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週的開始，百花叢聲欄目摘選《科幻立方》雜誌中的小說與您分享，並且由《科幻立方》的編輯老師親自朗讀。這一次，我們選擇了李興春的小說《深山練劍記》，分三期推送，這是第一期，歡迎關注。您也可以點擊公眾號右下角進入“百花微店”訂閱《科幻立方》。
住在溪峒的人啊！戴上你的竹笠，披上你的蓑衣，穿上你的麻鞋，佩一把青岡木的木劍，捧一隻鐵鬥銅管的蘆笙。你要走過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風雨橋，聽過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鼓樓的銅鼓聲；你要滾過九千九百九十九塊爛泥田，吃過九千九百九十九坨槍尖肉。才能走出大山，成為一個勇敢的人。那時，你就能把“峒”字的山旁去掉，換成人旁。那時，你就叫作——
侗俠！
這個侗家千百年來流傳的壯美傳說，曾經激勵過多少“勒納萬”（侗語：好小夥子）走出大山，夢想揚名立萬，建功立業，成為萬眾景仰的“侗俠”。小夥子們從五歲起就單身滾爛泥田，磨鍊意志；長大後參加侗寨結盟議事的“款會”，赴合攏宴，吃槍尖肉，比武較技，爭強好勝，意氣風發，壯志凌雲。
山裡的人在找侗俠，他們希望侗俠出世，這也代表著長住深山溪峒之間的“峒人”“峒民”，能把山旁去掉換成人旁，稱為侗族。山外的人也在找侗俠，今年的款會，山外來了正道上的“燕趙敢死俠”風蕭蕭，邪道上的“趕山子”嶽宗岱，不正不邪海外來看熱鬧的日本浪人松下問童，齊集八寨五十六垌“議款”的“款坪”，都要“丟塊石頭試水深”，來探探侗家是哪個人潛藏在深山裡，等著風雲際會，應運而生，橫空出世。
因為二十年前那朵奇形怪狀的白雲，又飄浮在了大山的山巔。
二十年前，京師有一望氣士來到此地，第一次發現這朵奇怪的白雲，就對請他來的嶽宗岱說：“這叫祥雲瑞靄，是聖賢出世之兆，雲彩之下必有奇人。”他們翻山越嶺，來到白雲之下，只看到一道道窄窄的盤山梯田，不見一個人影。
東瞧瞧，西望望，等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幾歲的小孩，脫得光溜溜的，從山頂上一塊梯田一塊梯田地滾下來，全身沾滿爛泥，滾得皮開肉綻，卻滿不在乎，毫不在意。終於一路滾到了山腳。嶽宗岱大笑，對望氣士說：“這就是你說的聖賢奇人？”
望氣士：“侗家小孩過五歲、十歲和十五歲生日都有滾爛泥巴田的習俗，五歲滾過去的時候有祖父母在對面的田埂接，十歲滾過去的時候有父母在對面的田埂接，十五歲滾過去就沒人接了，表示他從此就要靠自己了。這個小孩大概只有五歲，滾的不只是爛泥巴田，還是懸吊吊的爛泥梯田，而且一開始就沒人接，這不是奇人是什麼？”
嶽宗岱就過去問小孩：“你今年多大了？”
小孩：“我剛滿五歲，今天是我五歲生日。”
嶽宗岱：“你家大人呢？”
小孩：“他們都走了。”
嶽宗岱：“走哪裡去了？”
小孩：“走好遠好遠的地方，不回來了。”
嶽宗岱這才猜出他說的意思可能是親人都死
了。他又問：“你一個娃娃家，沒大人接你，怎麼
也來滾爛泥巴田？”
小孩：“其他娃娃過生日都滾，我一個人也要
滾。”
嶽宗岱：“你叫啥名字？”
小孩：“我本來沒有名字，山外頭來了個叔叔，
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雲出岫。”
嶽宗岱過來對望氣士說：“這娃娃有點兒意思，
不過要成奇人，還得等他長大。”
望氣士望著頭頂上似乎總在罩著那孩子的白雲，說了一句：“我從北到南三十年望氣識人無數，從來沒有看走眼過。他長大後一定就是侗家千百年來傳說等待的侗俠。”
現在又過了二十年，那朵白雲再次飄浮在山
巔，當年的雲出岫也應該長大了。
望氣士早歸道山，死了幾年了，但他的預言傳遍了江湖，正道的人半信半疑，邪道的人半疑半信，不正不邪的人也似信非信。所以正道的人要找到雲出岫聚義結盟，邪道的人要找到雲出岫挑戰叫陣，不正不邪的人也要來看熱鬧坐山觀虎鬥。
風雨橋旁鼓樓下，一桌接一桌的酒席連起來，擺起十里長的流水席合攏宴，風蕭蕭從這頭吃過那頭，嶽宗岱從那頭吃過這頭，都沒發現雲出岫。
直到那一聲悠長的蘆笙響起。
別人的蘆笙，笙管頂多半人高，這人吹響的蘆笙，笙管足有一人多高，像捧著半根旗杆。而且是銅鑄的笙管，鐵打的笙鬥，這隻蘆笙還可當奇門兵器用。
吹蘆笙的人，一襲白衣飄飄，正往山裡走去。
“那就是雲出岫！”嶽宗岱認準那人長相之後，
一聲大吼：“雲出岫，來吃一坨槍尖肉。”在侗家，
起款結盟，立誓表心，要吃下用槍尖戳過來的一坨
槍尖肉。
雲出岫渾若未聞，眼看他就要翻過高坡走不見了，風蕭蕭抄起長槍，紮起一大坨肉，隔得遠遠的朝他飛了過去。
雲出岫不接不躲，雙手照樣捧著蘆笙，等槍尖肉飛到近前，眼看就要刺中他臉部，他身子後仰一個倒翻，同時張口咬住槍尖肉，肉塊被吞進肚裡，長槍緊貼他的臉飛了過去。
眾人喝彩聲中，雲出岫已經遠遠離去，遁入了深山。
風蕭蕭尾隨而去，在山裡苦苦尋找了十幾天，難覓雲出岫蹤影。最後還是得款首指點，終於找到了雲出岫隱居修煉的山洞。
“江湖多事之秋，正是英雄豪傑、仁人志士一展抱負、大顯身手之時，雲兄蟄居深山，幽棲古洞，忍看邪惡當道，禍亂江湖，殘害無辜，竟不仗劍出山，為民除害，空有絕世武功，枉負平生所學。”風蕭蕭開始勸雲出岫出山。
見雲出岫不為所動，風蕭蕭又歷數正邪兩道高手：“當今江湖大勢，正不壓邪，邪派高手如林，除了你已經看到的力能排山倒海、挾山超海的‘趕山子’嶽宗岱，還有好勇鬥狠拼死搏命的‘拼伽藍和搏揭諦’以及他們帶領的‘七亡命’，據說能上天入地的‘通天徹地人’紀維乾、紀約坤兄弟，慣於亂刀分屍、亂箭穿心的‘江湖雙亂’孔大亂、孔小亂兄弟，臭名遠揚的‘十三濫派’武士也聽命於他們，加上‘廣東廝殺廠’的廝殺手，以鐵車陣橫行於世的鐵車軍，‘雄踞四維’老青龍、白虎將、小朱雀、玄武士，甚至海外也來了個日本第一忍者
‘忍無敵’，專與俠義道作對。俠義道雖有‘震雪山’華日丹、‘江湖新陰陽家陰陽俠隱’花鐵衣、‘鬥雀’展高飛、‘和合二神仙’‘甲兵雙修’‘四徵健兒’‘仁義俠’和‘正義俠’苦撐危局，但已落下風。武林中人，凡有血性者，不趁此時拔劍而起，撥亂反正，更待何時？”
不管他怎麼勸說，雲出岫只是一句：“長兄所言極是，但出岫年少學藝不精，謬承誇獎，其實難當大任。只會一套‘行雲劍法’，尚破綻多多，還需勤加磨鍊，怎敢就到江湖上一爭短長？”
雲出岫而無心，滾爛泥梯田、吃飛槍尖肉的雲出岫，十年磨一劍，鋒刃未曾試，不問紅塵是非，哪管江湖恩仇，無心出山。風蕭蕭失望地離開了，回來的路上遇到松下問童還在到處打聽雲出岫住的地方，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未完待續
——選自《科幻立方》2017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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