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醫院的婦產科，夜班從晚上5點鐘開始，到第二天早上8點結束。
每一天的深夜，在產房，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
就像機長在航班起飛前，都要看一眼飛機上的要客名單一樣，我們在上班前，也都要看一眼當班的特殊產婦名單，以便作出針對性的治療和服務。
這天晚上，在當班的患者名單上，我看到了一位特殊的患者，小青。
小青是聾啞人，去年懷孕後，就在我們醫院建的檔，門診產檢都按時進行，助產士門診也會去諮詢。在孕前，也諮詢過我們科的馬主任，像她這種情況，下一代是否會畸形？因為小青夫妻兩個都是出生後因病致聾的，家裡親屬也沒有致聾基因，因此，馬主任給他們吃了定心丸：沒關係，胎兒是正常的。
如今，十月懷胎，功德圓滿，小青要生了，我們都替她高興。
小青住院後，因為她身體條件特殊，我們叮囑她，有問題，就按床頭的鈴，我們會隨時過來幫助。
但是，小青很安靜，很少麻煩人，什麼事情都儘量自己做，我們產房裡的人，都很喜歡她。因為我們不會手語，在和小青交流的時候，主要是用筆寫在紙上和看口型，小青呢，也能從我們說話的嘴型中猜出什麼意思。跟著小青，我還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手語，更方便和她交流了。
臨產前，我給小青做術前輔導，如何的呼氣、吸氣、使勁兒、休息，都教給她了。小青也很聰明，一學就會。到了最後，我在紙上寫到：“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小紅姐，我有些擔心。”
“別怕，順產很安全的。”
“我怕我忍不住疼。”
“宮縮疼，也別擔心，我在你身邊，疼的時候，可以握我的手。”
“小紅姐，我還擔心，擔心孩子像我一樣。”
“沒事的，你們夫妻的疾病都是嬰兒出生後由於傳染病、藥物等各種外因造成的，是不會遺傳給下一代的。”
“我知道，在懷孕前，我也看了很多書，都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是擔心。”
當天夜裡，隨著陣陣宮縮，小青的宮口開全了，終於可以進產房了。
產房裡，小青配合著宮縮，使勁，屏氣。我們鼓勵著她，幫助她擦汗，轉換體位。產房外邊，小青的丈夫在焦急的等待著。
這次接生，和以前完全不同，平時，我們和臨產產婦交流，完全沒有障礙，什麼時間使勁兒，什麼時間放鬆，靠一句話二句話就可以了。產房裡是各種聲音，有我們的：“快，再使勁兒，就成了，堅持。”
有產婦的聲音：“醫生，我不行了，沒勁了，疼死了”等等等等。
但是，今天給小青接生，卻是靜悄悄的，為了更好的溝通，我們準備了小紙條，到了需要小青使勁的時候，小紙條出現了。
“使勁兒，呼氣，哈氣。”
說實在的，我很佩服小青，在產床上，聽不到她的呻吟聲，儘管很疼，但她用比別人更多的堅強配合著我們，等待著小寶寶的降生。
一個小時過去了，小橘子進來了。遞給我一張紙條，是小青的丈夫寫的：“開了幾指了，我可以進來嗎？”
真是一位著急的丈夫，也可以理解，我讓小橘子到產房外邊安慰著他的情緒。當然，還是用筆交流。
三個多小時後，小青的孩子終於順利的出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嬰，哇哇的響亮的哭聲，宣告著她來到了人世，也宣告了她的健康。當我們把剛出生的女嬰抱給小青時，她緊緊的摟在懷裡，儘管她聽不到孩子的哭聲，但是，從小寶寶的嘴型中，她感知孩子的啼哭。我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可是，等到了下午，我卻發現小青有點異常。別人生完孩子，都很高興，摟著小寶寶，又親又抱的。可是小青呢，情緒低落，還總是偷偷落淚，就是在給孩子餵奶的時候，也露著一種奇怪的神情。
我在紙上寫到：“怎麼不高興呢？小寶寶都不想看呢？”
小青寫到：“我不想看，我怕我離不開她。”
到底怎回事呢？到了下午，她丈夫來探望他，才解開了這個謎底。
原來，小青的公公婆婆和他們商定，等到孩子過了滿月，就把孩子帶走，由他們來撫養，連保姆都請好了。還對他們夫妻說，沒事少去看孩子。
“這是為什麼？”小橘子不解的問。
鄭潔嘆口氣，說：“當然是為了孩子的教育了，你想想，父母是聾啞人，怎麼教育孩子呢？我聽說，有些聾啞夫妻，都不在家裡用手語，就怕影響孩子說話聽音。”
“小青也夠可憐的。”小橘子說。
“希望小寶寶長大後能明白父母的苦心吧。”我說。
下午，在給小青換藥時，我勸她：“別傷心了，公公婆婆撫養孩子，肯定會很用心的。”
小青在紙上寫到：“我想自己撫養孩子，我看過美國的一篇文章，在美國，很多聾人夫妻都是自已帶養孩子長大，他們的孩子去上學前成長過程很正常，也會說話，聽力也沒有問題，還會手語，懂事早，很疼聾人父母。”
“你跟你婆婆討論過嗎？”
“我婆婆不相信，說孩子如果跟著我們，在一個無聲的世界中，得不到正常的教育。”
“小紅姐，我怎麼辦？”面對著小青的求助，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更好的辦法。
我寫到：“不管誰撫養教育，孩子總歸是你的孩子。你總歸是她的媽媽。”
小青搖搖頭：“我的一位同事，孩子從小也是由公公婆婆帶，到現在，孩子只跟老人親，孩子在學校裡，開家長會都不願意他們去，怕同學知道父母是聾啞人。”
小青的婆婆對她很好，照顧的無微不至。我也跟小青的婆婆談論過，誰來撫養小寶寶？小青的婆婆說：“我也是一位母親，當然知道孩子跟媽在一起好，可是，他們夫妻兩個，連孩子的哭聲都聽不見，怎麼能照顧好孩子，又怎麼教育呢？”
誰的想法都沒有錯，都是為了孩子，可小青想撫養自己孩子的願望，誰來滿足呢？
三天之後，小青和小寶寶出院了。她婆婆抱著孩子，走在前面，丈夫扶著小青，緊緊的跟在後面。產房裡的人都出來送她。
快拐到走廊盡頭了，小青回頭，笑著看著我。一手伸出了拇指，彎曲兩下，另外一隻手的食指指向我們。然後，又用雙手手指微曲，掌心向內，一上一下，置於胸前，下邊的手拍動兩下……。
我的眼睛溼潤了：“小青，她在跟我們說話呢。”
“她說什麼了，小紅姐？”小橘子問。
“小青說，謝謝你們。她會把孩子養大，做一個好媽媽！”
深夜的產房，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門鈴每一次響起，都是生命在叩門。靜靜的，聽助產士小紅姐為你講述那些生死相依、悲歡離合的產房故事。下一夜又會發生什麼呢？關注小紅姐的《深夜產房系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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