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生:學生作文「說假話、寫空話」之風盛行,如何破局?

寫什麼

王棟生:學生作文“說假話、寫空話”之風盛行,如何破局?

解決“寫什麼”問題,不要設立禁區。

基礎教育階段和高中階段,教師面對的是兒童和青少年,大部分學生未滿18歲。對學生來說,這12年,是他們人生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形成時期,如果對他們的思想情感發展作出限制,有可能會影響他們的人生態度和思維品質。

學生感到“沒什麼東西可以寫”“無事可記”“沒有什麼看法”,也就意味著缺乏寫作激情,沒有寫作願望。這類困擾一般來自教師教學的隨意性。很多教師至今仍然沒有意識到,在寫作內容範圍上,他隨意地說一個“不準”“不要”或“不能”,就可能封死學生自由思想的一個方向或幾個方向,把學生的思維情感壓迫在某個角落,令學生產生恐懼;教師對某類題材感到疑慮,否定其作文價值,就有可能連帶學生中止在其他幾個方面的寫作嘗試,學生會認為自由思想存在不安全因素,他只能等待教師發出指令,這就讓“訓”成了“馴”。

學生作文“說假話、寫空話”之風盛行,如何破局?

與此對照,在作文教學中暢通無阻的,是學生“說假話、寫空話”,筆下生風,如有天賦。無法想象這些十多歲的學生像是沒有正常言說的意識和能力,敢於通篇假話套話大話,完全沒有讀者意識。這種惡劣的表達習慣,除了受到教師的默許,也和學生所處的社會語言環境有關。耳濡目染之下,他誤把宣傳語言當作人間語文,他周圍的人都信口開河,他也就不覺得有什麼怪異了。他每天接觸的各類媒體,把這樣的語言當作“習慣語言”——編輯記者也是在這樣的語言環境中長大的,全社會都不認為有什麼不對,那麼,一名小學生有沒有能力和意志拒絕這樣的語言?他只能是受害者,他長大之後也會去維護這樣的“傳統”。因此,責備中小學生作文空洞無物,應當先責備那些製造惡劣文風的體制文化。

如何破局?在起始階段,教師可以通過教學,啟發學生關注古今中外優秀的寫作範式,讓富有靈性和美感的語文影響學生,讓學生有辨別“好語文”“壞語文”的基本能力,從而知道什麼“可以一觀”,什麼是“惡俗”。義務教育階段,要禁止教師在課堂傳播“假大空”的惡俗語文。我看過小學生接受採訪時的表達,一招一式,基本是“有表情的背誦”,全是教師按一定模式“訓練”出來的,讓學生接受“非人化”的表達訓練,荼毒兒童,真不知這些教師是怎樣認識“作文即人”的。

語文教師自身有沒有這方面的體驗?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為什麼沒有堅持個人的語言主張?他們如何認識和評價“不好的語文”?這些,都會成為他們的作文教學背景。

如果作文教學不能沒有“禁忌”,那麼目前最重要的,可能就是防止學生使用假大空的語言。

“寫什麼”不能有禁區

中小學寫作教學,“寫什麼”不能有禁區; 如果有禁區,學生思維發展必然受阻滯。即使出於道德因素的考慮,也只能耐心引導,而不能簡單地“禁”。教師出於對學生的愛護,提醒學生“這些東西不能寫”,對學生而言,這個禁區的“半徑”就會延伸、擴大。如果在課堂上告訴他只能寫美好的東西(所謂“正能量”),那麼他的思維天地至多剩下並沒有把握的一半。如果告訴學生“你可以自由地寫”,他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就有可能是無限的,這時他便有可能感到表達能力的欠缺,他會專注於表達能力的學習。我有時想到,在學生面前,教師不要裝:再怎麼樣,少年兒童都要比當今社會、體制,比各種人群純潔、率真,不要把他們想得和一些人那樣沒有羞恥心!

沒有寫作自由,等於沒有言論自由;沒有表達的自由,等於沒有思維自由。自由沒有了,也就“不自然”了。在語文學習方面,“禁止”等同於禁錮思維;思維一旦設立禁區,任何學習都將變得沒有價值。自由思想和自由表達是人的生存權利和人生樂趣,如果今後他平庸,放棄追求,那也僅僅是個人的選擇。在接受教育階段,教師必須尊重學生的自由思想,作文教學通過“立言”以“立人”,也只有這樣,教育才有可能培育自由意志和創造精神。

管得太具體,寫不好。我常看到這樣的現象:學生在各種限制下已經不敢寫、不想寫了,教師仍舊在那裡百般“告誡”,這方面“要注意”,那方面“不要碰”……學生在沒有寫作激情的狀態下,寫下沒有思想價值,也沒有真情實感的七八百字,這樣的“寫作”(或稱“碼字”)持續幾年,學校培養的是什麼“能力”呢?是“應付”“糊弄”和“欺騙”。不負責任的教育不可能培養出有責任感的一代人。

作文教學要讓學生認識到個人生活很重要,所有的生活經歷,都有其獨特價值,都可以成為作文材料。讓兒童和少年“寫真實的內心”。無論他想些什麼,畢竟都是他的真實思想,引導學生肯定思維的價值,就從那些看似“毫無價值”的“胡思亂想”開始。

寫作是個人的事,學生學會寫,此後更多的將是個人寫作,如果不放在“個人”領域,只講求社會價值,那麼,即使他不當作家,不做官員,也不想成為社會人物,不能說他就不需要具備個人表達能力。如果能更多地考慮“個人”,就沒有必要過多地在考量中摻入社會評價標準(當然也就更不要在意“中考高考作文”)。

學生寫作沒有了束縛,寫作則如同自由呼吸。學生願意寫了,往往便不在意教師的評價,束縛少了,寫作的進步會很快。自由作文最大的效益,就是“敢寫”,這樣的能力,在離開學校後會顯示出獨特價值。

學生作文內容即使有些不合適,有時只要點撥一下,不必“禁止”。30年前,改作文看到學生寫高三生活,對高三複習階段的緊張大肆渲染,言過其實,全文模仿《包身工》,大概是後來網絡搞笑仿文的先驅。那時我們學校要到高三下學期臨考前兩個多月才開始複習,沒有他所渲染的那麼苦,也沒有必要寫這些,他的文章在班上流傳,我不評價,我讓他們自由評論。學生說“寫了玩的,開開玩笑”,我肯定了其中的喜劇因素和幽默,說:“文筆真不錯,像電影分鏡頭劇本,你以後可以去掙這份錢。”第二個星期,我又出一個題目“幸福的高三”,不作任何解說,引導學生全面地認識中學時代,過了許多年,學生還記得這個題目,很多學生認為那是引發人生思考的作文題。關於高三的真實感受,學生能說出的很多。雖然有許多現象是“不得已”,但真正的課堂,是“有光的”。高三的幸福有哪些? 我注意到,許多同學關注的是“友情”“愛”“長大”“學會寬容”“變得理性冷靜”,也有人認為是“讀了一本詩”“一直能打球”“教室裡每天有笑聲”“每天能和老師在一起”……他們“遺憾的事”也反映出生活的豐富,如“很多好書沒法靜下心去讀”“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日出”“不能每星期去看祖母”“想去看海,沒時間”“去遠方的夢想一直沒實現”……所有的生活經歷(甚至苦難)都可以有獨特的價值,教師要做的,是引導學生全面客觀地觀察、發現和感悟。

教師要引導學生多角度地觀察、認識生活

在“寫什麼”這一問題上,教師要引導學生多角度地觀察、認識生活,豐富思維方式,培育生活趣味。一間教室裡坐著五十名同學,加上“發小”和自己認識的其他班學生,加上認識的老師,這個校園裡他起碼認識兩百個人,可是他作文時說:“我不知道寫誰。”這個學生思路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多年前,有老教師問我:“學生作文,怎麼總愛寫小貓小狗?每次作文都有,最多一回班上六個學生寫小動物。”我說,你上課比較嚴肅,有時不免吹毛求疵,他寫人,擔心讓你發現“不健康因素”而“得罪人”,寫小動物就比較安全。說到這個,我真是奇怪,大部分學生與人交流並沒有障礙,為什麼下筆時便會產生“我不知道要寫誰”的困惑?

學生在校時間長,許多問題發生在學校,學生有個人見解,這些見解體現的思想情感很重要,甚至能成為生命記憶。我注意到很多老師不主張學生評論學校,也不想引導他們關注身邊發生的事,這很可能是教師擔心學校發生的事經不起學生評論。

有一年,為辦體育盛事,政府要建設“城市形象”,從外地買來一批大樹分給臨街的學校,我所在的學校也移來了七八棵老樹。一些學生看著這些被刪枝斫根的樹,生出悲憫之情,感到無法理解。校方解釋:這些樹沒要學校出錢,政府撥專款購置的。一些老師和學生認為:“白給” 也不能要,因為這是學校,不能做違反自然倫理的事;再說,“學校沒花錢”,納稅人的錢就可以隨便糟蹋嗎?我覺得,學生有這樣的認識,正是學校教育的結果,他們不考慮個人利益,直率地發出自己的聲音,見識比體制內的媒體深刻得多。語文教育把學生教得“聽話”“循規蹈矩”“絕對服從”,不僅對他們而言不是好事,也是對民族的未來不負責的行為。其他諸如學校“文明班級”評比弄虛作假,學校亂收費,校長強行把自己編的書賣給學生,教師上課故意漏教內容要學生接受家教,考試漏題,等等,學生如果全能“逆來順受”,他以後能有什麼責任感,他又能寫什麼東西?即使作文再好,充其量只能做落後文化的衛道士,為錢與權做筆桿子。

培養批判思維,學校就是要敢於發動學生思考學校裡、課堂上發生的事。如果連身邊發生的事都不關注,以後能有什麼用?在學校裡不敢自由表達,走上社會只能搞假大空。有諷刺意味的是,絕大部分走上社會後“會寫”或是“不會寫”的人,都會反過來埋怨學校的作文教學沒用。

來源|七彩語文中學語文論壇微信公眾號,原文刊載於《七彩語文·中學語文論壇》2018.02封面圖片|鵑子責編|鵑子校對|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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