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還他一針,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三月和風送暖,無邊柳絮如煙,正是帝都春光爛漫,鶯飛燕語的好時節。

恭親王府,莊嚴肅穆,向來是尋常百姓的禁忌之地,這日卻在大門前的三丈之外,圍滿了一大群看熱鬧的百姓。

人群前方的石板地上靜靜躺著的一位綠衣少女。

綠衣少女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好像死去一般,額頭上血跡殷紅,緩緩流過滿是疙瘩紅斑的臉龐,看上去醜陋猙獰。

“去看看那賤人死了沒。”一個冷酷的聲音響了起來,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溫度,“要是死了,就送她一尾蘆蓆,捲了扔在柳相府的大門口,要是沒死,就用水將她潑醒,讓她自己滾回家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還他一針,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高高的臺階上,一個紫衣華服的少年男子正傲然挺立,容顏俊美飄逸,臉上滿是厭惡和鄙夷。

“啟稟王爺,她沒呼吸了。”一名侍衛走過去拭了拭綠衣少女的鼻息。

“死了?死了倒也乾淨。”紫衣男子打鼻孔裡冷哼一聲,“拿卷席子來,將她裹了,看在她曾是本王未婚妻的份上,本王就發次善心,再賞她一口棺木吧。”

“是,王爺。”

圍觀的眾百姓人人面露不忍之色,忍不住悄聲議論。

“柳大小姐好可憐哪,還有三天就要成為恭王妃了,竟然被退了婚。”

“不但被退了婚,還被活生生的逼得……撞了石獅子,唉。”

“可憐了她的那一副花容月貌,竟然變得如此的醜陋……”

“噓,你們看,柳大小姐好像……好像活過來了。”

好吵!

頭痛欲裂……

沈心如慢慢的回覆了意識,只覺得自己身子底下又冷又硬,好像是躺在石頭地面上,讓她很不舒服。

她皺著眉,努力睜開眼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藍天,白雲悠然飄過。

周圍人聲嘈雜,亂糟糟的,她緩緩轉頭看過去,見是一群身著古裝的老百姓圍在她周圍,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沈心如一陣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隨後感覺不妙……

自己口唇發乾,身出冷汗,手腳無力,這是大量失血瀕臨暈迷前的症狀!

而這一症狀正在加重,說明她體內的血液還在繼續流失,她抬手一摸疼痛的額角,發現傷處正在不停的湧出熱血。

右手食中兩指併攏,飛快搭上左手脈搏,只數秒鐘,身為首席軍醫的她迅速診斷出,只要再流出50cc的鮮血,自己就會立刻陷入昏迷!

必須馬上止血!

她向四周快速環視,沒有發現自己的行醫箱,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上,乾乾淨淨,連張碎紙片也沒發現。

沒有行醫箱裡的金針,無法施行針炙止血,她現在急需的是一條能止布的紗布,或是布帶。

心有忽有所感,她伸手入懷,摸出了一條大紅色的繡帕,毫不猶豫的“唰”一下撕成了兩片。

布帛撕裂的剎那,有一個畫面突然閃現進她的腦海。

少女坐在東窗前,柔情滿懷的繡著錦帕上的並蒂蓮花。

好熟悉的畫面!

來不及多想,她飛快的把撕裂的繡帕打個結,緊緊的系在額頭,止住了汩汩外流的鮮血。

脫離了生命危險,她輕輕鬆口氣。

驀地,一個男人殘忍冷酷的聲音響了起來,冷冰冰的刺入她的耳膜。

“柳若水,你這醜女,居然沒死?沒死就趕快滾回你的丞相府,別繼續賴在本王爺的大門口,弄汙了本王門口的石獅子,更汙了本王爺的眼睛!”

柳若水?他是在說自己?

她蹙眉循聲看去,一雙鷹隼般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厭棄。

好熟悉的容貌!

大段大段陌生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她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睛。片刻後,雙眼一睜,眸光閃閃,清亮如水。

原來,自己穿越了啊。

君天翔……她輕聲低語。

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恭王爺君天翔,當今聖德帝的第三子,柳若水的未婚夫婿。

自己的原身名叫柳若水,是柳丞相柳承毅的嫡長女,一年前風光無限,曾在宮中的百花宴上豔冠群芳,被譽為帝都第一美人,一年後容顏盡毀,被稱作帝都第一醜女。

她視線下垂,落在地上一張大紅庚帖上。

退婚庚帖,字跡瀟酒飄逸,正是君天翔親手所書。

沈心如……不,柳若水撿起庚帖,慢慢站起身來,目光再次看向君天翔,眸光閃動,若有所思。

未婚妻容貌被毀,就修書退親,這等天性涼薄,自私冷酷的渣男,若水你居然為了他而撞石獅身亡?

死得實在不值!

“柳若水,你這醜八怪,還不快滾?王爺已經不要你了,你有什麼資格盯著我家王爺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一個刁蠻傲慢的少女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柳若水目光一瞥,這才發現君天翔身側正緊緊傍著一個粉衣美貌少女,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滿眼不屑的看著自己。

姚惜惜?若水的腦海中迅速閃現出畫面。

大理寺丞姚家的嫡女,若水當年的閨中好友,嘴裡甜甜的一直喊若水姐姐,旁敲側擊的打聽著君天翔的各種喜好。

原來……如此!

“你家王爺?”若水唇角一勾,淡淡的嘲諷一笑。

“不錯!恭王爺已經和你退了親,他現在喜歡的是我,不是你這個醜女!”姚惜惜得意的昂了昂下巴。

“是麼?他喜歡你,那你就嫁給他好了,我可不稀罕。”若水輕笑出聲。

“你不稀罕?那你方才還跪在地上拉著王爺的袍子苦苦哀求?王爺不要你,你就去撞石獅以死來威脅王爺?哼!還說不稀罕!”姚惜惜扁扁嘴。

“你說的極是呢,不過正是因為方才那一撞,倒是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來。”若水眨眨眼,抿唇一笑。

“什麼故事?”姚惜惜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這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漂亮的姑娘,看中了一頭漂亮的公豬,然後呢,又來了一個漂亮姑娘,也看中了這頭公豬,於是,兩個漂亮的姑娘,為了一頭漂亮的公豬,動手打起架來。”若水神情輕鬆,語調輕緩。

兩個漂亮姑娘為一頭豬打架?姚惜惜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後來呢?”姚惜惜忍不住追問。

“後來啊,那第一個姑娘突然發現,就算那頭公豬長得再漂亮,也不過就是一頭豬而己,於是,她就決定不要那頭公豬了。”

“那……再後來呢?”姚惜惜的思路完全被若水帶跑了。

“再後來,就得問另一個姑娘了。”若水輕輕一笑,“要是那姑娘夠聰明,也許會發現,她看中的,就是一頭長得漂亮點的公豬罷了。要是那姑娘不夠聰明哪,說不定會把自己當成了母豬,嫁給那頭公豬了。”

“噗哧……”

“哧哧哧……”

若水話音剛落,就聽到自己的身後發出了一陣怪聲兒。

就像是幾十個自行車的氣門芯同時被拔,車胎漏氣的聲響。

她身後圍觀的百姓們聽懂了的,心裡憋不住的樂,可誰也不敢樂出聲來,只好閉緊了嘴巴,壓抑不住的笑聲就從牙齒縫裡一絲絲的漏了出來。

僅僅一街之隔的一座茶樓的二樓雅間,有一個白衣少年“噗”地一聲,噴出了滿口的茶水,笑得前仰後合。

“有趣,有趣,實在是有趣,真想不到,這位柳大小姐,容貌雖醜,心思倒也靈巧,輕描淡寫一席話,便讓老三吃了個大大的啞巴虧,著實是個妙人啊。”白衣少年邊笑邊讚歎。

“老八,看來你的內功精進了不少,隔了遠遠的一條街,你居然還能聽得清清楚楚!”

白衣少年的對面,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說道,伸指彈了彈被白衣少年噴了一身茶水的衣襟。

白衣少年手中握了一把描金摺扇,唰地一下打開,故作瀟灑的扇了扇,斜睨著黑衣男子:“怎麼,你自己不能聽,便也不許我偷聽麼?”

黑衣男子神色木然,目中閃過痛意,抬眼望向窗外。

白衣少年心中一悔,收了扇子,低聲關切的問道:“七哥,你體內的毒……”

“噤聲!”黑衣男子驀然收回視線,聲音冰冷,“當心隔牆有耳!”

“七哥放心,我一直運功聽著呢,這周圍沒有閒雜人等。”白衣少年一臉輕鬆,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這一聽,竟然聽到了柳大小姐講的一個故事。哈哈,精彩,有趣!”

黑衣男子眉頭一皺,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白衣少年笑容微斂,一撩袍角,坐回椅上,輕笑道:“小弟忘了,七哥你可是著名的不近女色,這位柳大小姐,莫說她今日醜陋無比,就是一年前,她容顏最盛之時,七哥你也不曾正眼看過她一眼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還他一針,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容貌美醜,不過是區區一副皮囊,紅粉骷髏,也只在彈指一瞬間,老八,你著相了。”黑衣男子淡淡道。

“是麼?”白衣少年豎著耳朵又聽了一會,臉上表情變幻不定,忽地起身:“糟糕,老三要炸毛了,柳大小姐怕是要吃虧,七哥,對不住,小弟要趕過去瞧瞧,這等慧質蘭心的好女子,萬萬不能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說完,也不待黑衣男子答話,手臂一伸,推開窗戶,身形一閃便跳了下去。

“多管閒事。”黑衣男子冷哼一聲,舉起手中茶杯,一飲而盡。

此時的恭王府門前,鴉雀無聲。

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出來。

圍觀的眾百姓們不由自主的齊齊後退了一大截,人人屏著呼吸,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臉的恐懼。

身為天之貴胄的君天翔,今兒個頭一遭,竟然被一個醜女人,當著無數百姓的面,指著鼻子罵是公豬,這種羞辱的滋味,他自小到大從來沒有嚐到過!

他俊美白皙的臉漲紅得像個紫茄子,殺人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柳若水,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全身散發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意。

春風和煦溫暖,姚惜惜卻生生的被他身上的那股寒氣凍得打了個冷顫,害怕的退開兩步。

柳若水坦然不懼,臉上一派淡然,唇角勾著淺笑。

她沒指名,沒道姓,卻偏偏當眾打了他的臉,讓他有苦說不出,有火沒處發。

這才是打人就打臉,罵人專揭短的最高境界!

“柳若水,你……你大膽!”君天翔幾乎咬碎了鋼牙,氣炸了心肺,卻偏偏拿她無可奈何。

柳若水輕飄飄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掠而過,沒有片刻停留,視線落在手中的退婚庚帖上,慢慢打了開來。

君天翔的怒火噌噌噌的往上冒!

她、她看他的那是什麼眼神?

就像看到一塊被人丟棄到街邊的破抹布……不屑一顧!

已經快要發狂的君天翔,被她的眼神這麼一掃,就像火上燒了一潑熱油,馬上要爆炸了。

君天翔狠狠的挫著後槽牙,眼光如刀,恨不得把眼前這個醜女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可他不能,也不敢!

眾目睽睽之下,他絕不能做此傻事,犯了眾怒,只能咬碎了牙關一忍再忍。

他忍!繼續忍!

耳邊突然響起了她的聲音,清脆玲瓏,像是一顆顆小珠子滾落玉盤。

“退婚庚帖……”

“立退婚書人:君天翔,憑父皇之命,聘柳氏之長女為室,互換庚帖,然柳氏女德行有虧,儀容有損,故上稟父皇,與柳氏女脫離婚姻關係,庚帖退還,此係自願,決無反悔。”

若水抬眼環視一週,一字一句繼續念道:“自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為欲有憑,特立此書。”

若水念罷,“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庚帖,傲然說道:“在場的諸位百姓為證,從今日起,我柳若水和君天翔,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永無瓜葛!”

君天翔突然就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憋屈得難受!

她唸的明明是他寫給她的休書,可是為什麼一字一句的聽下來,卻感受到那被休棄的人……是他自己!

可惡!可恨!該死!

君天翔努力剋制著自己的衝動,他的右臂不停的顫抖,只想衝出去一把掐死了那個該死的女人!

柳若水連眼角也不曾掃他一眼,一抬手拔下了綰髮的白玉長簪,一頭烏黑的秀髮頓時如水般流瀉下來,長長的披滿了肩背。

君天翔的眼睛瞬間瞪圓了,莫不是她……又要尋死?

他頓時興奮起來。

這該死的混帳女人,早死早好!

他的眼睛裡閃著殘忍期待的光,渴望看到她舉起長簪穿透自己喉嚨的那一幕……

卻見柳若水將玉簪拿在手裡,看也不看,隨隨便便的往外一丟,“叮”的一聲脆響,白玉簪跌在了青石板上,碎玉四濺。

君天翔心中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怔怔的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白玉簪。

這枚寒白玉簪,是她十五歲及笄時,他親手為她綰於髮間,她視若珍寶,從無片刻離身。

可今天,她居然將他送給她的訂情之物隨手拋卻,棄若敝履,再不回顧!

君天翔抬起眼看著柳若水,神色複雜,眼神幽暗。

她今天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般。

若不是陽光下她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映在地面上,他幾乎要懷疑她是被鬼魂附了體,上了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還他一針,人再犯我,斬草除根

眼前的柳若水,高傲的昂著那張醜陋的臉孔,卻像是高昂著這世間最動人的容顏。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株傲然挺立的青松,輕柔的春風拂過她淡綠色的裙襬,衣袂飄飄,她整個人宛如即將乘風而去的仙女,風姿楚楚。

她的臉上,還是那張不堪入目的醜顏,可有什麼,當真是不同了。

君天翔的心裡莫名其妙一動。

這個衣袂翩然、孤傲絕俗的綠衣少女,和撞石獅之前那個羞怯孱弱、跪在自己腳邊啜泣哀求的柳若水,和當真是同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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