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悅然一直認為,她的幸福,是在十五歲那年秋天,突然被割斷的。
接踵而來的人生裡,都是悲催。
悅然原本家庭幸福,爸爸媽媽感情極好。記事以來,悅然從沒見父母紅過臉。
爸爸媽媽是自由戀愛,爸爸開朗健談、嗓門洪亮;媽媽溫柔內向、輕言細語。
互補又和諧,天生一對。
02
那是個秋日的週末,秋高氣爽。悅然早上出門找同學玩時,還跟媽媽撒嬌:“媽,中午我要吃紅燒排骨。”
媽媽微笑著應了一聲,爸爸衝她做了個鬼臉:“就知道吃,饞貓!”
所有的溫馨,都定格在那個畫面,成為悅然永遠的傷痛。
兩小時後,媽媽出門買菜,路過小區旁邊的建築工地,被高空墜落的磚頭砸中頭部,當場死亡。
聽到消息的一瞬間,林悅然當場傻掉,她無法接受,剛剛還鮮活可親的媽媽,會這樣永遠離開她。
爸爸悲痛欲絕,那麼高大健壯的男人,蜷縮成一團,哭到不能自抑。
辦完媽媽的葬禮後,爸爸變得沉默寡言,常常看著媽媽的照片發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家裡沒了媽媽,瞬間冷得像個冰窖,靜得像個墳墓。
看著爸爸,悅然惻然不已地想:隨著媽媽的離開,這個家完了,爸爸,也完了。
03
一年後的初秋,悅然高一,平時住校,週末回家。
高中生活緊張忙碌,沖淡了些喪母之痛。日子再絕望,也要咬牙過下去。
那天黃昏,同學約她去書店買書。悅然無意中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路邊的藥店裡出來。
是爸爸。
和爸爸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女人,瘦弱、憔悴,穿一件碎花襯衣,樸素到近乎土氣。
他們倆邊走邊聊著什麼,女人看爸爸的目光,虔誠到近乎崇拜。
走到馬路上,爸爸自然地讓女人走在裡邊,就像,他和媽媽在一起時那樣。
甚至,沒有發現不遠處一直盯著他的悅然。
04
林悅然一直信奉的某些東西,在那個黃昏,轟然倒塌。
她原本以為,此生,爸爸會永遠堅守著對媽媽的思念和深情,不會再有任何女人,走進他的心裡。
可是,她發現自己錯了。
悲痛過後,爸爸居然很快走了出來,要和另一個女人攜手同行了。
那天晚上,悅然請假回了家。進門時,爸爸正坐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而那個女人,正在廚房做飯。
他們倆,都被悅然嚇了一跳。
女人端著盤子出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張口結舌地問:“你……是悅然吧?”
顯然,爸爸跟她說過。
因為距離近,悅然驚訝地發現,女人很年輕,應該不超過三十歲,雖然有些蒼白憔悴,但長得,還算好看。
這時,爸爸走過來,對悅然說:“然然,這是你沈阿姨。”
悅然輕輕哼了一聲,充滿敵意地看著那個女人,一字一頓地說:“請你馬上離開我家。”
爸爸愣了一下,尷尬地吼了悅然:“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悅然回頭看著爸爸,咄咄逼人說:“媽媽屍骨未寒,你就另找新歡。爸爸,你是要把我也趕出去嗎?”
爸爸瞬間呆住,表情木然,悅然心裡,有了報復的快意。
就這樣對峙了會兒,女人對爸爸說:“林大哥,我先走了,飯已經做好了……那啥,別跟孩子生氣!”
說完,她低著頭,經過悅然身邊,開門離去。
05
那天晚上,悅然跟爸爸攤牌:如果他不離開那個女人,那她也會在學校,找個小混混早戀。
不就是自暴自棄,誰怕誰?
十六歲的悅然,只想捍衛爸爸心中媽媽的地位,不能讓爸爸因為寂寞,被這個年輕女人迷了心智。
爸爸定定地看著悅然,目光裡充滿了悲涼和震撼。
沉默良久後,他作出了妥協:“你好好學習,爸爸不會再見她了。”
迎著夜風回學校的路上,悅然心裡,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一連幾天,她都時不時回來查崗。果然,爸爸下班後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哪兒都沒去。
燈光下,爸爸孤身一人,看上去,消沉又頹廢。
悅然愣了下,有那麼一瞬間的心酸。
06
悅然考上大學後,去了另一座城市。
不同於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大學呈現出了另外一個模樣,活色生香。
悅然汲取著新的知識,也體驗著新的時光。
大一那年寒假,悅然回去過年,爸爸好像突然間老了很多,看見悅然,有喜悅,有欣慰,但是話反而更少了。
冬日的午後,正要出門玩的悅然,驚恐地發現,爸爸暈倒在地上。
醫生很簡單的一句話,讓悅然再次陷進泥淖中。
這就意味著,她必須休學,照顧爸爸,陪伴爸爸。
剛剛啟航的人生小舟,又要擱淺。
那天,她給爸爸辦了住院手續,安頓好爸爸,看他睡著了,才悄悄走出病房。
長長的走廊盡頭,有個小小的天台。
已經是黃昏,冬日的風很冷,悅然迎風站著,沉痛地啜泣起來。
她心如刀割地思念著媽媽,又恐懼慌亂地,害怕失去爸爸。
活著,怎麼這麼艱難?如果從這裡輕輕一躍,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解脫?
可是,爸爸怎麼辦?
07
“悅然!”
突然間,有人喊她。
悅然回頭,一個裹著羽絨服的女人,正和善地對她笑著。
悅然愣了半天,才認出是當年和爸爸在一起的女人。
三年過去,她看起來滄桑了很多,眼角有細細的皺紋。
她來幹什麼?悅然有些吃驚,不知道該說什麼。
女人走過來,神色黯然地對悅然說:“我才聽說你爸爸病了......是這樣,悅然,如果你同意,讓我照顧你爸爸,你好好唸書。”
悅然驚訝地張大嘴巴,女人很誠摯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林大哥的,他是個好人,我一定會讓他恢復健康的。”
她一連用了兩個“一定”,帶著一股表忠心的意味。
悅然心裡冷笑了一下,三年前,爸爸是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有穩定的工作,不菲的收入,這個女人和爸爸在一起,除了圖錢,也可能是圖人。
那現在,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這個女人她圖什麼?一目瞭然。
悅然看都不看她,轉身就要離開。
08
身後,那個女人突然撕心裂肺地,說了一句:“悅然,我照顧你爸爸,真的什麼都不圖,就是為了,為了贖罪!”
悅然猛地回頭,在女人的泣不成聲裡,得知了另外一個真相:
那年,建築工地發生了高空墜亡事件,那個只有二十八歲、才結婚不久的建築工人,從幾十米高的腳手架上失足墜落。
在墜落的瞬間,碰掉了一塊磚頭。
就是那塊磚頭,讓悅然的媽媽喪了命。
那個墜亡的建築工人,正是這個女人的丈夫。
悅然這才明白,在媽媽去世後,這個女人替死去的丈夫賠罪,從而認識了爸爸。
一切都是意外,何況是雙雙喪命,爸爸並沒有太多責難。
他的寬容和體諒,讓女人感激不已,兩個痛失親人的男女,慢慢越走越近,以至於萌生了抱團取暖的想法。
而悅然的堅決阻止,讓爸爸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
女人留在了這座城市,做過家政、做過飯店服務員、做過保姆。始終不遠不近地、默默關注著悅然和爸爸。
09
那天春天開學時,悅然鄭重地、把爸爸交給了女人。
她相信,女人會很盡心地,照顧爸爸。
她也終於明白自己當年的自私,世俗中的男女,再多的深情,也只能埋在心底,容不得大張旗鼓地沉溺與緬懷。
故人已逝,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
需要陪伴,需要溫暖,需要愛。
就像失去媽媽的爸爸,就像失去丈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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