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小確幸,不止小確喪

摘自新書《我生在1994,我是不是老了》

不僅小確幸,不止小確喪

那些生活中不期而至的美好,是不定期的特價折扣和買一送一,不是每天都有的“最後一天跳樓大甩賣”。

[1]

夜裡三點被鼠大仙吵醒,清晰耳聞它在廚房新放的粘鼠板上拼命掙扎併發出尖聲呼救,跟著又聽見它的小夥伴咬破金屬紗破窗而入,室友連聲驚叫,急忙一頭鑽進我的蚊帳。我拍拍她的腦袋,在暗夜裡豎起耳朵聽著動靜,自信第二天定能收穫一對偃旗息鼓的俘虜。

誰料到不多時,頭一位就已經脫困,第二位在我忍無可忍打開燈進行棍棒驅趕之下,也光速遁入天花板新撓破的小洞裡。

這對伶俐的小東西嗬。

我挫敗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此刻已經是凌晨四點,聽著窗外不知名的群鳥嘰嘰喳喳,叢林交掩之間留出的一方天色由墨藍緩慢變作湛藍,又泛起嫩白,匿於黑夜多時的棕櫚枝漸漸顯露於晨光,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原始的熱帶叢林裡,是探險來了。

這是我看了近十套房子後選中的新租房,繼自己重新粉刷以叫老房改頭換面、裝釘門紗以防再被闖進來的貓抓傷、智能洗衣機沒地兒放只能換回老式雙缸之後,如今竟然又在陰溼的黃梅天裡有了鼠患。

你問我當初看上這房子的哪一點?大概是小區古老有生活氣息和鄰里氛圍,房租便宜離地鐵站近,綠化好空氣清新,文藝小資分子的聚集地M50就在五百米開外,出了大門走三分鐘就能開始沿著蘇州河夜跑,等等隱藏的技能點。

當初被中介小哥帶進來只走了一圈就下了決心,想著不過就是老舊一點,自己動動手也就能粉飾一新了。

朋友過來做客也是一路驚歎,這看上去老舊得像自家縣城九十年代模樣的小區,走進來竟如此舒適:樓下的八哥心情好時會說“你好”,人站在走廊上感受陽光灑滿簷前,俯身看看院裡的鴿子閒庭信步,鄰居們拿著竹竿牽過樹枝摘取琵琶,微風拂過,絲絲清涼,簡直不能再愜意。

我也當今後的生活就是如此這般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充滿文藝範網紅照片裡的小確幸了。可是生活總是在告訴你,陰陽雙衡,物極必反,已經叫你見著了這麼多的小確幸,怎麼可以不再來點兒小確喪呢?

[2]

於是,上一秒我還在感嘆上海竟能尋到這麼一處地方,晨起與鄰里熱情問候,夜寐聽不見一絲車鳴,能憑欄聽取雨打棕櫚,深夜不閉門戶只待清風穿堂而過。下一秒就聽見門外奇怪的動靜,原是樓上鄰居家那隻壯實如虎的英短藍貓越了“獄”,正從我家毫無防備的老式鐵門的欄杆之間鑽進來,迎面直衝向我,利爪刺破腳趾,鮮血瞬間滲出。

我慌不擇路地站上凳子,眼瞅這山大王一路開進內室,躍到我床上,一骨碌慵懶臥下,兇猛的眼神卻定定望住室友。我膽小的室友嚇得連與這猛獸對視一眼都不敢,僵坐在地毯上一動不動。我只得狂呼門外的主人來救,第二天便上醫院捱了幾針。

叫你得意忘形。我彷彿聽見生活得意地翹起一邊嘴角,邪魅狂狷地嘲笑道。

好嘛。我垂頭喪氣地坐在急診室門口的凳子上,捂著針眼停留半小時觀察反應,卻又眼見兩個穿著馬甲手腳被銬的犯人被警察夾在中間,從面前緩慢踱過。那臂上紋身駭目,身上鎖鏈錚響,目中頹喪戾氣仍在。我瞪眼瞧著,不敢出甚大氣,人生經歷也算是又魔幻了一層。

這些事我自然是沒有在朋友圈裡發出來過,嫌丟人打臉。但這也不是頭一回打臉了,要知道,生活中對於“小確幸”最大的誤判,尤在“人”上。

[3]

我剛搬進新家時和朋友一起粉刷內牆和外門,左鄰右舍經過時總要站住腳盯一會兒,搭幾句話,末了點點頭說“小姑娘們老假了(上海話指聰明能幹)”。

人們和顏悅色得叫我對這都市裡難得一見的鄰里熱情充滿期待。

可往後,我倒是不得不承認,如今無論是鋼窗蠟地還是磚木老房裡頭,住的大都是一般行狀的小市民。

租房裡老舊的雙缸洗衣機不好用了,人要時刻守在邊上不說,一脫水就跟快要散架的汽車人似的,邊劇烈抖動邊整機走步。我不得不麻煩房東換一個智能的,新洗衣機正在過道處安裝呢,那邊廂一個年輕些的阿姨就大呼小叫地過來了。

“這怎麼好走路呀?走不了路的呀!”倒也不敢直接衝著人嚷嚷,便不滿地推搡著這物什,拍得砰砰響,迂迴地衝著那無辜的洗衣機一通埋冤。

裝機師傅看了看足以並排過去兩個人的空餘,再看了看她,無奈停下。

我忍不住明打著圓場暗責備:“阿姨,有事好好商量,東西是房東新買的,弄壞了算誰的?” 聽見後半句,她才猛地停下,悻悻然擰過臉去。

老房子面積小又排水不便,洗衣機只能擺在外邊,實際上這新的並不比舊的寬出多少,還因她原先抱怨說拿著東西都走不過去了,而比原來的矮了不少。可真是按下葫蘆浮起了瓢。

“我跟你講,你要去叫房東給你換一個新的洗衣機知道吧。”我猶記得半個月前也是她,見我對著那古董洗衣機無可奈何,就湊過來使了個眼色低聲慫恿道。

我也見著過鄰家藹然可親的老奶奶,頭天裡跟隔壁年輕女子熟絡地聊著天,隔了幾天卻也和另一頭住著的阿姨附耳低言這家的不是。

也見著過院子裡物業新裝的晾衣架常常掛不滿,偶爾天晴的時候想曬一點衣服下去,這設施正對的那家阿姨便道:“不好曬這裡,我們馬上也要曬,要是你們都來曬我們沒地方了呀!”也不知道已經是下午五六點的辰光,是真打算曬東西還是純粹不願與人一點方便。

這些形形色色的見聞叫我常常有些氣餒,從一本滿足的天堂跌入懷疑人生的暗井,嘆著作為一隻社會小白常嘆的氣,覺得世界總不如人想象得那麼好,更不比文學小品或者雞湯軟文裡宣揚得那般美妙。

但久而久之,我也便明白,多數時候,不是這世界不好,是你抱有的期待過高。

金宇澄在小說《繁花》的開篇寫道,主人公滬生被朋友強行拉著聽完了個鄰里偷情被丈夫惡打的勁爆新聞。滬生不屑,說古代有個女人做了這種紅杏出牆的事情,廣大群眾準備執行仗義,耶穌就講了,各位如果是好人,現在就去動手吧。結果人們竟一聲不響地各回各家,淘米燒飯睏覺去了。

他講啊:“耶穌眼裡,天底下,有一個好人吧?只要腦子裡想過,就等於做過,一樣的,這有啥呢,早點回去燒飯燒菜,坐馬桶。”

[4]

大抵要對這世間的雞零狗碎看得通透,就得明白,俗塵沾染,誰也不會比誰高級一寸,潔白幾分吧。或者至少,不會是純然潔白的。沒有惡只有善就像沒有黑夜只有白天,亦是一種地獄。你我都生活不易著吶,哪有誰能全然仙風道骨地站在高地上。

那些生活中不期而至的美好,是不定期的特價折扣和買一送一,不是每天都有的“最後一天跳樓大甩賣”。而驚喜之所以給予人數以十倍的快樂,可不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性和稀有性嗎?就像我最喜歡的臺灣之旅,也恰恰是在沒有預設的情況下常常收穫意外之喜。

雖然對這世界常懷希望未見得是壞,那是少年心性,亦是純粹靈魂,是比生活本身更美好的存在,但若是“過度希望”,卻是會導致悲劇。像是《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裡的松子那樣,縱然是人們辜負了她,或多或少不也是自己被盲目信任遮蔽了眼睛,在一次又一次過度希望的破滅裡摧毀了自我嗎?

或許只有願意坦然面對華袍下蝨子的人才懂得吧,那些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日子,不是生活獨獨對你尖酸刻薄不厚道,也並非水逆或者犯小鬼,事實上,那就是生活本身。

煙火人生裡,從來就不只有小確幸而已。

這非妥協,而是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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