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女兒第一次穿上了五位數的裙子

惜惜住在媽媽住的保姆房裡,八平的空間裡擠著媽媽和她的家當。她有一個大三歲的姐姐,在五角場的髮廊裡給人洗頭。惜惜原來想,畢業了去上海,跟姐姐一起洗頭。

但是她見識了女主人家叫韓冰潔的女孩子,韓冰潔的臥室是夢幻似的粉色,粉色的牆紙粉色的紗窗,粉色的抱枕粉色的絲被,在白漆床架、席夢思床墊的公主床上可以看得到黃浦江。

惜惜不想給人洗頭了,她也要像韓冰潔那樣粉紅色的生活。

這天下午,惜惜遭遇了韓冰潔的年輕朋友們。媽媽不小心打翻了托盤劃破了手,惜惜和年輕的客人之間發生了一場「果汁混戰」……

保姆的女儿第一次穿上了五位数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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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惜跪在橙汁裡,抬頭看佩佩那條兩萬兩千塊的裙子。她下意識地運算:她在朔州一中的伙食費,一個月才四百……兩萬兩千,夠她吃一年?

她兜裡的翻蓋手機忽然響起來,震動,跌出口袋,掉進橙汁裡。她有些慌亂地拾起來,拿紙巾狠命地擦。

是劣質的國產山寨機。掉漆的豔麗的紫紅色外殼。

打開翻蓋,帶著雜音的通話聲揚得滿屋都聽見。

「……任相惜同學嗎?」

「我是。」

「你好!我們是復旦大學山西招生組。首先恭喜你取得優異的成績。但是,我校經濟學類在山西的招生名額已經錄滿。我們想把你調劑到第二志願,自然科學試驗班。請問你能接受嗎?」

她不動聲色。但是知道滿屋的俊男靚女們都在看她。

小聲但是清晰。

「我接受。」

電話掛斷。只剩忙音。

惜惜啪地一聲把翻蓋合上。

舉室靜默。

隔片刻,是一聲輕笑,打破這尷尬的安靜。

輕柔的,溫和的聲音,「原來是同學啊。」

男生的話,好像是給惜惜的階級身份定了性。

是復旦新生,是在座各位的同學。不是——不僅僅是保姆的女兒。

所以不能太不給面子。

佩佩還站在原地,手裡捏著半瓶果粒橙,好像預備著把剩下的也潑惜惜頭上。韓冰潔拉住佩佩的手腕,將她向後拉了一步。

發嗲的女孩在旁邊笑,「啊,原來是同學啊。那還是別太欺負人了吧。」

佩佩幾乎又要發怒,「欺負人?誰欺負人?你們都看得見,是誰先潑的誰?」

惜惜沒再理他們。她回廚房拿來一筒捲紙,趴在地上拿紙去吸地上的可樂和果汁。但是已經太晚。一大半滲進地毯裡,向茶几與沙發底下蔓延。媽媽看起來快哭了。

母女倆在地上清理地毯。沙發上的年輕男女面面相覷。那個聲音好聽的男生又開口了,「晚上要是去君悅,現在不去換身衣服麼?」

韓冰潔連連點頭,「對!佩佩你來看看我的衣櫥,看有合適的沒有。」

女生都跟去了衣帽間,留下三個男生還在客廳。惜惜跟媽媽敬業地清理地毯,但是已經清不乾淨了。

保姆的女儿第一次穿上了五位数的裙子

「得請專業的洗地毯公司。」惜惜清理到男生腳前,男生說。

惜惜抬頭看他。一絲不亂的平頭。一絲褶皺都不起的襯衫。優等生、學生幹部的模樣。家裡一定掛了一堆獎狀。

表情異常的溫和。明明年紀很小,卻有一種見慣波瀾的安之若素。

蒼白的面容,皎潔的輪廓。眼睛微眯,深處閃著光芒。

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男生露出禮貌的笑容,「我叫楊望。經院06級。」接著一指旁邊那個大臉蛋、大眼袋的男孩,「這個是馬東強,跟我同系同級。他是從自科轉過來的學霸。如果你還想來經院,可以多跟他聊聊。」

馬東強訥訥地跟她點頭,又說,「呃,我不是學霸,楊會長才是真學霸——他上學期還去斯坦福交換了呢——不過如果你要轉經院,儘管來找我!」

惜惜嗯了一聲。

她知道自己頭髮上還沾著果粒橙。身邊還站著當保姆的媽媽——以後要這樣跟同學交往嗎?

清完客廳回廚房。惜惜就著洗手池的水龍頭洗頭髮。

遠遠聽見女人的笑聲和跟鞋的聲音。女主人回來了。她在客廳裡,跟韓冰潔的同學們說笑了一會兒,忽然——好像是發現了地毯上的汙跡。

「哎呀——這——阿姨!阿姨!」聽不到回應,韓冰潔的媽媽火急火燎向廚房走,「阿姨我們家這地毯是——」

她站到廚房門口,看到惜惜,幾乎要尖叫起來,「哦喲——在廚房裡洗頭髮——要死不啦?——阿姨你這——」

惜惜被媽媽從洗手池旁拖開。她一手攥著溼漉漉的頭髮。髮梢上的水,滴得滿地板都是。惜惜媽媽很驚慌,「對不起,對不起,洗手間有人在用所以——」

女主人更加生氣。

「那個地毯是怎麼回事?」她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兇,「我才離開一會兒,怎麼家裡就這樣了?」

媽媽不敢吭聲。

惜惜說,「地上的可樂是我灑的。橙汁是韓冰潔的同學灑的。」

「為什麼灑的?」

惜惜猶豫了一小下,「我拿可樂潑她——」

「你拿可樂潑冰潔的同學??」

惜惜亮出了那種很招人討厭的,側著眼睛,帶點挑釁的神情,「對。因為她討厭。」

那表情太可惡了。女主人被激怒了。

「出去。從我們家裡滾出去。馬上!」

惜惜站著沒動。媽媽不知所措。女主人上前扭住惜惜的胳膊往外拖。

這面的騷亂已經引來了韓冰潔和她的同學們。他們聚在客廳裡。佩佩換了一條迪奧的白色掛領短裙。妝只化了一半。打了粉底,還沒上彩妝。

惜惜的頭髮還在滴水。女主人將她往外攘。出了廚房,意識到人們在看,她放開她。

在廚房門口,惜惜攥著自己的頭髮說,「不要動手動腳。我收拾東西,馬上走。」

「馬上走?」楊望遠遠地坐在沙發上,從手機上漫不經心地抬頭,「不是說晚上一起去君悅的麼?」

惜惜一愣。

「哦,阿姨,忘了跟您說。」楊望收起手機,抬起頭來,露出得體禮貌的笑容。他看起來太完美,太無懈可擊了,就像班裡最得老師信任的學習委員一樣,「晚上在浦東的酒店,有個諮詢公司暑期實習生的聚會。冰潔跟惜惜,晚上想跟我們一起去,不知道您讓不讓?」

女主人也是一愣。

「我們剛知道,惜惜也是復旦 09 級的新生。所以就叫上她一起了。」他轉而眯起眼睛笑,「阿姨,您家裡的都太厲害了。不但女兒是學霸,連帶著保姆的女兒受了薰陶,也那麼厲害。復旦一年在山西也就招那麼三十來個,從山西考過來的,不容易呢。」

女主人的表情陰晴不定。但也只是一忽,轉陰為晴。

她轉身握住惜惜媽媽的手,「哎喲阿姨!這麼大的好消息,怎麼不跟我說!恭喜啊!恭喜啊!哎喲真是厲害——」轉向惜惜,本是想拍拍肩膀鼓勵她的,兜臉迎上的,還是她那清冷的、帶一點蔑視的神情。女主人乾笑了一下,「趕緊去淋浴間洗一洗吧。頭髮上都是水珠子!」

惜惜一個人獨佔客廳旁的浴室。一面開著淋浴噴頭沖洗,一面從捲簾底下看黃浦江。

惜惜沖洗完,穿回自己的格子衫和牛仔褲。韓冰潔招呼她,「嘿——你要不要來看一下我的衣櫥?晚上那種場合,女孩子要穿裙子的。」

她把她帶去衣帽間,打開獨屬於她的兩座衣櫥,各種季節的大牌琳琅滿目——根本不必。惜惜早在擦櫥門的時候打開看過了。

保姆的女儿第一次穿上了五位数的裙子

「哎,這些歐美大牌,設計裙子都是照著白人的身材來的,我的身材太嬌小,在國外的店裡都買不到我能穿的衣服——長短合適的,大小就不合適;大小合適的,長短就不合適。還是你這樣壯壯的身材好——你試試這一條。範思哲的。我穿著太寬大。你穿著可能剛好。」

那是一條低寬領露背收腰的黑色晚禮服裙。上身有黑色的細密的暗紋。腰帶是黑白紋路,中間縫著兩道金線。裙襬有兩層,外層是飄逸的半透的百褶黑紗,裙襯是質地涼柔的銀灰色絲綢。

惜惜拿去洗手間換上。她在落地鏡跟前打量自己。幾乎有些震驚。

那個格子衫的、土氣的、死氣沉沉又喪病兮兮的任相惜,在鏡子裡出落成一個身材窈窕、帶著一絲魅惑氣質的妙齡女孩。

連帶著驢臉看著也不那麼討厭了。好像歐美電影裡那種臉形狹長的、眼窩深陷的,帶那麼點異域風情的棕色女郎。

簡直脫胎換骨。

惜惜從洗手間走出來。女孩們圍著她驚訝。

「很好看!真的很合身。」韓冰潔贊。

「謝謝你。」惜惜真心誠意地說,「我就借今天一晚。明天洗乾淨還給你。」

「哦不用還了。」韓冰潔忙擺手,「你穿過就送你了。還有這雙鞋,你試試——」她掏出一雙羅馬鞋。

「我不穿涼鞋。」

「喲。穿別人的還挑三揀四。」佩佩插話。

韓冰潔笑笑,「沒事。我鞋子多呢。就怕我的號你穿有點小。」她又從鞋櫃裡挑出一雙黑色尖跟魚嘴皮鞋。

惜惜沒再挑。謝了接了。

躲進洗手間換鞋。

她左腳上生著六根腳趾。穿大一號的帆布鞋的時候沒覺得,穿小一號的皮鞋,真是要了命一般。

她把第六根腳趾掰到第五根腳趾上,然後奮力往鞋子裡塞。終於塞進去。滿頭大汗。

起身的時候,身子一搖晃。

跟太高了。不知六公分還是七公分。且尖且細。

每走一步都是一晃。能感覺到第六根腳趾連皮帶骨地疼。

——小美人魚?她自嘲地想。

她從洗手間走出去。這時她與她們一般高了——還要高一些。韓冰潔拍手說好看。佩佩乜斜著眼,「看,我說對了吧?麻雀上樹變鳳凰了吧?」

惜惜從佩佩身邊掠過。佩佩忽然驚叫,「喲!這什麼味兒!」她拿手扇著鼻子跟前的空氣,接著尖聲大叫起來,聲音響得客廳都能聽到,「狐臭!狐臭!——天哪!她有狐臭!!」

惜惜像被冰凍住。僵在原地。

「還有你那個露出來的腋毛,噁心死了,你要不要剃一下?」佩佩退縮到韓冰潔身後,還在拿手扇鼻子跟前的空氣。

惜惜站在那高高的魚嘴皮鞋的尖跟上,身子虛晃。第六根腳趾鑽心地疼。

她也沒有工具——拿剪刀嗎?

韓冰潔蒐羅她的好幾個化妝包,終於找出一把剃刀,遠遠地遞過來。好像擔心她太客氣一定要歸還似的,衝她擠出一個笑,叮囑一句,「不用還了。」

她沉默著接過剃刀。轉身又走進那個可以看到黃浦江的廁所。她在落地鏡之前站定。右手持剃刀,高高舉起左手,露出羞恥的臂窩。

刀片緊貼在臂根處最柔嫩的肌膚。

哧的一聲。

在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她給自己刻下一輩子都不會消弭的傷疤。鮮血刷地滑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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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作品 -

保姆的女儿第一次穿上了五位数的裙子

希希:諮詢之路

劉玥

豆瓣評分 9.4 分

出身平凡而又聰明絕頂的驢臉女孩,求職頂級諮詢公司,扶植民營企業,助力中國醫改,推動非洲醫療事業,最終成長為醫療健康領域的女王,咳咳,職業經理人的故事吼吼^ ^

週二、週六 10 點更新(我超乖的不請假不斷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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