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豆七兄弟

在上海,提起沈嘉祿,老饕圈可謂無人不識。1956年生的沈嘉祿老師,《新民週刊》主筆、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作家協會理事,上海作協小說創作委員會主任,愛好收藏,玩陶瓷與傢俱,但他更願意被人當做一位美食家,以一名上海老饕自居。

蠶豆七兄弟

它們長大了,結了果實,一個農民家的女孩將它們摘了,一株莖上的七兄弟進了城,互道珍重,各奔東西。

蠶豆七兄弟

(戲文裡說:蠶豆開花黑良心)

蠶豆七兄弟在田裡草草長成,心情一直不那麼好。它們出身貧寒,在土地金貴的長江三角洲,農民很少給蠶豆方方整整的地。七兄弟就遭遇了這樣的命運,一個農民利用小麥地的邊角料,用木棍插了幾個洞,將它們扔下後不管了。但它們無怨無悔,一樣出芽,一樣長葉,一樣餐風宿露,只是開花後,還要被踏青的人用滬劇的腔調戲落一番:“蠶豆花開黑良心。”彷彿負有原罪,一輩子也救贖不了。

它們長大了,結了果實,一個農民家的女孩將它們摘了,一株莖上的七兄弟進了城,互道珍重,各奔東西。

老大剝了殼後,餈啦啦地投入油鍋內快速顛翻,煸透後加佐料,撒了蔥花裝盆上桌。上海人吃了皮開肉綻的時鮮貨,皮也不吐,一直吃到碗底朝天,一點點湯汁也被孩子淘了飯。老大想:我是王子,蠶豆的吃法必須與我的身份相符。

蠶豆七兄弟

同樣是剝了殼後,老二的命運稍有不同,它被送進冰箱裡凍了一夜,冷得簌簌抖不算,還被女主人埋怨一通:“皮老了,清炒要吐殼吃了。不如剝了殼炒鹹肉吧。”於是老二被剝至淨身,與鹹肉片為伍,裝在碗裡好看是好看了,但老二認為這是上海人對蠶豆的強暴。難道說我本身不夠鮮嗎?非要叫早已不是小鮮肉的老鹹肉來一幫一,一對紅?本豆不吃這一套。

不過令老二稍感欣慰的是,上海人嘴巴很刁,一盆菜吃到最後,剩下的都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鹹肉片。

要說委屈,老三比老二更甚,它一樣被剝了衣服,卻與鹹菜為伍燒湯。而且那個一口寧波話的老太太在打著飽嗝時居然說:“三日不吃鹹菜湯,骨腳軟汪汪。”老三鬱悶得很:主角明明是我,為什麼表彰大會上沒有我的份?

老四與大米、鹹肉一起燜燒,在煉獄般的電飯煲裡,鹹肉的油脂一點點滲透到大米里,也滋潤著老四。因此老四是七兄弟中唯一享受到城裡美容服務的一個,所以它很知足地與飯粒和鹹肉打成一片。

蠶豆鹹肉飯燒成了,上海人搶著吃,吃之前還拍照上傳至朋友圈,那天微信上到處是老四的pose,一片點贊。老四的身價由此大大提升。

蠶豆七兄弟

老五正式登上餐桌是在夏天了,與前幾位兄長一樣,它也被剝了衣服,但又被攤在很毒的日頭下暴曬。其實老五對日光浴並無興趣,它倒不是怕被曬黑,而是怕被曬癟,像乾癟老太一樣難看。但一切由不得它,老五剛脫了衣服是嫩綠嫩綠的,如碧玉一般是個小清新,曬了幾天後,就成了老菜皮,豆老珠黃了。然後入油鍋炸成油氽豆板,賽過一把老骨頭。

老五是在上海人的早餐上體現自身價值的。一個淘氣的小男孩不願意吃巧克力牛奶配果醬麵包、也不願意吃蟹粉小籠,可口可樂配奶油蛋糕也膩了,只想吃泡飯。於是老五被灑了一頭的鹽花,端上餐桌。小男孩笑了,泡飯吃完後還不過癮,抓了一把裝在口袋裡,他要把油氽豆板帶到幼兒園讓小朋友分享。

老六是蠶豆兄弟中最害羞的一個,它無論如何也不肯脫掉內衣,於是被一個小酒館的老闆燒成茴香豆。老六聽到過茴香豆的名字,它非常樂意接收這個歸宿。老闆總這樣向客人介紹:“這是我用古法燒的茴香豆,不比紹興咸亨酒店的差,來一碟嚐嚐?”然而喝老酒的人更願意吃五香豆腐乾、皮蛋拌黃瓜、糟豬頭肉、燒紅雞腳爪,老五不得不一次次回鍋,以防變質。

所以老五在熱氣氤氳中非常懷念一個名叫孔乙已的窮秀才。

蠶豆七兄弟

輪到老七出場,已經“大約在冬季”了。老七硬了,老了,黃了,很像戲文裡所說的“響噹噹的一顆銅碗豆”。但上海人有辦法讓老七恢復青春,先在溫水裡泡一夜,然後放在淘籮裡瀝乾,身上蓋一塊紗布,不時地洗洗淋浴。過了幾日,老七醒過來了,發芽了,躍躍欲試地伸了伸腰,它甚至回想起童年,潤物無聲的春雨和熱烘烘的牛糞,還有從田邊一晃而過的紅衣少女。但老七最終沒有回到地裡,它被孵成發芽豆,加了茴香和鹽,燒成上海人很愛吃的發芽豆。在一個酒鬼嘴裡,老七被叫作“獨腳蟹”。

老七暗暗好笑,我明明是豆,怎麼成了蟹?真是吃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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