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藥如虎
杜勇
李時珍年輕時，有一回遊歷至山東泰州，忽感渾身不適，關節痠痛，於是，他便開了張搜風定痛的方子，讓書童去藥鋪抓藥煎熬。
可藥湯才一入口，李時珍就忍不住皺起眉頭，問書童道：“這些藥你是去哪家藥鋪抓的？”
書童喜滋滋地回答：“少爺，今天濟生堂的徐福民徐老闆義賣，我才花了不過五文錢，就配齊了藥方裡所有藥材。”李時珍冷笑道：“果然是便宜沒好貨。好個奸商，連治病救人的藥材也敢做假！”
書童大驚失色：“少爺，難道這藥是假的？”
李時珍道：“也不全是假的。只不過濟生堂將我藥方裡的虎骨，換成了狗骨。否則別說五文，便是五十文怕也買不來這些藥材！”
李時珍平時最恨的便是賣假藥的奸商，於是他也顧不上喝藥，親自來到濟生堂藥鋪，只粗粗瞅了幾眼，便險些氣炸了肺。
原來那濟生堂內，不單將狗骨冒充虎骨出售，還用水牛角代替犀牛角，用黨參偽裝成人參，用枸杞子和山藥加工成蟲草模樣……眼見這些所謂“名貴藥材”，標上白菜一樣的價格，居然引得行人爭相購買，李時珍頭頂幾乎要冒出火光。
“奸商！好一個圖財害命的奸商！”李時珍這一嚷嚷，正在賣藥的濟生堂老闆徐福民不樂意了。揹著手走過來，斜睥一眼：“這位朋友，你這樣誣衊我濟生堂的名譽，當心我告官拿你！”
李時珍被氣笑了：“你個賣假藥的奸商還有名譽？”
“沒錯，我賣的是假藥。但我賣的這些假藥，吃得死人嗎？”
“這……”
“既然吃不死人，那你又憑什麼說我圖財害命？”
李時珍不善言辭，氣得直跺腳：“真是強辭奪理！我這就去衙門告你一狀，看公堂之上，你還能怎麼狡辯！”
徐福民不在意地一挑眉：“要去便去。不怕告訴你，泰州知府便是本老爺嫡親的舅舅。也不知到了公堂之上，我舅舅是會幫理還是會幫親？”
好個無恥之徒，但李時珍並未被徐福民嚇住，他眼珠一轉，腦子裡便生出個主意。
幾天之後，隨著噼哩啪啦一陣鞭炮響。在濟生堂的隔壁，一家名為保安堂的藥鋪開張了。李時珍站在保安堂的大門口拈鬚微笑。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兩家藥鋪挨在一起，一家賣真藥，一家賣假藥，時間久了，百姓們自然秤得出真假黑白。
果然，李時珍親自坐堂診病的保安堂一開業，立時人潮如湧，差點兒擠破門檻。李時珍也打起精神，使出十二分力道，一天下來竟診治了數百名病患。
待到天色擦黑，李時珍才送走最後一名病人。他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地踱到大門口一瞧，笑容立刻就凝住了。為啥？因為隔壁的濟生堂亦是人潮湧動，生意居然比他的保安堂強上三分。
“喲，這不是李神醫嗎？今天真是託了您的洪福，要知道我這濟生堂，生意還從來沒這麼好過呢！”徐福民笑嘻嘻地說道。
李時珍嘴角抽搐，像被人打過一掌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原來李時珍坐堂診病的消息一傳開，泰州城內無論貧富貴賤都轟動了。不但有病的要來治病，即便一些只覺自己有點兒小小不舒服的士紳官宦，也趕過來湊熱鬧。那年月不講究人人平等，於是乎那些只是得了頭痛腦熱之類小毛病的達官貴人，便推開身患重病的平民，堂而皇之地插了隊。普通百姓眼見插隊的人越來越多，急切之下也只好轉身去濟生堂看病買藥了。
李時珍強忍怒氣，看著得意洋洋的徐福民，意味深長地說：“這只是第一回合。咱們以後交往的日子還長著呢，徐老闆您別得意太早了。”
接下來幾天，正如李時珍所預料的那樣，達官貴人們對李時珍的新鮮感逐漸消除，便不再登門騷擾。李時珍的保安堂裡，那些真正生了重病需要治療的平民百姓，慢慢佔據了主流。
“那個奸商，現在該急得跳腳了吧！”李時珍得意地想著，一邊筆走龍蛇地開出藥方，交給面前的病人。病人道了聲謝，轉身出門。李時珍正要招呼下個病人，忽然覺得不妥，抬頭高聲叫道：“那位老兄，您還沒有抓藥呢。”
病人身子一抖，訕笑道：“多謝李神醫提醒，不過我還有事，回頭再來抓藥。”一邊說著，他一邊逃也似的拔腿就跑。
李時珍奇怪地跟出去一看，只見那病人身子一轉，竟拿著他的藥方進了濟生堂！
李時珍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僵在那裡動彈不得。他這才想起，這幾天七八成的病人找他瞧過病後，都跟剛才那個病人一般拿了藥方轉身就走。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去濟生堂買假藥了！
“怎麼，李神醫，你還沒想通自己為什麼會輸給我嗎？”
那個熟悉而又討厭的聲音在耳邊再次想起時，李時珍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一把揪住徐福民的衣領，嘶聲大叫：“你少得意了！要不是老百姓愚昧，只貪便宜不分真假，你的濟生堂早被我打垮了！”
徐福民嘆了口氣緩緩搖頭道：“李神醫，我看你是還沒有想通哪！很多老百姓的確是不識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蠢笨。保安堂的虎骨一錢就需要十文，而我濟民堂的‘虎骨’一文便可買一兩。無論是誰，只要用腦子稍稍一想，都能猜到我的‘虎骨’裡有貓膩。”
“那為什麼病人們還……”
“因為便宜！”徐福民目光幽幽，“而且我賣的‘假藥’藥效雖差，但同樣能夠治病！你們這些神醫啊，就喜歡為病人開些昂貴並且見效極快的藥方，彷彿不在幾天內將病人治好，就顯不出你們這些神醫的手段。可你是否知道，正所謂病來如虎，而靈藥亦猛如虎！那些高官鉅富自然是不在乎那幾個藥錢，可普通老百姓卻不知有多少人為了治病買藥而傾家蕩產！
“百姓們吃了你的真藥，或許過個幾天病就好了，可他們的家也變得四壁空空；相反，百姓吃了我的‘假藥’之後，可能還得在病榻上輾轉半月，但是至少，他們痊癒之後不用身體健康地帶著全家人一起到街上去討飯！你捫心自問，如果你是一個普通百姓，究竟是會買你保安堂的真藥呢？還是會買我濟生堂的‘假藥’？”
李時珍呆立半晌，然後苦笑著對徐福民一揖到地：“我以為自己已經算醫者父母心了，沒想到徐老闆你這個賣‘假藥’的，才真正懷有一顆對百姓的仁義之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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