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职员的苦处说不出(小说节选)

小职员的苦处说不出(小说节选)

送走李玉霄的第二天早晨,章文清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去县委上班,直到九点半才走出家门。近日发生的事,也就是老同学李玉霄来沭河,无意间发现沭河电视台在播《沉痛忏悔》,作为资深记者,李玉霄发现其中存在问题很大,决定想拿其做些文章,但他的动机很快就被沭河的仇么书记发现,并准备出重拳进行处置。在无法找到李玉霄时,县里竟然将责任推给了他章文清。接下来县里,也就是仇么书记,对他采取的手段,对他的那个态度,使章文清感到非常不是滋味。作为小职员,习惯用屁股指挥脑袋,唯县委县政府和仇么书记方针政策是瞻的章文清,事件中遭粗暴虐待,是他万万未想到的。仇么书记先是不问青红皂白不容解释横加指责,后又指示胡天一局长用用警车带他到公安局,进行人格污辱。审讯室里,不是胡天一局长及时出来带豁,那两位凶神恶煞的警察还不知要干出让自己多么难堪的事呢。还好,在胡天一局长敦促下,加上自己老婆的点拔,最终自己和李玉霄取得了联系。见到李玉霄,当自己向他诉说过自己尴尬处境之后,李玉霄十分爽快地答应,不再拿《沉痛忏悔》说事,不再和沭河县委政府作对,并作出立即走人的决定。原以为李玉霄会固执己见,紧叮《沉痛忏悔》不放,但事实却令自己十分感动。特别是李玉霄说出“我李玉霄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不能因自己想出风头一时逞能,或是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公正和正义,把自己老同学、好朋友养家糊口的饭碗给砸了”的话,真叫章文清真佩服得无体投地。同学情谊比什么都珍贵,眼看天将塌下,李玉霄一现身,一切都化解了......

十点,章文清才进入县委大院。

县委大楼还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进门后章文清却能感觉到有某种异常。他发现,迎着他走来的每一个人无不用奇异的眼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个外星人。即便这些人已从他身边滑过,章文清也能觉察到他们的目光也没有离开他,让章文清感觉到后背有着像挨麦芒刺了一般的不舒服。难挨不禁让章文清加快了脚步,当他到达三楼抬头望到仇么办公室门上那块“书记室”牌子时,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刚刚的遭遇是啥回事。昨天上午,自己是从这里被公安局胡天一局长带出的,并且是坐着警车离开的县委大院,自己被警车带走之后,大院内一定是炸了锅。众说纷纭,方方面面的猜测,林林总总的议论,肯定没有一个人会将自己向好处想的,不用说自己短时间内在县委大院已成了名人。一个被公安带走的人,只过一昼,又突兀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们怎能不用怪异的目光来看你呢?其实,昨天一上警车,看到那一老一小警察自己就觉察出自己摊上大事了。是自己遇到了好人,才使事情得到顺利化解。一是,胡天一局长,审讯室里,自己感到绝望,精神频于崩溃,自己正准备放弃听天由命时,是他的催促,并强行将自己赶出公安局,叫自己设法和李玉霄取得联系;再一个就是老同学李玉霄的超脱……

意识到事情原因之后,章文清马上就没了刚进门时的那个不自在。接下来,遇到同事,尽管他们神情如故,章文清不仅不再尴尬,相反,他还会微笑着举起手和他们打着招呼。心境再次变好,在楼梯上行走的章文清不禁又想起了昨天正写着的那份沭河县干部“公推直选”经验总结,材料已近接尾,还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必须抓紧将它再修改一下。是组织部长张占年看得起自己,也是自己到县委这边来做的第一件比较正规的工作。尽管自己知道近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在仇么书记心目中落下的印像一时半会不会消除掉,尽管仇么书记处理这事时对自己的那个态度和方式自己不能接受,对他章文清有许多看法,但自己深知胳膊拗不过大腿,更何况此事也和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为了挽回影响,抹去领导心中的不自在,自己只能通过加倍努力工作去消除……

很快,章文清就来到了五楼,办公室门前,他机械般掏出了钥匙。他把钥匙链上的所有钥匙在锁孔内插完之后,也没有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他心想,难道自己走错了楼层?抬起头,门楣上501牌号,没错。难道是谁将自己办公室钥匙从钥匙链上取走了?这更不可能!因为从昨天上午起,自己虽然去了不少地方,但钥匙链始终系在自己腰间,根本没有丢失的可能。只是昨晚睡觉时,裤子脱在床头,想了想,章文清又摇起了头。家里只有老婆和自己在,他了解老婆,任何时候也没有动过他的东西……

“章,章科长……”正理不清头绪时,章文清觉得身后有人在喊他,章文清将身子一转,发现是棋友小秦秘书。小秦表情很冷,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到小秦,章文清不禁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昨天,也是小秦来喊自己,去仇么书记办公室,从那个时刻,自己的祸事就来了。想起那之后一连串的憋屈,章文清心中突地冒起了火:“我,我不是说了吗,近来你别找我,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你怎么……”

“不,不!不是的!章科长……”小秦脸还是冷冷的,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将手中的纸向章文清递了过来。章文清没有接,而是继续发着火:“不?还不什么啊?要不,你,你找我还能有什么好事?昨天我,我……”话说到半拉子,章文清突然把嘴停了,他发现小秦手上向自己递来的那张纸,并不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有一行硕大的红字,非常熟悉的一行红字,不用说小秦递给自己的是政府办一张红头文件。接过文件,一见上面的题目,章文清立即傻了眼……

“对章文清同志予以除名的决定……”落款是沭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红红的印章似乎还没有完全干。

“这,这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没有看文件的内容章文清便咆哮了起来。

“不,不知道!”小秦小声说:“章科长,这门,你也别再开了,上面的锁已经被换了,今天早晨一上班就被换了。文件是政府那边递过来的,楼下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愿递,所以他们叫我……”没等小秦话说完,章文清便将手一勒,那张政府办的文件,成了一个纸团,接着他转身向楼下跑去。小秦趴在楼梯栏杆上对着章文清背后喊道:“章科长,你先消消火,这事不能太莽撞,你,你……你先蹲下来好好冷静冷静,千万别闹事,僵了反而不好……仇书记和李县长今天都没有来上班,等他们回来,在他们没事的时候,找他们好好谈谈,或是找一个得力的人先和他们沟通沟通……”

章文清在仇么办公室门上敲了好大一会,门没开,倒引来不少围观者。转过身来,面对同事们,章文清眼泪立即涌了出来。受了委屈的人,见了他人,特别是见到熟人,总想诉说一番。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章文清就发现同事们就像听到谁口令一般,齐刷刷,一个个,都转了身。众人散去,走道里只剩下章文清一个人,他只得将张开的嘴又闭了起来。世道炎凉,人情淡如水,此时得到了验证。章文清没有过多纠结,他知道自己的事很棘手,说给同事们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或还会给他人凭添些笑料。自己的事,还要靠自己去了断。讨说法,须尽早,迟了或许就难以挽回了。章文清忙掏出手帕在眼睛上草草擦了擦,便冲进了书记室对面的秘书值班室。

“你,章科长,你……”见章文清似乎失去理智,小秦吓得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惊恐地退到了一边。章文清没有搭理小秦,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在手,刚摁几个键,章文清又停了。章文清无疑是想给县委书记仇么打电话,之所以他拔半拉子又不动了,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小秦在自己下楼时说的话,就是自己直接去找仇么书记或许不妥。一是,昨天上午在仇么书记办公室,他已经看出仇么对他章文清很生气,之后,事态发展,也就是自己被除名,已证明了这一点;再者,自己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包括起初自己对李玉霄要做的事持不同意见及李玉霄是如何离开沭河的真正原因,仇么书记一定还没有搞清楚,这些,仅靠自己去说,仇么书记一定不会相信,或是根本就听不下去。直接打电话,弄不好还会惹恼仇么,如果自己据理力争,一旦发生正面冲突,矛盾激化,那就再没有回旋余地了。

情急之中,章文清不禁想起了公安局长胡天一。在章文清心目中,胡天一局长是个十足的大好人。昨天在公安局,自己绝望之中露出破罐破摔的神色时,是胡天一局长给自己打气,说自己今天的位置来之不易,不能轻言放弃,并强行将自己赶出公安局,之后,自己才在老婆的提醒下找到了李玉霄。另一方面,自己遭遇到这件事,胡天一局长一直参与其中,特别是自己找到李玉霄,说服李玉霄放弃初衷,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胡天一更是清清楚楚。找胡天一局长替自己和仇么沟通,作用或许更大些。想到这里,章文清对小秦露出了笑脸:“小秦……不!秦秘书……”小秦没有吱声,而是来一个快捷转身,到门口先插上保险,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章文清的身边,小声说:“章,章科长,你有什么吩咐?”章文清苦笑道:“还什么科长啊?这都名除了……唉,不说这些了,秦秘书,老哥请你帮个忙……”尽管小秦面有难色,但还是勉强做了应承:“章科长,你我谁跟谁啊?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章文清说:“你,你能否将公安局胡局长的电话告诉给我,最好是手机……”不是特殊的事,小秦舒了口气后,说:“好的,小事一件……”说着小秦就弯腰拿起放在桌上的记事本。

“胡局长,我,我是章文清,我出事了,只有您能救我,您得千万要救我啊,我……我……”

“章科长,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在听……”

“胡局长,你是知道的,我和那个叫李玉霄的记者只是同学关系,他的观点和做法我一开始就不认同,他和我们沭河县作对,从哪方面讲我都不会与他配合的,他做的事被我们沭河领导发现后,仇么书记就对我有了误会,是在您的帮助和鼓励下,我才找到了李玉霄,是我苦口婆心做工作,才使李玉霄停止和我们沭河过不去,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当然,那是当然!这一点我可以为你证明……”

“可是……胡局长,你知道吗?在这件事上,我吃的苦、遭的罪就不说了,可……可……可我,我……怎么也未想到……今天早晨,我来县委大楼上班,竟然,接,接到被政府办除名的文件……”

“是吗?有这样的事?”

“胡局长,我章文清不是个说谎的人,政府办的文,现在就在我手上。你是知道的,我章文清是个小人物,靠工资养家,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能和县里的观点保持一致,根本不敢有其它想法。尽管李玉霄是我同学,但他是他,我是我,他来沭河我只是尽了点地主之谊,招待他吃顿饭,一顿简单的饭而已。他的事,我章文清没有参与,我从未干过一点有损于我们沭河的事,相反,李玉霄来沭河,想出我们沭河洋相,为化解此事,我是立了功的,我……我……沭河县委县政府不能这样对我不负责任,我……我……”

“章科长,你先别激动,县里对你如此处理,我,我确实一点也不知,你告诉我才……我说这样好不好,你让我先了解一下,看开除你的这个文件是如何形成的……对了,我现在正在国际商贸城拆迁现场协助拆迁指挥部处理事情,李有为代县长也在这里,既然文是政府办发的,他一定知晓,这个我一问便知……哎,哎!李县长,李县长……”

电话挂了。胡天一局长的态度和说话语气至少让章文清已失去平衡的心感到一丝慰藉。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分析,胡局长已经在为自己找李有为代县长了,这让章文清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放下电话,章文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伸手接过小秦端来的水。喝水是假,等胡天一局长的电话是真,章文清希冀胡天一局长能在短时间内给他带来一个比较好消息。毕竟胡天一局长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比较了解,又身居要职,更重要的是胡天一局长还是个好人。胡天一局长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已成为章文清的救命稻草。

被除名,自己二十多年的付出,一昼夜间就这样完了,太可怕了。这些年中,自己除了会舞文弄墨这一样本领,别的什么都不会,而如今能写会画的人多如牛毛,如果自己失去在政府中的这个位置,被抛向社会,重新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事头,谈何容易?没了稳定的收入,凭老婆那点工资,怎能支撑起三口之家?更甭说能缴纳包括道路集资在内的那各种摊派了,另外,女儿明年就得上高中,高额的培养费,从何而来?自己计划中还想偷生一个儿子,没了收入,就无法应付天文数字般的超生费,为章家延续香火的任务就落了空……

“吱……”章文清正在胡思乱想时,电话突然响了,抢过听筒章文清道:“胡局长,我是文清……”电话果然是胡天一局长打来的:“章科长,你说的这事真还真有点麻烦……”章文清打断胡天一的话问道:“是咋回事?胡局长……”胡局长平和地说:“如此这般处理你是仇么书记在电话里亲自敲定的,听说他还对经办人发了脾气……电话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现在这拆迁现场又有许多事要我急着处理……章科长,你说这样好不好?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 我空闲时,你到拆迁现场来,再把你这件事情处理的关关寨寨说给你听,或许对你这个问题的解决有所帮助……”

“好,好的!胡局长,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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