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背上不慌不忙地被愛

 大伯拿起我的手,看了一眼,然後蹲下,我站著不動。他很惱火地扭過頭,說:“快點,爬到我背上來。”我乖乖地爬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他健壯的胳膊往後一抱,我就穩穩地在他的背上了。走了兩個小時,到學校已經8點,他把我安頓好後,自己便在鎮上做零工。

每天下午放學後,大伯便來接我回家,走不了多遠,他便一言不發地蹲下,我既喜又怕地爬到他的背上,在夕陽西下的荒原裡,他揹著我默默地往家走去。

那一次的意外摔倒,竟然滋生了我的安逸任性。儘管他依然虎著臉,仍然會瞪我,但年幼的我仍能從他嚴肅的臉上發現若隱若現的溫柔,也就肆無忌憚起來。從家裡或者學校走不了一里地,我就站著不肯走,大伯瞪著眼睛和我對視幾秒鐘,然後輕輕嘆一口氣,就蹲下來。

他一邊走,一邊警告我:“最後一次揹你。下次不自己走,我打斷你的腿!”下一次我再停下,他就又默默地蹲下了。揹著我,他依然會說“下次自己走,最後一次揹你”之類的話。他一背就是3年。

在他背上成長

我上四年級時,爸媽在城裡買了房子,把我接了過去。每天,爸爸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般穿過大街小巷,把我送到學校。摩托車的坐椅柔軟而舒適,可是離開了空曠的草原,離開了大伯結實的背,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那年冬天,大伯來城裡給我們送羊肉。我興沖沖地跑去開門,他一見我,便把已經11歲的我攔腰一抱,然後往身後一送,我順勢一摟他的脖子,就又穩穩地在他的背上了。爸爸很生氣:“快下來,你多大了!”我不肯。爸爸瞪著眼睛:“我數到3,你不下來,我收拾你。”爸爸過來揪我的腿,往下拉我。大伯一轉身,甩開爸爸的手,皺著眉頭說:“你別管。”

晚上,大伯和我住在一個房間裡。寬大的雙人床,他緊貼著床的這邊,我在床的另一頭,就像在他家的土炕上。有他在,我有種說不出的踏實和安逸。

大伯每年都會來送一兩次羊肉,有時住上一晚,有時連一頓飯都不吃,但他總會把我扛在背上轉那麼幾圈。這一轉又是三四年。初中畢業時,我已經1。75米了,他只背了我短短几秒鐘,額頭上就直冒汗水,我知道他老了,再也背不動我了。

這次我來揹他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故鄉工作,娶妻生子,對大伯的背越來越模糊。直到某一天,同事們相約到後山看草原,我們驅車到了我離別十幾年的大伯家。

我看到了躺在山坡上的大伯。他用帽子蓋著臉,睡著了。我靜靜地端詳著他,他瘦多了,皮膚更黑了,手上的老繭厚厚的,像粗糙的樹皮。我拿開帽子,他的臉上佈滿了皺紋,嘴角還流著口水。我一陣心酸。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後咧開嘴笑了,說:“大伯老了,背不動你了。”

這年秋天,瘦得皮包骨頭的大伯來城裡看病。我把他從醫院接回家,望了望6樓,我有一點難過:“大伯,我家在6樓,沒有電梯。”大伯愣了一下,笑了:“我可不揹你。”然後就開始上樓。剛上到2樓,他就累得滿頭大汗。

我不忍,蹲下來,說:“大伯,我背您。”大伯愣了一下,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我不容置疑地說:“快爬上來吧。”第一次揹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上,每一步都很沉重。我想起兒時,夕陽西下,他揹著我走過那3年的遼闊和寂寞,走過他對我隱忍不露卻厚重的疼愛。

上到6樓,我把他放下時,他抬頭看了看我,說:“還是你厲害,都沒出汗。”我的眼淚忍了又忍。我知道他愛我,我才會在他的背上不慌不忙地走過無數個20公里;可是他不知道,他身患癌症,如今的體重只有40多公斤,區區40多公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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