歳月-雲流れ-
Foxtail-Grass Studio - なつかぜメモリア
六月十一日，大暑。
說文解字，大暑顯然比小暑還要熱。小暑之後，氣溫一天熱過一天，這樣歷經十五天的持續升溫，地氣潤溽，暑熱鬱蒸，便徹徹底底整個兒入伏了。
不佞雖然自幼精瘦，若是問我怕冷還是怕熱，我還是老實交代：怕熱。冬天可以穿棉襖棉褲棉鞋，可以戴棉帽手套耳套，可以畚火熜灌燙水壺，但夏天扇來扇去全是熱氣，赤膊坐臥不動不掖都流汗，當然比冷更難熬。所以，明人鄭瑄在《昨非庵日纂》裡說：“寒尤可御，而暑不可避。涼亭水榭，風車簟枕，世多不有，縱有之，遇流金爍石之時，其為熱自若也。”
而農家子弟更有一年中最辛苦、最緊張的“雙搶”：早稻搶收，晚稻搶種。往往天還沒亮，便乘著微微的晨曦帶上大水壺出門了，畢竟清晨還稍微陰涼些。割稻，打稻，拔秧，種田……頂著高溫烈日，滾著泥漿湯水，流著一身臭汗，螞蟥、水蛭、牛虻都是尋常物兒。整個雙搶下來，體力嚴重透支。只有經歷過這樣的日子，才會更加珍惜新時代的美好生活。
現在醒得再早，也已經是天光大亮，鳥鳴不止。露水早已散盡，遠遠的看窗外水杉上纏繞的青花、黃花，青的是牽牛花，黃的是絲瓜花，怎麼看都不飽。霓虹燈下，看紫薇在枝頭迎風招搖，凌霄攀著牆頭傲嬌，榴花落盡新果沉沉的墜在枝頭，怎麼看都是不拖泥帶水的溫柔。
記得二姊描述過一領篾席，一枚菜瓜，一卷《世說》的暑假生活。她的愜意裡並不講究隆重與莊重，而是素樸與舒適，只是把生活過成自己的程式。但在我看來卻是講究得像是準備一場儀式。漫漫夏日，我儘管依舊敷衍著一應瑣事，但如果可以，真想整日吃著瓜果，高臥閒讀。總想著在屋裡挑個竹簾兒，興許能蓄起一室陰涼，週末的時候，午睡醒來，一睜眼就能看到隱隱綽綽的花樹的影子，吧嗒吧嗒叩在簾上……
大暑過後，大雨時行。往往在午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嘩啦嘩啦下起來了。蘇大鬍子不是寫過《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麼：“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真是妙極妙極！錢鍾書與蘇東坡有得一拼，他在《圍城》裡將透雨形容描摹得酣暢淋漓：“從早晨起，空氣悶塞得像障礙著呼吸，忽然這時候天不知哪漏了個洞，天外的爽氣一陣陣衝進來，半黃落的草木也自昏沉裡一時清醒，普遍地微微嘆息瑟瑟顫動，大地像蒸籠揭去了蓋。雨跟著來了，清涼暢快，不比上午的雨只彷彿天鬱熱出的汗。雨愈下愈大，宛如水點要搶著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擠了你你拚了我，合成整塊的冷水，沒頭沒腦澆下來。”真可謂隔世知音。
可惜，這伏天裡的雨有時候落不爽快，只似麥碎拳頭一樣的太陽雨，片刻即停，水汽將地熱散發開來，六月陽頭再一曬，霎時間世界便成了沒處躲的蒸籠，實在是要不住。哪怕有再好看的彩虹，鱗雲光透，長天酣醉，也饒饒兮哉！
辰光不動聲色，平平淡淡的就變換了顏色，在悠悠然的舒展中自有一份按部就班的節序。轉身之際的燈火闌珊，本以為是驀然之間，實則早已經過了時日的暈染。撲過的流螢，數過的星星，擎過的荷葉，只封存於記憶深處，就像不知何時流落何處的收著香菸殼子的麥乳精盒子。
大暑時節，人意懨懶多疲倦，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中年人更需靜心養氣。熬些米粥，剝剝蓮蓬，喝點南瓜綠豆湯，清暑熱，散淤血，賽過敷面膜做香薰，口福之餘兼具養顏之效，金聖嘆曰：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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