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額濟納胡楊》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生有根,思無涯

——攝影畫冊《無界》的“界外話”

週一渤

現實生活把它千姿百態、五彩繽紛的圖象呈現在我們的眼前,而每個人的選擇卻又是千差萬別。然而,這種選擇卻又都離不開每個人的生活經驗與生活軌跡。也就是說,這種選擇都會多多少少帶有個人生命的印記。尤其是故鄉之對於每個人的牽扯與影響。

此刻,我正坐在塞北古長城的一個烽火臺下,面對著的是榆溪河兩岸的邊塞古城榆林。有愛才是家,皆因故鄉牽累。而身邊的古長城一樣讓我想起那些戍邊而魂歸故里的將士,家與故鄉,長城與故園,皆因為愛之所繫,成為夢囈。而此刻,翻看王樂富先生的畫冊《無界》似乎更為適宜。

有一幅黑白照片,叫《擁抱腳下土地的胡楊》。攝影師這樣說道:“有一種樹矗立於四野空曠、渺無人煙的沙漠。某日,被感動的拍攝者猛然看到這一大片美麗忠直、遍體鱗傷的樹種,雖斷臂折腰,仍死挺著一副錚錚鐵骨。於是他疑惑地問:你們是誰?烈烈西風中有無數聲音回答:我是胡楊。未來發生的和已經發生的,指向一個終結,終結永遠是現在,在這裡。”我發現,胡楊的身軀是匍匐在地的,看那糾結的身軀緊緊地依附於大地,升騰的白雲猶如挽幛,很好地彰顯了胡楊至死不渝的苦戀氣勢。死後千年都不願離開自己的根所在的故土,這也許就是胡楊的另一種精神。很多攝影師在表現胡楊的時候,大都在喟嘆她直指天穹的不屈和不死的靈魂,殊不知這種不死的靈魂卻正是來自於對於根的眷戀。這或許就是王樂富的獨到之處,也是他的畫冊一開始就打動我的地方。

現在的攝影師多如牛毛,畫冊更是汗牛充棟,然而真正能完整而清晰地表達一個攝影師的內心世界的卻鮮見。對於故鄉情感的關注與關聯可以說貫穿了王樂富的整個《無界》畫冊。以故鄉為圓心畫圓,以自己的足跡與思想為半徑,輻射出自己用影像述說的人生版圖。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額濟納胡楊與月亮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多年來東奔西走,見過許多華麗的景,他鄉異域可愛的人,然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沒有任何力量能羈絆我的步伐,它總是朝著莒南的方向。俯瞰時間的恢弘,歷史的斑駁,我能為家鄉找到的起點是:周武王十三年莒國立。莒南縣現轄地域就屬當時的莒國。然而對我而言,再悠遠的存在,也比不上方位的分量,魯東南,沂蒙山,我心中始終住著一個莒南。我之所以喜歡回到家鄉,是因為在這裡,我的眼睛、心靈與雙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處。幾十年來,家鄉變化諸多。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與青楊仍在,明月仍在,我的目光和心靈都有可棲息的地方。賀知章在《回鄉偶書》裡說“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而我,只愛家山四季,相思不計流年。”這就是王樂富充滿鄉情的心境。我無法不再次摘錄他優美而感性的文字,詩意的空間讓我跟隨王樂富在圖文中穿梭和流連,感知與沉浮。

王樂富確切地說,是我的一個摯友的摯友。除了見識了這本畫冊外,我們是見過一面的。知道他是一個典型的山東漢子,豪爽而性情,還是一個在地方上很有名氣的企業家。所以當朋友把畫冊推薦給我賞讀時,我倒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我十分讚賞和贊同王樂富先生對於攝影的理解與感悟。他說:“時間,有著壓迫、不赦免任何人的腐蝕力量,以及將所有事物歸還土地的意志。能夠耐受時間而留存下來的形與色,才是真正的永恆。就是這樣,伴隨著“咔嚓”的快門聲,簡潔卻讓人莫名感動的畫面停滯了。這些照片,或者色彩鮮明,或者眼神深邃,或者笑容甜美。他想拍下的只是人與人所共擁的相通意識,只想表現景物依舊、時光流逝、人事已非,生命還有希望,和那一點點光。攝影不單單是技術的疊加,更是心路歷程的累積。”“朝聖之路有很多條,但都以最原始的方式將祈禱和感恩引向與信仰的直接交流。實踐信仰是一種終生勞作,攝影也是。有熱情並不見得能走多遠,還需要一種叫執著的東西去支撐。世界並不因為我自由的流動而變得更美好,但我通過自由的流動來檢驗和感受這個越來越自由的世界。”我實在沒有什麼語言可以取代王樂富的這些文字,這些流動、知性而充滿深情的話語,才是他最真切的流露。說白了,攝影不算什麼高不可攀的東西,相機也就是你手中的一支筆,怎麼寫,怎麼畫,那是你自己的事。而“寫”出來的東西能帶給人感動和愉悅才是真本事。而王樂富用自己的《無界》完成了自己一個關於個人情懷的心願,抑或實現了自己對於攝影的一個夢想。

《無界》畫冊共有六部分組成。而最有分量和最有色彩的則是行走、家鄉及世相三部分。這三部分似可作為全畫冊的骨架,建構起了王樂富先生的情懷畫廊與情感世界。正所謂,生有根,思無界。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黑城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作為企業家的攝影師,王樂富的行走已經成為他的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攝影則是他行走中的留下的一行行足跡。在行走中思考,在思考中攝影,在攝影中再度思考,再度行走。從畫冊上看,王樂富走過國內外很多地方,每到一個地方除了考察,觀摩外,攝影是一種記錄,一種認知,一種留存的記憶和歷史。王樂富沒有刻意的謀劃,更沒有什麼任務,也沒有“定式”的“金科玉律”,看到什麼有感受了就拍什麼,見到什麼引起興致了就拍下來,完全實現了他的“流動的”“自由的”表現和拍攝。如果說“行走”是他的精神世界的自由流動的話,“家鄉”則是他回觀身心的自我關照和絮語,而“世相”便是王樂富心靈最深處的一種人性叩問和世情關注。

《內蒙古·額濟納 2008年》是王樂富作品中較為雄渾厚重的一張。作品以全畫幅的形式拍攝,選擇光線最好的黑城一角,同時利用周圍反光的水面,將“風中的佛塔”在水中的倒影一併攝入畫面,即避免了拍攝這類題材容易出現的呆板畫面,活化了沉積的歷史,增加了情趣,又描述了黑城的周邊環境,拓展了視覺層次和空間,強化了千古城垣在一種信仰的照耀下投射出的永久魅力。對此,王樂富這樣說道:“和非洲的撒哈拉一樣,額濟納這個名字也透著一股魔幻般的氣息。這裡不是人們想象中的八荒之地,除了浩瀚無垠的戈壁,變幻莫測的沙漠奇景、縹緲如仙境的海市蜃樓,那漫漫黃沙之上還有一座黑城,這座城也是額濟納境內星羅棋佈遺址中的一顆明珠。看這黑城風中的佛塔,多像飄浮在半空裡,你就多念幾遍“嗡瑪尼唄咪哞”吧。”是的,歷史畢竟是歷史,歷史永遠是無情的,是一種標本,只有現實才是鮮活的,才是可以注入我們更多的情感和色彩的。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五月駝影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雪後的小山村 山東•莒南 2004年》表現了冬雪覆蓋下的故鄉,早已收穫過的田野、掉光葉子的樹林、此起彼伏的山丘,以及一排排房屋如裸露著胸膛的村莊被一夜風雪包裹成一片銀白的世界。我想,那個透出絲絲溫暖的村莊便是王樂富的老家吧,那裡生活著他的父老鄉親,也保留著他兒童和少年時期頑皮身影和歡快的笑聲,更像一位老人手裡牽扯著一根絲線,另一頭便是王樂富這隻已經走出山村闖天下的“風箏”。“沒有雪的冬天是不完美的,至少是不完整的。沒有雪,整個冬天都會顯得沉鬱暗淡,缺乏一種內在的韻味。冬天裡一定要有雪,就像春天裡一定要有花兒一樣。小村莊的雪後,山風呼嘯著,象猛獸纏繞著山頭打轉,碰到臉上生疼。山頭的樹枝光禿禿的,連一片枯黃的葉子也看不到,唯有翠綠的松樹,絲毫沒有退卻的勢頭。儘管天地合一,荒涼悽苦,然而大地的整片銀白,讓山溝裡的小村莊也別有風味,如凍著冰茬子的糖葫蘆。”這是王樂富對於家鄉最深情的眷顧,心靈最深處的印記。“糖葫蘆”是多麼美妙的比喻,冰凌包裹著的是最沁人心脾的甜蜜。看著這樣的一幅畫面,我不僅也想起了自己的家鄉。王樂富對於家鄉的熱愛可見一斑。想起有一句話“沒有故鄉的人將一無所有”,這話很有道理。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雪後小山村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在《世相》這一輯中,更多的則是王樂富對家鄉父老鄉親、五行八作、民俗風情的記錄。這些畫面或冷峻,或詼諧,或溫情,或直率,則都透著一股濃重的情懷,似乎總有一種內在聯繫緊密地拉扯著攝影師,親切而又貼近。這些場景大都是農村最為常見的,王樂富正是面對這樣的平凡而樸素的山村生活場景,把鏡頭最大限度地客觀記錄的同時加以詩化,給予畫面更多的抒情性和感染力。這無疑是王樂富心中的一種理想,也是一種情結所致。畫面中所注入的淡淡的情緒和輕鬆的氣息讓攝影師的表現得以豐盈和飽滿。讓我們感到王樂富面對自己的家鄉和社會時的一種寬厚而溫和的心態,這心態不僅給王樂富帶來了摁動快門那一刻的慰藉,也給影像帶來了一定的活力。這似乎也印證著王樂富對於拍攝“流動”和“自由”的追求。

縱觀《無界》畫冊中作品,猶如王樂富編制的自我精神世界的影像長廊,在這個長廊裡,王樂富無不涉及,面面俱到的同時而又匠心獨運,“一枝一葉總關情”,每個場景,每個事物,每個畫面都要用心和精心拍攝。除了王樂富所關注和拍攝的題材豐富,表現自由,富含情感等特點外,圖文的搭配極是精彩,尤其是每幅照片的圖說,就像一篇篇精緻的散文詩,意旨深遠,雋永練達。這種圖文的互文性和錨固關係在這本畫冊中體現的很是完美精到。這恐怕是《無界》的又一獨具的特點。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鄉親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錨固”的概念是法國文學批評家、文學家、社會學家、哲學家和符號學家羅蘭。巴特提出來的。它是指圖說文字對於影像意義的指向性確定下來。這說明文字在“錨固”影像意義方面的互動關係。我的好朋友、文學評論家和攝影理論家藏策認為,利用兩者之間的不同互動方式,是可以調整和改變意義的生成的。比如詳細而具體的文字說明,可以更多地確定影像的“本義”,從而控制影像的“轉義”……相反文字越少越不具體,影像的“轉義”則會得到越大程度的放飛。很多攝影師出版畫冊或直接靠影像說話,相關信息極少,來顯示影像意義的“無限張力”,或者搭配詩歌以助興,給影像帶來了一層別樣的詩意,而王樂富利用短文式感性十足的文字來補充、強化和指定影像的自我表達的“本義”或“轉義”,則是得心應手,相得益彰。

互文,也叫互辭,是古詩文中常採用的一種修辭方法。古文中對它的解釋是:“參互成文,含而見文。”具體地說,它是這樣一種形式:上下兩句或一句話中的兩個部分,看似各說兩件事,實則是互相呼應,互相闡發,互相補充,說的是一件事。有上下文義互相交錯,互相滲透,互相補充來表達一個完整句子意思的修辭方法。“互文性”(Intertexuality,又稱為“文本間性”或“互文本性”),這一概念首先由法國符號學家、女權主義批評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其《符號學》一書中提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那樣構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其它本文的吸收和轉化。”其基本內涵是,每一個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鏡子,每一文本都是對其它文本的吸收與轉化,它們相互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潛力無限的開放網絡,以此構成文本過去、現在、將來的巨大開放體系和文學符號學的演變過程。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女工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比如《浙江•西塘 2005年》,王樂富這樣寫道:“我曾去過周莊,流連於那裡的繁華迤儷。我也去過同裡,沉醉在彼時的秀水清風。然而西塘,只是靜靜地在精緻江南身後,用幾

千年的時間,默默地守住水鄉的散漫與寧靜。來了,用心招待,路過,也不會勉強。閒適中帶點寂寞,等待著相識相知的遊人。毫無疑問,這不是家,但卻是個休息的地方。”畫面中的溪流、小船與鱗次櫛比的黑白相間的房屋所構成的世界,讓他想起了家,家抑或是故鄉給了他獨有的體味。圖文結合緊密,嚴絲合縫,而又相互銜接,步步升高,不同於別人的感悟自然佔據了影像所指的制高點。

比如《江西•婺源 2006年》,他說:“婺源自來就是古徽州的一部分,磚瓦草木,總是相通。古徽州村落的世外遺風,倒有幾分印了禪心:今生所求為何?一間屋,六尺地,雖沒莊嚴倒也精緻。蒲作團,衣作被,日裡可坐,夜間可睡。燈一盞,香一炷,石磬數聲,木魚幾擊。龕常開,門常閉,好人放來,壞人迴避。發不除,葷不忌,道人心腸,儒者服制。不貪名,不圖利,了清靜緣,作解脫計。無掛礙,無拘緊,閒便入來,忙使出去。省閒非,省閒氣,也不遊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處?此即上乘,此即三昧。日復日,歲復歲,翠我今生,任他後裔。有生如此,夫復何求?”一幅與王樂富心境相對的照片,讓他吟詠出如此一節“心經”來,能不讓人稱奇?!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西藏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再比如《安徽•宏村 2008年》,王樂富則這樣寫道:“宏村始建於南宋時期,至今還完好地保留著一百四十幢明清年代的徽式建築。南湖的水面恍若明鏡雲煙氤氳,粉牆黛瓦的倒影瀰漫著徽州文化的散淡儒雅。漫步在湖中的小橋長堤,把自己沐浴在朝陽的霞光中,靜觀沉浸在晨曦裡的宏村,燥動不安的心彷彿找到了歸宿,頓時平靜了。”這裡的“散淡儒雅”正是他所要尋找的“良藥”,能讓他的心得到一種平復和安慰。這又與他的故鄉有關係,因為那是讓他“躁動不安”的源頭。我想,這也是他生活中酸甜苦辣的一部分。

說白了,攝影就是在我們的選擇下將現實變成歷史。拍攝的過程既是歷史生成的過程。也就是說,每張照片在快門啟動之後即成歷史。歷史有時候也是不可信的,因為在權力私利支配下的歷史往往會帶來附麗的色彩,甚至是倒置的狀態。所以只有王樂富這樣的自我獨白式的影像心靈史,才是最真實最真切最客觀的歷史。


山東攝影家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序

老家 選自王樂富攝影作品集《無界》


綜上所述,這大概就是王樂富的完整世界,他的生命、生活、理想、情感,都在裡面。從企業家角度講,他的行跡以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屬於跨界,而從企業家的社會性角色看,他則是“酒肉穿腸過,不在五行中”,依然在界內,正所謂一個人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內核之外的各種聯繫和牽扯;也正所謂如此,才是一個完整的人,立體的人和豐滿的人。故土之於王樂富,屬於他的根,異域他鄉之於王樂富,則屬於他伸展出去的枝葉;企業抑或事業之於王樂富,屬於他的血脈與筋骨,而故土與天涯,無論遠近,都一直是他的靈魂。界內界外,皆是王樂富,於是乎,王樂富則是無界的。然而,從影像上說,作品是王樂富的,作品所承載的情感與思想也是王樂富的,王樂富的“無界”則屬於王樂富獨享。

“心有翼,境無界。旅行最終讓我遇見那個更好的自己。不在此地,就在彼岸。”由此看出,王樂富更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塑造自己,讓自己擁有一個完整而飽滿的人生與世界。

無論如何,我對於王樂富來說,也只能是個“界外之人”。我所說的,正所謂“界外話”。

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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