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發明」項:析誤釋毒

《本草綱目》“發明”項:析誤釋毒

□ 錢會南 北京中醫藥大學

《本草綱目》“發明”項:析誤釋毒

《本草綱目》“發明”項之論,既承襲了前賢的理論觀點,亦反映了明代用藥經驗。其內容涉及藥物機理的古今沿革,藥物的主治功效及治療機制,藥物功效作用及特點的分析比較,藥物配伍相須相使、相反相成,對於前人觀點的正誤予以辨析,分析藥物的毒性與使用禁忌等,對於中藥理論的發展,以及臨床運用均有重要意義。

辨析前人觀點之正誤

辨析前人論述藥物觀點的正誤,糾正錯誤,示人以正確認識。

寒苦之藥,不但使人不能長生,久則氣增偏勝。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三卷》黃連記載根:“【發明】時珍曰:本經、別錄並無黃連久服長生之說,惟陶弘景言道方久服長生。神仙傳載封君達、黑穴公,並服黃連五十年得仙。竊謂黃連大苦大寒之藥,用之降火燥溼,中病即當止。豈可久服,使肅殺之令常行,而伐其生髮沖和之氣乎?素問載岐伯言:五味入胃,各歸所喜攻。久而增氣,物化之常也。氣增而久,夭之由也。王冰注云:酸入肝為溫,苦入心為熱,辛入肺為清,鹹入腎為寒,甘入脾為至陰而四氣兼之,皆增其味而益其氣,故各從本髒之氣為用。所以久服黃連、苦參反熱,從火化也,餘味皆然。久則髒氣偏勝,即有偏絕,則有暴夭之道。是以絕粒服餌之人不暴亡者,無五味偏助也。又秦觀與喬希聖論黃連書雲:聞公以眼疾餌黃連,至十數兩猶不已,殆不可也。醫經有久服黃連、苦參反熱之說。此雖大寒,其味至苦,入胃則先歸於心,久而不己,心火偏勝則熱,乃其理也。況眼疾本於肝熱,肝與心為子母。心火也,肝亦火也,腎孤髒也,人患一水不勝二火。豈可久服苦藥,使心有所偏勝,是以火救火,其可乎?秦公此書,蓋因王公之說而推詳之也。我明荊端王素多火病,醫令服金花丸,乃芩、連、梔、櫱四味,餌至數年,其火愈熾,遂至內障喪明。觀此,則寒苦之藥,不但使人不能長生,久則氣增偏勝,速夭之由矣。當以《素問》之言為法,陶氏道書之說,皆謬談也。”

李時珍闡釋指出,《神農本草經》《名醫別錄》並無黃連久服長生之記載,只有陶弘景說道方久服長生。李時珍認為黃連是大苦大寒之藥,用之降火燥溼當中病即止,久服可導致肅殺之令常行,克伐人的生髮沖和之氣。其後,援引《素問》記載:五味入胃,各歸所喜入,久而增氣,物化之常理。氣增而久,乃為夭折之由。王冰註釋:酸入肝為溫,苦入心為熱,辛入肺為清,鹹入腎為寒,甘入脾為至陰,而四氣兼之,皆增其味而益其氣,故各從本髒之氣為用。久服黃連、苦參,反而為熱,從火而化,導致髒氣偏勝。所以不吃食物而只服丹藥的人不突然死亡是因為沒有五味的偏助。又引《秦觀與喬希聖論黃連書》記載:傳說有人因眼病而服黃連,多至十多兩。進而解析,醫經中有久服黃連、苦參反熱之說。黃連雖屬大寒味苦,入胃則先歸於心,久服則如以火救火。眼疾本於肝熱,肝與心為子母關係。心屬火,肝亦有火,而腎為孤髒屬水,因一水不勝二火。久服苦藥致使心氣有所偏勝,乃是以火救火。由此說明久服黃連之危害。明朝之荊端王素多患火病,醫者予其服用金花丸,此藥乃由黃芩、黃連、梔子、黃柏四味組成。服用達數年,其火病更加嚴重,於是導致內障而失明。通過此例說明寒苦之藥,不但不能使人長生,久服則易使氣偏勝導致病情加重。臨床使用苦寒藥應當以《素問》之言為準則。

陶弘景言前胡與柴胡同功,非矣。治證雖同,而所入所主則異。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三卷》前胡:“【發明】時珍曰:前胡味甘、辛,氣微平,陽中之陰,降也。乃手足太陰、陽明之藥,與柴胡純陽上升入少陽、厥陰者不同也。其功長於下氣,故能治痰熱喘嗽、痞膈嘔逆諸疾,氣下則火降,痰亦降矣。所以有推陳致新之績,為痰氣要藥。陶弘景言其與柴胡同功,非矣。治證雖同,而所入所主則異。”

李時珍將前胡與柴胡的功用進行了明確區分,他指出前胡味甘辛,氣微平,屬於陽中之陰,其性降。乃是手足太陰、陽明之藥,其與柴胡純陽上升入少陽、厥陰不同。前胡功長於下氣,故而能治痰熱喘嗽,痞膈嘔逆諸疾,因氣下降則火降,痰亦隨之為降。所以有推陳致新之功,提出前胡為痰氣之要藥。李時珍認為陶弘景說前胡與柴胡同功是不對的,二者治療證狀雖有相同,但二藥歸經有明顯差異。

補肺阿膠散用馬兜鈴,非取其補肺,乃取其清熱降氣。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八卷》馬兜鈴:“【發明】時珍曰:馬兜鈴體輕而虛,熟則懸而四開,有肺之象,故能入肺。氣寒味苦微辛,寒能清肺熱,苦辛能降肺氣。錢乙補肺阿膠散用之,非取其補肺,乃取其清熱降氣也,邪去則肺安矣。其中所用阿膠、糯米,則正補肺之藥也。湯劑中用多亦作吐,故崔氏方用以吐蠱。其不能補肺,又可推矣。”

李時珍解說,馬兜鈴體輕而中空,成熟則果實懸而裂開,像肺的形狀,故而能入肺。此論體現取象類比的思想。馬兜鈴氣寒味苦微辛,寒能夠清肺熱,苦辛能夠降肺氣。宋代醫家錢乙用補肺阿膠散,並非取其補肺之功,乃是取其清熱降氣的功效,邪熱去則肺自安。其方中所用阿膠、糯米,則是其補肺之藥。湯劑中使用馬兜鈴,其劑量大則引起嘔吐,故而崔氏方用此以催吐蠱毒。故而可以推導出其不能補肺。李時珍明確馬兜鈴清熱降氣的作用特點,對於臨床運用具有指導意義。

關注藥物的毒副作用及禁忌

關注藥物的毒副作用,以及服用方法和禁忌,亦為發明項的重要內容之一。

用之不節,乃反成病。亦在用之有節。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六卷》葶藶:“【發明】時珍曰:甘苦二種,正如牽牛,黑白二色,急、緩不同;又如壺蘆,甘苦二味,良毒亦異。大抵甜者,下洩之性緩,雖洩肺而不傷胃;苦者,下洩之性急,既洩肺而易傷胃,故以大棗輔之。然肺中水氣膹滿急者,非此不能除。但水去則止,不可過用劑爾。既不久服,何至殺人。淮南子云:大戟去水,葶藶愈脹,用之不節,乃反成病。亦在用之有節。”

李時珍闡釋指出,葶藶子有甜苦二種,正如牽牛,有黑白二種,其作用有急緩的不同。又如葫蘆,有甜苦二種,甜者洩下之性較緩,洩肺而不傷胃;苦者洩下之性較急,洩肺同時易傷胃,故用大棗輔佐使用。然而肺中水氣鬱積喘息者,非此藥則不能除。但水邪去除,就停止使用,不可超用劑量。不長期服用也就不會產生不良反應。《淮南子》記載:大戟能祛除水邪,葶藶子能治脹滿,如果使用不節制,反而招致疾病。亦明確指出,其運用的要點在於使用有節制。

砒乃大熱大毒之藥,而砒霜之毒尤烈。如《本草綱目·石部·第十卷》砒石:“【發明】時珍曰:砒乃大熱大毒之藥,而砒霜之毒尤烈。鼠雀食少許死;貓犬食鼠雀亦殆;人服至一錢許亦死。雖鉤吻、射罔之力,不過如此,而宋人著本草不甚言其毒,何哉?此亦古者礜石之一種也,若得酒及燒酒,則腐爛腸胃,頃刻殺人,雖綠豆、冷水亦難解矣。今之收瓶酒者,往往以砒煙燻瓶,則酒不壞,其亦嗜利不仁者哉?飲酒潛受其毒者,徒歸咎於酒耳。此物不入湯飲,惟入丹丸。凡痰瘧及齁喘用此,真有劫病立地之效。但須冷水吞之,不可飲食杯勺之物,靜臥一日或一夜,亦不作吐;少物引發,即作吐也。”

李時珍闡釋,指出砒石是大熱大毒的藥,其中砒霜的毒性最為峻烈。鼠、雀吃少許就能致死;貓、狗吃被毒死的鼠、雀也被毒死;人服一錢左右就可毒死。然而宋人所著本草書記,沒有特別說明其毒性,因為這是古人所說的石的一種,若與酒及燒酒一起吞服,則腐爛腸胃,迅速致命,雖用綠豆、冷水也難解其毒。當今做瓶酒的商人,往往以砒煙燻酒瓶,則酒不壞。喝酒的人暗受砒霜之毒害,卻將問題歸咎於酒。臨床上砒霜不入湯劑,只是入丹丸。凡患痰瘧及齁喘用此藥,確有藥到病除的功效。但須用冷水吞服,且服藥後不可再吃其他食物,靜躺一日或一夜,也不嘔吐吐;進食少量食物,則引發嘔吐。

知病在何經何髒方可用之,若誤投之則害深。《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七卷》芫花:“【發明】時珍曰:芫花、大戟、甘遂之性,逐水洩溼,能直達水飲窠囊隱僻之處。但可徐徐用之,取效甚捷。不可過劑,洩人真元也。陳言三因方,以十棗湯藥為末,用棗肉和丸,以治水氣喘急浮腫之證,蓋善變通者也。楊士瀛直指方雲:破癖須用芫花,行水後便養胃可也。好古曰:水者,肺、腎、脾三經所主,有五臟六腑十二經之部分。上而頭,中而四肢,下而腰腳,外而皮毛,中而肌肉,內而筋骨。脈有尺寸之殊,浮沉之別。不可輕瀉。當知病在何經何髒,方可用之。若誤投之,則害深矣。芫花與甘草相反,而胡洽居士方,治痰癖飲癖,以甘遂、大戟、芫花、大黃、甘草同用。蓋欲其大吐以洩溼,因相反而相激也。”

李時珍指出,芫花、大戟、甘遂逐水洩溼,能直達水飲停聚隱藏之處,緩服取效很快。但是服用不可過劑,若過劑則洩人真元之氣。陳無擇《三因方》,用十棗湯各味藥研為末,以棗肉和為丸,用治水氣引起的喘急浮腫,其用屬於善於變通之方法。楊士瀛《直指方》記載:破痞塊須用芫花,祛除水邪後,即養胃,能愈。王好古說,水由肺、腎、脾三經所主,有五臟六腑十二經之部分,都能到達。上而能達頭部,中而分佈四肢,下而能至腰腳,外而潤澤皮毛,中而滋潤肌肉,內而濡養筋骨。脈有尺寸之各部,有浮沉之不同。不可輕易使用瀉利。當知其病在何經何髒,方可用之。若誤投瀉利,則危害很大。芫花與甘草相反,而《胡洽居士方》,治療痰飲積聚病證,以甘遂、大戟、芫花、大黃、甘草同用。原是要使其大吐以洩溼邪,因相反為用,而達迅速瀉利水邪的治療目的。

甘遂苦性洩,寒勝熱,乃洩水之聖藥。但有毒不可輕用。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七卷》甘遂:“【發明】宗奭曰:此藥專於行水,攻決為用。元素曰:味苦氣寒。苦性洩,寒勝熱,直達水氣所結之處,乃洩水之聖藥。水結胸中,非此不能除,故仲景大陷胸湯用之。但有毒不可輕用。時珍曰:腎主水,凝則為痰飲,溢則為腫脹。甘遂能洩腎經溼氣,治痰之本也。不可過服,但中病則止可也。張仲景治心下留飲,與甘草同用,取其相反而立功也。劉河間保命集雲:凡水腫服藥未全消者,以甘遂末塗腹,繞臍令滿,內服甘草水,其腫便去。”

援引寇宗奭之說,認為甘遂專於攻下逐水。張元素解釋,其味苦氣寒,苦性洩下,寒性勝熱,直達水氣所結之處,乃是洩水之聖藥。水結聚胸中,非甘遂不能祛除,張仲景大陷胸湯用甘遂。但甘遂有毒不可輕用。李時珍指出,腎主水,水凝聚則為痰飲,溢於肌膚則為腫脹。甘遂能洩腎經之溼氣,是治痰之本。但不可過服,宜中病即止。如張仲景治心下留飲,將甘遂與甘草同用,取其相反為用而獲效。劉河間《保命集》記載:凡水腫病服藥未能全消者,用甘遂末塗腹部,繞臍部用藥填滿,再內服甘草水,其水腫可消。

牽牛丸服,治大腸風秘壅結。不可久服。如《本草綱目·草部·第十八卷》牽牛子:“【發明】宗奭曰:牽牛丸服,治大腸風秘壅結。不可久服,亦行脾腎氣故也。好古曰:牽牛以氣藥引則入氣;以大黃引則入血。利大腸,下水積。色白者,瀉氣分溼熱上攻喘滿,破血中之氣。震亨曰:牽牛屬火善走,黑者屬水,白者屬金。若非病形與證俱實,不脹滿、不大便秘者,不可輕用。驅逐致虛,先哲深戒。”

援引寇宗奭之言,服用牽牛丸,治療大腸風所致便秘壅結。但不可久服,因其有損脾腎之氣。王好古解釋,牽牛用氣藥為引藥則入氣分,用大黃為引藥則入血分。牽牛通利大腸,可以下水積。其色白者,洩氣分溼熱,上於肺之喘滿,且破血中之氣。朱震亨說,牽牛屬火,其性善行,黑醜屬水,白醜屬金。若不是病的症狀與證候性質俱屬於實,若無脹滿、無大便秘,不可輕用。否則其驅逐邪氣,攻伐而致虛,智者引以為戒。(錢會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