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姑娘寧新路

荷花姑娘寧新路

寧新路,散文家、小說家。《財政文學》主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副秘書長、財政部中國財政文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著有小說、散文作品12部。

著有長篇小說《財政局長》,發表數百篇中短篇小說。

題材獨特、寫作新穎、動人心絃的《財政局長》,經作家出版社2017年重點推出,受到文學界、財經界和社會讀者的高度評價。《紅月亮書店》讀者借閱排行榜第一,發行量半年突破一萬五千多冊。《財政局長》被稱讚為中國財政經濟領域的生動寫照,是中國財政經濟管理與國際接軌的大進步的真實描繪。

著有散文作品11部:《別把陽光浪費了》《近處的風景》《人在西陽裡》《朝著陽光走去》《空白一片》《陽光照到星期八》《來去無塵》《會笑的雲》《相思樹》《熟悉的陌生人》。

長篇散文獲第26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第五屆“中國散文冰心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大賽一等獎、第二屆中國報人散文獎等數十項文學作品獎。

2015年2月,在《光明日報》文薈週刊發表長篇紀實散文《一位財政部長的兩份遺囑》,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得到了中央領導同志的高度重視和重要批示,引發社會強烈反響,並引起全黨學習一代財政部長吳波高尚情操事蹟的高潮。

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人。曾為武警中校,武警部隊總醫院政治部宣傳文化處處長。5次榮立三等功。2001年轉業到財政部,在中國財經報社總編室和新聞部、中國會計報社等任職。2014年獲財政部“五一勞動獎章”。

荷花姑娘寧新路

荷花姑娘

(短篇小說)

村裡那個叫荷花的姑娘,實在與荷花的雅美不沾邊,圓胖的臉上兩片紅,眼睛不大且鼻子小,個不高且腰也不細,不是醜女,但絕不是俊女。那時我在村裡當會計,會計是村幹部,手裡有小權又輕閒,被視為“秀才”。有個“怪人”給我介紹荷花做“對象”,說荷花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姑娘,“下手”晚了可別讓人搶走了。荷花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姑娘,還有人會搶她?我把提親的人狠狠挖了一眼,罵他不是腦子有毛病,就是眼睛讓狗吃了,怎麼給我介紹這等姑娘,還要我搶她,難道我在他眼裡是連豬都不願啃的“菜”嗎!?他說,正因為你長得帥氣,才給你介紹荷花。只有荷花這樣的姑娘才是好姑娘;荷花是長得不俊,可你哪知道荷花的好來,你要是娶她做老婆,你的福氣就大了。我問他荷花究竟有什麼好,他罵我又不是沒有長眼,自己去瞅。他是村裡的“怪人”,對他的話人們一般很反感。可他說的有些話,仔細琢磨起來,又不得不佩服他眼裡有點“水”。“怪人”的話,讓我細瞅起了荷花,瞅她到底好在哪裡。我瞅她數日的結果,仍是老看法,她不好看,但也不難看。村裡漂亮姑娘多了,找哪個都比找她強,與她談對象,我沒興趣。

我對荷花感覺一般,甚至覺得她有點“土”。覺得她“土”,不是她真土,在於她叫了個“荷花”的名字。荷花本是雅緻清秀的高潔之花,荷花叫“荷花”,一點也不土,可要把荷花叫成姑娘的名字,就如有人叫菊花、菜花、牡丹、桂花、桃花、杏花等名字什麼的,即使她是漂亮姑娘,也因叫了這樣的名字覺得土氣。我對荷花產生“土氣”的看法,是因為她與荷花無法相比,她的模樣實在“土氣”,卻叫了荷花的名字,讓我對她的形象打了“折扣”。

“怪人”說,你這人才怪哩,“荷花”是多好的名字呀,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這是古人的詩裡寫的,她“荷花”叫荷花名副其實;你別看她的相貌比不上真荷花漂亮,但她的心絕對與荷花一樣漂亮;荷花的名字是他給起的,他不是給她隨便起的,她要叫了其它的名字,那就真不像她了。“怪人”講了荷花的好些故事,說她心地多麼乾淨,為人如何純情。有幾件事,我也知道。

她家牆後是生產隊的香瓜地,每年都種。香瓜熟的時節,荷花家滿是香瓜味,荷花的身上也滿是香瓜味,香氣饞得荷花望著瓜地流口水,但她從不去偷一個解饞。香瓜的甜美誘得小夥伴下地偷摘,荷花的幾個小姐妹也跟著偷摘,可荷花死活不去,別人偷來的瓜給她,她也不要。荷花的哥哥當然會去偷摘,即使看瓜人眼睛有多毒,荷花的哥哥也定會偷到香瓜。荷花攔不住哥偷瓜,荷花的爹媽也攔不住兒子偷瓜。荷花罵她哥是賊。他哥不認為他是賊,說他是生產隊的人,生產隊的瓜也有他一份,吃生產隊的瓜,同吃自己家瓜一樣,哪裡是偷!因而,荷花的哥哥和她的小夥伴,偷得都很心安理得。荷花的哥哥偷的瓜大而香甜,可荷花從不要她哥哥送她的瓜,即使強迫她要,逼著她吃,她一個也不要,一口也不吃。氣得她哥哥後來偷來瓜留自己吃,一個也不給她。荷花呢,哪怕她有多眼饞也不動他的瓜。看瓜人看荷花從不偷瓜,摘了又大又熟的香瓜送她吃,荷花不要。看瓜人說,這是給你的,又不是你偷的,拿著!看瓜人追著給荷花給瓜,荷花轉身跑了,讓看瓜人很難堪。看瓜人當然知道,荷花不要瓜,並不是不吃香瓜,她爹媽買回家的瓜,她從不少吃。看瓜人對荷花這個小姑娘早就刮目相看,荷花從不拿生產隊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蔥或一棵菜;在荷花看來,即便是他給她的瓜,也許在她眼裡仍然與偷一樣。看瓜人到處跟人說,荷花那姑娘真像荷花,名字跟人一樣乾淨。

有天清早,荷花在村頭馬路拾了個包袱,是個騎車的女人掉下車來的。看到騎車女人後車坐上的包袱掉了,荷花緊喊那女人,可她還是不回頭。荷花急著回家有事,只好在路邊等那女人來找包袱,等了好半天,可就是不見人來。荷花的媽在村頭叫她趕緊回來,她不知道這包袱有啥值錢東西,要是沒啥值錢物,她就把包袱先提回家,忙完家裡的事再來等失主。荷花打開包袱一看,包袱裡好像是嫁妝,貴重的有一對金手鐲和金耳環。這麼值錢的包袱,丟包袱的人發現包袱丟了,那還不把魂丟了!她不能把它放在路邊,也不能把它提回家,只能等著失主。荷花的媽看她站在村頭不回來,讓她哥去看怎麼回事。荷花的哥知道她拾了個包袱,拉著荷花趕緊回家,荷花就是不回,接著等,終於等來了丟魂失魄的那騎車女人。女人看到荷花手裡的包袱,不說感謝的話,一把搶了過去,打開包袱便查看裡面的東西。騎車女人看包袱裡的金手鐲、金耳環和所有的物件,一件不少,以異樣或是怪異的眼睛,打量了荷花和荷花的哥哥,一句話沒說,扭頭走了。荷花的哥哥衝那女人喊,你怎麼沒句話就走了?!那女人頭也沒回。荷花鬆了一口氣,幸虧她哥不知道包袱裡有金手鐲和金耳環,要是知道拾的是貴重東西,這女人能這麼輕易而無情地走了嗎!儘管那女人無情無義,甚至對荷花兄妹懷疑,但荷花等到包袱物歸原主,沒有委曲和埋怨,臉上笑盈盈的。後來那女人想到她對荷花兄妹的不對,打聽到荷花家,給荷花兄妹道歉,給荷花兄妹送了鞋。荷花的哥哥要了,荷花死活不要,讓那個女人感動得掉了淚。

村裡讓荷花管修水庫民工的伙食費,也讓她採購。要說管錢的不能買東西,採購不能管錢,不然又管錢又花錢,自己說買了多少是多少,自己說花了多少是多少,誰能放心?隊長對別人誰也不放心,可就對荷花放心。這放心,是經過隊長考驗過她的。隊長讓荷花既管錢又採購,荷花買一分錢東西,就賬記一分錢東西;荷花買多少數量的東西,就賬記多少錢和多少東西。有人暗自懷疑荷花,荷花每天買這買啥,肯定有貪汙。隊長就暗自做核對,也暗自去賣主那裡核對,結果一分一量也不差。不僅不差分毫,她還用最少的錢買的是最實惠的東西。最讓隊長感動的是,有次荷花從鎮上買了十斤白糖揹回工地,三伏天走十多里路,又餓又渴,要說吃口白糖既解餓又解渴,可她回到工地嘴上脫了皮。隊友們看荷花餓渴得快癱了,心疼地怨她,怎麼不吃口白糖呢?吃口白糖,也不至於把人餓軟了。又有誰知道,荷花是真沒吃白糖?荷花真沒吃一粒白糖,因為十斤白糖的包裝口沒打開。隊長責怪荷花,你就是把白糖口袋打開吃上一斤八兩的,那就對了,總不能把自己餓成這樣!荷花想,大家的心是好心,她是不會這麼做的。大家對荷花讚賞得沒有詞了,說她的名字跟人太相配,一點“灰塵”都不沾。

荷花諸如之類的事情不少。這些事並沒有讓我對荷花產生多少好感,而在我看來她是個奇怪人,一個小小年紀就很怪的人。有幾件事,要放在別的人那裡,偷著樂還來不及呢,可在她這裡卻讓我下不了臺。別人說她心若荷花乾淨,我不信,我就試她。有次我給她家故意多分了五十近糧。我是會計,有小權給哪戶多分點生產隊的東西。我有意給荷花家多分了一些,可被她察覺到了。因為她家與鄰居杏花家的人口一樣多,她家分了一袋半,杏花家卻分了一袋,荷花一眼就看了出來。荷花問我,她家為何比杏花家分的糧多?我看她較真,我不理她。她讓我把多分的糧食退了,搞得我下不了臺,只好把多分的糧食退了。這讓我既佩服她,又討厭她。還有次記工分。生產隊社員每天勞動工分由我記,我給荷花父親的工分記錯了。她父親沒有下地,我記錯記上了全天工分。多記了工分,偷著樂才是,可荷花當著那麼多人面把工分本遞過來說,她爹爹今天沒下地幹活。 我記錯了。她把工分本遞給我,要我把多記的工分銷掉。我只好銷掉,卻搞得我臉紅脖子粗。有人拿我取笑,說我給荷花爹爹多記工分,是在討好荷花。這話太損,把我羞和氣得頭抬不起來了。我頓時憎恨起荷花來。還有一次,我和荷花正好搭對子下地幹活,地裡西紅柿熟透了,我也渴了餓了,我得吃。荷花也一定渴了餓了,我料想荷花不會吃,我沒給她。我摘吃,她不摘吃,她不敢攔我,只是眼睛瞪我。我不怕她瞪眼,我只管吃。我實在不忍心當她面吃了一個又一個刺激她的渴欲,就摘了個最紅最熟的給她,她狠瞪我一眼,不吃;我強行塞她,她也不要。我逼她吃,我說,西紅柿已摘下來了,你不要,會爛在地裡。就這樣逼她,她竟然還是沒吃,氣得我半天沒理她。

打這幾事後,我覺得她的正經,是對我自尊的傷害,我越發討厭起她來。所以“怪人”說荷花多好時,我就有多討厭她;“怪人”幾次勸我娶荷花為妻,我對荷花就有愈加反感。我想,我娶這麼個老婆為妻,我若要從“外面”拿回一根蔥,那還不把蔥和我一起扔出門外。這樣死心眼女人,決不能為妻。我給“怪人”說了我的“堅決反感”,怪人說,你幹會計就該娶荷花這樣女人,那是你的福。“怪人”的話裡透著對我的關心裡的不放心,好像沒有荷花這樣女人管著我,我會貪汙似的。我一個村會計,有多大點權?用得著荷花這樣的“死心眼”女人管嗎!我很反感“怪人”的話,我更加反感荷花。

後來,我到外地當兵,荷花考到了財會學校。後來,我當了部隊的保管員,荷花當了會計。我當了保管員,管著部隊吃的喝的用的,但我怕犯錯,我就拿荷花當作偶像,滿腦子荷花的影子,以滿腦子荷花不沾公家便宜的勁兒對自己較真,從不敢對公家任何東西有貪念之心。我被重用了。我被重用,一直感念荷花,感念荷花讓我收起了貪念之心,在我不知多少次貪念湧起時,荷花的“影子”管住了手,把我手管得牢牢的,一次都沒敢伸出去。不貪不佔,我自然又被重用了。

我有今天,我感恩荷花對我的影響。我打聽荷花的電話,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荷花被判刑了,犯的受賄罪,還沒出來。誰犯貪汙受賄罪都有可能,最沒可能的就是荷花;即使我犯貪汙罪連我自己也不會驚奇,荷花犯貪汙罪卻讓我驚奇。我懷疑我的耳朵出了問題,我懷疑說荷花犯受賄罪的人與荷花有仇是在詛咒荷花,肯定是造謠。我再問同鄉別人,說荷花確實犯了貪汙受賄罪,判了十年刑。我說,誰犯貪汙受賄罪都有可能,荷花怎麼會犯貪汙受賄罪呢?她年輕時內心那麼幹淨,乾淨得容不下半點汙穢,她怎麼會變了呢?同鄉說,一個人變了不奇怪,不變才奇怪呢。我對荷花受賄犯罪想不明白,我對同鄉的話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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