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那種「日晚菱歌唱,風煙滿夕陽」的湖上采菱圖嗎

菱:頭上長角的水生野果

汪鶴年

你見過那種“日晚菱歌唱,風煙滿夕陽”的湖上採菱圖嗎

雖沒有親眼目睹過秋日採菱的場面,但從唐人盧照鄰《七夕泛舟》“日晚菱歌唱,風煙滿夕陽”的吟詠中,卻可以想象得出那幅夕陽輕舟載菱歌的湖上採菱圖。

菱角的古稱及品種

菱俗稱菱角,古時又稱“芰”。李時珍《本草綱目》說:“其葉支散,故字從支。其角稜峭,故謂之菱,而俗呼為菱角也。”

但有一種說法認為,兩角的才叫菱,三角、四角的則稱作芰。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就說:“今人但言菱芰,諸解草木書亦不分別。唯王安貧《武陵記》雲:‘四角、三角曰芰,兩角曰菱。’”依據角的不同,民間對菱也有一些專稱,凡兩角而小者,稱作沙角菱;角圓者稱為圓角菱,也稱和尚菱;四角而野生者,則稱為刺菱。

此外,《風俗通》叫它“水慄”,《酉陽雜俎》又稱其為“蘚苔”。宋程棨《三柳軒雜識》還稱之為“水客”。因地區的差異,菱又有種種異稱,南宋《嘉泰會稽志》就說:“《說文》雲:‘楚謂之‘芰’,秦謂之‘薢茩’。’越人謂小者為‘刺菱’,大者為‘腰菱’,四角三角曰‘芰’。”菱又有菱角、龍角等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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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為菱科一年生水生草本植物,春天長葉,墨綠或紫色的葉子為卵形,葉邊成鋸齒狀。夏季開花,呈白色、黃色或淡紅色,單生於葉腋。花受精後浸入水中長成果實,萼片則發育成菱的硬角。菱角品種繁多,以顏色分有青菱、紅菱、紫菱、綠菱、白菱、烏菱等;依角數分,則有四角菱、三角菱、兩角菱、無角菱等。一般於秋季採收,果肉白嫩,嫩時可以生吃,味甜而脆。老後可以煮食,味道香綿。或曬乾製作成澱粉。明朱橚《救荒本草》有云:“菱角,《本草》名芰實,一名菱,處處有之。水中拖蔓生,葉浮水上,三尖鋸齒葉。開黃白花,花落而實生。實有二種,一種四角,一種兩角。兩角中又有嫩皮而紫色者,謂之浮菱,食之尤美。”

一些本草著作還認為其有一定的食療作用。陶弘景《本草經集註》將其列為上品,說其味甘,平,無毒。“主安中,補髒,不飢,輕身”。唐孟詵《食療本草》也說其有“安中焦,補臟腑氣,令人不飢”等功用。明李時珍《本草綱目》還認為:“菱甘平無毒,解暑氣積熱,止消渴。”清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則說:可“補脾胃,強腳膝,健力益氣,耐飢行水,去暑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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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產於我國的水鄉佳果

按通行的說法,菱原產於歐洲,只有改良種則產於我國及印度。其實,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至遲,從周代開始,菱就成為我國人民最常見的食品,並常用於祭祀。《周禮·天官·籩人》中就有“加籩之實,菱、芡、慄、脯,菱、芡、慄、脯”的記載。所謂“加籩之實”就是“屍既食後亞獻屍所加之籩”,之所以將此四物重複,據說是“以四物為八籩”,以昭鄭重。如果說早在兩三千年前,我國就已從歐洲“進口”了菱這一水生植物,並曾加以改良,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說得通的。

原產我國的菱,自古就受到人們的喜愛,菱角成為夏日最有魅力的食品之一。春秋時期,有一個叫柱厲叔的人,曾在莒國做官,因不受重視,於是辭官到海濱過起了“夏食菱芡”的隱居生活。秦相呂不韋《呂氏春秋·恃君覽》中就有“柱厲叔事莒敖公,自以為不知,而去居於海上,夏日則食菱芡,冬日則餐橡慄”的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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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楚語上》也記載了一則“屈到嗜芰”的故事:“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屈到是春秋時期楚共王麾下的一位頗有名望的夫子,因平生嗜好菱角,故在其彌留之際專門向其家臣留下遺言,只用菱角一盤祭奠即可。

漢代,菱的種植已很普遍,皇家宮苑上林苑的魚池中亦種有菱藕等,以作觀賞之物。西漢著名辭賦家司馬相如《上林賦》在摹繪池魚的神態時就有“唼喋菁藻,咀嚼菱藕”的歌詠。

據唐段成式《酉陽雜俎》載,漢代,菱已有“浮根菱”、“翻雞芰”等品種:“漢武昆明池中有浮根菱,根出水上,葉淪沒波下,亦曰青水芰。玄都有菱,碧色,狀如雞飛,名翻雞芰,仙人鳧伯子常採之。”

唐時,也有許多菱角名產,如產於太湖之濱的“蘇州折腰菱”和產於荊州“郢城菱”,就為時人所重。唐段成式《酉陽雜俎》有云:“今蘇州折腰菱多兩角。成式曾於荊州,有僧遺一斗郢城菱,三角而無芒[一曰“刺”],可以接[一曰“挼”]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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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菱角的名品更多,其足跡幾遍於南國水鄉。宋范成大《吳郡志》在提及唐人所重的“蘇州折腰菱”外,還提到同產於蘇州的“餛飩菱”:“折腰菱,唐甚貴之。今名腰菱,有野菱、家菱二種。近世復出餛飩菱,最甘香。腰菱廢矣”

南宋京都臨安(今杭州)的西湖也以盛產菱藕而著稱一時,《增補武林舊事》中就有“濱湖多植蓮藕、菱芰、茭芡之屬,或蓄魚鮮,日供城市”的記述。

在菱的種植與食用上,元人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元無名氏《居家必用事類全集》在“種水物法”就記述了菱的種植方法:“菱芡二物,並是八月熟時收黑子,散著池中,即自生矣。宜多種,儉歲資此,足度凶年。”

明人對菱有了更加全面的瞭解,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書中不僅詳盡地記敘了菱的外形特點、生長習性等生物學特徵,還對菱的品種、食用等進行了全面的介紹:“芰菱,有湖濼處則有之。菱落泥中,最易生髮。有野菱、家菱,皆三月生蔓延引。葉浮水上,扁而有尖,光面如鏡。葉下之莖有股如蝦股,一莖一葉,兩兩相差,如蝶翅狀。五、六月開小白花,背日而生,晝合宵炕,隨月轉移。其實有數種:或三角、四角,或兩角、無角。野菱自生湖中,葉、實俱小。其角硬直刺人,其色嫩青老黑。嫩時剝食甘美,老則蒸煮食之。野人暴幹,剁米為飯為粥,為糕為果,皆可代糧。其莖亦可暴收,和米作飯,以度荒歉,蓋澤農有利之物也。家菱種於陂塘,葉、實俱大,角軟而脆,亦有兩角彎卷如弓形者,其色有青、有紅、有紫,嫩時剝食,皮脆肉美,蓋佳果也。老則殼黑而硬,墜入江中,謂之烏菱。冬月取之,風乾為果,生、熟皆佳。夏月以糞水澆其葉,則實更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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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菱之品種更多,僅從當時江南文人的記述中便可見一斑。

明洪武十二年《蘇州府志》就記述有軟尖菱、花蒂菱和顧窯蕩菱等品:“近又有軟尖、花蒂二種,產長洲顧榮墓,實大而味勝,號顧窯蕩菱。”

明文震亨《長物志》則說:“有青紅二種:紅者最早,名水紅菱;稍遲而大者,曰雁來紅。青者曰鸚哥青;青而大者,曰餛飩菱,味最勝。最小者曰野菱;又有白沙角。皆秋來美味,堪與扁豆並薦。”

明李日華《紫桃軒雜綴》還記有吳江的小青菱:“兩角而彎者為菱,四角而芒者為芰。吾地小青菱,被水而生,味甘美,熟之可代飧飯。”

明顧起元《客座贅語》所記產於金陵一帶的“大板紅菱”,也是不可多得的妙品:“大板紅菱,入口如冰雪,不待咀唼而化。”

明王世懋《學圃雜疏》也說:“菱即芰也,而多種,有紅,有綠,有深水,有淺水,有角,有腰。而產於郡城者曰哥窯蕩,產於崑山者曰婁縣,皆佳甚。須其種種之。”

清代,菱的品種也有所增加。僅《本草綱目拾遺》所引《湖州府志》提到的浙江湖州一帶的菱之品種就達七八種:“菱本兩角者,有果菱,差小;有湖趺菱,色紅而大;有青菱,色青角曲而利。四角者野菱,最小者角極(金舌);有泰州菱,實豐而美。近又有無角者,名餛飩菱。德清有雞腿菱、文武菱。”

當時,盛產菱的江南一帶還形成了採菱、收菱、販菱一套完整的產業鏈。清顧祿《桐橋倚棹錄·市蕩》就真實地記錄了當年蘇州的這種情形:“七八月間,菱船往來山塘河中叫賣,其整艇採買者散於各處水果行,鬻於販客。今虎丘地名尚有稱‘菱行河頭'者。”

連地處北方的京都,沿街叫賣菱芡等物,都成為七月街頭的一大風景。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就描述了菱角上市時節沿街叫賣的情景:“七月中旬則菱芡已登,沿街吆賣,曰:‘老雞頭,才上河。’蓋皆御河中物也。”

古人的食菱之道

早在周代,菱就成為先民常食的果品,並常用於祭祀。

嗣後,菱還不時成為人們儲藏備食的代糧品之一。《漢書·龔遂傳》就說,龔遂為渤海太守時,曾勸民秋冬“益蓄果實菱芡”。

晉代,人們還常常以菱為蔬。《太平御覽》引晉郭義恭《廣志》曰:“鉅野大菱,大於常菱。淮漢以南,凶年以芰為蔬。”

民間秋祭時,菱亦是常見的供品。《太平御覽》引晉代範汪《祠制》中就有“孟秋之祭菱芡”的記述。

南北朝時,人們也常常以菱實代糧。據《南史·夏侯詳傳附魚弘傳》載,魚弘為湘東王鎮西司馬,述職西上時,因“道中乏食,緣路採菱,作菱米飯給所部。”

人們還將菱蒸曝後,和蜜作餌以為保健之品。梁代陶弘景《本草經集註》就有此一段記載:“廬江間最多,皆取火煏,以為米充糧。今多蒸曝,蜜和餌之,斷谷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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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孟詵《食療本草》亦說:“仙家蒸作粉,蜜和食之,可休糧。”

據《清異錄》記載,南唐舊臣鄭文寶還曾以菱、藕等為原料創制出“雲英麨”這一名點:“鄭文寶雲英麨,予得食,酷嗜之。寶贈方:藕、蓮、菱、芋、雞頭、荸薺、慈姑、百合,並擇淨肉爛蒸之,風前吹(日良)少時,石臼中搗極細,入川糖蜜熟再搗,令相得,取出作一團,停冷性硬,淨刀隨意切食。糖多為佳,蜜須合宜,過則大稀。”

宋代,連地處北方的山東,因盛產菱,老百姓都常將其曝幹取米以代糧。《本草綱目》引北宋藥物學家蘇頌《開寶本草》謂:“江淮及山東人暴其實以為米,代糧。”

元人還常將菱角製作成菱粉食用。元無名氏《居家必用事類全集》記載的“藕粉”(亦適用於“菱粉”)的製作方法,便是時人經驗的最好總結:“碓中搗爛,布絞取汁。以密佈再濾,澄去上清水,如汁稠難澄。添水攪,即澄為粉。”

就連同書中記述的用菱肉等製作的“假蜆子”,都別是一種風味:“鮮蓮肉不切,菱肉銼骰塊,焯過物料,醃,油爁楪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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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菱的主要吃法仍沒有多少變化,即嫩時當水果生食,老菱則或煮食,或磨粉,或曬乾當糧。明朱橚《救荒本草》就說:“採菱角鮮大者,去殼生食。殼老及雜小者,煮熟食;或曬其實,火燔以為米,充糧作粉,極白潤,宜人。服食家蒸曝,蜜和餌之,斷谷長生。”

但後來,人們又摸索出一些新的吃法。據明高濂《遵生八箋·飲饌服食箋》載,菱角除可涼拌和用油炸了吃外,糟菱角亦是別樣的美食。故稱其為“野菜中第一品”。

萬曆年間成書的《事物紺珠》還提到御膳中,有一種名叫“菱角鮓”的吃食。

據明劉若愚《明宮史》載,明代宮人在熬製臘八粥時,菱亦是食材之一:“初八日,吃‘臘八粥’。先期數日,將紅棗搥破泡湯。至初八早,加粳米、白果、核桃仁、栗子、菱米煮粥,供佛聖前。”

清人在菱的食用上,也有了一些新的變化。清曹庭棟《養生隨筆》提到的菱粥,就是用曝乾的菱米制成,據說有 “益腸胃,解內熱”之功效。

清童嶽薦《調鼎集》中則對煨鮮菱、拌菱梗、燒菱肉、菱片、菱圓、煮風菱、炒風菱絲、醬菱、燒風菱等製作方法有過專門的介紹,其中,“燒菱肉”和“菱粉糕”稱得上是各有特色的代表製品:

燒菱肉:菱肉老而有粉者,入肉汁煮,或加酒、鹽、雞脯、筍尖,脂油燒。

菱粉糕:老菱肉曬乾、研末,和糯米粉三分、洋糖,印糕蒸。色極白潤。

連菱葉,菱藤都成為百姓代蔬代糧的物品。清顧景星《野菜贊》雲:“菱科,芰也,葉下似蟆股,湯中薄出之,煠作蔬,得姜醋良。長藤連根拔起,爛煮曝幹碓碎,一斗米二斗藤,當四鬥米飯。”

野菱都得到很好的利用,常用作點茶之品。清陳淏子《花鏡》就提到:“一種最小而四角有刺者,曰刺菱[野生,非人所植]。花紫色,人曝其實,以為菱米,可以點茶。”

徐珂《清稗類鈔》記述的用野菱米制作的“菱糒”,也成為蒙古部落冬春常食的代糧之物:“自寧夏以來黃河北岸蒙古部落,無牛羊畜牧之利,夏秋之交,率就河濱採野菱以自給,冬春則幹以為糒而食之。”

至於菱角粉,則成為人們經常用糖調食的美饌之一。《清稗類鈔》有云:“菱角粉者,以老菱角四五斤,去殼,洗淨,搗如泥,絞汁去渣,水澄取粉,曬乾。食時加糖,以開水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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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菱所具有的這些用途,自古以來,秋日採菱一直成為同採蓮一樣有趣的民間勞動場景,那些出自採菱女口中的清歌雅唱,也就成為文人們最喜聞樂詠的題材之一。漢昭帝就在《淋池歌》中,用絢麗的筆墨塗染出一幅“秋素景兮泛洪波,揮纖手兮折芰荷”的詩情畫意。南朝梁簡文帝還在一首《棹歌行》中,借一位湘中採菱女的口吻唱出了這首情意纏綿的棹歌:“妾家住湘川,菱歌本自便。風生解刺浪,水深能捉船。”唐人白居易《看採菱》也情趣盎然地寫道:“菱池如鏡淨無波,白點花稀青角多。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唐朝詩人冷朝陽一首《送紅線》吟出的則是另一種情境:“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銷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隨著紅線女的漸行漸遠,縈繞在人們心頭的是一縷淡淡的幽怨離愁。

這毫不奇怪,各人的著眼點不一樣,結論當然不同。正如同樣的採菱勞動,在飽食終日的封建士大夫生花妙筆下,可能是一首絕妙的詩篇,而在採菱人的自白中,則可能化作一種不平的吶喊。明人滑浩《野菜譜》中收錄的一首無題詩就寫出了這種無奈的哀怨:“採菱科,採菱科,小舟日夜臨清波。菱科採得餘幾何?竟無人唱採菱歌。風流無復越溪女,但採菱科救飢餒。”那無盡的哀怨,真足以使人潸然淚下。

參考文獻(略)

《咱們祖先的瓜果園》(連載)

版權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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