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歲抗聯奶奶李敏走了,曾抱回趙尚志頭骨,歌聲讓僞滿日僑痛哭

老兵不死,孤軍長青——悼念抗聯老戰士李敏

有的人是沒有年齡的。在我心中,李敏就是。

95歲抗聯奶奶李敏走了,曾抱回趙尚志頭骨,歌聲讓偽滿日僑痛哭

▲ 東北抗日聯軍第六軍老戰士李敏(2012年攝於俄羅斯)

那一年,八十九歲的李敏帶著我們在俄羅斯的荒原上共同尋找七十年前抗聯的營地。那一年,她和我們賽跑,並跑贏了我們,以至於攝影師竟然沒能從正面拍下一張這名老戰士奔跑的照片。李敏讓我們知道,抗聯是怎樣一支不死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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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服的話,我們可以再跑一次啊

可惜的是,這個再跑一次的約定,我們再也無法完成了。2018年7月21日,李敏走了,帶走了一個時代的傳奇。

是的,那是一代人的傳奇。

只有“傳奇”,才能描述那個時代中的他們和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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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敏和她所深愛的陳雷,在抗聯時代

李敏告訴我,她肩上一橫一豎的肩章,叫做“斯塔什那”,俄語“上士”的意思。

那時候,在七十萬關東軍的壓迫之下,抗聯餘部殺出重圍,撤到了黑龍江北岸,在俄羅斯遠東的維亞茨克村休整。李敏是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也是蘇聯紅軍第八十八獨立步兵旅的廣播員,風華正茂,而陳雷,是她的教官。

李敏是好學員,她的戰友說她發電報的手法彷彿小燕子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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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敏說我那時候啊,只有滑雪訓練成績是良,測試的時候和莊鳳(原抗聯七軍女戰士)撞了一下,倆人都摔倒啦

一天,陳雷對李敏說,西征的時候我和你哥哥李雲峰(抗聯六軍1師6團政治處主任,1942年犧牲)在一起搭檔,有空說說你哥哥當時的事情?

李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哥哥了,喜出望外地說好啊好啊。

陳雷說白天來談不太好吧,被人看到會說閒話的,晚上好不好?

李敏說好啊好啊。

約好了時間晚上見面,陳雷說,在營房裡我們談話,萬一被人看到,還是會說閒話的,找個沒人的地方好不好?

李敏說好啊好啊。

於是,陳雷就找了個地方——一座俄羅斯大草房的房頂上,兩個人對著皎潔的月光,開始談。

談什麼呢?

李敏老人那一次說走了嘴——陳雷說你哥哥讓我娶他的小妹。

再艱苦的記憶,在這位抗聯老戰士的回憶中,都彷彿有無悔的青春在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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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那一次說走了嘴,此後老人家便不肯再說,或許,這段記憶對她來說過於珍貴了吧

當然珍貴。兩人坐在草房上看月亮,被王明貴(抗聯三支隊支隊長)看到,愛開玩笑的王明貴將軍把梯子抽掉,然後吹起了緊急集合哨,兩個人下不來了……

不幸的是這件事被總部領導知道了,認為是違紀戀愛的典型,陳雷被降為戰士,李敏送到了飼養班養兔子。

王明貴很歉疚,歉疚的方式便是入境作戰時一定要陳雷來代理部隊中的宣傳科長——作為軍人,他的思維很簡單,降到戰士怕什麼,打幾個勝仗就升回來了嘛。

至於打勝仗……王明貴號稱抗聯的“常勝將軍”,還怕沒有勝仗可打?

於是,在一個深夜,他們便在關東軍的萬馬軍中殺入偽滿洲國,直奔大興安嶺而去了。那時,單純的李敏正開始明白“人言可畏”,她不敢去送陳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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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關東軍的作戰地圖上,用一條黑色的斷續線標出了王明貴陳雷們縱橫馳騁的路線

那一次,他們連打了十七仗,打贏了十六仗,但在敵軍的重圍中無法建立根據地,最終在1942年2月兵敗庫楚河。

在庫楚河的最後血戰中,陳雷右腕中彈,橈動脈被打斷,鮮血噴出一米多高,急救包根本無法止血。但強烈的求生慾望,使這名老游擊隊員用非常規的辦法挽救了自己的生命——陳雷用左手摺下一根乾枯的柳條,捋去外皮,便插在了自己的手臂動脈中。

他就帶著這支柳條和失去知覺的右臂浴血殺出重圍,曾威震伊乎勒閭山兩麓的抗聯三支隊,最終撤過江生還的,只有十三人——陳雷,便是這黑水十三騎之一。

晚年,陳雷在自己的回憶錄《征途歲月》中寫道,他一定要活著回去,因為“LM在那邊等著我”。

LM是誰?我們都知道。從此,LM便一直伴隨著CL,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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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參崴最高的金角灣頂,導演小佟曾問久久注視大海的李敏——奶奶,你最喜歡的是大海嗎?李敏回答:不,我最喜歡的是月光

李敏說得知陳雷負傷回來,她再顧不得紀律的約束,衝到醫院,抱住已經瘦得沒有人形的陳雷大哭。陳雷說,那一刻他心裡很快樂,因為知道你心裡有我。

我是笑著寫下這段文字的,因為我知道李敏老人喜歡笑,而我笑的時候,眼角都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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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僅三個月前,在拍攝中央電視臺《等著我》節目的時候,我們還曾經再次約定,有機會賽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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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一起看我寫下的動物故事,你說,咦,馬來西亞也有熊?我還以為只有東北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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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來哈爾濱看我呀

這一切的約定,我們都還沒有實現呢。

聽您身邊的人講,您的離去十分突然,直到最後一天,還精神矍鑠地在對人講您深愛的抗聯。

生命的長度無法改變,而您可以說把生命的深度,拓展到了上天也要為之驚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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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李敏(左五)和部分老戰友合影

願生命之樹常青,您和戰友們在那一邊相聚的時候,身邊一定有一面火紅的戰旗。

我猜,那一天,您還在唱抗聯的歌吧。

1989年,您找到宣傳部長陸定一,問陸部長為什麼不多宣傳抗聯呢?陸部長堅決支持,同時說你們抗聯自己也要宣傳自己啊。

這句話,我想您是記了一輩子,所以,直到九十餘歲,您仍然總是一身抗聯的戎裝,無論走在城市還是山林中,總讓人們聽到抗聯的歌聲——我想那是因為您沒有別的辦法,讓這支英雄的部隊,苦戰十四年的中國孤軍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那是怎樣的部隊,那是怎樣的感情,我記得,趙尚志將軍的頭骨被發現之際,是李敏把這個孤寂的頭顱抱在懷裡,從長春一直抱到了哈爾濱。

那是一個說出“我是東北抗聯總司令,死我也要死在東北”的錚錚鐵漢。

趙尚志將軍死的時候,是東北最寒冷的季節,六十餘年之後,終於在自己戰友的懷抱中,重新感到人間的溫暖。

孤懸敵後,死戰不屈,五十個人中才有一人生還的比例,這就是抗聯,這就是我們中國人的魂魄,我們中國人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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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敏在央視《等著我》節目中講述抗聯,我總覺得她的目光有穿透時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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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誰知道,九十五歲的老人,竟然是和大家一起吃著盒飯完成的拍攝,她只是想讓大家別忘了抗聯,別忘了這支白山黑水間寧死不降的孤軍

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有一個日本作家,是提到過李敏,提到過她的歌聲的。

日本女作家澤地久枝,幼年時曾在偽滿洲國生活,並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少女歲月。一九八一年,她重新來到中國,足跡遍及北京、哈爾濱、長春和通化。這位曾經獲得菊池寬獎的女作家歸國後寫下了一部名為《另一個滿洲》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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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滿洲》

澤地在描述自己試圖寫作這部著作的心情時寫道:“拋開反滿抗日的戰爭,拋開那些戰鬥者的存在,作為一個日本人,便無法談關於‘滿洲’的體驗了。”

她在書中寫了抗聯總司令楊靖宇,澤地久枝對這位中國英雄有著難以磨滅的記憶,她記錄日本移民和偽滿職員中流傳著哄小孩的兒歌——“別哭可愛的小孩,你哭怕‘楊匪’出來”。如果說,在寫作的初始,澤地還帶著旁觀者的態度來審視自己的旅程,那麼隨著追蹤的過程,她的感受變得不再那樣理性。她記錄道,聽著被訪者描述中國抵抗者的殊死苦戰,“作為同樣這塊大陸養育的孩子,我的胸中有著難以言喻的炙熱之痛”。

在通化訪問的時候,澤地見到了音樂家李汝棟。據說,李汝棟手中有大量的抗戰歌曲錄音,澤地很想聽一聽當年被日本人視若蛇蠍的中國抵抗者們,到底唱過什麼歌。

李汝棟從自己珍藏中選擇了東北抗日聯軍女戰士李小鳳演唱的歌曲,大約有五十種,共錄製成兩盒磁帶,贈送給澤地。澤地曾想,這是不是《松花江上》等自己聽過的歌兒呢?那樣價值就不大了。

不過,在此後的旅程中,澤地還是把這兩盒磁帶帶在了身邊。在列車上,她打開自己的小隨身聽錄音機,把其中一盒磁帶放在其中,聽了起來。“漸漸的,人們說話的聲音,物理的噪音,都彷彿聽不到了。小小的錄音機中流出的歌聲彈動心絃,彷彿帶著某種熱力,自然的,我的熱淚倏然流了下來。”

澤地久枝第二次來到楊靖宇將軍紀念館,送上了自己製作的花圈,在花圈的緞帶上是這樣寫的——“愛國烈士楊靖宇將軍千古 哀悼 澤地久枝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四日”。

李小鳳,就是李敏的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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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致敬青春,老兵不死,孤軍長青

薩蘇,寫於2018年7月21日晨,驚聞噩耗之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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