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姜文拍了好幾年的“民國三部曲”的最後一部電影《邪不壓正》今天正式上映,主演包括姜文、彭于晏、廖凡、周韻,許晴,相當令人期待。

這部電影是改編自一部名叫《俠隱》的小說,講述1936年的北平,青年俠士李天然為尋找五年前師門血案的元兇,深入古都的衚衕巷陌,隨著他調查逐漸深入,京城各路人馬的鬥智鬥狠浮出水面的故事。

可能很多人對張北海並不熟悉,不過在文人圈子裡他卻是一個傳奇一般的存在,在畫家陳丹青的口中,他是“紐約的蛀蟲”,愛酒、浪漫、慷慨;作家阿成20年前就成為“張迷”,傾倒於他的文章和風度;臺灣音樂人陳昇在紐約街頭邂逅他,為他寫下了一首充滿鄉愁的《老嬉皮》,歌中唱道:“走在異鄉午夜陌生的街道,你低著頭微笑著說,百老匯不懂遊子的心情,不如歸去,多年以後,你要尋找最美的天空……”

筆者有幸曾和張北海先生在北京有一面之緣,那是京城文化圈的一次沙龍聚會,聊的話題正好就是《俠隱》這本書,還有他心中的北京城。他幽默風趣的談吐,對北京的深情眷戀,寫作時的有趣故事,都給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我終於知道,原來有的男人是可以一直帥到80歲的。

走過兩個時代兩種文化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我見到張北海的時候,他戴棒球帽,穿匡威鞋,這是他經典的招牌打扮,只不過牛仔衣換成了一件質地柔軟的棉麻白色帽衫,牛仔褲上的一根金屬鏈子不經意間透露出嬉皮風格,頸間一條細窄的長圍巾則顯出時尚氣息。他只靜靜坐在那裡,依然氣場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八旬老人。

“我1936年出生在北京,一直到1948年我和家裡跟著國民政府去臺灣,在北京生活了12年。我還沒有滿一歲,沒有斷奶,就已經是難民了。”張北海說的是一口極標準的普通話,並不帶京腔兒,偶爾冒出幾個英文單詞,語氣平緩,文雅謙和。

“還有點印象的只是吃,至於市容,也只是跟著大人逛的一些景觀。另外是環城電車、東四牌樓及其一角高高在上的交通警察亭子,衚衕口兒上的洋車,西直門內運煤的駱駝隊,夜晚的叫賣聲,和一些年節景像。”北平在張北海童年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各色小吃,便是傳統的人際關係。“五六百年的帝都,漢人大多讀書知禮,人和人之間永遠保持著相當的尊重和禮貌,所以那一輩人絕不會講髒話或者直接得罪一個人,都是非常客氣的。這樣的風氣是幾百年間形成的,即使是商店的跑堂,迎客時也會很自然地幫人撣掉衣服上的土,今天沒有什麼地方會這樣做。”

他沒有想到,12歲那年的離去,竟永別了這個童年的北平,因為再歸來時,已經不是北平,時代早已換了模樣。南渡的少年張北海在臺灣度過了自己的青春期,1962年他來到美國紐約,震驚於一個完全陌生而嶄新的世界。

“那是1962年的1月,黑人民權,婦女權利,性解放,越戰,反越戰,左派右派,人民公社,環保等這些新名詞都是那個時候湧進來的,對我而言,簡直就是當頭棒喝。”

在美國張北海一邊讀書一遍四處打工,做過幾十種工作,加油站、花店、鏡框店,收貨員、銀行統計……直到1971年,他35歲那年,考到聯合國做筆譯工作,終於在紐約定居,並開始寫作至今。

“四分之三個世紀下來,我走過兩個時代,兩種文化,八千里路雲和月。”隔著歲月的長河,看過了世界的變遷,回望最初離開的地方,那座城依然在他的記憶深處。於是,就有了《俠隱》這部小說。開篇就是,青年俠客李天然逃亡美國5年後回到北平,開始了自己的復仇計劃。故事發生在1936年,正是張北海出生的這一年。

張北海用小說的形式,完成了自己的歸來。

最平常和最傳奇的城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俠隱》寫的是1936年的北平,不是張北海童年記憶中淪陷的北平,而是母親一再惋惜的、他錯過了的那段“最好的日子”。那時的北平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是劫難到來之前最後的綻放,是一座老城美麗的頂點。立足多年之後的張北海明白,他跨越時空,觀看的是北京當年的迴光返照。

閱讀《俠隱》這部小說是一種很獨特的體驗,最吸引人的並不是江湖俠客的快意恩仇,而是跟著李天然的腳步,由秋初到盛夏,度過四時節令,遍歷衣食住行的細節。李天然最喜歡走街串巷,乾麵衚衕、西總布衚衕、月牙兒衚衕、王駙馬衚衕……所到之處,北平當年的市井趣聞、舊京風味、風物人情躍然紙上,恍若時光穿越。

然而,顯然這又不是一座真的城,而是張北海搭建在記憶之上的虛構之城。“傳統和現代,市井和江湖,最中國的和最西洋的,最平常的和最傳奇的,融為一爐,雜糅共處。”

如同孟元老敘寫《東京夢華錄》,道盡北宋開封的繁華勝景,張北海寫的則是一部“北京夢華錄”,以精細逼人的細節記憶,讓舊京風華不再只是紙上煙雲。

有讀者驚歎於這部小說文字的“溫度”,其實,最家常的正是最溫暖的,也是最讓人留戀難忘的。新舊交併的老北京,蘊蓄著衣食住行的生動細節,你來我往的人情世故,而這些舊京日常與武俠復仇的電光火石形成強烈對比。

於是我們會看到四合院裡的安逸閒適,大飯店裡的觥籌交錯;看到廟會堂會的舊時規矩,年節習俗的人情應酬;看到黑道白道的掌故軼事,秋冬春夏的四時流轉。凡此種種,讓人讀得興味盎然。

處處透著的一股人情味,讓這部本該快意恩仇的武俠小說恍惚間放緩了速度、平添了韻味。書的扉頁特意摘錄了這樣一段話:“曬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陽,一溜溜灰房兒,街邊兒的大槐樹,灑得滿地的落蕊,大院牆頭兒上爬出來的藍藍白白的喇叭花兒,一陣陣的蟬鳴,衚衕口兒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車,板凳兒上抽著菸袋鍋兒曬太陽的老頭兒,路邊兒的果子攤兒,剛才後頭跟著的那幾個小子,禿頭流鼻涕的小夥計”,這一切的一切,讓李天然覺得心中“冒著一股股溫暖”,他“隱隱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也許,這正是身在異鄉的張北海一直在尋找的感覺。

恍然把紐約誤認作北平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俠隱》中描繪的1936年的北平,實際上已經超出了張北海的記憶,因為那一年他才剛剛出生,為了力求細節的真實,他只能求諸資料。令人吃驚的是,這個收集資料的過程,竟然持續了幾十年,文字有那樣的溫度和質感,是因為背後下足了功夫。

“記憶是我查資料的參考,因為我知道當時一點點情況。我即使查資料也知道符合我的要求才能用,沒有動筆之前我寫了6、7本,我把這6、7本變成一本,我就根據這一本來寫。”張海北筆下男主角李天然喜歡四九城遊走,走的哪一條衚衕都寫得清清楚楚,路線也是明明白白,全是因為,張海北的手邊,有一張1935年的北平市街道圖。

地圖是張北海在一本叫做《古都文物略》的書中找到的,不過,書中並不是一張完整的圖,而是一個區、一個區的地圖,內城七個區,外城五個區,把它們拼接完整,是一個非常麻煩的技術工作。張北海的一個朋友幫他找了兩個專業搞電腦圖像的人,花了三天工夫才弄好。

“一定要找到一個完整的地圖,才知道如何放位置,然後知道互相的關係,拼成這個地圖之後,我才弄清楚,哪條衚衕哪條街在哪裡。”

當年衣食住行的生活細節,張北海也會不厭其煩地在一些回憶錄裡尋找,比如坐洋車,從東城到天橋,三毛錢就可以,老媽子一個月五塊。“這些細節在不少人的回憶錄裡有。比如鄧雲鄉,他寫抗戰前後的老北京,就寫過坐洋車從哪裡到哪裡的價格,一斤面多少錢,對我的幫助挺大的。”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而《俠隱》中提到的一些八卦趣聞也都是有根據的。那時,天津出了一份畫報,每一期大概只有4頁到6頁,叫《北洋畫報》,所有關於當時北京的小道消息,張北海就是從那裡收錄下來的。

相比於資料的收集,更困難的是文字中的京味兒如何表現,對於一個遠離故土半個多世紀的人來說,尋找鄉音是個艱難的過程。

“寫《俠隱》的時候,我桌子旁邊一直放著幾本書,《紅樓夢》、《駱駝祥子》、《兒女英雄傳》、《啼笑姻緣》,我為什麼選這幾本書,因為這幾本書裡的北京話是一流的。《紅樓夢》裡的白話是屬於上層結構的話,《兒女英雄傳》裡的北京話講的非常好,還有老舍的《駱駝祥子》所描寫的時代和我小說的時代很接近,張恨水的《啼笑姻緣》寫的就是老北京的市井故事。”

講起寫《俠隱》過程中的一段趣事,張北海自己也情不自禁笑起來。“我那時候經常一寫就寫到四五點,有一天早晨天亮了,我想喝一杯咖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出門之後,看到滿大街的外國人,我想,怎麼搞的,怎麼有這麼多外國人來北京?後來我才突然想起來,我是在紐約寫,我不是在1936年的北京。”

尋找自己的前世今生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那段日子,張北海差不多真的以為自己身在1936年的北京,寫1936年的北京故事,他好像進入了一個自己營造的夢境中。

為《俠隱》做序的哈佛大學教授王德威這樣評說:“當年來臺的前輩作家懷念往事無常,於是有了驚夢之嘆,張北海則反其道而行,正準備要悠然入夢。張北海所依賴的,不是悼亡傷逝的情緒,而是文字的再現力量,除了懷舊,他更要創造他的理想城市。”

張北海如此懷念、書寫北京的方式,這也許就是他的一場“故都春夢”,出虛入實,他的北京不乏人情世故之美,也無從避免已經和將要發生的憂患,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北京仍然擁有自己的傳奇。日本人的天羅地網擋不住神出鬼沒的燕子李三,冬夜的衚衕再怎麼彎曲寒冷,回到舊京的遊子還是能找到心上人的門來。

1974年,離鄉26年的張海北第一次回到北京,立刻感到“故鄉”人事皆非。“我當然明白,天下人與事,都因歲月而物換星移。北京是我的精神故鄉嗎?算它是吧!”所以,即使物是人非,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回來,近年來,他更是大約兩年就回京一次。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原著作者有多牛?他用幾十年書寫夢中北京

這個北京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我只去過一次雍和宮,雍和宮我還是很喜歡的,蓋得很好很漂亮,那以前是王府,然後變成的廟,而且以前我家離雍和宮很近,我沒事就去逛一下。中山公園我很懷念,因為以前那是大家都可以去的地方,唯一遺憾的就是去御膳房吃飯,你要先買進中山公園的門票,應該是你買門票在那吃飯蓋章以後再把錢還給你才合理。”

第一次回來時,張北海按照記憶找到東四九條30號小時候的家,遇到一個居委會的老太太,聽說他是從國外回來的,她主動和裡面的住戶商量,住戶很客氣地讓他進去參觀。“一看我就發現這不是普通人家,裡面停著兩個車,一個軍用吉普,一個紅旗,裡面的人都穿著正式的列寧裝,毛裝,院子保持得很好,是活著的家。”

然而,幾年後,他第二次帶著家裡人去看的時候,30號突然變成57號了,不知道為什麼把上百年的街道號碼從雙號變成單號了,從此他便沒有再去看故居的興致了。

對張北海來說,新北京依然有驚喜,“最近幾次回來最大的收穫是吃到了羊羯子,再配上四兩二鍋頭和大餅,真是一大享受。這是北京近幾十年創造出來最了不起的小吃。”

入夜,沙龍的漫談結束了,張北海離開,步履輕捷,很快消失於北京的茫茫夜色之中。此刻,真感覺他就是自己筆下的那個青年俠客,一身輕功,飛簷走壁,從一個衚衕溜向另一個衚衕,從一堵牆頭竄上另一堵牆頭。

他隱入古城的黑暗中,尋尋覓覓,彷彿是夢遊者的旅行,他尋找的是北京的線索,是有關自己前世今生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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