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人家
（一）
春裡來河水清個透涼，翡翠般映襯著兩岸粉紅桃花。一條長櫓捅破紙薄的鏡面，幽幽的長波便緩緩盪到遠處去。長波消失的盡頭浮著一群白點，米粒似的飄浮著漸入眼來。近了!近了！
原來是一群白鴨，一個個小紙般可愛的模樣。放鴨的人是李莊的七爺，他正“呵籲......”著他那群鴨，把嘴巴撮成一酒壺口。
迎面來了個姑娘，束著青帕頭伶伶俐俐地撐蒿。
“你哪村人......”七爺喊話，放鴨的這幾年在方圓幾里長的河面還沒見過這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呢！七爺覺得面生，得問一問。
“王莊！”姑娘直截了當，抬起黝黑的紅臉龐就從皓齒間送來一串銀鈴。
七爺心裡舒坦，上午的陽光柔和如綢地灑著，七爺想，是個不錯的姑娘。
然而使七爺更注意的是姑娘的那群鴨，可當真長得俊俏！雪白無雜的毛色像冬天那紛紛揚揚的“梨花”，身子肥鼓鼓的，兩翼結實地貼著，看上去精神抖擻，眼睛高亮著向人眨眼呢！七爺直盯著這群傢伙出神，聽到姑娘從遠處飄來的歌聲才收了心神，正想問些什麼，姑娘和他的鴨群已轉過清葦草邊去了。
回家後七爺怏怏不樂，把手背在後在菜園裡走來走去，好像害了心事。的確，姑娘的鴨太俊俏了，瞧瞧自己這群小毛點呆頭呆腦，淨仰著脖子朝天放哨，一年下來不但不長膘，倒反各處關節“突突”地顯露著。家裡全指望這群傢伙掙點收入，老伴常年病著正發愁買藥，而空空落落的四壁更把七爺的眉頭卷蹙成了小山。
這群不爭氣的傢伙！七爺吐了一口黏痰。“光細脖子”不知好歹地從圈裡飄來一陣又一陣嘈雜的“呷呷”聲，七爺回頭狠狠瞪了它們一眼，又陷入更深的思想......
（二）
第二天放鴨，七爺早早等在昨天碰面的地方，希望能再碰見那姑娘。約摸站了一個鐘，還不見影兒，七爺急了，額上冒出大顆豆汗來。無奈嘆了口氣抽身正想走，就飄來了姑娘甜美輕快的歌聲。七爺心裡歡喜。
“大爺，又碰著您啦......”姑娘趕著鴨，爽快地問道。
“姑娘，我向你打聽個事......”七爺的脖子突然紅如雞冠，好像充了血。
“你這鴨哪地兒買的，瞧著頗上心哪......價格貴不貴......”
聽完這話，姑娘笑了：“這是科方站裡新引進的良種鴨，價格是要比一般鴨種高，為此科方站出了個政策：可以先貸,事後付款。可是養得好不好全看個人啦，賬還要還回去的。我並不用貸，不愁那份心......”
七爺“哦”了一聲，匆匆告別了姑娘。
這晚，七爺想了一宿。要不要引進良種鴨？這樣收入會不會多好些？可是成本是個不小的問題，上哪找“辣多”錢！然而就指望這群“光細脖子”究竟成不了氣候......悽清的月光灑在窗格子上，也灑在了七爺焦灼而多紋的臉上。
（三）
雞叫三遍後，七爺就起床了，今天他要到科方站去一趟：就先貸！自己活了大半輩子，什麼苦頭沒吃過，好日子雖沒有過上幾天，勤勞肯幹總還是可以的，憑藉自己粗厚的雙手和硬朗的身子骨，就算不盈利，總不至於虧本添債吧！想通了這一點，七爺舒暢了，家底是淺薄了些，也踏大步上科方站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時來運轉的時候。
帶來了良種鴨，七爺從此更利索了。每天天剛矇矇亮，七爺就把這群“雪寶貝”和“光細脖子”趕到水草鮮美的河帶，叫他們吃嫩草，喝鮮水。天天如此，呼吸著清晨甘甜的空氣，七爺看著他的鴨子一天天長大。
春天過去，河水兩岸換上濃翠的外衣，鬱鬱蔥蔥和清碧河水連成一片，直叫人心情愉快。七爺的“雪寶貝”個個像一團小筐子棉花，在水面一搖一擺，而那群不爭氣的“光細脖子”在七爺的精心照顧下，亦或受著同類極大的刺激，也紛紛像發酵的麵粉茁壯起來。這年秋天，七爺的鴨群賣了個大豐收，不但把科方站的鴨貸還清了，還餘下許多利錢，高興地給老伴添了件新衣裳，給自己換了一條潔白的毛巾。他的心裡有說不出的蜜貼。
這天下午七爺撐蒿到下游去，碰上了王莊姑娘。
“大爺您哪......”姑娘還是那麼爽快。
七爺樂得笑呵呵：“你的鴨賣的怎麼樣？”
“一個石榴裡滿滿是紅籽粒——大豐收呢，明年還繼續養......”姑娘臉上像綻開的一朵紅牡丹。
七爺心裡舒坦。那天到科方站還貸，工作人員誇讚七爺的膽識和勤奮，紛紛向他的好盈利道賀。而七爺心有感觸，多少的難處都是可以跨過去的，貧窮並不算什麼。開春他打算用利錢再引進良種鴨並擴大規模，多餘的錢應該的有規劃，七爺想。
愉快的交談後，頭束青帕的王莊姑娘乘著細波走遠了，那盪開的花紋一圈漾一圈。望著姑娘遠去的背影，七爺想，真個年輕人的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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