家和地區的郭氏後人,以及省內外同胞來郭子儀墓園祭拜先人。在同一條礆上,距離郭子儀墓東邊300米左右的是李亨的皇后張良娣的墓,無碑,二十多年前曾被盜掘過。

張良娣出身官宦世家,祖母竇氏是唐玄宗的母親昭成皇太后的妹妹,張良娣是竇氏第四子張去逸的女兒,天寶年間入東宮,冊封為良娣。張良娣豐滿美麗,善解人意,在李亨最失意的時候給予極大的慰藉和支持。後隨李亨北上,露營時總在外間,以身保護李亨。靈武產後三天,就親手給士兵縫衣服。但立為皇后後恃寵生驕,野心日益膨脹、驕橫跋扈,被宦首李輔國整天追殺,最終被唐代宗廢為庶人,留下千古憾名。我曾經帶我的兩個孩子去那裡玩,穿越一段茂密的小樹林和青翠如玉的葡萄園就到了。兒時被盜的張良娣墓南礆下的石門拱頂幾乎看不到了。他們興奮之餘,都誤以為會會見到一個絕美的大唐美人,看到的卻是草莽叢生,野酸棗遍身的殘冢疙瘩。而我暗暗地唏噓不已,不亦快哉!

陝西有個石馬嶺

家鄉禮泉縣古稱寒門,相傳乃黃帝昇仙的地方。秦漢時稱焦穫、谷口,南北朝時改為武夷縣,隋文帝開皇十八年即公元598年改為醴泉縣。唐武德二年廢醴泉設好疇縣,一年後複稱醴泉縣,新中國成立後不久改為禮泉縣,也是一片風水寶地。

唐建陵所在地武將山和石馬嶺。唐代時,奇花異草遍地,流水潺潺,是皇家冶遊狩獵之所。今有御道村、牧鹿村之名始於唐。陵區內有39件石刻。4門各有石獅1對,朱雀門外有石人10對、石馬5對、鴕鳥1對、翼馬1對、華表(神道柱)1對,玄武門外有石馬3對。翼馬、鴕鳥、石馬、石人一字向北分別相距32米,每對石人南北間距30米,石人身高2.5米,全部隔溝對望。大概八年前建陵東門兩隻石獅被盜,今陵園內殘存石刻有石門獅6只。1957年,禮泉縣委書記卓敬雲組織人員將每件文物原地扶起,其中一尊華表據說埋沒於溝底向南約20米,距地面深約7米的淤泥裡。被盜石獅一隻張口吐舌,做低吼狀,圓目怒睜,鬣毛稀疏。另一隻瞋目前視,閉口露牙,鬣毛下垂。胸前刻有“民此遠備”,右腿刻有“七月十一起”字樣。警方曾經懸賞30萬元,至今未果,也成為一件難解之案,實在令人遺憾。

石馬嶺上的建陵石刻體積較其它唐陵石刻略小,刻工略粗,印證了安史之亂後的唐代經濟由盛而衰的狀況。但瑕不掩瑜,建陵仍然是中唐時期帝陵的佼佼者,也是是保存最完好的唐代石刻藝術精品。

近年來,經過政府的退耕還林和生態保護,石馬嶺村綠樹遍野,松柏長青,婆娑鬱郁。西邊溝樑上建立了文管所,有的石人石馬旁邊安了監控設備,修了柏油路。看著滿溝的噌噌長高的的柏樹,不禁發出長長慨嘆:滿溝的活著的兵,沒有一個聽我命令的。有時候,我曾也自負地說過,我是摸著唐朝人笏板和刀劍長大的一點不為過。因為小時候我的個頭只夠著摸摸那些文官武將的那些玩意兒,就好像在摸摸千年不變的唐詩,摸著唐朝長長的尾巴。小時候我經常在這些石人石馬中追打,騎馬威風一把的歲月卻不復存在了。

夜雨騎馬江湖,一人兩袖清風。

松門燭影思量,知交漫客相逢。

那些彎彎曲曲的山道,把一個王朝最值得追憶的一段輝煌藏在草莽荒蕪之間,把兩座帝王陵的光芒隱匿在縱橫蒼涼的溝壑皺褶裡。那些陷入泥土裡的石望柱,安了支架的鴕鳥,嘴被打掉的石馬,掉了腦袋的石人,怒目凝視的石獅……常常夜裡鑽入我的夢鄉。我也偶爾登上乾陵之巔,那白雲深處,是我永遠依戀的故鄉麼?

人在歷史面前,不過是天地之間匆匆的過客,剎那須臾而已。人在神面前,不過是一個個虔誠的膜拜者,一縷香火而已。而唯有石馬嶺上的石人石馬還傻傻地檢閱著蒼生沉浮和千秋興衰,但也與天地永恆了。

【作者簡介】楊輝峰,陝西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於報刊雜誌。著有散文集《我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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