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文化傳媒 II 老夥計:夢想它就是個鳥

夢想它就是個鳥

文 | 老夥計

今年春天的一個星期六,從桂林回全州參加朋友母親80壽誕,因高興多貪了兩杯,醉了,朋友留我睡到他家裡。

第二天早晨朋友要請我喝早茶,我說喝什麼早茶,吃碗全州正宗紅油米粉,比什麼早茶都爽快!朋友當然明白我這半拉子桂林人是如何思念家鄉這一口了?就領我去吃紅油米粉。

他家就住在東門大橋三中附近。吃完米粉,與他到附近的菜市場溜達,看有什麼新鮮的土味可買,朋友要留我吃了午飯才讓我走。

我們走到一家蔬菜攤,看見有香椿芽賣,朋友說這個炒鴨蛋可是好東西,桂林肯定難得吃到。那賣菜的攤主見有生意來了,馬上堆出笑臉迎了過來。我粗略一看,怎麼有點面熟呢?我再仔細一看,這不是小唐林嘛。他已禿頂,濃眉下是一雙白多黑少的豆子眼,面白鬍少,只在嘴唇四周長著稀疏的鬍鬚,身材已經發福,肚子鼓起像懷孕五六個月的孕婦。

他突然發現我在看他,猛一怔,就認出我來。像個嬌羞的娘們,看著我笑。哈!這小子還是那副偽孃的德性!

我上前拉著他的手使勁地搖了搖,“不錯嘛,做老闆了也不跟兄弟說一聲,這麼多年沒點音信,俺還當真以為你遺臭萬年,到哪個牢房裡安度晚年去了?"

他呢,馬上鎮定下來,一臉滄桑地說:“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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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見,自然要噓寒問暖一番,各自報了近況。他與老婆只要了一個孩子,這在他這個階層比較少見。他已經做了爺爺了。用他的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沒有出息,早周全了早安心。

最後我將朋友引見給他,他聽說朋友在政府工商部門工作,很是恭維。朋友見我與菜老闆是老同學,也很高興,就邀請他中午到家一起搞兩杯。他有點受寵若驚,說一定來,一定來。那香椿芽他怎麼也不要錢,另外還送了一大把好菜花。

中午左等右等不見他來,只得打他電話。電話通了,他說老婆去石塘進貨還沒回來,他得守攤,沒時間來,要我們多喝兩杯。又說如果我下午不回桂林,晚上到他家去,陪我喝個痛快。

我知道,他肯定是找藉口推辭。他不來,我總不能派八抬大轎去請罷?只得在電話裡說,下午必須回桂林,他如果有時間來桂林,打我電話。

掛了電話,我不由浮想聯翩,思緒不禁又回到了30年前……

那是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在上海開往南寧的179次列車上,正坐著兩男一女3個小青年,他們是去南寧追夢、實現夢想的。這其中就有唐林,他報考了廣西藝學院作曲專業,他寄送的作品通過了初試,現在是去廣西藝術學院參加複試。其他一男一女兩位青年也是去廣西藝術學院參加複試的,但他們報的專業與唐林不同,是音樂師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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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唐林與另一小夥同是龍水高中校友。因共同愛好,高中畢業後又走到一起來了。這要感謝全州二中退休音樂教師翟慧的無私幫助與輔導。可以這樣說,當年全州學音樂的,80%以上都出自翟老師門下。其中有兩個同名同姓的唐林,我們稱之為大小唐林。他們雖同名同姓,但命運卻截然不同。大唐林後來考上廣西藝術學院,4年本科畢業後分配到桂林市一所大學做團委工作,現在已副局級,成為該大學院黨委副書記。

本次他們3人聯袂去南寧,乘興而去,鎩羽而歸。

唐林這個當作曲家的夢想只堅持了兩年,最後無疾而終。原因不外乎讓他看到了差距與不足。你想啊,他學作曲,只憑一本《音樂基礎知識》和一臺破錄音機,怎麼寫得出曲子?鋼琴不消說,連見都沒見過。翟老師指導他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被他唱得殺豬般難受。更別說什麼是調式和曲式?就連作曲必修的和聲學,連門都沒摸著。再加上他父親不支持,說他是白日做夢。

他自小可憐,其母在他5歲上就得病去世。他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已成家另過,打小就把他這個弟弟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兩個兄長那就別指望得到一丁點兒資助。他一直在老父的羽翼下生活。

老父有點眼光,從鐵路附近的老家搬出來,在飛鸞橋南頭西則買了點地皮砌了個50平米左右的平房,開了家賣菸酒的代銷店,以維持爺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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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每個人總愛做夢,並且願意為這個夢付出時間和金錢。這不,唐林又為下一個夢想而努力。因他那臺破錄音機經常拿去電器修理店修理,被他發現個大秘密,開電器修理店生意好啊,肯定蠻賺錢。於是,他就做起了開電器修理店的夢想,並且,他馬上為這個夢想行動起來,與父親一說,父親見他不再做白日夢,願學點手藝,當然支持。

他那年夏末兜裡揣著父親給的棺材本1800元,就殺去了廣西玉林一家電器修理培訓學校。結果兩個月不到,他就從玉林灰頭土臉地回來了。他是從玉林騎自行車回來的。他在玉林買了輛自行車(他說是買,其實是搞),駝著他的破行李和培訓學校發給學員學習用的一臺錄音機配件,花了兩天一夜,硬是從玉林騎車回來了。

人囫圇地回來了,老父卻關心他學沒學到手藝?他羞赧地一笑,紅著臉說,那學校就是一個騙子。父親問他錢呢?他扭眼看著那輛半舊不新的自行車。父親氣得拿起吹火筒就打。他跑得倒快,一個飛腳就跳出了門檻,站到大馬路上和父親論理。說要不是自己醒水早,連這點東西都搞不回來哩。

看來,這個搞電器修理的夢又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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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不多久,全州搞製藥廠,要招收大批工人,只要高中生,並且交4000元集資款,就可以成為正式工人,而且還可以變為城鎮戶口。唐林知道這個信息後,當然不肯放過這個跳出農門的機會。但錢從哪來?

老父也想,這個滿仔田不會種、牆不會砌、路不會修、橋不會架,沒有一技之長,怎麼得了?既然他想當工人,就遂他之願,等自己百年之後也好向他早逝的母親有個交待。於是就用他們爺倆住的房子做抵押,到銀行貸了4000元,讓唐林實現了吃國家糧、當工人的夢想。

但是,等他進廠一打聽,什麼工人全要高中生?初中生都比比皆是,連小學生都有。更讓他氣憤的是,有不少人只交了3500元的集資款。

然而,當工人好景不長,只上了沒到1年的班,工廠開始拖欠工資,後來只幹半個月活,最後全部停工停產,不出3年,工廠倒閉。4000元集資款又打了水漂。去政府吵鬧,說4000元換了城鎮戶口了。還好,他在工廠也沒一無所獲,收穫了愛情,把魯班橋一姑娘給俘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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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這次變故後,他變得有點憤世嫉俗。有一次與老同學相聚,他恨恨地說:“這一生必須幹件大事,要麼名垂千古,要麼遺臭萬年。"

老同學吃驚地問:“難不成你想去搶銀行?”

他笑得很邪惡,“不搶銀行,難道不可以炸火車?"

朋友勸他還是別想那沒用的,在街角擺個書攤,或者買輛三輪車搞“慢慢搖”,再不濟乾脆擺個修鞋攤、拉個板車收破爛,都比空想強。

他只是笑笑說:“到時我蹲監獄你送飯,可好?"

這一別,又是好幾年,老同學大學畢業,在鄰縣一個工廠子弟學校當了一名音樂教師。

大約是冬季某天,唐林突然而至。他這次來又是為他夢想而來。老同學請他吃午飯,他將這幾年近況聊了聊。先與女友一起下廣東打了一年半工,女友肚子翹起了只得回來正式辦結婚酒。結了婚自然有筆小錢,被人串掇到半邊街開打石場,還沒收回成本,政府一紙公文禁止開山採石,投入兩三萬又打了水漂。去年父親病重,兩個哥哥居然不出一分錢,他又用去一兩萬。幸好老婆外家條件好,經常接濟,不然真的蠻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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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他們夫妻倆一直租住在倒閉的錳礦廠宿舍,租金儘管不貴,但每月加水電,也要兩三百。他今天來,就是向老同學借錢來了,或者邀請入股來了。說著,他拿出了一張A4紙,遞給老同學看。

老同學大至瀏覽了一遍。原來全州縣要擴建飛鸞橋,他與父親那房子正好在徵收範圍之內。政府有兩個方案,一是折價用現金補償,二是就在拓寬公路後原房對應位置給一塊同等大小的地皮讓自建住房。如果選擇前者,這補償款恐怕兩位兄長不會讓他獨得。因此,他當然選擇後者,可是,要他一時拿出大筆錢來建樓房,無異於比登天還難。所以,他想到了這樣一招,向朋友中廣撒“英雄帖",希望通過朋友助一臂之力,完成自己的夢想與心願。這張帖子上,不但有圖形,而且對未來有憧憬,只要將房建成,憑這黃金地段,兩個門面的租金一年也不少於三四萬。如果是入股,5元為1股,2000元起售,上不封頂。如果借款,年息5釐,不論多少。

但是,老同學縱使有心幫他,怎奈力不從心呀。工廠已兩三個月發不出工資,生活費都是靠學校的小金庫擠牙膏般維持。最後老同學從牙縫裡勻了200元給他。他也理解,還說要去百色找那個在報社當記者的老同學入股哩。

最後,就再無他的消息,老同學曾經到擴建後的飛鸞橋去找過他的房子,在那一幢幢新建臨街的樓房中,沒有一家主人叫唐林。看來,他這個夢想又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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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夏天,唐林與老同學在全州一板大橋上巧遇,他見老同學開了輛嶄新的摩托車,不由羨慕地說,老同學越來越搞得去了。

老同學說:“哪裡哪裡,父母在家,回來方便,借錢買的。"

他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彷彿說:“你騙誰,當老師的人也哭窮,怕俺向你借錢麼?"

老同學見他不信,只得叉開話題,問他現在幹嘛?他十分悲哀地說:“下海底底了,當了菜販子,和老婆一起守攤攤。"

我想,他終於被現實整服了!

朋友見我站在窗前沉思,遞給我一杯茶,問我,“還在為你那老同學感慨?"

我呷一口茶笑著點頭說:“怎麼說呢?心裡確實很亂。"

其實,我感慨這世道從古至今,都有一個打不破、扯不爛、攻不克的網給罩著。

朋友有點發蒙,好奇地看著我。我笑著解釋說:“你看,你上午那麼盛情邀請我老同學中午來你家搞兩杯,他當時也爽快地答應了。其實,他肯定以為你是在‘洗白菜蔸蔸’。我打電話給他,他還有點意外,接著還是找藉口推辭了。"

朋友不信,反駁說:“也許他真的要守攤呢?"

“不可能!"我斷然下了結論,“他如果想來,完全可以有辦法做到。收了攤不可以嗎?叫人幫看一下攤也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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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進步說:“他可能認為自己不屬於你我這個圈子,自認低人一等,才找藉口不來。儘管大千世界,萬事萬物都彼此相互聯繫。但不可否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是一條鐵的定律,亙古不變。你看,官員有官員的圈子,圈子還分官員級別大小;富人有富人的圈子,圈子又分大富與小富;老闆有老闆的圈子,圈子又分行業和大老闆小老闆。就連農民工也有不同的圈子。這些圈子就像一個個生物圈,信息共享、資源共享、利益共享。甚至結成聯盟,形成階層。

就像我這位老同學,擺菜攤也近20年,按理說,他應該在他那個圈子摸爬滾打,早就成了老油條。每天,他眼光所及,目的所達,就是如何多賣菜?如何多賺錢?他能擺菜攤20年,能說明多個問題,一者,擺菜攤能掙錢,能養活一家老少。二者,他進入這行業這麼久,證明沒有更好的行業可以讓他重新選擇。三者,人的惰性從他身上再一次表現得淋漓盡致,人一旦進入中年,生活一旦安定,就會進入固化與習慣的桎梏中,不能自拔。如果沒有外力引導與助推,是很難走出固定生活氛圍和節奏的。因為此刻,他思維已固化,認識也刻板,社會身份已固定,再也難以改變了。"

朋友聽後若有所思,他作為工商系統內的中層幹部,自然明白圈子的重要性。要想進入上一級圈子,不但要靠實力,而且還要靠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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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管在任何圈子裡,每個人應該都有夢想的。儘管夢想就像一隻鳥,抓不著也留不住,但每天它都會停在枝頭上啁啾。

唐林老同學也不例外,他絕對還有夢想。因為每個人都生活在希望裡,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越來越好,日子越過越美。你、我、他,亦然!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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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夥計,本名:羅龍輝,1968年出生,廣西全州縣龍水鎮橋渡人。音樂科班出身,愛好文學,農村感悟頗深,業餘寫點小說、散文以及詩歌。曾在報刊雜誌發表過作品。現居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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