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城》到《阿修羅》,中國電影的洋務運動走不通

從《長城》到《阿修羅》,中國電影的洋務運動走不通

作者 / 曹樂溪

豆瓣3.3分,上映三天票房4000萬出頭,讓東方魔幻電影《阿修羅》正在由天堂跌落至煉獄。

從《長城》到《阿修羅》,中國電影的洋務運動走不通

暑期檔尚未過半,但魔幻、奇幻類視效大片的集體折戟幾成定局。《阿修羅》的出品方正是此前出品和製作《畫皮》系列的寧夏電影集團和真鑑影業。監製楊真鑑還記得,2012年《畫皮2》拿下7億票房,“東方新魔幻”的品牌逐漸成型,包括華誼兄弟等出品方紛紛找上來,希望趕緊開啟《畫皮3》的開發。

“我們過去創造過兩次中國電影的輝煌,再賺一把快錢是沒問題的,但為什麼要停下來?”這個問題拋給外界,也是楊真鑑的捫心自問。他把眼光放到了6、7年後,“我們想打造一部引領中國電影產業往前邁進半步的電影,”他覺得,這些年的國產魔幻電影,觀眾都是抱著原諒的心態在看,這讓作為電影人的自己感到羞愧。

然而,彙集35國電影人才、耗資7.5億拍出的東方魔幻史詩《阿修羅》,成為了中外電影人合作又一個不甚成功的典型案例。它毀於太想證明自己、證明中國電影與大國文化自信的賭氣。

近年來,圍繞著中國電影工業化的“洋務運動”已經經歷了太多試錯,此次的《阿修羅》能給中國電影人帶來哪些反思?

從《長城》到《阿修羅》,中國電影的洋務運動走不通

“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大的阿修羅場”

在楊真鑑心目中,《阿修羅》是在東方新魔幻體系下,引領中國電影產業發展前進半步的重工業電影。3年半的籌備,6個月的拍攝和1年半的後期製作,也足以證明片方對於電影的投入度絕非玩票。

但看過電影的觀眾可能會感受到,這部片子在一流的視效包裹下,卻是過於簡單和套路化的情節:在宏大而複雜的世界觀構架下,一個放羊娃拯救眾生的故事,似乎聽起來並不那麼吸引人,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視覺奇觀與想象力堆砌,也讓人多少感到有些審美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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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製作的一部電影,背後的導演張鵬是動作指導出身,雖然參與的項目像《王牌特工》《蟻人》《海扁王》等都赫赫有名,但還沒有以導演的身份獨挑過大梁。“看得出劇組膽子大,步子大,心也大,”有網友評論。

按照楊真鑑的說法,他們認為中國極其缺少工程師級別的導演,6年半前在好萊塢找到張鵬,“我發現他是我夢寐以求的一個導演,對於電影工業流程非常熟稔。”在挖掘新導演方面,楊真鑑是自信的,因為《畫皮》曾讓當時還在做廣告導演的烏爾善一戰成名。

“他見到我說想做一部電影,提出了唯一的概念就是阿修羅。當時其實我對阿修羅還是很陌生的,沒有任何劇本,沒有故事,沒有人物,”張鵬回憶。《阿修羅》的創作過程可以說是國產影片中較為罕見的模式,楊真鑑更像是一個創意監製(creative producer),先完成了電影題材的頂層設計,然後找到三位好萊塢編劇用英文創作結構,“結構認可之後,我們自己往裡去添人物,添素材。”

在與楊真鑑的聊天過程中,我們能夠感受到他對於光影視效的看重,以及對於“電影變成文學故事承載”的不屑。“在超級視效的電影中,一個超級人格的男孩產生愛情,可能只需要1分鐘。”他認為,“過去的古典敘事電影偏重主體性,現在電影看的是主體的客體化,情景決定了你是在哭還是在笑。在魔幻電影裡,細膩的感情就消失了。”

這讓一起拍電影(ID:yiqipaidianying)聯想到《阿修羅》中的阿修羅界,根據設定這是慾望最為旺盛的空間,也是楊真鑑認為電影主題具有當代性的一個落地。“中國社會就是一個大的阿修羅場,中國是目前對慾望追逐最兇猛的國家,物慾橫流卻幸福稀缺,它是中國目前迫切需要的答案,也是最大的市場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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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羅》概念設計圖)

“當今社會人性浮躁、慾壑難填的情況,根本就是慾望沒有擺平。”作為總出品人的寧夏電影集團董事長楊洪濤在和我們闡述點電影主題時條分縷析,卻同樣沒由擺平寧影“從西部走向世界”的野心。

作為“全世界最小電影廠”的話事人,當年兩部《畫皮》衝擊了當年度的國產電影票房冠軍,這讓楊洪濤覺得,“我們做過兩次冠軍,我們還有這個想法和底氣繼續當冠軍。誰都知道,以最小投入換取最大回報才是經營的法則,但我們勵志想做一部好片子。”

7.5億的大體量投資,愣是讓寧夏電影集團和楊真鑑的真鑑影業咬牙抗了下來。和其他一些揮霍投資人錢的製片方不同,他們是真正的主投主控,一度有傳言,楊真鑑為了拍《阿修羅》,連自己的工廠、房子都做了抵押。若說人人心中都有修羅場,“唯有影者留其名”的念想,則成為其執著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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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好萊塢尋找創作人才和取經的旅途並不順利,“沒有人理你,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我們從六大偷出來的項目,我們因為缺少工業化能力而沒有一席之地。”這種憋著一口氣想向全世界證明自己、展現中國文化自信的心態,讓楊真鑑與楊洪濤覺得,一定要打造一部真正的中國工業化電影,而且必須是中國人主導、中國人投資,來自世界各國的好萊塢人才為其所用。

“我們追了150年,中國到了急需文化彰顯的時候了,這不是什麼國家的口號,”楊真鑑坦言。“美國用他的電影文化和流行文化,明確地把美國的善與惡在全世界範圍內普及,讓全世界人們看到他們的基本價值。而中國人的面孔、文化和價值主張,在全世界都屬於完全模糊的。”

只是,如此恢弘的理想,在今天中國電影觀眾用腳投票的票房市場面前,似乎暫時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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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光4小時,拍攝10分鐘”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這傳說中的7.5億到底是怎麼花出去的?

平心而論,《阿修羅》從視效方面的確能夠看得出花了血本。整個製作採取外景實景和內部搭景的模式結合,棚內面基達到3萬多平米,接近8萬平米的使用率。“我的第一印象是這是一部史詩級電影,”《阿修羅》美術總監 Oscar Chichoni表示,“最大的難題是場景搭建,這大概是我設計過的最大的景。”

電影中有一場絢爛奪目的花露森林狩獵戲,其實只有短短几分鐘,但為了打造出光怪陸離的夢幻效果,光設計就用了7個半月。森林三四千條發光植物都是人工加入光源,30人的團隊耗時兩個星期才完成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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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製作森林花朵時,“全北京、天津能找到的五軸聯動機床和3d打印機都調過來了”,因為人工做一朵花需要好幾天。“那個景,置景花了2000萬,拍了10天就拆了,”演員吳磊在電影幕後紀錄片中回憶。

類似這樣的“奢侈”還有很多。坎布拉大戰在實拍前,為了確保效果,提前半年完成了實景掃描後的3D模擬拍攝,“相當於做了部3D電影,拍完了然後全扔掉。”實拍時也是從不馬虎,飾演女主角華蕊的張藝上剛進入劇組時,被要求天天砍箱子,“什麼時候把箱子劈破了,才讓我練下面的”。

《阿修羅》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六界世界觀,主要故事場景發生在人界、阿修羅界和天界。其中僅完成阿修羅界的華麗建築群,就需要僅千萬美金。天界是由人心至善至美的意向映射出的鏡像世界,劇組用6面LED全部鋪滿3000平米的攝影棚,以體現如夢似幻的空間場景。而為了找到符合人類早期家園樣貌的人界,劇組挑選了寧夏六盤山海拔3000多米的火石寨。

“進去以後沒公路沒信號,那時候覺得像夢一樣。敢嗎?真的要這麼拍嗎?”楊真鑑也曾經猶豫過,“如果在懷柔找個山拍,可能節省了一大半的錢。但是(一旦有妥協)它可能就不是人類家園的樣子。”

開拍半年,美術組整個駐紮在六盤山,除了把山體掃描下來,在電腦上做顏色管理,還提前種好了200畝的薰衣草、油菜花,只為實際拍攝時能有一個理想的背景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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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是物力,人力上的成本同樣耗資巨大。楊真鑑告訴一起拍電影(ID:yiqipaidianying),僅4年的籌備就花了上億元,6年間有6000多人參與到電影製作中。開拍時整個劇組1800多人,其中有200多位來自世界各國的主創,因此翻譯就配備了上百人。

“我們堅持了全好萊塢流程,開始是5天工作日,後來談到一週工作6天,但每加班一個小時1.5倍工資,我們全部付了。”

“所有人都告訴我,此部電影要在美國做是2-2.5億美金,把1600箇中國人換成美國人,一個美國人頂10箇中國人的報酬。”他並不諱言,1億美金是美國A級電影的基準,一般投資30%-35%用在視效,25%用在現場費用,所以一般只能用二流咖位的演員。而大牌的好萊塢主創們,有不少是自降薪酬來參與這部電影,“他們不是被我拿住了,是被藝術本身拿住了,”楊真鑑覺得。

有人覺得“他瘋了”,楊真鑑卻不這麼認為。“大家都說,你造了一整座山,最後只用了冰山一角。但一角是整體的一角,把整體拿去,那一角還是一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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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中國電影工業化的“洋務運動”

目前《阿修羅》剛剛上映三天,票房走勢顯然與當初片方30億的預期相去甚遠。失敗的背後有很多因素,如果說《我不是藥神》的出現是生逢其時,那麼《阿修羅》顯然並沒有趕上好時候。時代風向在發生變化,當現實主義題材備受青睞,魔幻電影由於頻頻撲街而“背上原罪”時,過於注重視效的《阿修羅》,顯得吃力而不討好。

這個暑期同樣被認為是“國產電影工業化標杆”的《動物世界》,也未能完成預期。導演韓延在微博上自省:“帶著這麼一群可愛的人,動用了龐大的資金完成了一場這樣的’冒險’,其實就是在側面印證了我的自以為是和異想天開。”

從《長城》到《阿修羅》,中國電影的洋務運動走不通

不止《動物世界》,《尋龍訣》《戰狼2》《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影片同樣被冠以“工業化”的標籤,但也許人們並沒有弄清楚,什麼才是中國電影的工業化?《阿修羅》是一次算不上成功的工業化探索,還是國內外藝術家們頗為任性的實驗?

答案可能不言自明。在紀錄片《阿修羅》誕生記中,視效總監Charlie Iturriaga、攝影指導Partrick Murguia、服裝設計Ngila Dickson等不約而同談到了自由度的問題。

“這次設計影視服裝大約500件,但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我認為沒有任何一部中國電影能達到這樣的服裝投入。”為《指環王》等打造經典造型的Ngila表示,“我們擁有極大的創作空間,這是《阿修羅》製片團隊為我們爭取來的預算,其他製片人可能不願意做這樣的事。”

對導演張鵬而言,拍《阿修羅》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在美國拍攝這麼多年,有兩場戲是我一直想要完成的。《阿修羅》裡面跑酷的崖壁大戰,我在《暮色》的時候就跟他們講過,後來沒有預算。《海扁王》的時候講過,也沒有成形,最後就留給了自己的電影。”

這場中國電影工業化的洋務運動,也許要以失敗與遺憾告終,但現代化的大門已經在無數次實踐與試錯中悄然開啟。也許很多年之後,人們回顧《阿修羅》《動物世界》《長城》等片子,他們會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其應有的一筆。里程碑式的國產奇幻電影佳作如果在未來能夠湧現,“失敗者”們的探路功不可沒。

當下,電影人們需要總結經驗與教訓。正如楊真鑑所說,6年間團隊獲得了很多經驗,至少“今天你給我2億美金,我知道怎麼做預算了,也瞭解了世界級的資源配資。”在骨子裡,這個倔強堅守的西北漢子,依然願意和所有人深度去聊,中國電影的未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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