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 王茜
2018年剛剛過半，廣告圈的年度“碟中諜”已經提前上演。
被警方控制的“上海比亞迪市場負責人”李娟，傳聞中的11億廣告款，和焦灼難耐的30餘家廣告商，撕開了隱藏在比亞迪與上海雨鴻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簡稱“雨鴻文化”）等多方之間的驚天騙局。
而隨著漩渦擴大，隱身人物陳振宇、比亞迪副總、合同詐騙、偽造公章、融資騙局等越來越多的信息捲入，各種小道消息混雜其中，難辨真偽。
身份成迷的李娟
如何叩開比亞迪的大門？
事件的關鍵人物李娟，被媒體稱為“雙面嬌娃”，她的真實身份至今仍是謎。
據網傳的李娟自述，2016年“比亞迪隱形股東”陳振宇告訴她比亞迪內部換血，安排其作為“上海比亞迪市場負責人”對外開展廣告合作，但與比亞迪總部接觸時要使用雨鴻文化的廣告商身份。李娟自稱與陳振宇保持了長時間的網絡聯繫，但在廣告商款項出問題後，陳失聯。
而對於雨鴻、競智、速肯及威瑞等廣告商而言，與他們簽訂合同的李娟代表著“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其名片頭銜是“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華東區域市場部總經理李娟”。是“上海比亞迪”欠款不還將他們拉入深淵。
▲圖：網傳李娟名片
李娟背後的比亞迪光環吸引了眾多廣告商“入坑”，但在比亞迪看來，李娟是冒用比亞迪名義，偽造比亞迪印章的詐騙犯。
那麼，身份撲朔迷離的李娟是如何叩開比亞迪的大門？
一位接近比亞迪的人士對新浪財經透露，李娟最初是以雨鴻文化的身份接觸比亞迪總部，並且一直隱瞞自己的真實姓名，自稱是雨鴻文化實控人“汪曉婷”。
據其表示，在認識雨鴻文化之前，比亞迪曾多次發現有未經其授權、信息有誤的戶外廣告，並開始聯繫投放方核查，雨鴻文化隨之現身並主動向比亞迪發來郵件。
該人士獨家提供的電子郵件顯示，2017年5月一個自稱“小汪”的人代表雨鴻文化與比亞迪方面溝通，聲稱為比亞迪提供廣告免費上刊服務，並將帶著公司資料上門提供合作建議。
▲圖：接近比亞迪人士提供的與雨鴻文化“小汪”的第一次郵件往來
“這是比亞迪第一次與‘汪曉婷’聯繫。後來自稱是汪曉婷的李娟，攜帶著雨鴻文化的工商資料來到了比亞迪深圳總部。”該人士說，比亞迪方面已經將相關所有郵件往來信息都提供給警方。
據稱，用免費上刊與比亞迪建立關係後，雨鴻文化於2018年年初開始與比亞迪有正式業務往來。而李娟就一直以 “汪曉婷”的身份出現在比亞迪人員面前，包括她辦理門禁進入比亞迪總部，用的也是汪曉婷的身份證。
這一說法與雨鴻文化的口徑相悖。雨鴻文化早前發佈的聲明顯示，從未授權李娟以該公司名義承攬包括比亞迪在內的任何廣告業務，“李娟不是雨鴻公司的員工。”
雨鴻文化稱，李娟與該司開展業務是以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簡稱“上海比亞迪”）名義。同時，在2017年4月之前李娟已經以上海比亞迪名義開展業務“超過一年半之久”。
真實的汪曉婷也曾前往比亞迪總部交涉款項問題，並在多家廣告商近日舉行的事件新聞發佈會上現身。
前述接近比亞迪的人士聲稱，今年5月31日，李娟帶著汪曉婷來到了比亞迪總部，比亞迪的人員當著汪曉婷的面叫李娟“汪總”，但汪曉婷未出聲 。汪曉婷曾於7月9日去過比亞迪總部交涉，“可以調出監控視頻證明她與5月31日（與李娟同行）的是同一人，你能說你不知情？”
對於是否瞭解李娟使用雨鴻文化的身份，汪曉婷在回覆新浪財經時再次否認，“我個人不知情，請看我司對外發的聲明。”
在李娟自述中，陳振宇直接向比亞迪集團副總裁李柯彙報。對此，李柯的回應是自己“遭騙子陷害”，並希望警方將李娟、陳振宇及部分背後有貓膩的廣告公司抓起來。
不知道李柯提到的“有貓膩的廣告公司”是哪一家？聲稱被欠款的廣告商中，雨鴻文化正是與比亞迪交集最深者。
阿森納合作迷霧：5000萬與120萬
據比亞迪早前聲明，李娟以雨鴻文化的名義，推進了比亞迪與阿森納的合作。
今年4月下旬，英超足球俱樂部阿森納宣佈與比亞迪汽車簽下全球合作伙伴協議，5月雙方在阿聯酋航空足球場舉行儀式，品牌公關部部長李巍出現在了英國活動現場。
▲圖：品牌公關部部長李巍在阿森納活動現場
但這場“聯姻”的畫風在今年6月直轉急下。
比亞迪上海公司於6月13日發佈聲明稱，有單位或個人偽造該公司印章、冒用公司名義開展廣告業務。7月12日比亞迪官方點名稱李娟等人冒用比亞迪名義開展業務，次日阿森納宣佈比亞迪自稱成為詐騙行為的受害者。
對於這份對外宣稱4500萬或5000萬元的合作，有知情者稱，在比亞迪與雨鴻文化的合同中只有120萬。
2018年4月，已經進入比亞迪供應商名錄的雨鴻文化，向比亞迪推薦了與阿森納的合作，報價就是120萬。當時比亞迪覺得“價格低得離譜”，因為同期有公司介紹了西甲的合作報價是1000萬。
但比亞迪最終被說服，是因為“雨鴻聲稱談了很大的資源包，給比亞迪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同時雨鴻文化對比亞迪表示，阿森納與雪鐵龍的合作中止後正好處於空檔，並且阿森納有意在中國市場推廣，“時機很好”，比亞迪相信了這一說法。
可是，這位知情者表示，隨著比亞迪與阿森納的接觸增加，對方透露的包括合同金額、合同簽署當事方、宣傳計劃在內的信息無法與比亞迪方面瞭解的情況相符合。
同時，阿森納方面提及的“上海比亞迪”浦東辦公地址也引起了比亞迪方面的警惕，“因為比亞迪在上海沒有派出機構，只有松江基地”。
“上海比亞迪從來不對外從事任何的廣告業務。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是為滿足當地新能源政策開設的子公司，但從來沒有開展過廣告業務，也沒有市場部人員。”
知情者稱，隨著疑點增多，加之有廣告商聯繫比亞迪總部催討“上海比亞迪”的欠款，比亞迪開始針對李娟及雨鴻文化著手調查。
在通過廣告商獲得了蓋有“上海比亞迪”假公章的合同文件，瞭解到李娟冒用比亞迪名義開展業務的細節後，比亞迪於今年6月8日以其涉嫌合同詐騙、偽造公章為由報案。
針對比亞迪與阿森納的合作，雨鴻文化的汪曉婷回覆新浪財經稱，“關於阿森納項目，我們會擇機來對外說具體情況，目前不方便透露太多細節。”
不過據過往的媒體報道，比亞迪120萬的說法並未取得廣告商的信任，有廣告商質疑“120萬贊助阿森納三個賽季，這個價格，連咱們浦東聯華足球隊都贊助不下來。上市公司比亞迪倒是能坦然接受……”。
該報道稱，有廣告商認為該合作實際存在兩份合同，合同金額不同。汪曉婷對於120萬的實際合同金額並不知情，她曾就此事前往比亞迪總部交涉無果。
李娟方面，據多個當事方的信息，她目前已被警方帶走。按照競智等廣告商的口徑，李娟系向警方報案不成後自首，稱自己名下有套價值1200萬元的房屋來源不明。
但前述知情者對新浪財經表示，“怎麼會是自首？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是針對國家公職人員的”。他認為李娟被警方採取強制措施，與比亞迪報案有關。
截至目前，新浪財經未能聯繫上警方就此事核實。
此外，被“上海比亞迪”拖欠款項的多家廣告商都質疑比亞迪的“冒充”說法。除了李娟長期以“上海比亞迪”名義在外展開業務未被識破以外，還有一點在他們看來難以理解，那就是李娟冒充比亞迪名義為其牽線鉅額廣告合作的動機是什麼？
某事件相關人士提供了一種理解。
墊資款項究竟流向了誰的賬戶？
這個理解就是龐氏騙局————在其看來，李娟和雨鴻文化推動比亞迪與阿森納的合作事項坐實，再利用比亞迪做背書，針對廣告商等進行融資詐騙。
“經過前期運作進入（比亞迪）供應商體系，和你（比亞迪）有部分合作，再把（比亞迪）高層設到局裡面，讓高層出席（阿森納簽約活動）。在阿森納（合作）確定之前，她（李娟）就給上海地區大的廣告商講，她是上海比亞迪市場部總經理，在推進總部與阿森納的合作。後來過了一段時間，這幫人看她果然搞成了。” 某事件相關人士說。
該人士向新浪財經提供了雨鴻文化與上海日高廣告有限公司（簡稱“上海日高”）的比亞迪-阿森納專項合同，以及上海日高向雨鴻文化付款的銀行回單。
合同文件顯示，雨鴻文化與上海日高於2017年7月就簽署了比亞迪-阿森納專項合同，上海日高向雨鴻文化支付服務款項2600萬。但比亞迪與阿森納合作的正式消息是在2018年4月發佈，晚於這一簽署日期。
“她是用阿森納這個局給外界看，在她的推動下這個事情成了，比亞迪花了5000萬與阿森納合作，那比亞迪還要花多少錢去做全國大範圍的推廣？”
▲圖：上海日高與雨鴻文化的比亞迪阿森納專項合同
該人員進一步向新浪財經提供了“上海比亞迪”與衡昆銘文化傳播（上海）有限公司（簡稱“衡昆銘”）的墊資合同、“上海比亞迪”與衡昆銘的居間合同、“上海比亞迪”與衡昆銘和上海日高、武漢日高之間的項目結算合同。
這些合同顯示，2018年3月衡昆銘為“上海比亞迪”代付給上海日高、武漢日高合同款項8600萬元，同時“上海比亞迪”要向衡昆銘支付年息不高於24%。
▲圖：涉及鉅額年息的墊資合同文件
此外，“上海比亞迪”還與衡昆銘簽署居間合同，如果衡昆銘為“上海比亞迪”尋得服務商，“上海比亞迪”會支付超過1200萬的居間費用。
▲注：“上海比亞迪”對外簽署的居間合同
前述人員指出，這些合同如果屬實，相當於比亞迪找融資平臺借高利貸，“可能嗎？”
比亞迪在早前聲明中稱，“李娟等人冒用比亞迪高管身份，用偽造的比亞迪印章與任何單位或機構簽署的合同，比亞迪均不知情，也與比亞迪無關”。
前述人員稱，前述合同中的“上海比亞迪”印章即為偽造，“ ‘上海比亞迪’成為眾多合同中的擔保方。因為‘上海比亞迪’，眾多公司願意墊資，願意給錢，而且裡面承諾了高額利息，居間費用。相當於這件事情在她的推演下，成為一個融資詐騙平臺。”
“眾多公司出於對比亞迪的信任，同時有‘上海比亞迪’的章作為背書，眾多公司打了鉅款。這些資金最後流到了雨鴻文化……他們短期內把蛋糕做大，未來肯定是要跑路。”
該人士還對新浪財經指出，涉事廣告合同中，沒有任何款項進入了比亞迪或上海比亞迪的銀行賬戶，或者從比亞迪賬戶流出。因為李娟等沒有辦法偽造比亞迪銀行賬戶，“他們能控制的只有雨鴻的賬戶”。
不過該人士並未提供直接證據，證明涉事的所有款項流入了雨鴻文化的賬戶。
同時，新浪財經注意到，李娟與雨鴻文化並沒有股權關係，亦不被後者承認員工身份。因此，如果雨鴻文化通過“上海比亞迪”背書騙取供應商款項，李娟具體如何從中獲利依然是個疑問。
具體李娟所犯何事，要等到警方或檢方信息發佈才能確認。
關於墊資行為，有自媒體曾引用李娟的解釋，“按合同約定，上海日高的賬期是2018年1月底，但由於陳振宇許諾的預算沒有到位，無法支付相應款項。用李娟的說法是，上海日高‘各種鬧’。於是，她在同事的介紹下，找到一位名叫橫昆明的人墊付款項（疑為民間借貸）”。
該報道提到的人名“橫昆明”與新浪財經獲得的合同文件顯示的公司名“衡昆銘”發音一致，高年息也與民間借貸一說相符，但目前還無法求證兩者相關性。
新浪財經就此事求證雨鴻文化的汪曉婷，對方回覆稱，“所有的墊資協議都不是和我司簽署，墊資公司都是和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簽署，與我司沒有關係（所以墊資公司都不是我司溝通，全部是和李娟溝通）。”
比亞迪總部是否知曉內情？
四家涉事廣告商雨鴻、競智、速肯和威瑞的代表在7月16日新聞發佈會上表示，他們現在持有一份由比亞迪採購部人員簽字的採購確認單，指比亞迪並不“無辜”，而是對於李娟等人的行為完全知情。
據廣告商們描述，今年6月初，部分廣告商及李娟等四個人去過比亞迪深圳辦公室，跟相關負責人就相關項目採購單進行了確認，並且見到了在文件中籤字的比亞迪工作人員何宏雨、牟曉萌。
對此，前述接近比亞迪人士獨家回覆新浪財經稱，簽字為真，但實際情況並非廣告商所訴。
該人士稱，今年6月初，自稱“汪曉婷”的李娟帶人來到比亞迪總部要求比亞迪確認過往的一些免費贈送項目。免費項目沒有合同，“汪曉婷”（實為李娟）稱其公司需要比亞迪方面簽字備案，以便做賬走流程，因此比亞迪採購部及其他部門人員在文件上籤了字。
“如果說比亞迪與雨鴻（就相關項目）有正式合同的話，那他們為什麼不拿合同說事兒？拿一堆簽字說事兒？因為這些是免費的，中間沒有合同關係。” 該人士稱，“相關證據我們都提供了警方，經得起推敲。”
截至目前，新浪財經尚未聯繫上事件中的廣告商就此事回應。
鉅款不知所蹤，當事人說法大相徑庭，比亞迪與雨鴻文化等多方之間的廣告詐騙案的迷霧重重。我們期待官方公佈調查結果，還原真相全貌。
（許旻 李詩韻 盛哲蘭對此稿有貢獻）來源：新浪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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