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誰復傷臥殘陽,小四賣牛望斷腸

病牛/(宋)李鋼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

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誰復傷臥殘陽,小四賣牛望斷腸

賣 牛/竇小四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誰復傷臥殘陽,小四賣牛望斷腸

1

窗外還很黑,我就已經霞光萬丈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看到我的熟睡的緋紅3的臉頰上,我看到我的在額頭披散的烏黑的頭髮上,以及穿著大姨給我的那件金黃色的寬大的襯衣的身體上,白皙的胳膊,略微彎曲著的雙腿上,都已經光芒萬丈了。

飛起來的我,越飛越高,飛得越來越高的我,看到了在炕上熟睡的我越來越小,而那一團霞光萬丈的,我熟睡其間的明亮,也越來越小。

我努力地向下掙扎,我努力地向下沉降,我努力地想回到我那熟睡著的身體上去,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我越飛越高,越飛越遠,那個穿著寬大的金黃色的襯衣的在炕上熟睡著的我,也越來越小。

我飛出了房門,我飛過了屋頂,我飛過了還一片漆黑的院子,一直飛,往高處飛,身體越來越冷也越來越輕了,高高地在天空中飛著的我,看到了人們都還在熟睡的村莊,我看到了村口的大梧桐樹,樹幹上栓著我家的老黃牛,樹下有一片兒白紙,隨著風在原地打旋兒,我看到了死去的九斤婆婆,拄著她那根細長溜光的柺棍在我家商店門前的空地上挪動著小腳,我看到了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短髮的年青女人,坐在村口一個臺階上,左手放在膝蓋上,右手伸出,拿著一個什麼東西的樣子,伸向她眼前的頭頂對著她,低頭獨自玩耍的小男孩……

我越飛越高,我越來越冷,耳旁是呼嘯而過的大風,我已經聽不到河流的聲音了,我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看,卻一個人再也看不到了,甚至,我怎麼也看不到那個在炕上還在熟睡著的我了,我驚覺到,這是不是就是人們所說的死呢?我是不是死了?

我突然流下淚水,我就這樣死了嗎?死在了黑暗裡,死在了黑暗,高峻,寒冷而寂靜的天空中,我是不是就這樣死了呢?

我還沒有和我的父母告別,我的一本書還落在書桌裡,我還欠三泡兒一個棒棒冰,炕上躺著的熟睡中的我,胳膊露在外面,腿露在外面,衣服都還沒有穿整齊呢,我怎麼就死了呢?我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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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娟兒,娟娟,娟娟……”

我聽到了母親急切地呼喚,大風吹起了衣襟,撲打在了我的臉上,我努力地抹了一把眼淚,就又看到了那個穿著金黃色的寬大的襯衣的熟睡的我,母親低著頭在輕輕地搖我,一邊搖,一邊在叫我的小名,我一急,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向下一撲,我就回到了我自己身體裡去了。

“媽!”,方醒過來驚魂甫定的我,一下子就鑽在母親懷裡,掩飾那母親不知我為何而哭的淚水。

沒有看到我的淚水的母親,就順勢坐在炕邊上,把我抱在了懷裡。

母親一邊撫摸著我的頭髮,一邊說:“娟兒,我娃今兒就再不睡了,起來,起來陪著你大大到龍山鎮去賣牛,你大大說,他一個人能成,可是,不知道為啥,今兒他就是想要個娃娃陪他去。”

我趕緊就在母親的懷裡點點頭,說:“嗯,嗯,媽,我去,我陪我大大去。”

母親端來了兩碗雞蛋糊糊,四個饅頭,我在吃,父親卻叫不進屋,我聽到了家裡那頭老黃牛脖子上的鈴鐺莊重的響聲,一下,又一下,節奏是和它自己的走路一樣遲緩,卻是那麼好聽,我感覺我的耳朵,一下子就明亮乾淨起來。

母親嘆息著走出去,我放下筷子,沉默地跟在母親後面,也走出去。

牛圈裡的燈光昏暗,像瞌睡人的眼。老黃牛的眼睛很亮,很潤,嘴巴里嚼著鮮草,鮮草還帶著露水溼漉漉的水氣,我知道那是父親就在這個清晨起了很早,從地裡新割回來的。

牛槽裡滿是這樣鮮綠的草,老牛嚼著嚼著,會突然吹一下鼻子,那氣息裡,就混合著牛糞,青草,露水,舌苔,清晨和秋涼的各種味道了。

父親低著走,圍著老牛一圈一圈緩緩地走,他是給老黃牛刷乾淨身上的毛,他的右手拿著一把已經沒剩下多少毛的塑料刷子,左手在到處撫摸,從牛的頭到牛的那不時甩動著的尾巴,右手刷一下,抬一下,可是,左手從未離開。

我就覺得了悲傷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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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這隻沒有名字的老黃牛,父親養了六七年,剛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我不記得,可是,當我過了十歲的時候,我就能清晰的描繪出它三年中的樣子了。是的,這一年,我剛好十二歲。

家裡孩子多,地多,犁地,拉麥子,拉糞,拉水,全靠它,而且,它還在勞力之外,會在某一年生出個壯碩的小牛犢來。

那是多麼歡喜的事情啊,在村裡的人們都還沒有徹底解決溫飽的年代,在很多人家還買不起牛犁地的年代,想想啊,一隻壯碩的小牛犢啊,黃褐色的明亮而光滑的皮毛啊,大睜著不諳世事的眼睛,在地上活奔亂跳,或者在它的母親身下狠勁地吃奶,這是一件那麼讓人歡喜的事情啊。

每當有這樣的小牛犢的時候,父親總會在給它的媽媽添完草之後,蹲下來,試著抱一抱這個小畜生的,那時候,父親,也還很年輕。

可是,事情也出在生小牛犢上。

那是一個日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疼的中午,早上就開始慢食的老黃牛,就一根草也不吃了,甚至連草看也不看一眼了,焦灼地雜亂無章地挪動著四蹄,眼睛一直朝牛圈外張望,每過一會,它就會發出綿長而類似於疼痛的哞聲,每過一會,它又會臥下去,一會又會站起來,依舊雜亂無章地挪動蹄子,身體開始慢慢發抖。

我覺得異常了,我趕緊跑到地裡,去喊正在割麥子的父親和母親,我告訴他們,老黃牛好像什麼地方疼,還出汗。父親和母親就一分鐘都沒耽擱地丟下了還沒捆好的麥子,和我一同跑回了家裡,衝進了牛圈。

父親說,是早產,早產的老黃牛已經站不起來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黃褐色的美麗的毛,被連續不斷流下來的汗水順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花辮子。

父親一下子跪在地上,一邊撫摸牛的肚子,一邊吩咐我去喊親房的爺爺來,幫牛接生,母親抱著柴火跑進了廚房燒水。

人越聚越多,不知道灌的什麼湯藥,折騰了許久之後,堅強的老黃牛終於生出來了一個一下地,稍微清洗一下,就已經能站立的小牛犢了。

可是,不好,下午放學回來的我,看到的,竟然是一個和老黃牛的肚皮一樣碩大的血紅色的氣球一樣的東西,彭軟地匍匐在地上,這個東西,是從老黃牛的屁股裡出來可是和老黃牛的屁股連在一起的,可憐的老黃牛,奄奄一息,眼睛是灰白的顏色了。

父親蹲在地上,一邊撫摸老牛的脊背,一邊疼愛地望著老黃牛,父親和眼睛是溼潤的樣子,嘴唇乾得掉皮兒。

聞訊而來的哈家的年輕屠夫,提著刀子蹲在父親身後:“竇書記,藏你也不心疼了,還能連住刀子,我們回民快開齋了,這兩天價錢好著哩,趕緊給上一刀,能買回個活牛的價錢。”

母親端過來茶水,說:“已經請了獸醫了,有些遠,在往來趕,他爸爸,你坐下喝點水。”

年輕的屠夫接過茶水,望著奄奄一息的老黃牛。

一旁的鄉鄰也提議:“其實,小哈說的對著哩,竇書記,大老遠請個獸醫來,還是這種大手術,要很高一筆費用,就算手術做成功了,這老牛也是再下不了小牛犢了,到時候再賣,也早就虧下了搭救它的錢,退一步講,萬一要是再搭救不下,那就各方面不划算了。”

我敢保證,這是一個誠懇的屠夫,這也是一群誠懇的鄉鄰,畢竟大家都很熟悉平日裡很相親,他們作為外人的意見,是很中肯而貼心的,他們真的是在為我的父親考慮。

可是,父親沒有說話,目光堅定,目光堅定的我的父親依舊撫摸著老黃牛的脊背和頭。

直到夜晚來臨的時候,一切才重新安穩下來,手術成功了的老黃牛,已經忘記了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回,掙扎著伸出舌頭舔吮著它的可愛的已經活蹦亂跳餓了的,在它的身下狠勁吃著奶的小牛犢。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老黃牛這次生的這場大病叫“子宮脫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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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時間一個月一個月過去了,老黃牛慢慢恢復了,可是,做了治療子宮脫垂手術的老黃牛,卻再也不能生小牛犢了,而且,力氣歇了一大半,家裡接近二十畝的地,只能犁出三分之一了。

下一個陽春三月將來,眼看著要開始大面積耕種了,父母很為難了,孩子多,家口大,活兒多,怎麼辦,沒有個壯實的牛是不行的,加之牛圈本來很小,再買一個根本就圈不下。

於是,左右為難的父母,在糾結了大半年,眼看著要錯過墒情的時候,無奈做出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把老黃牛賣掉。

天微微亮到能依稀看得到路的時候,母親幫我加了件衣服,父親牽著老黃牛,我們父女兩個一前一後,就出門了。

正所謂“春寒料峭,凍殺年少。”才出門,寒氣就把我徹底凍醒了,我裹緊了衣服,卻依舊打了個寒戰。

父親和我,一改平日裡歡喜熱鬧的性情,一直都沒有說話。

我覺得那一根橫向未知的遠處去的冰冷的牛韁繩,會讓父親無時不刻更難過。過了石板川的河的時候,我就跑到前面,從父親手裡接過韁繩,父親用他粗糙的右手撫摸了我的頭髮,嘆了一口氣,就繞到了牛的後面走。

我那時候小,長大了也並沒有怎麼步行過從馬關到龍山的小路,所以,當時具體到哪兒了,我已經說不上來了。

可是,好像是快到范家的時候,當時是我問父親的,這是哪兒,父親就說了,父親擔心我累,就又把牛韁繩牽過去,綁在了一棵樹上。

父親讓我坐在樹下歇會,那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因為趕路,走的的確有些熱了,而他自己去地埂邊又給老黃牛拔了一些嫩草喂。

老黃牛無心吃,父親無心說話,我就故意絮絮叨叨說了一些學校裡發生的沒有用的事,可是,難過的氛圍始終無法改變。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下了很長的一個坡坡之後,我們終於到了父親口中的龍山鎮,這個當時全中國第二大的皮毛市場。

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一切都是新奇的。還是個孩子的我,這裡望望,那裡瞅瞅,早已把父親和牛的悲傷,或者說父親關於牛的悲傷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等父親和牛都停下來的時候,我才仔細打量,這是個位於,我到現在也想不起具體位置的河灘邊,好多牛羊,和買賣牛羊的人,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尿騷味和二道販子以及從四周各個村落一大早趕來買賣牛羊的農人們的吆喝畜生的聲音。

父親並沒有立刻走進賣場,在不遠處,父親蹲了下來。

手裡還牽著牛韁繩的父親,點燃了一支菸,抽著煙的父親,一邊凝望著和他相處了,也替換了他好多年的老黃牛,一邊在打量著不遠處的買賣牛羊的人們。

後來,我才知道,做事向來果決的父親,在賣這頭牛這件事上此時是更加猶豫了,因為往前一步是分別,往前一步是屠殺,老黃牛還有別的更好的命運嗎?或許有吧,我不知道。

煙抽完了的時候,父親站了起來,給我說:“娟,你等我。”

幾分鐘之後,父親從眾多的人中間,挑選了一個看起來相對老實的人過來。兩個人分發了煙之後,就隔著衣襟捏指頭。那時候的我,也還並不知道,這是回族人交易時候談價錢的一種方式。

只三兩分鐘,他們就放開了彼此的手,開始點菸。

對方說:“老哥,這個價錢,還是很合適了,再不能高了。”

“不,不,不!”父親連連擺手,說:“我不是嫌高了,我是覺得也合適。”

頓了頓,父親繼續說:“我是為難,我是想求你給我幫個忙。”

那人說:“就這個價錢,怎麼幫?”

父親又趕緊遞上一支菸,說:“兄弟,我屋裡這個牛,我剛給你說了,不能生牛犢了,力氣也不好了,又養不住,沒辦法來才拉來賣,我怕的是啥?我怕的是它會被賣進屠宰場。我的意思是啥,我少收你一百,是想請你自己把它多養幾天,慢慢給踏識個好主家,屋裡需要牛幹活,地又少的人家,你看咋麼個?”

那人停下了抽菸,蹲下來盯著父親和我,看了一會,說:“對著裡,老哥,各家養哈地,牛羊和人一樣,相處時間長了,都相互會有感情,舍不下,人畜一理,能成,我答應你,一定給你辦到。”

父親高興地走過去,握住那個人的手,又拍了拍人家的背,說:“那就太麻煩你了,一定昂,一定。”

從那人手裡接過幾百塊錢的父親,走過來從我手裡接過韁繩,鄭重地交到了那人手裡,又轉過來,在老黃牛頭上背上摸了又摸。

“你放心,老哥,那我這就拉走了昂,你和娃早些回去。”

“好好好!”手裡沒有了牛韁繩的父親,走過來牽起了我的手。

我們父女兩一步一回頭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就聽到空氣中傳來拖得很長的一聲熟悉的“哞……”,再回頭,我分明看到了不願意跟著那人走的,四隻蹄子在原地踏步的正在回頭看我們的老黃牛眼裡的淚水,再看父親,早已熱淚縱橫。

我也不知不覺地難過起來,我輕輕扯了扯父親的袖子,我說:“大大,走,遲早要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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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一向堅強的父親,從來捨不得讓孩子幹活的父親,那天為什麼執意要我陪他走賣這頭他一手養了很多年的老黃牛的這條路。與深情相伴相生的,其實,永遠不是堅強,而是脆弱。

日頭正高的時候,父親牽著我走出了牛羊市場。

父親說:“娟兒,一定餓壞了,想吃啥?”

我說:“涼皮。”

父親就給我要了一碗涼皮,給他自己要了一碗涼粉,父女兩個人就坐在熙熙攘攘的龍山大街上的小攤點前稍息了。

可是,還沒開始吃的父親,卻突然站起來,給賣涼粉的人付了零錢之後對我說:“娟兒,兩份你都吃了,吃了就還在這兒等我,我一會就回來了。”父親說完,急匆匆就走了。

再回來的父親,滿頭大汗,臉上又是悲傷的表情。

我說:“大大,你幹嘛去了呀?”

父親說:“我是去給曹的牛買了個新韁繩拿過去,還好,他們還在那兒。”

沒有吃飯的父親看到小攤點旁邊的商場邊兒上有個抽獎的,就破天荒拿出兩塊錢給我說:“娟,我娃一直有福氣,去,抽個獎去。”

我就走過去,隨意地從人家的箱子裡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紙片,沒想到居然抽中了人家唯一的頭等大獎,獎品是那個年代還很稀罕的一床碎花的踏花被,價值九十九元。

在一頭牛能賣五六百塊錢的年代,九十九是個很大的數字。攤主放了一長掛鞭炮,眾人們齊聲喝彩。

那時候,假東西還很少,高興極了的父親,揹著那個花色好看質量又好的被子,又在附近處給我買了一身新衣裳,就自己連一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地牽著我回家去。

在那個物質很匱乏的年代,那一床抓獎抓來的踏花被,溫暖了我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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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很多年以後,隔三差五,父親總是會在抽菸凝神的剎那問我,關於我家那頭老黃牛。

直到前年,父親也還問起我,父親說:“娟兒,你說,曹的牛不會被賣給屠宰場麼奧?”

我說:“不會的,大大。”

每當我這樣答的時候,父親總會說:“我想也不會,我就害怕這個,我就害怕這個,一直害怕。”

而每當父親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念叨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那個父親帶著我去龍山鎮賣牛之前,窗外還黑漆漆的清晨,那個飛起來的我,看到躺在炕上的,穿著金黃色襯衣的那個霞光萬丈的熟睡中的我。

我一直不相信天下有鬼魂這件事,可是,從那第一次我做了這個我既飛起來,又好像在炕上熟睡的這樣一個夢的時候起,我就開始相信,人,真的是有兩個“我”:一個是肉體的“我”,一個是靈魂的“我”。

肉體時常在沉睡,如同死屍,而靈魂,卻會飛,會一直向高處飛,而當它飛得高到一定程度,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體的時候,一個人就宣佈了死亡。

奇怪的是,後來,每隔三五年,我都會做一次類似於這樣我會飛起來的夢。

熟睡的肉體不會疼痛,而飛昇的靈魂能看到人間的明滅和冷熱,就像那個窗外還黑漆漆的清晨,飄飛在半空中的我,就看到了熟睡著的村莊,看到了已經死去的拄著柺棍的九斤婆婆,看到了那個看不清面目的短髮的女人,坐在村口的臺階上,伸出她的右手,伸向她面前的依舊是沒有看到面目的低著頭玩耍的小男孩,看到了村口的大梧桐樹幹上拴著我家的老黃牛,甚至看到了那一片在大樹下隨風打著旋兒的白紙片兒。

我曾經無數次地設想,假如一九九四年的那個清晨,如果那個飛起來的我,再怎麼掙扎也沒能回到我的躺在炕上熟睡的我的身體上的話,或者假如我的父母親沒有決定把老黃牛賣掉,並因此會繼續在熟睡中而不知道我在做那樣一個奇怪的夢,並且沒有像後來真的發生的那樣,母親走進來把我喚醒的話,我是不是早就死掉了,如果真的是這樣,歷經二十年之久的時間之後,我的墳頭上是不是早已荒草連天,而我自己,是不是早就化成了一抔塵土?

那這麼說來,是老黃牛救了我,以它生病這樣一件事,以它被父母為了養活我們無法度日而無奈賣掉它這件事。

真是可笑的猜想。

可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造化之冥冥和神奇,自有它合理地安排,深蘊其間的因果循環,我們誰能猜得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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