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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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有著一雙小動物似的眼睛，無辜中透露出不可侵犯的樣子。
知乎用戶@喵兒形容春夏長了一張有故事的臉，“看過就不會忘記，混合著世故和天真。這一張臉很奇怪，彷彿看透了人生，又彷彿還是天真的少女。”
她是不同的。
每一個與春夏接觸過的人，都深信這一點。
《踏血尋梅》的導演翁子光，始終記得第一次遇見春夏的場景。當時他正在給湖南衛視一部自制劇面試演員，幾百號人一起排隊競爭五個角色，春夏是其中之一。
輪到她時，原本要試兩個角色，結果試完第一個角色後春夏就說：“第二個我就不試了吧，演不了。”說完轉頭就走，在場的人都覺得這女孩“太屌了”。幾年以後，翁子光拍攝《踏血尋梅》，面試了180多個王佳梅之後，忽然想起春夏。
他曾經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這樣形容春夏：“她不是大眾臉，不是那種男生看到會有衝動的類型，但有種莫名的青春。她不會賣弄風情，不會讓你的荷爾蒙飆起來，但是骨子裡有自己的氣質。”
《踏血尋梅》劇照
劉昊然記得在一次晚宴上，所有女孩都穿禮服，只有春夏，穿了一身真絲睡袍一樣的衣服，頭髮燙了一個大卷，“像20世紀七八十年代那種香港女人的泡麵頭長鬈髮。”
後來網上許多人說春夏這樣子很不正式，但他卻說，“其實那天因為風很大，她一邊說話一邊弄她的頭髮時，我覺得這女生蠻酷的。”
春夏與劉昊然合作拍攝《時尚芭莎》
前幾天，姜思達採訪完春夏後，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道：“她是少見的那種，在最功利的世界中最遠離功利的極端分子……世界好大，奇珍潛藏異獸紛飛。她是那一隻小鳥，旋即出現，忽而飛走。”
那段只有十幾分鐘的採訪視頻在微博熱搜榜上停留了許久，很多人看完後都被春夏吸引。人們熱愛她清醒的表達，欣賞她完整的價值觀，喜歡她的真實和脆弱。
《左耳》開拍前，春夏曾給饒雪漫寫過一封四千多字的自薦信，她在信裡道盡個人往事，仿若把自己搬上了解剖臺，將過往的好與壞，一塊一塊割下來給對方看。
春夏是藝名。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她說是因為自己的性格太“秋冬”了。
可事實上，孕育她的那片土地十分接近太陽，那裡一年四季溫暖如春，永遠有金色的黃昏，藍天白雲也讓人嚮往。
那裡的街道永遠混雜著浪漫的詩意與市井的煙火氣。
那裡曾經培育出一大批天馬行空的詩人和藝術家：于堅、雷平陽、楊麗萍、張曉剛、毛旭輝、葉永青、羅旭……
年輕的春夏同這些人一樣，在這片土地上面向太陽，野蠻生長。
她從小就渴望著和別人不一樣。
十三歲那年，春夏騎著一輛二手單車，穿著一條果綠色的連衣裙去參加期中考試，“去學校的路上我真的好喜歡自己，特別是站在一群穿校服的孩子們中間。”
中考之後，她去上海讀中專，航空服務專業，畢業後留在上海工作了一段時間，做過辦公室文職，站過櫃檯賣東西，期間回過老家昆明，但沒待多久又去了上海。
那是一段與貧窮為伍的歲月，她沒辦法像這座城市的其他年輕人一樣，過著小資的日子，用蘋果電腦，去宜家購物，在大飯店裡遊刃有餘地點菜。
每次下班路過正大廣場，春夏都會坐在流浪歌手旁邊聽他們唱歌，每次都要聽很久，常常聽得想哭。
她和流浪歌手一起坐在全上海最繁華的地段，看著從東方明珠，從金茂大廈，從環球金融中心發出的遙不可及的光，也許此時有人正坐在世界最高的中餐廳裡俯瞰他們，隔著416米的距離，他們猶如螻蟻。
黃浦江畔的風很大，吹過春夏的時候，她覺得整個人都要散架了。
那種感覺令人絕望。
機緣巧合，春夏在豆瓣上認識了一位編劇姐姐，叫她來北京做演員。來到北京以後，春夏一開始發展得並不順利，有7個月左右沒有接到任何工作。
沒有戲拍的日子，她做禮儀、發傳單、當淘寶模特，渾渾噩噩混了半年多。有戲了，就演一些邊邊角角的角色，賺的錢依然不夠生活。
她看不到未來，懷疑自己的價值，有那麼幾次幾乎想要放棄做演員了，心裡想著哪怕隨便找個服務員的工作，一個月也能賺個三四千塊吧。
絕望之時，《踏血尋梅》找到了她。
春夏飾演的王佳梅是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也是個一無所有的港漂。她懷揣著明星夢努力在大香港生活，結果卻為生活所迫成為援交女，最後懷著對生活的絕望，乞求別人幫忙，結束掉自己的性命。
王佳梅的倔強與孤勇打動了春夏，她彷彿在王佳梅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踏血尋梅》劇照
2016年，春夏在香港度過了人生中最具戲劇性的一個夜晚。因為《踏血尋梅》，她成為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擊敗的對手分別是湯唯、林嘉欣、楊千嬅和張艾嘉。
這是春夏第一次拍電影，在此之前她還籍籍無名。從劉青雲手中接過獎盃後，她說：“感謝香港電影，讓我有飯吃，有夢可以做，讓我有戲可以拍。”
冷靜得不像一個新人演員。
那年她24歲，沒有經紀公司，沒有團隊。
拿獎之後，春夏並沒有迅速投身於名利場。相反，她謝絕了多家媒體採訪，停掉一切商業工作，拒絕掉許多賺錢的機會。成名並未讓她感到欣喜，反而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她都陷入到一種惶恐和無措的情緒中。
這個獎來得太早，早到讓她有些承受不了。
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像演王佳梅那樣百分之百投入一個角色了，影后的頭銜，外界的期許，都讓她倍感壓力，讓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還配不上這些榮譽。
從未學過表演的春夏，變得越來越自卑，她討厭試戲，不敢在別人面前表演，甚至又一次地不想做演員了。
她不斷否定自己，無法與自己達成和解。在《南方人物週刊》的採訪中，春夏提起那段日子：
“你會害怕，你不知道怎麼跟人交待，人生總要不停跟別人交待，你要跟別人不停解釋你不做演員了，比跟別人解釋你為什麼做演員還困難。人家不理解，會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或者不能啟齒的原因。”
還是《刀背藏身》救了她。
春夏在一次採訪中，向記者提起與導演徐浩峰的那次見面：
“坦白說，那個劇本和人物並不吸引當時的我，我是抱著好奇的心情去和導演見面的。我告訴導演不確定他能不能喜歡我，導演卻給了我肯定的回答，那句話深深扎進了我的內心。後來想想，那個時候我的身體裡可能有一個憑藉一己之力無法掙脫的自己，是徐導幫助了我，讓我找到了藏身之處。”
《刀背藏身》劇照
她簽了經紀公司，又開始工作，還參加了網綜節目《奇葩說》。那期的主題是“生活的暴擊值得感激嗎”。春夏在節目中清晰地表達著觀點，立場從未轉變：“如果暴擊到我時，透過我傷害到了身邊的人，那就不值得感激。因為他們原本能獲得更好的生活，我也能成為更好的人。”
她承認，過往的經歷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不那麼可愛的人。
她變得敏感，疏離，不夠柔軟，攻擊性超強，還有一些厭世。
常常有人擔心春夏會突然死掉，徐浩峰導演就說過，特別怕春夏會英年早逝。
但不管怎樣，春夏已經打定主意不與世界和解。
她說，“我只要放下了槍第一個死的準是我。我放不下，我握在手裡的武器就是我自己，我需要我保持這樣的敏感和攻擊性，你若因為這個而厭嫌害怕我，我傷心，但我不改，我愛我的自尊心，我要是沒有它，我還在泥裡爬。我才不要給自己添上新的無可避免的害怕。”
她說，“變成了不好看的人，說出了糟糕的話，被看見狼狽的樣子，都沒關係，只要我是在我的選擇裡生活，原地打轉也是自在的困境。”
她還說，“我這樣糟糕的人，把路走窄了，未嘗不是另一種出路。”
很多人喜歡春夏的真實。
尤其是在充斥著外交辭令的娛樂圈，她將自己認真交付於你的樣子顯得彌足珍貴。
春夏有自己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誰也動搖不了。
她身上還有一種當代年輕人罕見的詩意。
春夏微博文字（有刪減）
把心拿鐵杖碾開
作成一片淺薄又鋪張的愛
下雨天鋪在你必經的路上
你腳步少受一點點潮都是好的
把身子撕碎收集一筐
放在你家門口的樹叉間
等風一吹，合著落葉倒在泥路上
或早出晚歸，或輕曼沉重
你耳邊能有個聲響總是好的
2017.11.15
想做一顆珍珠
躺在沒有人的地方
海水觸摸我的眼睛
沙子鑽進我的心
總的來說就是想安心做個廢柴
沒什麼想要的
只想平復自己的心
我管不住生活在它身上留下的慣性
想到要和自己嬉笑打鬧一生
現在就開始厭倦
2017.11.23
想做個無情無義的人
跟所有人翻臉
誰說話都不好使了那種
找一個同樣混蛋的人一起去流浪
走幾步就要互相揪著領子叫罵起來
晚上睡覺
用手銬把自己的手和對方的腳腕子綁在一起
誰也別想溜 誰打呼嚕就會被對方咬腳趾頭
吃東西必須你一口我一口
誰比對方多吃就得捱抽耳光
只有一床厚毯子 輪流蓋
誰凍死在夜裡誰活該
誰跟這世界上第三個人問好講禮貌
誰就是傻X 就得給對方舔皮鞋
規則特別多 這場比賽叫比誰命大
先想死或者撐不住的那個人就輸
輸了就得跪著求對方放自己走
實在是受不了了 又想好好活了
想做人了 想楚楚衣冠德智體美勞
贏的人獨享一瓶最好的威士忌
贏了的人喝倒了
輸的人就得幫忙把他殺掉
遊戲結束
獎品就是喝掛後被“意外”殺害
想贏 想被意外
2018.1.12
海面波光粼粼
也十分平靜
風梳理夜晚的一切
我坐在岸邊
愛你如江河
而你是不停靠的船隻
2018.1.18
我喜歡的人
是天上的星星是四散的流雲
是微風裡舒展的葉片
是溼潤的花朵是展翅的鳥兒
是欺負人的惡犬
是丟出去肯定找不回來的肉包子
是會吃掉人的怪物
有讓人變老變醜的法術
是我想扔掉的壞東西
我喜歡的人
是我對世界的一切美好期許
2018.1.21
對你的失望就如同眼看著風來
葉子就迫不及待的掉落一樣
你身上沒有努力
沒有了耀眼的東西
沒有對真的渴求也沒有對謊言的追隨
那些好的壞的你都沒了
就在這個知曉你心意的晚上
所有的葉片都屈從了大地
一整個森林都沒逃過冬的眼睛
還好 我順利逃脫你
那快樂呢 要搬去哪裡
2018.1.24
心情好的時候
隔著厚玻璃也能感覺到燈光如晝
照的人周身暖洋洋的心裡亮堂堂的
心情差的時候
走在路上 覺得月亮在繞開我
雲彩也捉弄我
蒙在這個世界的薄薄一層光亮
也是屬於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的
2018.2.5
想與你呆坐到黃昏
跳舞到清晨
地暗天昏 虛度人生
2018.3.16
我與山說話 山沉默不答
我與海對視 浪花翻打
我與人交好 人皆無趣疲乏
我與自己對望 倆人皆互為債主仇家
2018.3.28
我願意看到烏雲壓過來
我想著你總會來救我的
就任由自己垮塌
2018.5.17
愛人的身體是綿延的海岸線
離人的背影是送行的壯膽酒
2018.6.4
粉絲總結：敏感少女那麼多，詩人春夏只有一個。
在姜思達的那段採訪視頻中，他問春夏：“我們為什麼要成為一個特別的人呢？我們和別人一樣，安安穩穩的不好嗎？”
春夏笑著說：“當然不行了。”說罷同姜思達講起一件事：“我有一天在拍戲的時候，站在那個追光下，然後那個燈光就打到我，我一下整個人就特別地澎湃，我覺得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後來她在微博上寫道：
我要的
是千萬人中有人為我而來
舞臺上有一束追光為我而開
我要天空為我點燃
大海為我鋪開
我要的
是成為你們成為不了的人
成為我本身
茫茫宇宙，有太多事我們無法左右。
春夏說，“我就是要這個世界上有一束光是為我打的，我就是要有一個舞臺是為我亮的，我要這個世界上有人是為我而來的，那非常非常重要。”
否則，我便不再是我，你便不再是你，她便不再是她，所有人都是附著在這顆星球上的一粒粒灰塵，生而為人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春夏讓我想起另一個人——《模仿遊戲》的80後編劇 Graham Moore. 他第一次提名奧斯卡就獲得了最佳改編劇本獎，在頒獎臺上，他說了一段讓幾千名明星與觀眾起立尖叫鼓掌的獲獎感言：
“當我 16 歲的時候，我曾試圖自殺。因為我覺得我是個怪胎，我和別人不同，我感覺不屬於這裡。現在，我卻站在了這裡。所以，這個時刻，我想和那些同樣覺得自己是個怪胎、覺得自己不同，與周遭格格不入的人一起分享：
是的，你的感覺沒錯，你是怪異，是不同，是格格不入，但請你保持怪異，請你與眾不同，而當下一次你站在聚光燈下時，也請你把同樣的信息繼續傳遞下去。”
春夏也好，Graham Moore也好。
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小部分人。
狂放不羈，孤注一擲，天生反骨，渴望燃燒自己，不怕炸到任何人。
春夏說，她因為反叛吃過很多虧。但她覺得，如果沒有那些反叛，就不會有今天“特別的自己”，所以她感謝曾經反叛過的自己。
或許對春夏來說，能被大多數人喜歡是一件幸運又幸福的事。但比被大多數人接受和喜歡更重要的，是她讓我們看到了：
你是不是異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美好如此特別，你的不同如此珍貴。
《SuperELLE》拍攝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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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 春夏微博 / 電影《踏血尋梅》《刀背藏身》/ 《時尚芭莎》《SuperELLE》雜誌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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