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爲誰讀書?

你在为谁读书?

2860字,8分鐘

每年4.23都有很多讀書促銷、活動,說明大家都想讀書,或者說,都覺得應該讀書。

應不應該讀書的問題先放在後面,有必要先說明白什麼是讀書。

之所以要討論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因為讀書這個詞所概括的行為雖是一致的,但目的、心態卻是千差萬別的。把帶著不同目的做出同樣舉動的人放在一起是否欠考慮,就是值得討論的了。

之前去參加過一個讀書會,每個人帶一本書過去分享,而且不分主題。結果就導致了剛剛聊完男女兩性,下個人就要跟你說說互聯網公司的敏捷管理法。當然後來他們做了改革,改成了主題閱讀,這很好。

我說這件事,是想說,讀男女兩性的人和讀敏捷管理的人,不能簡單地用“讀書”兩個字概括。哪怕就是讀文學的,讀科幻小說和讀推理小說的人,往深了說,也是兩種人。他們讀書這個行為的目的,希望從書中得到的東西,也是不盡相同的。

正是以上的原因,讓我對“世界讀書日”這個籠統的稱呼產生了懷疑。

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向全世界發出了“走向閱讀社會”的號召,要求社會成員人人讀書,讓讀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百度百科

我的問題就在於,讀書何以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部分?

必須明確的是,不讀書卻喜歡秀讀書的人不在咱們的談論範圍。朋友給我講,她朋友圈一個人就喜歡去書店買書,再點一杯喝的,然後拍照曬出去。另一個讀書的朋友就在下面評論,“曬可以,你總要先把那層‘處女膜’撕了吧”

玩笑話,不必當真,說這個就是為了說明不讀書而喜歡拍照的人,不在本文的討論範圍。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賣書網站的目標用戶。

為了提高專業技能而讀書,是不是世界讀書日的初衷呢?

這是我們真正進入討論的第一個層面。但“為了提高專業技能”也是值得細分的,究竟是為了提高本專業技能呢?還是為了提高一個和自己餬口行當不相關的行業的專業水平呢?

我個人的觀點是,前者並非世界讀書日所提倡的,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應該提倡的事情,而是每個人必須做到的事情。身處一個行業,去了解行業的最新動向,是社會機器中每個人的責任,從你被捲入的一刻開始就義不容辭,不論當時你是否自願。

後者是很多人不認同的,也正是我寫這篇文章最想說明的。

當我們捲入社會機器中,我們被迫在一個領域越來越專業,但這並不是我們在其他領域一竅不通的藉口。這正是我們擁有選票帶來的責任。

王小波說過:“我絕不會做一個一無所能卻可以明辨是非的人。”不論是正統的教育體系,還是社會上一些意見領袖,始終在強調批判性思維的重要性。我很想對提倡批判性思維的人來一次批判性思考——我們真的能在一無所知的時候開始練習批判性思維嗎?

我平時喜歡說一句話:信息是先於邏輯的。拿互聯網上很多撕逼大戰舉例,經常會出現某一方爆出什麼猛料之後,各方的輿論方向就翻轉了。這就是說,不論你的思維有多好,尊重事實、尊重行業的基本規律、尊重行業的基本知識,要比批判性思維更重要。這也正是王小波為什麼說,一無所能的人不可能明辨是非。

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玩法,這些玩法是多少代人設定下來的。今天有些人仗著自己手裡有了選票,就讓行業內的玩家陪著自己玩,否認前人的玩法。

市場經濟,尤其是文化產品的市場化,讓我們可以不讀書。因為突然間,每個人手裡都有了“選票”,選出你心目中偉大的作品。都有了話語權,對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發表看法和言論。而我的觀點在於,正是因為我們手裡有了這樣的“選票”,讀書學習才成為了我們的責任。

我們會瞧不起一夜暴富的土財主,除了仇富的一面,是因為我們覺得他們的智識配不上那麼多的“選票”,而讓他們主導世界的走向是一件荒唐的事。

我愛我家第65集,老傅遠房表姐從美國回來探親,老傅為了之前在信裡吹的牛不被揭穿,動員大家一起騙表姐,兒子兒媳一起假扮傭人。表姐來了之後,覺得這幾個傭人名字太土,於是給他們每人起了一個更土的名字。

這時候彈幕突然有人說《武林外傳》第七回,李大嘴謊稱自己中了武狀元,客棧所有人一起陪李大嘴演戲,同樣是假扮傭人,同樣是被人起了比之前的名字更土的名字。這我才恍然大悟。

《十三邀》採訪馬東的那一期,捎帶腳採訪了一下肖驍。裡面有一句話“因為年輕人的錢好賺啊”然後他馬上做了一個吐舌頭的表情,好像自己說出了不該說的東西,又像是用這個動作諷刺那些用這句話說自己的人。但現在我應該知道,他這句話的原意究竟是什麼。

我經常參加讀書會,經驗就是,讀書會很容易撕逼,至少觀點衝突是常有的。中國人的文化一直是避免撕逼,和為貴。我個人覺得,這在一定程度上間接導致了當代中國討論氛圍的缺失。

我說的討論氛圍,指的是希臘時期的那種討論氛圍。可以舉一個《理想國》中的典型例子,蘇格拉底和克法洛斯聊天,開始話題的是錢財,因為克法洛斯的話中有一個詞涉及到了正義一詞,蘇格拉底突然就追問“說到正義,您覺得什麼是正義呢?”然後兩個人就忘記了前面說的,突然開始爭論了整整一章什麼是正義。

我掉過頭去找克法洛斯到底哪句話提到了正義,讓蘇格拉底抓住了話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後來請教朋友才知道,那個所謂的“正義”在語境中被譯作其他的詞,只有在希臘語中那個詞才有正義的意思,雖然克法洛斯的原意根本就不是正義,蘇格拉底也要強行尬聊。

這就是希臘式的討論氛圍,甚至可以說有點找茬抬槓的意味。當然我知道,如果每個人每天都這樣生活,實在是不利於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但我總覺得,人的一生中應該有一個階段是為真理困惑的。即使最後每個人都沒找到真理。

做這種無用功,目的是讓我們遠離過分自洽,讓我們能聽進去別人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否合乎邏輯,是否有其必然性。

陳嘉映在《十三邀》的訪談中反思自己和民哲之間有什麼區別的時候說,他覺得自己之所以不是民哲,可以被稱為哲學家,因為自己翻譯過幾本哲學原典(如《存在與時間》)而翻譯的過程中,必須要弄清楚別人每句話是什麼意思,這和一些民哲六經注我的讀書方式是大不相同的。

我見過愛讀書的人,也見過從不讀書的人,當然也有偶爾讀書的人。愛讀書的人中,有從小到大一直愛讀書的,也有小時候愛讀書,後來就沒時間讀了的。除了讀書與否的區別以外,沒有發現幾者有什麼更本質的區別。

另一個現象是,家長老師小時候總喜歡教育孩子多讀書。我記得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練完乒乓球爸媽開車來接我,我坐在後座上,媽媽從前面遞過來兩本書,說是去唐山市圖書館辦了張借書證,讓我以後多看書。

那本書叫什麼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是一本歐洲的小說,第一章好像和造大炮有關。

和很多父母一樣,我爸媽教育我多看書,是希望我能從中體會到快樂,或者解決困惑。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聽了十幾年的話,期間也斷斷續續讀一些有用沒用的書,我的結論是,爸媽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書的功能可能被誇大了。

如果說體會快樂,世間有很多東西可以讓人體會到快樂,讀書只是其中的一種。如果說解決困惑,世間有很多東西可以讓人解決困惑,讀書也只是其中的一種,甚至,可能是不那麼優秀的一種,因為它可能讓你變得更加困惑。

除了我在第二、三部分已經討論過的理由,我想不出什麼其他理由勸別人多讀書。喜歡讀書的人能做的也只是尊重知識和文化,在荒誕的時代投出正確的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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