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裡穿新衣

又是一年新年到。

兒子在網上買了衣服又買了衣服,如同上街買白菜。我疑惑地問:“買那麼多衣服幹嘛?”“過新年,穿新衣。”兒子一副無所謂地說。我無語,心想:“現在日子好了,置衣也太隨便。”但四十多年的有一年新年,卻在我心裡留下很深陰影,怎麼也抹不去。特別是每年新年時總會從某個角落冒出。

那時的農村,只有到新年時,父母才會給孩子扯新布過新年。即使是過年,也只是老大或家裡獨子才有資格。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因此,在我十二歲那年過年前三個月,父母就給我扯了幾尺軍黃色的確涼布做個外套,準備過年穿。

記得村裡裁縫都集中在大隊部上班,是吃大鍋飯的年代。給我量衣服的是我家隔壁的堂大伯。母親說:“大伯,給量大一點,孩子長個,大點明年可以穿。做好後麻煩大伯就順手帶回來。”

量好了衣服,我心裡別提有多高興啦。心想:“新年有新衣服穿啦。”有好多個夜晚,我夢見自己穿上黃軍褂,挺神氣,常常夢裡笑醒。

頭十天,我等大伯下班後經過我門口,從家裡偷偷瞄瞄大伯手裡有沒有我的新衣。沒有!沒有!我有希望轉為沮喪,但心裡還是安慰自己道:“急什麼,離新年還有兩個月呢?”

一個月後,大伯依然空手從我門前走過,我又從希望到失望,但還是自己安慰自己:“新年穿新衣。”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可大伯依然空著手從我門 前走過。我焦急起來。

大約還有十天就要過年了,我實在忍不住了,裝著膽子迎上去,怯怯地說:“大伯,我的衣服做好了嗎?”大伯沒有望我,只是粗聲地說:“沒有。”

快到臘月二十四了,我跟母親嘀咕:“大伯怎麼還沒把我衣服做好?”母親跑去問大伯,回來笑嘻嘻地說:“大伯講了,三十晚上給你做好!”

我的一顆心落了地,我笑了,只等三十晚上快快到來。

三十那天,我早早等在村頭,希望大伯的身影早早從遠處樹林處冒出。我既焦急又害怕。大伯出現了,我的心突突直跳。當我看到大伯的手依然空空時,我扭回頭就往家跑,邊跑眼淚邊流了下來。見到母親,我一把抱著母親,只叫了一聲:“媽!”便大哭起來。

媽媽說了什麼,我全不知道。媽和大伯又說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勁地哭,哭得昏天黑地。有誰理解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對新衣服的渴望,而這渴望全變成失望。

三十晚上,母親連哄帶嚇的說:“初一早上是新年,萬不許哭。哭,你會倒黴的,我們全家也會倒黴的。”又說:“娘小時候是解放前,連衣服都沒穿,別說新衣服。現在國家總想讓老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而且會更好的,有你穿不完新衣服的時候。”

初一的早上,陽光明媚,到處是鞭炮聲,一片新年的氣象。但在我這十二歲孩子身上卻是一片空白,我的新年幸福全在那件新黃軍褂上,現在卻沒有。我難受極了,但卻不敢哭,只好獨自悶悶的。

我不知道那一年的新年是怎麼過去的,失落,只是失落,以至於我不想走親戚,因為我沒有值得炫耀的衣服,那可是我的全世界。我失去了我的全世界。

春天到了,開學了,沒有新衣服。暑假了,太熱了,沒有新衣服,也不需要那件新衣服。又是新學期,又是天轉涼了,又到了冷的時候,我已對新衣服沒有興趣了。但大伯依然空著手一天天從我門前過去,我已習慣了大伯一步一步從我門前過去,視而不見。

終於,又到了年底的臘月二十四,大伯手裡拿著我的的確涼軍黃色上衣外套。我在冷漠地同時,心裡還是有一絲興奮,畢竟我那時還是個孩子嘛。

“怎麼衣服正好一身呢?他大伯,不是要你做大一點嘛,以後長個子好穿。”母親疑惑地說。“那孩子不長大了嘛。”大伯淡淡地說。“哦!你看我這記性。都一年了。”母親恍然大悟地說。

初一新年的早上,我穿著那件新衣服,到村子裡轉了遍,好好地炫耀了我那新衣服,也得到幾聲讚賞。但我覺得那個新年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年。

新年是年年有,新年也是年年過。後來,有一位老人到南方講話,之後是天天是新年,新年天天有。之後,穿衣吃飯已成為人們不值一提的事。又之後,人民向著小康邁進了,人們追求的是更高的水準,人民向著美好生活的嚮往,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人人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邁進。

那個躲在某個角落陰影只是偶爾冒一下,而且只是在新年之際某一剎那,只在我們六十年代漸漸老去人心裡。我們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下下一代,再也找不到那陰影了,甚至我們提到時,他們只會當故事聽,並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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