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上的靈與愛(二)

全國解放了,春天來了,山花爛漫,鳥語花香,在這熱火朝天的日子裡,田間地頭到處傳來人們勞作的歡笑聲,全國實行農業合作化,人們修田打壩,人們忘記了勞累,忘記了時間······轉眼一年年的過去了,又到了一九六二年,秀秀又生了一個女兒,取名世春,賈婆婆越來越老了,牙也掉光了,腰也直不起來了,抱著世春,絮絮叨叨,“一個個生這臭丫頭片子,也沒個有出息的,看來這個家只有靠我的世貴了,世貴也十幾歲了,要好好讀書,看以後有個出頭的日子嗎?唉,你爹給偽政府當了幾天秘書,咱家又是富農成分,再沒個抬頭的日子了。”

秀秀一臉旳煩憂,“娘,一天別整天怨這怨那的,人老了,話多得要命。世貴十幾歲了,自個兒去學校也不用你操心了。我就是擔心世貴爹,這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也沒個音訊兒,他身子薄,在水庫上打壩,我怕他扛不住······“說著,她的眼淚簌簌得落了下來。

“哭,哭有啥用呢,人活著,遇到什麼坎兒,就得往過邁。他好好的,你別光想著人家,你一生一個女娃娃,世貴爹心裡怕是嫌棄你呢。”

黃土地上的靈與愛(二)

“娘,你盡胡說。你別整天怨這愁那的,世貴十三四歲的人了,自個去學校也能行。就是世貴爹派去打水庫,他身子薄,恐怕······“說著,秀秀一臉的愁容,“這生男生女不由人,聽說,現在新社會,男女平等,女娃也讓上學。要不,讓世貴把兩個妹妹領上。”

“來回十幾裡地,哪能走得動?”賈婆婆一臉驚愕,“一個女娃娃,洗衣做飯,縫衣繡花是正經,別丟人顯眼了。”

“這有啥丟人的?三個娃娃都去上學,就這麼定了。”秀秀堅定地說。

就這樣,世貴領著兩個妹妹也去了學校,中午回不了家,餓了吃點乾糧,喝點生水,一直熬到天黑回到家吃頓飽飯。賈婆婆見孩子苦得不成樣兒了,便對秀秀說:“歷朝歷代都是男的識文斷字,女的天生針線茶飯,你別趕時髦了,你就叫世珍和世英調教好,好在家裡幫幫你。”

世貴已經懂事了,聽了奶奶的話,“奶奶,你別死腦筋了,我們學校有個女老師,長得漂亮,還寫了一筆好字,那真讓人羨慕呢!我妹長大當個老師該多體面啊!”

“對,奶奶死腦筋,沒你先進。但這個家誰幫啊?你爹,一走,沒個信兒,也不來問問你們娘兒們咋過活的。反正,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幫不了幾年了。“賈婆婆懷裡抱著世春,還不停地搓著麻繩。這麻繩是納鞋底用的秀秀白天在田裡幹活,晚上還得在油燈下用這麻繩給幾個孩子坐鞋,否則,孩子就要打赤腳了。

世貴沉默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說:“我聽村裡人說,我爹在水庫工地上也沒幹重活,我爹是算賬先生。我爹以前給偽政府當秘書的事,有人想抓著這個不放,給他背黑鍋,想整整他。但我爹腦子活,他們也抓不住把柄。他熬到水庫修成,也就回家了。娘,奶奶,我也是十幾了,家裡缺勞力,我就不念書,幫幫家裡,讓兩個妹妹好好念。”

秀秀放下手中的針線活,“你們幾個唸書的事,一個都不能落下,這也是你爹反覆叮嚀過的。你再胡思亂想,我就沒發給你爹交代了。去,準備準備明天的乾糧······”

“世貴突然帶著哭腔說:”奶奶老了,還要累死苦活的,我娘都苦得不成樣兒了。我是咱家的男人,我不能閒吃定坐。“

賈婆婆拉著世貴的手,扯起衣襟擦著眼淚說:“娃娃,你孃的話沒錯,好好唸書,才能有個出息。”

世貴點著頭 ,出了堂屋的門,來到東屋睡下。窗外蟲鳴蛙叫,他心裡如打翻的五味瓶,讓他久久不能入眠,便又起身出門,趁著月色往自家的田地裡走去,月光如水,泥土的清香隨著晚風吹來,真是沁人心脾。田裡的小麥、豆苗已經兩三寸高,青翠欲滴,滿眼的生機勃勃。山坡下新栽的樹苗像小姑娘一樣竊竊私語,讓人心曠神怡。世貴默想:“唉,我還是不念書了,一來幫幫家裡,二來參加這農田建設,也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想著,他便蹲在田埂上拔起雜草,遠處還不時傳來還沒歇息的人們的說笑聲,他心裡也不覺得害怕,趁著月色使勁地幹起來。一輪明月當空,把周圍照得如白晝一般,涼風習習,世貴沐浴在月色中,貪婪地呼吸著泥土的香氣,傾聽著大自然的天籟之聲,心裡漸漸地變得平靜了,站了起來,撲撲身上的你泥土,做了一個深呼吸,想家裡走去。

第二天,世貴把兩個妹妹送到學校,便給老師道了別,就徑直到植樹造林的南坡掙工分,幹了一早上,栽了二十多棵樹,待中午大夥休息時,他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由於沒帶乾糧和水,又不敢回家,他只好向村頭住的王大爺要了一杯水,咕咕地喝了下去。王大爺的孫女蘭蘭看見世貴口乾舌燥的樣子,便掏出自家的乾糧,“世貴,我們今天帶了乾糧吃不完,這些乾糧留給你吃吧。我和爺爺中午回家吃午飯。”

“那謝謝了!明天我多帶些,咱們大家一起吃。”世貴這才注意到蘭蘭長得俊美,高挑個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裝滿了純真和快樂,皮膚曬得黝黑,如一隻小花鹿般活力四射。

“不用了,你中午看樣子不能回家了,我們先走了。”蘭蘭說著,蘭蘭隨爺爺向山坡下走去。

到了下午世貴腰痠背痛的,實在幹不動了。因為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雖然個頭一米六幾了,但身子單薄,也沒長期參加過勞動。他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生疼,手也磨出了血泡。王大爺看見世貴疲乏的樣子,笑笑,說:“一個文弱書生,幹不動這活,就好好去唸書,別受著罪了。”

世貴舔舔乾裂的嘴唇,“我不念書了,我奶奶和我娘還不知道了。王大爺,我今天掙的工分記在你的上面吧。我現在幹不動了,我還要趕到鎮上接我的兩個妹妹,明天還來。”

“你這娃,你這樣哄你娘,你娘知道了還不好好收拾你。我要給你娘說說。”王大爺邊說,邊挖著樹坑。蘭蘭側瞟了世貴一眼,她看見世貴白淨的臉上被汗水和著泥土弄得一道白一道黑的,噗嗤地笑了,“世貴,你坐在涼房房裡唸書多自在,受這份罪幹啥?我一天學校沒進,真羨慕你呢!”說著,臉上泛著紅暈。

世貴放下鐵鍬,嘆著氣說:“我也不知道咋辦?我爹在清水河打壩不回家,我們不回家······唉,不說了,我走了。”說著,他撲撲身上的土向坡下走去。

晚上,世貴接兩個妹妹回家,一臉風塵僕僕的樣子,吃了三大碗飯,便倒頭沉沉睡去。

秀秀正洗碗筷,王大爺推門進來。賈婆婆把懷裡的世春放在炕上,下炕打招呼,“他王爺爺,稀客呀!吃了飯了嗎?”

“吃過了,世貴呢?”王大爺坐在炕沿上,拿出煙鍋開始抽旱菸。

“世貴,今兒看上去挺累的,早早睡去了。”賈婆婆應聲說。

王大爺猛吸了幾口煙,嗆得咳了幾聲,“唉,這老老小小的,真難哪!世貴,不想念書,想給你當幫手呢。”

“世貴給我說過不想念書了,我沒答應。不管咋樣,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孩子,以後等他光耀門楣呢!”秀秀有些生氣,使勁咬著嘴唇,抑制著自己的怒氣。

“世貴娘,你彆氣了,我看世貴決心已定,今兒就在南山坡種樹,真是知書達理的好娃娃,怕你知道責怪,幹了一天的活,沒敢回家吃飯。唉,娃娃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能硬來。”

“那就順了他吧,讓他苦上些日子,等他爹回來了再說。唉,這家裡缺食少衣的,掙點工分也能補貼一下家用。他王爺爺,你可要照應他呢!”賈婆婆說著,讓三個孫女睡下,傴僂的身子彎成一張弓了。

“既然這樣,你們把話跟世貴說清楚,別罵娃娃了,娃娃的心善良,替大人著想呢。我回去歇歇,腰背疼得······“王大爺提著菸袋蹣跚地走了。

這時,世貴從東屋出來,低著頭等著訓斥。

“世貴,你的路自己走吧。睡去吧——”秀秀無奈地說了句,就進了西屋。

從此,世貴就輟學回家幫農活了。

總算到了秋收季節,莊稼收成還行,世貴掙的工分多,所以分到的糧食也夠安心過一冬了。聽說清水河的水庫工程也快結束了,安平也快回家了,秀秀臉上稍稍有了笑意。

這天早上,秀秀早早起來,推開門,一陣涼風吹來不由讓他打了個寒噤,只見院中落了一層霜凋零的樹葉落滿一地,秀秀對正要出門上學的兩個女兒說:“世英,世珍,再加件衣服,小心著涼!”

世珍揉著惺忪的眼睛,“娘,你昨晚焐的乾飯還有嗎?我們拿上到學校吃,”

“你奶奶早給你裝好了,不夠的話,你倆再裝點饃饃。你們這些天識的字總比吃家裡的饃饃多了吧。反正你們要好好學,你爹過些天就回來了,給你爹彙報。”秀秀說著,穿了一件夾襖拿起掃帚,開始掃院子,一股思念之情不由湧上心頭。

世英已經十二歲了,世珍也十歲了,兩個都長得水靈靈的,活潑伶俐,這時兩人背起書包像小燕子一樣飛出了院子,院外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

世貴打著哈欠從東屋出來,“娘,今天,我到咱家的自留地挖洋芋,你就別去了,把家裡拾掇一下。我爹要回來了,心裡也高興些。我聽公社的喇叭上說他被評為勞模了。”

“他一走這幾年,咱只要活著,就是他的洪福了。”說著,她攏攏鬢角凌亂的頭髮,心裡難以平靜。

世貴就扛起鐵鍬踩著晨霜來到了田地,洋芋的葉子被霜打蔫了,耷拉在地上。他開始挖洋芋,一鍬下去竟能挖出八九個洋芋,他不知不覺就挖了一大堆,看著這喜人的勞動成果,心裡了開了花。

太陽漸漸升高了,霜氣已散去,空氣清新的醉人。這時,世貴覺得醉了,坐下來休息,抬頭看見不遠處王大爺和蘭蘭在割燕麥。蘭蘭穿了件紅底百花的上衣,襯得臉蛋白裡透紅,蘭蘭真的長得俊美,笑起來如百靈般甜美,幹起活來手腳麻利,上門提親的人確實踏破了門檻,王大爺一切隨孫女的心願,但蘭蘭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世貴雖然還沒有脫盡稚氣,但經過勞動的鍛鍊,身子不在那麼單薄了,白裡透紅的臉上泛著活力,他看著蘭蘭可人的樣兒有些走神,王大爺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王爺爺,今年就指望這三畝洋芋過日子呢。”

“你家今年能挖一萬斤洋芋吧?這可是你孃的汗水啊,地裡使得農家肥多。呀,你今天挖了這麼一大堆洋芋,一個人咋能挑回家啊?來,蘭蘭,咱爺兒倆來個合作化勞動,今兒咱幫他,明兒他幫咱割燕麥。”

蘭蘭提著鐮刀走過來,嗔怪道:“爺爺,你恐怕饞人家的洋芋了吧!咱家的裡多得是。”說著,她摘下草帽擦擦汗水,笑靨滿面,越發好看。

世貴開玩笑說:“幫幫吧,幫完了,我給你你一個好東西。”

“啥好東西?乾脆把你送給我們蘭蘭算了,我看你倆最合適。”王大爺說著,故弄玄虛的哈哈大笑起來。

“爺爺,你胡說啥?“蘭蘭一抹紅暈上臉,背過身子,”我不幫你們了。”

“爺爺胡說,爺爺不說了。來,蘭蘭,把咱家的擔子也拿過來,你倆一起往回挑洋芋。我繼續割咱家的燕麥,這叫兩不誤。”王大爺捋捋鬍子,起身回了自家的自留地。

蘭蘭只好和世貴一起挑洋芋,儘管碰見村裡人怪羞赧啊!

賈婆婆坐在屋簷下剝豌豆,世春坐在一旁玩著。她們看見蘭蘭來,高興地迎了上去。秀秀正在洗衣服,急忙上去接下擔子,“蘭蘭,今天你和爺爺在我家吃飯吧,就你爺兒兩個的飯,就是添兩雙筷子的事。”

“嬸嬸,現在可不提倡吃大鍋飯了,食堂不是散了嗎?”蘭蘭放下擔子笑著說,兩個酒窩裡盛滿了喜悅。

“這娃娃也嘴貧,就這麼說定了,今兒就在我家吃飯。今天挖的洋芋能挑完嗎?”秀秀提起筐子把洋芋倒進地窖裡。

世貴倒完洋芋挑起擔子,“再有一回就完了,娘,你做飯去吧。”說著,挑起籃子往院門外走去。

賈婆婆看著世貴和蘭蘭的背影,踮著小腳來到秀秀跟前,“多般配的一對娃娃,他爹回來,託人說媒吧。”

“還小呢,”秀秀臉上堆滿了笑,進了廚房。

太陽當頭,讓這山窩暖意融融。喜鵲在枝頭不停地叫著,叫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早上還在叫,在喜鵲的報喜聲中,王安平回來了,還帶來了三百塊錢喝一些小吃食。四個孩子長得他都不認識了,世春五六歲了,怯生生的看著他,讓他心裡生出了一絲愧疚,而世貴輟學,更讓他覺得對不住自己死去的哥哥安順。村裡有好多人來看望他,一家人又忙到眾人散去,他和妻子才坐在一起,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只有秀秀的啜泣和埋怨,“你啊,這幾年一個音訊沒有,你不知道我們娘兒們是咋活的,你是不是把咱這個家忘了?唉,總算回來了······累了一天了,睡吧!”秀秀給丈夫鋪好被子。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解放前當了幾天鎮公所秘書,這是我的不良背景,這黑鍋被人家扣在我的頭上,十張嘴也說不清啊!我只好老老實實的去改造了,但怕你擔心就一直瞞著。不過還好,我們全家沒有受我的牽連。我也在那裡小心做人,我也會寫會算,也沒有乾重活,還受了表彰!”他說著,親了親睡熟的小女兒世春,伸手拉住妻子粗糙的手,“唉,我知道苦了你。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咱好好過日子。”說著,緊緊地把妻子摟進懷裡。

小別如新婚 ,何況這時好幾年的久別。

自此,王家院子裡笑聲不時翻牆飄出來,大人娃娃臉上都洋溢著笑意。秀秀似乎變美了,還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味道。

黃土地上的靈與愛(二)

幸福的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到了冬天,雖然是農閒時節,,但莊農人還是閒不下來,世貴每天到打穀場上打碾麥子掙工分,人們打碾麥子起早貪黑,可效率很低,因為只有毛驢拉磨石碾麥子。打穀場裡也少不了蘭蘭的身影,勞動休息時,世貴總愛和蘭蘭搭訕,蘭蘭害羞也是愛理不理。這天晚上,世貴回到家,看見奶奶在灶臺前忙乎,便蹲在灶膛前便加柴火,邊說:“奶奶,你覺得蘭蘭這個姑娘咋樣?”

賈婆婆故作驚訝地說:“我的孫子,你咋突然問起蘭蘭了?你們在一起勞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咋樣你心裡肯定有數。”

“奶奶,我想聽你對她的看法兒!”灶膛裡的火苗映紅了世貴的臉,讓他心裡湧動著一股暖流。

“要奶奶說,你可是咱方圓幾里數一數二的,模樣俊,心眼好,勤快伶俐。咋了?你看上她了”賈婆婆眯著眼睛湊近世貴,把世貴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孫子,奶奶看哪,你倆還真般配!”說著,笑起來。

世貴拉拉奶奶的衣襟,不好用意思的說:“奶奶,你別取笑孫子了,你幫幫孫兒吧!”

“嘿,我的苦大命也大,說不定哪天閻王爺叫去商量事去了。盼著奶奶多活幾年,說不定還能抱上重孫子呢!好呢,等你爹燒生灰回來,我讓你爹說說看!”說著,把麵條下到鍋裡,“你聽,都回來了,你打水洗把臉,吃飯。”

這時,世英、世珍進灶房幫奶奶端飯,晚飯很快上了桌。世英出落得水靈靈的,“爹,我們老師是個女老師,我可佩服她了,我長大要當老師。你說,行嗎?”

“好啊,你考師範學校,考上了可成咱們這方圓幾十裡的女秀才了。”安平高興地說。

“一個女孩子當啥老師?還不早早回家,奶奶給你們把針線茶飯教會,省得你們嫁到婆家受氣。再說了,我這個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得上鍋抹灶·······“賈婆婆沒牙了,說起話來嘴一噘一噘的的,但口齒還很清楚。

安平有些犯難地揉揉眼睛,放下碗筷,點起旱菸抽起來,“也真是的,家裡沒個幫手,也不成啊!你奶奶也苦不動了,要享享福了。”

賈婆婆沒牙,吃飯也是囫圇吞棗,總算最後一個放下飯碗,“我是發牢騷,咱世春長大一點也去上學,咱世貴不念書了,氣得我幾宿沒睡著覺。。”說著,她看看世貴,“我看辦法有,只有一個,就是給世貴說媳婦,世貴也大了,到年齡了。”

秀秀又端來了一碗飯,,“他爹,你再吃點,剩下了。”

“你叫幾個娃娃一人加幾嘴就吃完了。”安平猛抽幾口煙,嗆得咳了幾聲,“誰看上咱這個家?嫁到咱家,明擺著要挑重擔子呢。”

賈婆婆眼睛笑得成了一條線,“我看蘭蘭這個姑娘不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不知咱家世貴有這個福氣嗎?咱要託個媒人去提親,遲了,小心成了別人家的媳婦。”

“哥哥要娶媳婦了,要娶蘭蘭姐當嫂子,好啊······”世英拍著手說:“要我看哥哥和蘭蘭姐天生一對。太好了!”

世貴瞪著世英眼睛裝出一把兇巴巴的樣子,“世英,吃完飯快洗碗去。都十幾了,說話瘋瘋張張,將來怎麼當老師啊?”

“看你那熊樣!”世英起身收拾碗筷,朝著哥哥做了個鬼臉。

秀秀的肚子又隆起來了,有了身孕,飯量好得驚人,吃了兩碗飯,還覺得有些餓,摸摸肚子說:“世貴,給媽拿些饃饃來,,媽還想吃點!世貴爹,你託個合適的人說媒吧,蘭蘭是個好姑娘。”

安平看了世貴一眼,“這些年我不在家,真是苦了咱世貴。託媒的事好說,就是還有一件事,我倒忘了,前幾天,村長找我讓咱村上的小學教書,我推辭了。今天,我在路上碰見村長又說這事,我想讓世貴去哄娃娃,家裡的活計我幹。世貴,你看行嗎?”

“爹,我恐怕······要不,你去教書,家裡的活還是我幹,我兩膀有力。你去的時候,把世春領上。咱村裡有了學校,世春不用跑遠路上學了。”

賈婆婆揉著昏花的眼睛打了一個哈欠,“睡吧。困死了,有啥事明天再說。”

過了幾天,王安平就請了媒人去王大爺家提親,由於雙方都同意,這門親事也都順理成章,很快也就定下來了。

不知不覺到了年底,選了個良辰吉日,世貴和蘭蘭結婚了。王安平想到王大爺沒人照顧,就打算把王大爺接過來一起住,但家裡人多房少,沒地兒住,蘭蘭只能兩頭跑,天天要去爺爺那兒給爺爺 洗衣做飯,世貴見媳婦的辛苦樣兒,便提議,“我小兩口搬過去住吧,咱家這邊還有娘操心呢。”

安平說:“不成啊,這叫人說閒話,等開春了,咱在蓋幾間房,乾脆把王大爺接來。就讓蘭蘭再辛苦一段時間吧!”

臨近過年時,一向硬朗的賈婆婆卻病倒了,九十歲的老人經不住風寒侵襲,臥病在床,家裡再也聽不到她老人家爽朗的笑聲了,全家上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求醫問藥和占卜唸經,但也無濟於事,到年關時她就魂歸西天了,可憐老人家一生奔忙、與人為善,到頭來還是化作一抔黃土。

家裡沒有了賈婆婆的嘮叨聲,全家上下一副黯然傷神的樣子,一直到春暖花開,才從傷心中緩過神來。王安平和世貴忙著蓋了兩間房子,安平便動員王大爺搬過來一起住,王大爺起初不願意,可還是經不住孫女的軟磨硬泡,還是搬進了世貴家,幫著世貴和蘭蘭幹農活,也不願意吃閒飯。王安平領著三女兒世春在村小學教書。秀秀又生了一個女孩,安平嘆道:“唉,我命裡沒兒子吧,就取名世兒吧女兒就當兒子養大,也不必兒子差。”

“咱這四個女兒是四朵金花呢。世珍、世英將來當了老師,那咱家算是書香門第了。”秀秀親著小女兒粉粉的臉蛋,“唉,這奶水少得可憐,我都四十五歲的人了還生娃娃,叫人笑話。眼看蘭蘭也懷上了,叫別人說,婆婆兒媳搶著生。” “一個女兒一粒米兒,今後咱少吃一口,也把咱的世兒養大了。“安平湊過來親了親嬰兒的臉。

“你叫世貴、蘭蘭把咱家自留地的草除淨,今年就指望自留地的收成啊。一年到頭掙得工分還不夠喝湯了!唉,也苦了他們小兩口了。你一天只哄幾個娃娃,回家也不幫幫手?”秀秀說著,把睡著的嬰兒放在炕上,準備出去。

王安平連忙下炕拉住秀秀,笑著說:“老婆,你還在月子裡,不敢見風。你要是得了月子病,那我就難活了。我這不剛回家抽了一袋煙的工夫,和你說說話嘛。”說著,他就出去了。

這時,王大爺扛著鋤頭回來了,拍著身上的土,“咱家自留地裡的雜草多,我除了一天雜草,還沒除盡。”

“王老爹,你在家裡也沒個清閒,我實在是過意不去。世英和世珍馬上放暑假了,她倆幫著除草也行啊。”安平邊說,邊喊世春,“世春,你把豬放出來,我給它和食。”

世春拿著彈弓打麻雀,王大爺打趣道:“一個女娃娃,成天不學針線茶飯,還瘋野。快去,幫你爹去。”

世春嘟著嘴跑去把豬從圈裡放出來,又不見影兒了。

太陽已經沉入西山了,家家炊煙裊裊四起,山坡上傳來牛羊的叫聲,牧羊人把鞭子摔得脆響,隨口吼幾聲山歌,心裡似乎有一種凱旋而歸的興奮。生產隊的牲畜有專人統一放牧,王安平為了秀秀坐月子不受罪,,便巴結羊倌每晚在羊圈裡掃一筐羊糞煨炕,那炕煨得熱乎乎的,十分舒服。安平把豬喂得飽飽的,就提著筐子去掃羊糞,路上碰見了下地回家的人們,便一一打著招呼。世貴和蘭蘭扛著鋤頭並排走著,世貴高高的個子,蘭蘭俊美的模樣,在人群分外注目。

蘭蘭看見安平,走到跟前,甜聲細語的說:“爹,你又去掃羊圈,我爺爺這些天拾的牛糞夠多了,夠咱家燒火煨炕了,你就別佔那個便宜了。”

安平岔開話,“你倆快回去做飯去,你爺爺快餓壞了。”

世貴拉了拉蘭蘭的手,“我的肚子咕咕叫呢,走快點。”兩人嬉笑著回了家。

這時,村裡這樣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爹——喝湯了,爹,喝湯了。”因為誰家有了吃喝也不敢說,,只能喊喝湯,怕找來是非。

又過了幾年,大女兒世英和二女兒世珍先後從師範學校畢業了,分配到鎮上的小學教書。夏末秋初,太陽依然如火盆般炙烤著大地,眼看著大旱之年又要受飢捱餓。儘管老百姓整天上山下地掙工分,但還是食不果腹。

王安平一家九口人,往年自留地裡的收成好,勉強可以度日,可今年乾旱眼看顆粒無收。王大爺天天嘆氣,秀秀也愁沒米下鍋。

世英、世珍也到了待嫁的年齡,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但她兩人心高氣傲,沒一個看上眼的。晚上,秀秀坐在炕上補衣服,對坐在旁邊看書的丈夫說:“他爹,人家閨女十五六都有主兒了,咱家把這兩個大姑娘養到啥時候呢?世英、世珍識了幾個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是要你做主,你看誰家的小夥子安分勤快,就行!”

“你當孃的問問閨女自個兒的心思,咱咋能包辦呢?”安平皺著眉頭說。

“那你當爹的沒個主意。要我說,前幾天陳家溝許老三的兒子不錯,長相、家底都不差,我明早與世英說說。”秀秀 把補好的衣服疊好,就吹燈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秀秀去西屋把三個女兒喚醒。世春 揉著惺忪的眼睛嗔怪道:“娘,今天星期日,也不讓我們睡睡懶覺?”

“你哥哥嫂嫂早就往地裡送糞去了,你們還有臉睡懶覺?起來,世珍和世春快去把院子掃了,把豬餵了,幫你哥哥和嫂子去。世英 你來東屋,你爹有話說。”說完,秀秀就出了西屋。

世英梳洗好就進了東屋,看見爹在喝茶,“爹,啥事麼?大清早的,興師問罪的樣兒?我也沒做錯啥事,”

秀秀坐在炕上,“死丫頭片子,有這麼跟爹說話的嗎 ?娘問你,陳家溝許老三的小兒子你見過嗎?”

“見過,和我一起上過學呢?後來不念書了,現在啥模樣不記得了,娘,你打聽他幹啥?”

王安平呡了一口茶慢慢地說:“那小夥聽說在陳家溝當村長,能幹精明,家底好。你也大了,爹意思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世英打斷爹的話頭,“爹,現在啥社會了,你要包辦我的婚事?我現在可是知書達理的人民教師啊!”說著,扭頭要走。

秀秀陰著臉說:“爹孃把你供養到快二十歲了,你就不給爹孃說話的權利了,許老三的小兒子提親好幾次了,你爹不是和你商量麼?”

世英轉身坐在炕巖上,羞答答地說:“爹孃,其實我心裡有個人······要不,我領來,你們瞅瞅,看悅意嗎?”

秀秀噗嗤笑了,“死丫頭,心裡路數多著呢,又看上的人早就說麼,爹孃還不是為你好啊。明天就領來,娘看看,你們大了,找個主兒嫁了,我就放心了。”說著,秀秀把懷裡吃奶的世兒放在炕上,下了炕穿鞋,“世英,你知道世珍的心思嗎?她也大了,你爹清水河水庫認識的陳書記的大兒子看上咱家世珍了。人家陳書記人好,和你爹是老交情了,他知道咱家人多吃喝困難,前幾天叫人送來了兩袋麥子和一袋土豆。這世珍性子還倔,你試著問問,看她願意不?唉,還是你哥最聽話。”

“爹孃,你怎麼隨便收人家的東西呢?你們不會把我和世珍換了糧食,度了年成吧?”世英生氣的說。

王安平點起旱菸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爹和陳書記是老交情,你們的事,爹孃也有做主的份兒,但要你們願意的條件下。”

“世珍的事你們自個去問問,不過,我的事我心裡有譜兒。下午我就領人來,你們看看再說吧。”世英說著,親了親熟睡的小妹世兒,掀起門簾走了。

太陽昇高了冬日的暖陽掃去了天氣的寒意和冷清。麻雀在樹梢上啁秋著有的急急地飛到院子裡偷吃農家的糧食,王大爺呵斥道:人都沒吃的,你們都來偷吃。”一群麻雀又“噗㘄”一聲飛到樹上嘰嘰喳喳開起了麻雀大會。

黃土地上的靈與愛(二)

西屋裡傳出了咯咯地笑聲,王大爺捋捋鬍鬚,自言自語道:“這屋裡像麻雀窩裡搗了一扁擔,也是嘰嘰喳喳的。這一天不讓人清淨了——”

過了一會兒,世英騎著自行車出去了,到中午時分,一個小夥子捎著她回來了。小夥子長得魁梧結實,大眼睛,高鼻樑,提著兩大包禮進了院子。

世春看見了,衝著世英擠眉弄眼,吐了吐舌頭,世英斜瞪了她幾眼,對小夥子說:“這次就見你的表現了。”

大家都在堂屋坐定後,午飯端上來了,蘭蘭笑著說:“家裡的白麵沒了,就做了黃米飯,炒了點酸菜。”說著,看著小夥子說:“你吃得慣嗎?”

世英搶過話頭,“這個飯是我的最愛。劉清波也愛吃,是吧?”

劉清波連忙點點頭。

世英伶牙俐齒,“劉清波咱鄉上中學的教師,是下鄉青年,父母都在省城工作,來咱這也好幾年了,你們覺得她咋樣?”

世貴爹王安平語重心長地說:“你們的事自己做主。你們只要合得來,就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要不兩家大人都見見面,把這婚事定了,做父母的也就放下心了。”

“劉清波爹孃來咱這鄉下,多不容易,要不,世英去見見清波的父母,聽一下他們的意見。清波,我們這一家子人,老老小小的,還得你們照應呢,你家還有兄妹嗎?”

“還有一個弟弟,弟弟在毛紡廠上班,”劉清波扶扶眼鏡說。

世貴推推身邊的世珍,開玩笑的說:“世珍,世英領回了一個,你有情況嗎?”

“我還早呢!你把我嫂子操心好,別操閒心了!”世珍俏皮地說:“我嫂子快生了,哥,你就別讓嫂子乾重活了。”

世貴娘對兒媳說:“蘭蘭,你就歇幾天,別累著了,唉,苦了世貴和蘭蘭小兩口了,讓你們都吃飽了肚子。你們爺兒幾個也掙不了幾個錢······”

王大爺接著說:“我也在這家裡添了一張吃飯的嘴······”

世貴爹打斷王大爺的話,“老爹,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多虧你老人家養大了這麼好的孫女,是我們的福氣。今後這幾個丫頭片子翅膀一硬飛走了,我們還都靠兒媳!”

蘭蘭羞赧地說:“爹,你盡說我的好處!”

“嫂子就是好,”劉清波放下筷子,“做的飯就是好吃,以後我來幫嫂子幹活,嫂子就給我做這飯。”

蘭蘭笑了,全家人都笑了。

過了不久,世英和劉清波的婚事定了下來。第二年開春,世英和劉清波結婚了,婚禮辦得很簡單,就請了學校的幾個老師吃了頓飯,喝了喜酒,算是對兩對新人的祝賀。婚後幾天,兩人便去省城拜見劉清波的親朋好友。返回學校後,兩人就開始給學生上課了。世英乖巧,清波厚實,兩人恩愛如蜜飴,讓世珍也羨慕之極,心裡也幻想著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早點出現,但對幾個追求者還是不屑一顧。

一天週末,世珍在家休息,世貴娘便試探著問:“世珍,你姐夫在學校工作咋樣?”

“人家是模範教師,那還用說。還是我姐眼力好,我一定找個比我姐好的,”世珍翻動著一本書,又摸摸自己的臉,“否則,哪能對得住我這張漂亮的臉蛋。”

“你別心氣兒太高,娘給你限定個時間,就這半年時間,如果還選不好,那娘就給你選了,”世貴娘撫摸著女兒油亮的頭髮,“我四個閨女中,你的模樣最俊,心性兒最高,就看你的命咋樣了?”

“娘,我就不認命,” 世珍放下書,又揉著肚子,皺著眉頭說,“娘,學校灶上頓頓是洋芋菜,吃的我肚子發漲胃發酸,我的月經幾個月都沒來了。世春都十四了,也沒見發育,像個豆芽菜,看著就讓人心疼。還有,娘你這半輩子,苦得面黃肌瘦,還有強打精神,為這一家人操心,我爹又是個不管事的,唉—我的婚事你就別煩心了。”

“你能體諒娘就是孃的福氣了,你嫂子剛生了娃娃,身子虛,家裡也沒個好吃的。陳書記家存糧多,又給咱家駝來幾袋糧食,現在欠人家太多,這個人情,咱還呢?”

“娘,你給我一段時間,我如果確實沒找上中意的人,就嫁給陳書記的小兒子,他家糧多,到時候咱家就不缺糧了。”世珍嘻嘻地笑著說。

世貴娘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的世珍,你別胡思亂想,娘有的是辦法。娘以為你平時大大咧咧的,沒想到你最疼娘呢。不管咋樣,你一定要找個好婆家,爹孃才會安心了。”

世珍沒吱聲。世貴娘便起身,“我蒸一些玉米麵碗簸子,家裡的白麵留給世兒和你嫂子吃,你去給咱抱些柴火。”

孃兒倆便在灶間忙碌起來,過了一個多小時,黃燦燦的玉米麵饃饃端上了桌子,王大爺捧起一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世春,雙手捧起來吃,一點不要掉渣。娃娃,大災時,爺爺吃糠咽菜,連樹皮都吃。”

世春連忙學著王大爺的樣子雙手捧著玉米麵饃饃吃,“王爺爺,你都抱重孫了到享清福的時候了。”

“我知道你這娃娃的心思,就是盼著吃上白麵饃饃,那王爺爺今年把咱家的自留地侍弄好,保證你吃上!”王爺爺呵呵地笑著說:“世春,你們姐兒幾個都是讀書人,快給你們的侄娃子起個名字。”

“我們起的我哥看不上,我哥讓我爹起,我爹正琢磨著給他的寶貝孫子起名字呢。”

這時,世貴爹和一個五十模樣的男人走進大門,聽見了世春的話 ,對身邊男人說:“陳書記,你給我的孫子起個名字吧,一家人意見都不同意,你說說起個啥好呢?”

陳書記拍拍腦門,思索一會兒說:“就叫衛國吧,長大了當兵保衛祖國。”世貴爹高興的應道:“好,好,就叫衛國,保家衛國是大事,還是響應了毛主席的號召,再一個,行行出狀元,咱家出個文武雙全的人,就是祖宗修的福了。”

世珍端出了玉米麵饃饃,“我娘剛蒸的,叫你們吃些。”

世貴爹接過饃饃,“去沏點茶,世珍,”說著,和陳書記進屋坐下。

陳書記邊吃邊問,“這是你二閨女吧?越長越挺俊了,唉,以前想和你做個兒女親家,今天,見了你家閨女,我又有想法······”

世貴爹嘿嘿地笑道:“陳書記,我們高攀不上,咱說·······你的小兒子前些日子不時訂了婚嗎?”

“嘿,我家小兒子配不上你這知書達理、當老師的閨女。不過,我現在的想法是,我的大侄兒能配上你家二閨女。我家侄子長得一表人才,人緣好,樣樣不差,去年被推薦到省城上了農業大學,現在人還上大學呢,過些天,我侄兒放假回來就上你家門,男才女貌,真是天賜良緣!”

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陳書記才告辭。山坡上牧羊人的鞭哨聲又響起來了,牛羊歸圈的場面真是熱鬧非凡,整個小村莊沸騰起來了。農民扛著鋤頭陸續回家了,炊煙便嫋嫋四起,與天邊的晚霞融合到一起,漸漸地,如一塊大布罩住了周圍的一切,天色愈來愈暗,漸漸趨於平靜。

山裡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週而復始。陳書記還是隔三差五來,又給王家送來了好幾袋糧食,又讓世貴爹孃感激而又不安。

轉眼到了夏天,山花爛漫,今年雨水多,莊稼長勢喜人,每到週末,世英小倆口、世珍、世春也去地裡幫著除草。世貴爹又給大隊當了會計,更忙了,每天回到家就唉聲嘆氣,“唉,老了,幹啥都頭昏眼花。”世貴娘便勸他,別太累自己,拼死拼活也掙不了幾個錢。

這天中午,世貴娘把做好的攪團端上桌,由於都又累又餓,都吃得津津有味,世珍笑著說:“出一身臭汗,吃啥都香。”

這時,陳書記爽朗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隨後他和一個戴著眼鏡的瘦高年輕人走進院子,“老王,我和大侄子來了,順路給你們捎來了一袋麥子。”

世貴爹連忙迎出去,“陳書記,你來就來,每次送糧,我們真是受不起啊!”陳書記拍拍世貴爹的肩,“你這樣說就見外了,”說著,示意戴眼鏡的年輕人,“旭東,把麥子扛進灶房去。”

旭東身子有些單薄,似乎扛不起來。

陳書記見狀對世貴說,“你去扛吧,我這侄兒是個白面書生,缺少勞動鍛鍊,大學畢業後,就回到咱這兒,在農田建設上鍛鍊鍛鍊。”

世貴娘感激地說:“那你們進屋吃點飯,不知貴客來,也沒做個順口的。 ”

世珍羞怯怯地偷看了年輕人幾眼,心裡如觸電一般跳個不停,秀美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更添了幾份嫵媚。陳書記見她往桌上端飯,“蕎麵攪團,我吃一碗,來,旭東,你也來吃一碗。”

旭東坐下,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大爺,我不想吃,這幾天胃口不好。”

“這年輕人,還挑三撿四的,來,好吃呢,陪大爹吃一碗,大家都吃,”陳書記招呼著放下筷子的王家老小,“今天,我帶旭東來就是讓世珍見見,世珍,你瞅上我的大侄子嗎?”

世珍的臉更紅了。

就這樣,王世珍和陳旭東相識了。從此,一到黃昏時分,旭東便騎著自行車把世珍從學校送回家。這天傍晚,旭東捎著世珍在山路上往世珍家走,習習的晚風吹著兩人的面頰,多麼的愜意介意暢快啊!到上坡時,兩人邊走邊聊。

世珍低著頭踩著軟軟的青草,“你啥時候回省城去?”

“等到七月份拿畢業證,我現在是實習階段,還要寫調查報告,”陳旭東推著自行車昂著頭讓晚風吹著自己的頭髮,顯得更挺拔英俊。

“你畢業以後幹什麼?陳書記說讓你回來參加勞動鍛鍊呢!”世珍說著摘了幾朵山丹丹花,拿在手裡端詳著,“這花真好看,來,我們多摘幾朵,回去插在花瓶裡。”

陳旭東便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兩人便開始摘山花,摘了一大把,便坐在地埂上。

“我本來想留在省城,但我現在又——”旭東深情地看著世珍,“哎,我還是回來吧,因為有你。”

世珍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了幾下,一抹緋紅掠過她的雙頰,手中的花兒散落一地,她慌亂地去撿,旭東也伸手去撿。旭東的手指碰到了世珍的手,世珍像觸電一般往回縮,旭東突然抓住她的手,幽幽地喚了一聲,“世珍——”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旭東不由得攬世珍入懷,世珍側靠在他的寬厚的肩膀上,她的乳房如揣了兩個小兔子不由地起伏著,旭東被世珍渾身散發出的青春氣息陶醉著,心裡甜如蜜飴。

旭東看著世珍可愛、甜美的情態,情不自禁地在世珍的額頭上吻一下。天邊的彩霞由橘紅變成了灰紅,愈來愈暗了。山上的喧鬧聲徐徐平靜下來了,兩人就這樣依偎著,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世珍,我也回鄉當個老師,咱們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永遠不分開,行嗎?”

“你不是學會計嗎?你別丟了自己的本行,“世珍用手輕輕地推推旭東,嗔怪道:“你還是聽大爹的安排,別誤了自己。”

“大爹,他讓我在縣財政局上班,回來不方便。咱們要過牛郎織女的生活,你願意?”旭東用手指颳了一下世珍的鼻子。

“男兒幹大事,豈能為情所困?”世珍從旭東懷裡掙開,笑著說。

旭東也笑了起來,伸手颳了一下世珍的鼻子,“嘻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那好啊,我以後一年半載回來一趟,看不想死你?”

世珍推了旭東一下,“別臭美了,我才不想呢!”

“嘿,臉都紅了,都二十歲的人了,還一臉孩子氣,名副其實的孩子王,臭老九!”旭東逗笑著說。

“你說什麼?你說我臭老九,我掐死你,”

旭東便躲,兩人的笑聲在山路上回蕩著。

轉眼到了秋收時節,到處忙得熱火朝天,世英兩口子和世珍正值假期,就幫家裡幹農活,陳旭東被分配到縣財政局當了會計,也忙得連面見不著。世珍也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讓他離她這麼遠,但相思只能埋在心頭,不敢提議去縣城看望心上人,因為大忙時節還能顧及個人感情,說出來還不是挨一頓罵。

過了些日子,陳旭東終於回來了,也帶來了重大消息,“黨中央今年要實行包產到戶,等秋收過後,就要分土地、分牲畜。”

這振奮人心的消息,瞬間傳遍各村寨,人們幹勁更足了,期望年底能分紅。

天如人願,年底總算收成不錯,到了年底包產到戶,各家都分到了足夠的糧食。分土地和牲畜時,雖然也有爭執,但在陳書記和王安平的主持和調配下,也算是讓村裡大多數稱心如意了,世貴卻滿腹牢騷,責怪爹缺心眼兒,把村裡雜草多、地茬不好的地留給了自己。

“世貴,咱把眼光放長遠些嘛,南灣的土地雜草多,茬不好,但都是黑土地,墒情好,咱開春集中精力除雜草,爹給你保證,不出兩年,咱家的莊稼肯定是全村最好的。”世貴爹胸有成竹地說。

王大爺捋著鬍鬚應道:“你爹說得沒錯,能長草的地也能長莊稼,世貴,明年爺爺帶領你們除雜草,肯定能打一個勝仗。”

蘭蘭走進堂屋把兒子塞到爺爺懷裡,“爺爺,你都七十幾的人了,你就幫我帶帶衛國,就行了,別一天不服老,還打什麼勝仗。我爹真是的,給咱家分的那匹黑騾子,脾性倔,吼不住,使喚起來費事呢!”

“你爹就是死心眼兒,吃虧的事總攬給自個兒,”世貴娘便拉著鞋底邊說:“不過,娃娃們,虧吃不下去,吃下去全是福。”

世貴爹接著話茬說:“蘭蘭,你別愁,黑虎是咱村裡最有靈性的騾子,咱要會使喚,使喚順了,是村裡數一數二的,爹的眼光錯不了!”

“爹,你別賣關子,你盡講大道理,”世春翻著一本書,順口插了一句。

這時,世珍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把車子立在牆角,邁著輕快的步子進了灶房,過了幾分鐘站在灶房門口,嘟著嘴喊道:“娘,今晚做啥飯嗎?咋還冰鍋冷灶的?”

蘭蘭聽見了世珍的問話,轉身問婆婆:“娘,做啥飯嗎?”

“做洋芋乾飯吧,多做些,明早沒有饃饃。”世貴娘把麻繩拉得“吱吱”響,“唉,都苦了蘭蘭了,裡裡外外的活她都得操心。世珍這麼大的姑娘了,還一副孩子樣兒。”

“奧,陳書記給我說了世珍和旭東的婚事了,說要翻年二月娶,你看咋樣?”世貴爹斜靠在被子上,望著世貴娘說。

世貴逗著兒子衛國,說:“旭東這幾個月也沒見面,不知是咋回事?兩個人分開到底不是好事兒!”

世貴爹捋捋鬍子,“只要婚事定了,陳書記會想辦法把兩人調到一塊的,明天,我見了陳書記,也談談這事。”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早早打發了也少操一份心。”王大爺摸著衛國的小腦袋說。

過了一個鐘頭,飯熟了,卻不見世兒的影子世貴娘催世春,“快去找找,可能又去和隔壁你嶽嬸子家祥祥玩去了,這孩子一天到晚不在家,每一個讓人省心的。”

世春不情願地放下筷子,“她愛到嶽嬸子家去,就送給她家算了,反正她家沒有女孩。”說完,出了門。

不一會兒,世兒回了家,臉兒凍得通紅通紅的,小手兒黑乎乎的,滿身的土。

蘭蘭連忙端過洗臉盆給她洗,等弄乾淨了,還是一個俊俏可愛的小姑娘 。

吃過晚飯,一家人各自歇息了 。

過了幾天,陳書記和旭東爹來了,商量世珍和旭東的婚事。世貴爹說:“娃娃們願意,大人也就沒啥意見。你若要我提條件,就是希望陳書記想辦法把世珍調到縣城去,兩個人在一起,我們也少操些心。”

“這個嘛,我想辦法,等開春開學就辦好了,”說著,朝門外瞧瞧,“親家母哪裡去了?也出來商量,要彩禮的事定下來嘛。”

“不在家,昨天,世英女婿叫走了,說是世英快生了。不知生下了沒有,但現在也沒個信兒。”世貴爹捲起一支菸,點起來抽了幾口,嗆得咳了幾聲。

旭東爹憨憨地笑著說:“那親家公說說,我好回去做個準備,咱年前把親事定下來,年後就結婚。我餵了一頭豬,要準備好好地操辦一場。”

“你們看吧。唉,剛包產到戶,咱都缺吃少穿的,別太排場了。”

陳書記接過話茬,“大哥,親家公是個忠厚人,和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的秉性,大事看得開,小事不計較。咱訂婚的日子就定在臘月八,娶親的日子再定。彩禮的事親家母說了算,回頭旭東來了給旭東說了就行,我們就先走了。”

“吃過飯再走吧!”世貴爹挽留道:“我的兒媳飯快做好了。”

這時,世珍騎著自行車進了院門,把自行車立在牆角,興高采烈地說:“嫂子,我姐生了,生了個胖小子。”說著,就進了灶房。

蘭蘭正在擀麵,灶膛裡的火苗呼呼的竄著,鍋裡的水滋滋的冒著熱氣,她見世珍心急火燎的樣子,湊近世珍的耳邊說:“你兩個公公在堂屋裡,和你爹商量你和旭東的婚事呢。你啊,快二十歲的人了,還不穩重點,你公公瞅著了,還不笑話。”

世珍吐了吐舌頭,朝堂屋瞅了瞅,看見爹從堂屋出來朝灶房走來,急忙蹲下來往灶膛裡填柴。

世貴爹進了灶房,“世珍,你姐生了,大人娃娃都好嗎?”

“都好!我姐夫高興的嘴都合不攏了,剛給姐姐的公公婆婆發了電報。我娘叫我嫂子把衛國的穿過的小衣服拾掇幾件,天寒地凍的,我姐夫的父母也真是的,沒給孫子做個準備。”世珍說話就像放連珠炮。

蘭蘭說:“娘那幾天收拾了一包,沒拿到學校去?”

“娘走的時候匆匆忙忙 的,忘了?嫂子,你去拿來,我馬上送去,娃娃沒個貼身衣服,凍壞了。”

“看把你急的,你的兩個公公在堂屋裡,也不去打個招呼。去——”蘭蘭推了推世珍,“我去收拾。”

“爹,”世珍嘟著嘴,嬌滴滴地說。

“走,過去打個招呼,人家也聽聽你的意見。”世貴爹捋著鬍子,笑嘻嘻地向堂屋走去。

世珍跟了進去,低著頭,“二位伯伯來了。”

陳書記端詳著越發俊美的世珍,“世珍,你和旭東的婚事,我與你公公和你爹商量了,臘月八訂婚,正月裡結婚,你看咋樣?”

世珍沒吭聲,眼睛只瞅著鞋尖。

“看世珍的心思,一百個願意,就這麼定了,”陳書記爽朗的笑了,站起身,把十塊錢放在桌子上,“親家公,你的大閨女生了,我向親家公道個喜,這十塊錢給娃娃買些營養品吧!我們還有事,就走了,臘月八再來。”說完,起身走出門。

世貴爹竭力挽留,“真是的,陳書記,親家公,飯熟了,你們不吃,是嫌棄我家的粗茶淡飯吧?”

陳書記和旭東爹徑直出了院門,“不打擾了,親家公,來日方長。”

蘭蘭見客人走了,在灶房門口問:“爹,鍋裡的水都開了,這飯誰吃呢?”

“讓世珍吃上些,去送娃娃的衣服吧!我們等世貴和你爺爺回來再吃吧”世貴爹拿起掃帚去了打穀場,打穀場裡世貴和王大爺在給牲口鍘乾草。

世珍說:“嫂子,我不吃了,先走了,娘在等我呢!”她拿著一個大包裹捆在自行車後座上,推著自行車出了院門。

冬天的陽光泛著寒意,把落日的餘暉灑到山路上,伴著冷風,世珍的臉龐被凍得通紅,手也發麻,她不由加快了腳步。到了學校,已經放學,孩子們揹著書包陸續回家了,沸騰的校園漸漸平靜了下來,一聲聲嬰兒的的哭聲顯得分外嘹亮,世珍抿著嘴自言自語道:“小傢伙,大嗓門,真等不及了!”

王家窪中心小學座落在一座山腳下,避風向陽,共有五六排教室,一排兩個教室,青瓦白牆,整齊嶄新。教室宿舍在教室的後面,世英兩口子住在最東頭。

世珍把自行車靠窗子立下,解下包裹,喊道:“姐夫,快拿進去,我就不進去了,我一身的寒氣。”

劉清波出門,臉上堆滿了笑容,“謝謝大妹子了!陳旭東來了,在你宿舍等了好大一會了。”

“我的大外甥咋了?咋這麼高嗓門?”

“餓了唄,你姐還沒奶水。”劉清波說著進屋去了。

世珍便向西頭的宿舍走去。她和旭東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雖然書信不斷,但相思之苦還是煎熬著彼此的心。

兩人一見面,旭東上前就握住了世珍的手,“怎麼這麼冰涼?凍壞了吧?我給你好好暖暖。”

“你咋有空來了?” 世珍柔聲問道,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深情地看著旭東。

“我爹讓我來的,說是咱們臘月八訂婚,我們要買些訂婚的禮品。”

“你在縣城裡,看著買就行了,這幾天學生期末考試,正忙呢!”世珍把自己的手從旭東的手裡拽出來,“我倒杯水吧!喝杯水暖暖身子。爐子裡有煤嗎?屋裡冷嗖嗖的。”

“爐子裡我加煤了,還沒有著旺。我買的東西,你看不上咋辦?”旭東接過世珍遞過來的水杯。

“你大爹,就是陳書記,要是能把我調到縣城裡,只要咱倆能在一起,送啥禮我一點兒也沒意見。”世珍心直口快,心裡想的嘴裡全表露出來了。

“那咱就別定婚了 ,臘月八直接結婚,我立馬領你進城。”

“看把你急的,我娘要六百塊錢的彩禮錢,十丈布呢,還有·······”

“這個,我家裡都有準備,“旭東打斷世珍的話,“世珍你今天就隨我到我家一趟,明天跟我進城買幾件衣服,再置辦結婚的日用品!”說著,放下水杯,把掛在衣架上的呢子大衣穿上,顯得越發英俊。

“等兩天好不好?今天期末考試才結束,明天還要批卷子,後天給學生髮通知書。還有我姐剛生了寶寶,我得跑幾天腿腿吧!”世珍邊洗臉,邊說:“今晚你和姐夫就住這屋,我去姐姐那兒陪陪。”

旭東又脫掉大衣,斜靠在床上的被子上,“行啊,歇歇氣,這些天累死了。我這些天忙昏了頭,年終結算,所有的賬我一個人做,總算基本完成了任務。我就等你兩天,我肚子餓了,做啥飯?”

“我要問問我娘去。”世珍梳了梳油光發亮的頭髮,清純可愛的模樣兒惹人愛,旭東正想摟住她親親。

但是,劉清波推門進來了,笑著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你們多日不見,怕是想瘋了吧,話說不完了,吃過飯慢慢說。”

旭東笑著站起來,“姐夫,你和姐好啊,天天廝守在一起,少了相思之苦!”

世珍臉上泛著紅暈,“你們說正經的,好不好?”

旭東掏出十塊錢塞到清波手裡,“姐夫,你喜得貴子,我從匆忙來也沒買什麼東西,這十元錢給姐姐買點營養品吧!”

“奧,我倒忘了,”世珍也掏出十元錢交給清波,“這時陳書記給的。”

清波不勝感激,“這又欠你們的人情,不過,明年這時候就還上了 ,因為明年這時也抱了大胖小子 。”

旭東聽了哈哈大笑起來。世珍羞澀地說:“你們說你們去,我問娘做啥飯?”說著,推門出去了。

清波拍拍旭東的肩膀說:“兄弟啊,你豔福不淺啊。追世珍的小夥子都排成一個連了,但世珍偏偏喜歡上你,。她人漂亮,心底兒也好,工作出色,可以說十全十美,姐夫勸你快抱美人歸吧!夜長夢多啊!”

“什麼夜長夢多?只要是真心相愛,就如美酒,時間越長越甘醇、甜美,真愛是不會隨時間改變的。”旭東一本正經地說。

“還書呆子氣呢,但現實是殘酷的,尤其世珍人見人愛。這是老兄我給你的忠告!”

“什麼忠告?世珍推門進來,“姐夫給你說我的壞話了吧?”

清波摸摸腦門,嘿嘿笑道:“姐夫讓你們抓緊把婚事辦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呢,大妹 ,請示好了嗎,做什麼飯,我和旭東動手,大妹子今天辛苦,歇著去!”

“給我姐熬小米稀飯,燉雞湯。咱們嘛,吃洋芋面!”世珍把灶具從右牆角的一個課桌下拿出來,“那你們動手吧。”

兩個小夥子果真動起手來,不到一個時辰,飯吃了鍋洗了,又來聊了許多,便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下午,劉清波的母親來了,吃的、穿的拎了兩大包,到底是大城市的人,五十多歲了皮膚白淨,精神矍鑠,顯得還很年輕。她見了孫子,滿面堆笑,把包袱打開,孩子的穿的、吃的,玩具擺了半床,並一個勁兒地說:“我的清波到了山裡,我和他爸唸叨他受罪了。今兒一看,我的心也就放下了。”清波媽說的是普通話,嗓門大,驚得嬰兒大聲地哭了起來。

“媽,你小點兒聲嘛,”清波說著,把擺在床上吃的放在桌子上,其他的東西都又放進包裡。

“你丈母孃呢?”

“可能在世珍那邊做飯呢,媽,你過去坐坐,讓世英把你的小孫子哄睡著。你的小孫子隨了你,嗓門也大,哭起來不依不饒的。”清波輕聲說。

嬰兒吮吸著奶水,止住了哭聲,清波媽對世英說:“娃娃餓了,有奶嗎?你要吃好,娃娃有奶就不鬧騰。”

“剛有一點兒,過兩天可能就多了。媽,你去歇著吃點兒。”世英抱著兒子,一臉的愛意。

“清波,世英臉色憔悴,要好好補補。這幾百塊錢你拿著,每天你就買一隻雞燉上。嘿,我去見見你丈母孃。”清波媽把錢塞給兒子,清波順手把錢放在床上,“世珍,你拿著,”

世珍想客氣幾句,話沒出口,婆婆和丈夫已出了門。

清波和母親進了世珍的宿舍,見世貴娘正在擀麵,清波媽熱情地說:“親家母,辛苦了。我一直想著山裡多苦多窮,今天一路走來,還行!”

世貴娘拘謹地撲撲身上的麵粉,“你來一趟不容易,這裡山大溝深的。清波到這裡真是受罪了!”

“哎吆,親家母,我兒子有福氣,哪能受罪呢?我兒子遇到好人家,娶了 漂亮媳婦,給我生了大胖孫子。”清波媽說話如放連珠炮。

世貴娘把耳邊的頭攏了攏,“你家清波也是個好小夥子,心細能幹。”

“媽,你們也就別互相恭維了。”清波說著,給爐子裡填了煤,火苗嗖嗖的竄著,爐上的水嗞嗞地響開了。

世貴娘繼續擀麵,“親家,你來了,我就有靠頭了,我明天就和世珍一起回去,世珍和旭東要定婚,我還得準備一下。”

“世珍,你的二女兒吧?聽清波說過,哪天訂婚?我也要去喝杯喜酒。”清波媽脫掉身上的大衣,準備洗臉。

清波給臉盆裡倒了洗臉水,“臘月八,今天初四,沒幾天了。媽,你啥時都愛湊熱鬧,你省點事好不好?”

世貴娘把面擀開了,“親家母一定要來!也給我幫幫忙。這水都開了,這世珍和旭東上街買東西去了,還不見人影兒。要不,咱先吃,親家母大老遠來了,餓了吧?”

“不急,不急。”清波媽用毛巾擦著臉說:“親家母歇會兒。嘿,我的兒子好福氣啊,親家母慈眉善言,親家公知書達理,女兒心靈手巧。我一直想把清波調回去,現在看來,讓清波紮根大山,我也放心了。”

這時,旭東和世珍進來了,“這是你的二女兒、二女婿吧?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凍壞了吧?今天清涼涼的冷,天冷,人心熱著呢!”清波媽笑聲朗朗。

世珍脫掉外套,“劉姨好,我們山裡比城裡冷多了,你不習慣吧?姐夫,你去夏老師家借幾個凳子來,咱這兒太窄小,咱來了坐的地兒都沒有。”

世貴娘從桌子底下的罐子裡取出兩碟鹹菜,“世珍,你快把酸湯熗好,咱下面。”

不一會兒,酸湯臊子面做好了,清波給世英端了一碗,自己盛了一碗陪媳婦吃去了。其餘人邊吃邊聊,笑聲穿梭在校園裡,飛出了校園的外牆。

,吃完飯,世珍手腳麻利,收拾了碗筷,便給清波囑咐,“姐夫,我們班的通家書,在我的辦公桌中間的抽屜裡。明天,你就替我填好成績發給學生。”

“行,你姐夫保證完成任務,”清波應道,“你去給蘇校長說一聲,明天開總結會。”

“我今天上午向蘇校長請了假,“世珍把一把鑰匙放在桌子上,“這是我宿舍門上的鑰匙,劉姨,你就在我這邊做飯,都很方便,不過,劉姨你可就辛苦了!”

“嘿,自個兒的兒媳、孫子,還能說辛苦嗎?”清波媽拿來一包東西塞進世珍的揹包裡,“你們訂婚我就過去。這是給你小妹、侄子小吃的,捎回來帶個信兒。”說著,她問世貴娘:“親家母,你的三閨女多大了?模樣兒有兩個大女兒俊嗎?”

“十七了,前些日子去縣上參加 醫療培訓班了,要當醫生。我三閨女長得瘦高瘦高的,性子野,沒個女娃模樣兒,”世貴娘笑著說:“親家,你過幾天見見我的小孫子,長得虎頭虎腦的。”

“你的小孫子,叫什麼名字?我的老頭子給孫子取了個名字,寫在一個紙條上,我裝在衣兜裡了,”說著,掏出了一個紙條,“清波,你看——”

清波打開紙條,“劉文傑,你們聽咋樣?”

“行,劉叔就想讓孫子有文化、出類拔萃吧。”旭東湊過去看著紙條笑著說。

“不錯,”幾個人都應著聲說。

世珍裝好行李,便讓旭東放在自行車後座上,世貴娘又到世英家千叮嚀萬囑咐,無非是吃好照顧好自己等。

太陽快落山了,冬天的冷風吹得周圍灰濛濛的,世貴娘跟著二女兒和準女婿回家了。

到了臘月,家家戶戶都洋溢著過年的氣氛,挨家挨戶地殺豬,每家殺一頭豬,全村人都去吃,酸菜炒肉片就著蒸饃,既香又解饞,吃的滿嘴流油,才放下筷子。挨家挨戶地吃,一直吃到大年三十。

世珍在臘月八訂婚了,喝酒的人除了親戚鄰人,還有學校的同事,本來打算年後結婚,最後兩家一商量,都選定臘月二十為良辰吉日,兩家加緊準備婚與娶的用品。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世珍穿著紅妝由一頭毛驢馱到了陳家溝,陳旭東家擺了二十幾桌宴席,陳書記的同事與朋友、陳旭東的同學和同事,親戚鄉鄰四五百人,鬧騰了幾天,世珍和旭東被折騰的疲憊不堪,但畢竟是新婚燕爾,兩人的心裡如蜜般甜絲絲的。

過年的氣氛一日濃似一日。世英一家隨著婆婆去省城過年去了。世春在縣醫院當實習護士,為了能爭取分配到縣醫院,主動要求值班不回家過年了,再加上家裡的開心果世珍已出嫁,世貴家一下子冷清了許多,世兒六七歲了,比衛國大一歲,儘管是姑侄關係,但互相喊著名字,在院子裡放鞭炮,也為這個冷清的年填了一些喜慶。

大年初五世珍和旭東回了孃家,世兒和衛國撲在世珍懷裡,讓著要兩人帶他們進城。世珍撫摸著兩個小腦瓜,“世兒妹妹,衛國小侄子,等我們在城裡安頓好了,就接你們進城去。”

蘭蘭腆著大肚子,拉過兒子,“衛國,聽話,別煩你二姑,你二姑在城裡連個住的地兒都沒有,咱不能添亂。快,去和你太爺爺看咱家新下的羊羔羔去。”

“嫂子,這兩個小傢伙這些天沒見我,在親我呢!嫂子,我猜你肚子裡又是一個男孩,把你折騰的氣色一點也不好,”說著,對坐在一旁的哥哥說:“嫂子當年可是咱村裡美女,就是進了咱王家的門,吃苦操心,一臉的憔悴,哥,你可要好好疼嫂子。”

世貴黝黑的臉上透著一絲無奈,“是一家子人,老老小小的,沒辦法啊!爹不管家務事,娘腿腳不如以前了,還不全靠哥哥和你嫂子了。以前農忙時節還有你們姐兒幾個幫忙,現如今你們個個翅膀硬了,飛走了。”

“哥,到了節假日我們幾個爭取回來幫著幹活。以後世兒和衛國的上學由我操心。現在,咱家老的老,小的小,嫂子又快生了,唉,這咋辦啊?要不,我就不往城裡調了,離家近,我有空就回來幫幫哥哥嫂子。”

“你胡說啥?你進誰家的門,就活誰家的人,聽旭東說陳書記都給教育局長說好了,你開學就到縣城二小教書了,哥兩膀有力的,不會拖累你們的,”世貴搓著粗糙的手,“奧,你們到城裡,多關照世春,那丫頭片子性子犟·······”

旭東帶世兒和衛國出去玩了一會兒,進了屋,“大哥、嫂子,我和世珍要走了,先到王家窪小學她的宿舍收拾要帶的東西,明早坐班車進城,後天,我就上班了。”

蘭蘭起身,急急地說:“明早走吧!世珍回孃家好歹也要住上一晚,爹和娘這陣去串親戚,也馬上回來了,和爹孃也不照個面?我鍋裡還煮著豬骨頭呢,世珍最愛吃豬蹄,我專門給你留著呢!還有,你們走時給世春帶點麻花和豬骨頭,她大過年的不回家,也沒個好吃的!”

“嫂子,你現在正需要營養,你留著自己吃吧!”旭東感動得從錢包裡拿出三十元錢,“哥,你拿著,嫂子生了,給大人娃娃買些營養品。”

世貴推辭道:“不要,算了,你們剛結婚,花錢的地方多。”

“拿著,拿著,”世珍把錢塞進世貴的上衣口袋裡,衝旭東嫵媚地笑了笑,“咱稍等會兒,啃了豬骨頭,我和娘說說話再走。”說著,搖搖旭東的胳膊。

“聽媳婦的!”旭東聳聳肩。

過了半個時辰,世貴娘和爹都回來了,熱氣騰騰的豬骨頭也上桌了,全家人圍在一起,吃的有滋有味,其樂融融。

王大爺門牙都掉了,吃起東西來鬍子一撅一撅的,“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道哪天進土呢?吃啥東西都要囫圇吞。”

世珍俏皮地說:“爺爺,你老人家好好的,等我和旭東在城裡安頓好了,接你和我爹孃逛逛縣城,下館子。”

“下館子,爺爺腿腳越來越不靈便了,下去恐怕就上不來了,咋辦啊?我這孫女心眼就是好,旭東你要好好待她,唉,啥時候咱的衛國像你們一樣吃上公家飯娶媳婦呢。”

衛國似乎聽明白了,摸著嘴角的油,“太爺爺,我才不娶媳婦呢!我奶奶說過,娶了媳婦忘了娘。”

大家哈哈地都笑了 。

冬天的太陽如一位老人,沒有一絲熱勁兒,病懨懨地,想依山歇息了。蘭蘭裝了一些油餅和豬骨頭,託世珍小兩口捎給世春。

世貴娘又囑託道:“你兩要好好照顧世春,世春也是大姑娘了,要找對象,千萬要認準人。”

“娘,你一萬個放心,世春心眼多著呢,人騙不去。”世珍背起行囊走出房門。

“傻愣愣的,一直沒有出過遠門,娘害怕她上當受騙。”世貴娘攏攏鬢角的花白的頭髮,送世珍小兩口到大門口。

“娘,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她的。”地東回頭說道。

“你們快走吧。天快黑了。”世貴爹揮揮手說。

世珍和旭東趕到鄉小學時,天色已晚,除了看門的老頭兒,偌大的學校空蕩蕩的。兩人匆匆地點燈生了爐火,便把衣服、書籍都打成包,有些鍋碗鋪蓋等都留給世英兩口子用了。忙了大半夜,兩人帶著一身疲憊,躺下了。

第二天,他們便坐班車進城了。

旭東就坐在財政局的單身宿舍裡。單身男人的宿舍自然零亂一些,但經世珍整理和裝飾,一下子充滿了溫馨的氣息。

旭東去醫找世春,世春正好下班在宿舍裡休息,她見了旭東,也沒問緣故,就開始吃帶來的東西。旭東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笑著說:“饞了吧?家裡的好吃的等你呢,就不見你。你這樣冷吃,小心腸胃。”

“二姐夫,我夢裡就想豬骨頭的香。想起大年三十晚上我娘和嫂子煮爛的豬骨頭,我這些天口水——”說著,說著,世春舔了舔油油的嘴唇,仰起頭說:“先吃幾口,解解饞。唉——你也上班了,也夠積極的,你們單位也沒個婚假?”

“婚假我提前請了,早超了期限。好在我把兩個月的工資報表做了,沒誤事。”旭東回顧了一下世春的宿舍:“你們幾個住一個宿舍?你在灶上吃咋越吃越瘦了?伙食不好?”

“兩個人一個宿舍。灶上能吃個啥?沒肉少油的。姐夫,你把二姐留在鄉里·······世春斜著眼睛瞪著旭東說:“我二姐可是方圓十里的一枝花呀!”

“你二姐調到城關區小了,正在我的宿舍裡整理呢!我幫她,她卻催我來給你送吃的。”

旭東站起身說:“走大妹子,到我那邊吃晚飯,你二姐肯定做好等你呢!”

“好啊!”世春放下手裡的豬骨頭,突然又皺起眉頭說:“我值晚班,去不了。明天我過去,你們做好吃的等我!”

“那我走了,明天等你!”旭東便穿好上衣出門騎著自行車回到了宿舍。

旭東環顧了宿舍,乾淨整潔,不由湊上前去在世珍額頭上親了一下,說:“我的老婆真能幹。有個老婆感覺真好!”

“去——,”世珍推了一下旭東說:“你以後要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啥都應該有個地方。愣著幹嘛?爐子上的水開了,面也和好了,動手下面吧!哎,世春呢?”

“不來了,值夜班。明天過來。”旭東脫掉大衣掛在衣架上,摟住世珍的腰,讓她坐在床上。“老婆忙累了,休息吧!只等開飯!”

不一會兒,他倆頭對頭吃起了燴麵。

這時,門推開了,只聽見說笑聲:“好浪漫的場面哇!”

陳旭東站起來,見是幾個單位的同事,忙招呼道:“快起來,吃碗麵!”

“我們不吃麵,我們要吃喜糖。”一個瘦高個小夥子伸出手嘻笑著說:“喜酒沒顧上酒,喜糖總能吃上吧?”

世珍,忙從櫃子裡去出糖果盒子,放在桌子上。旭東抓了一把,說:“吃,喜糖多得是。”

“不行,讓嫂子給兄弟發。”一個胖小夥說:“陳旭東,你的眼力不錯呀,嫂子真漂亮呢!”

陳旭東把糖放下,說:“你們坐下,先抽支菸。”

瘦高個說:“行,喜糖我們慢慢吃。讓嫂子給我們哥幾個點支菸。”說著,讓其他兩個小夥子也拿上煙,湊近世珍說:“嫂子,點吧!”

世珍笑著躲到旭東身後:“我不會點,怕燒了你們的嘴。”

旭東拍拍瘦高個的肩膀說:“郭強,你向來是個老實人,哈時候也學得油腔滑調的?”

“劉哥也真小心眼兒。”郭強轉頭對胖小夥說:“朱順,煙拿過來,讓嫂子點。”

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說:“你倆先別鬧,叫他倆把飯吃完,再鬧不遲。”說著坐在床邊上。

“還是張輝通情達理。”旭東笑著說:“你們三個在你嫂子跟前好好表現,你嫂子有個妹妹比你嫂子俊多了,在縣醫院當護士,正妙齡待嫁呢!”

“比嫂子還漂亮,恐怕我沒這個豔福。”朱順自己把煙點著抽了兩口,也坐在床邊上。

“劉奇。你把大妹子叫來,眼見為實嘛!”郭強眼睛看了看飯鍋:“你們吃吧!我們過會兒來。”

世珍連忙說:“再坐吧!我給你們倒杯水。”

“不用,要不,你也累了。吃完休息吧。我們明天過來再湊熱鬧,”張輝站起來扶扶眼鏡框,向門外走去。

“那明天來我家吃午飯,”旭東送三人出門:“你嫂子給咱弄幾碟小菜,咱弟兄喝幾盅。”

臨平縣是個北方小縣,南依傍著南華山,南嶽山一股清泉從山間的石縫裡咕咕湧出,順山流淌而上,滋養著山間的林木和山下臨平縣城的居民。縣城的居民生活用水都來自這山泉。縣城背北面的老城牆宣告這縣城的滄桑歷史。縣財政局建在城牆邊,地勢高,旭東站在宿舍門口便可以鳥瞰全縣的夜景。星星點點的燈火和鞭炮聲使縣城洋溢著溫馨的過年氛圍。一陣風吹來,旭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縮縮脖子便推門進屋。

世珍已洗完碗筷,坐在桌前看一張合影,問道:“旭東,哪位是你們的局長?”

旭東湊近說道:“坐在老書記旁邊的這位,夠年輕帥氣的吧!是正兒八經的財經大學畢業的。老家是上海的,是六十年代支援大西北來咱們這兒的。”

“這是剛才來的——叫什麼名字?這個小夥一表人才,給世春介紹介紹,你說咋樣?”世珍指著站在最邊上的一個小夥子問。

“張輝——,這個小夥不錯。明天世春來,讓他們見見面,說不定他們真有緣呢!”旭東的臉被世珍髮梢撩動著,心被髮際散發出的香氣陶醉著。不由得一陣衝動,緊緊地摟住世珍,深深地吻著臉龐,兩人便纏綿起來。

第二天,旭東便早起。準備上班,囑咐世珍到市場買幾樣菜,招待局裡的張輝等幾個同事。他在辦公室門口碰到了段局長。

段局長四十幾歲模樣,高大英俊,渾身透著一種成熟男人的陽剛之氣。他用不太純正的普通話說道:“小陳會計,新婚燕爾好容光煥發啊!聽說你把媳婦帶來了,那正好,今天中午咱們局裡套餐,把你媳婦也帶來。晚上還舉辦舞會,咱們盡情玩玩。明天正月十五,又是元宵節。你讓小郭他們幾個買幾個新燈籠掛上。”

“行!我今天還準備著請段局長喝幾杯呢!”陳旭東笑道。

“改天吧!你快忙去,我還要去縣委開個會呢!”邊說邊搖搖頭:“唉——,這新的一年開始,大會小會就不斷,什麼目標,任務呀!”

陳旭東目送段局長走出單位大門,便忙忙朝宿舍走去,正巧世珍正推自行車,他連忙道:“世珍,不用買菜了。今天中午局裡會餐。過會兒世春來,你倆穿像樣些,晚上還有個舞會呢!”

說完,便走了。

世春來時,已經十一點了,進門便氣喘吁吁:“哎呦。這財政局我還是頭一遭來,建在這麼高的坡上,走了我一陣汗,”說著把外套脫下來,站在爐子旁搓著兩隻手哈氣。

“看你瘋瘋張張的樣兒。快把自己收拾一下,中午參加人家的會餐!”世珍翻箱子拿出兩件新衣服說:“你試試,穿上吧!來城裡也不買幾件像樣衣服。這樣土裡吧唧的,誰瞧上眼?”

“這是我姐夫給你買的吧?我穿上我姐夫會見怪的。我就這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世春站在鏡子前打量著穿著的白色高領毛衣,“還是挺標緻的,這是本姑娘的特色。”

“別自我感覺良好了。穿上吧,這是我買的,你二姐夫沒見過我穿,”世珍拿著一件淡黃色的小西裝推推世春說:“別隻憑臉蛋上俊,‘人靠衣妝,馬靠鞍’。”

世春變把小西裝套在白毛衣上,“姐,配不配?”

“甭提有多標緻了,走在大街上,回頭率保證百分之百,”世珍打量著世春:“缺一雙高跟皮鞋,我這雙半新半舊的,你將就著穿吧!”

一會兒,姐妹倆都打扮得精神煥發。等到十二點多,旭東便把兩人帶到了縣財政局的職工食堂。面對眾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姐妹倆渾身有些不自在,世春悄悄怪世珍道:“你們把我帶到這麼個場合,我吃不下飯,我要走了。”

世珍湊近世春道:“你甭添亂了,咱們只吃不說話,吃完再走。”

世春只好硬著頭皮坐在餐桌前,面對小夥子和領導們的寒喧,只是點頭。

好不容易結束了會餐,世春逃一般的回到世珍的宿舍,對世珍說:“你們單位的人像看怪物一樣看咱倆,讓我渾身長雞皮疙瘩。”

姐妹倆正議論著,一個小夥子隨旭東推門進來。

“世春,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旭東拍拍身後的小夥子肩膀:“我們單位最帥最有才的小夥子,張輝同志。”

“姐夫——”世春瞪著旭東說:“你把我叫來,早有陰謀啊!”接著又瞟了張輝一眼;個頭比旭東略高,身板也結實。

“來,張輝,坐下。你們認識了,再相互瞭解。大妹子,你相信姐夫的眼力吧。”旭東拉張輝坐在椅子上:“我們的小夥子多,今天一見你,肯定會有行動。姐夫擔心你魚目混珠,一朵鮮花——”

“嫂子,”張輝有些拘謹地說:“陳會計常在我面前誇獎你呢!說你們姐妹多麼出色!我和你們家世春相見也算是緣,以後一切隨緣吧!”

“我們家世春性子直,缺心眼兒,你處處就知道啦!”世珍沏了杯熱茶:“張輝,喝茶。”又給旭東使了個眼色:“旭東,咱倆上街,買些菜。”

“好好,你穿件上衣,外面冷。”旭東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姐——,我也要走。”世春嘟囔著說。

“你給咱和兩碗麵。人家張輝文縐縐的,又不吃你。”世珍穿好大衣走了。

爐子上的水壺滋滋地唱著歌兒,張輝話多起來了,“世春,你還不瞭解我,我先說說自己的家庭情況,家裡兄妹四人,兩個姐姐現在已經嫁了,大哥也成家了。 雖然父母都是農民,但勤勞樸實,家裡也算村裡的好人家。我中考畢業,分配到財政局當出納,也是剛參加工作,還好,你姐夫陳會計分外照顧我······”

窗外的一縷陽光射進屋內,暖融融的,世春有些不耐煩地說:“我又不是調查組的,你說那麼多幹嘛,我姐夫真是心眼兒多,想讓我姐妹倆都嫁給財政局的人。我還沒這個想法呢。”

張輝嘿嘿地笑著,“別介,咱倆處處嘛,你在縣醫院當護士,挺辛苦的,我工作清閒,有空我去找你。”

世春一臉紅暈,更加俊美,“你千萬別去,我們那幫小同事說我壞話。”

“沒想到你還挺保守的,這是正大光明的事,她們看你找了一個這麼英俊瀟灑的男朋友,羨慕嫉妒得很呢。”

“你還會貪嘴,不跟你多說了,我走了。以後你千萬別來找我。”世春穿好大衣。

張輝上前靠在房門上,擋住了世春的去路,“你還耍小脾氣。我們單位晚上有舞會,你不參加?要不咱倆去城邊上散散心?”

“我不會跳舞,也不想散心。”世春杏眼圓瞪,“你們這些男的,臉皮真厚。”

“你還真伶牙俐齒的。你不去,總得把面和好了走啊,你姐走時囑託了的。”張輝高大的身材站在門前一動不動,氣得世春直跺腳,她咬著嘴唇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張輝走過來坐在世春旁邊,世春又起身準備出門,張輝又擋在門前。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世珍回來了,見世春一臉不高興,“張輝,你沒欺負我妹妹吧?我這妹妹從小寵壞了,脾氣不好。唉,張輝,旭東在大門口等你,和你一起辦個事。去吧,晚上見。”

張輝看著世春,“我又沒欺負你,你千萬別在姐面前說我壞話,晚上舞會見。”說完,他做了個鬼臉,就出了門。

晚飯後,華燈初上。世珍和世春精心打扮一番,在陳旭東的再三催促下,走進了財政局的禮堂。來的人還真不少,霓虹燈閃爍,歡聲笑語,音樂緩緩響起,一對對男女隨著音樂開始起舞。世珍和世春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場景,心裡不由得都緊張。陳旭東拉起世珍的手,“來,媳婦,我教你。看你,真是鄉下人進了城,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兒。”

“這怪彆扭的。咱走吧!”世春拉住姐姐。

這時,張輝走上前,“世春,請——”

“我不會,好啊,你也是鄉下人進了城,不但油嘴滑舌,而且也會玩新潮的了。”世春見姐夫、姐姐進了舞池,一心想逃掉,後退了幾步。

“嘿,我又不是狼,你怕啥?不會,我教你。”張輝大膽地拉起世春的手,世春想努力掙脫,但張輝還是不放手。世春也只好服從,張輝生硬地隨著音樂的旋律跳了起來,漸入佳境。

從此,世春的週末和閒暇總被張輝填得滿滿的。轉眼到了春暖花開,世珍見他們倆人唧唧我我的樣兒,也就心裡有了譜兒,就打發他們倆見了雙方的父母。張輝能言會道,當然贏得了王家上下的歡喜。村裡人見了也嘖嘖稱讚,世春娘嘮叨著,“女娃家,到底是別人家的一口子,有了主兒,好好嫁出去,也就放心了,我催促趕緊結了婚,我那死丫頭還要去進什麼修,整得我一顆心還是不踏實。”

蘭蘭和世貴都忙得灰頭蓬面的,應道;“娘,你催催,別中間出了岔子。”

世英兩口子週末也帶孩子回孃家,幫著幹一些農活,聽了孃的嘮叨,笑著說:“娘,你是嫌棄你的女兒了,一個個趕著催著往出嫁。”

“都嫁個好人家,就有人管了,娘就不操心了。你們幾個女兒,可要多幫扶你哥哥嫂子,他倆任勞任怨,讓你們讀書,吃了輕鬆飯。你哥這兩個娃娃,衛國能上學了,你就多照顧著。燕子和建國以後讓世珍帶到城裡去唸,盼著也能吃上輕鬆飯。咱這靠天吃飯的地兒,一年忙到頭有時連個肚子都填不飽。”世春娘絮絮叨叨的。

“娘,我婆婆要我們到趙劍波調回省城,我就割捨不下你們,不願調。”世英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再生個女兒,兒女雙全,就不奢望別的了,只求咱全家上下和和美美的。劍波,你說對嗎?”

趙劍波坐在屋簷下給兒子講故事,一群孩子圍在周圍聽著,沒有聽見妻子的問話。

就這樣,世春的婚事還是沒有定下來,直到世春從省城進修回來。張輝每次找世春,世春一副冷漠的樣子,還說兩人不合適之類的話。張輝隱隱感到世春變了心,便給陳旭東說了。陳旭東便讓妻子去了解內情。世春還是一句話:“我倆不合適。”

世珍生氣地說:“你去省城幾個月,翅膀變硬了,世面見大了,翻臉不認人了。那好,你給爹孃說去,那點不合適?人家張輝那點不好,那點兒配不上你?咱就圖個安安穩穩過日子,別心性兒太高。你姐夫單位的人都知道你倆瞅對象,你這樣,你姐夫與張輝咋共事?”

世春搖搖頭,“姐,我——張輝油嘴滑舌的,我還——”

“你別花心了。我給張輝說,你們這月就準備結婚吧!”

“姐,你包辦了呀?”

“你們相處這麼長時間了,咋是包辦?姐不會害你的。張輝打算這週末訂婚。你請兩天假,我給你姐夫說說,下午的班車還能坐上。”世珍板著臉孔不容置辯地說。

世春儘管十分不情願,但姐姐的性子她知道,只好順從了。但她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世春的婚事按本地的鄉俗定了,又擇了一個良辰吉日,辦了喜宴。小倆口結婚後,張輝對世春言聽計從,小日子還算過得風平浪靜,世貴爹孃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山裡的人忙完了春天,迎來了秋收,日子雖清貧但也無憂。世貴爹孃總算進了城見了見世面。但總覺得城裡不如鄉下舒坦,住了幾天就回去了。世珍生了兒子坐月子,全靠世春跑前跑後地侍候。世春喜歡上了跳舞,週末縣委禮堂的舞會少不了她地影子,每次舞會上除了丈夫邀請外,少不了段正局長的邀請,兩人這樣,不免引來別人的閒言碎語。張輝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開始阻止妻子,小倆口為此爭吵,張輝氣急敗壞,扇了世春兩個耳光,世春跑出家門,住在了一個女同事家,不再回家,也不去世珍家。世珍時間長了,便打發丈夫陳旭東去問張輝,張輝才把事情的緣由說了。陳旭東好言安撫了一會兒,就和張輝一起去醫院找世春。世春見姐夫來,怕閒話傳出去在單位影響不好,便只好跟著丈夫回家了。

世珍又給妹妹說了許多好話,小倆口總算和好了。不久,世春就懷孕了,身子一天天地不方便,也不出去風光了。

世珍的兒愛國三天兩頭拉肚子,醫生說是她的奶水不好導致的,但也沒有個辦法。丈夫三天兩頭下鄉也不能時時照顧,世珍想讓婆婆幫幾天,但鄉間正是搶收糧食的時節,也不能脫身,兩口子一商量,世珍說:“我還是回孃家住些日子,人多我也會太寂寞。”

旭東看妻子出月子還是虛弱,還有些不放心,抱著可愛的兒子親了親,“你不寂寞,但我寂寞啊!再一個,兒子換個地方,怕不適應?”

“嘿,鄉里空氣新鮮,瓜果都有,我和兒子住些日子,肯定能養精神,我就不放心世春,整日風風火火的,嘴上不饒人,你多給張輝說說,讓他多遷就。”

“嗯——”旭東應著,看妻子收拾行李,“咱倆結婚以來,還沒長時間分開過。”

“別酸溜溜的。你週末有空了來看兒子不就行了。我節假一滿,想回孃家住,也沒空呢。”

“好吧,你收拾好,我下午送你孃兒倆。我去給局裡請半天假。明天週末,我可以也在鄉下呆幾天。”旭東抱著兒子使勁地舉著,惹得小傢伙咯咯地笑著,可愛極了,“我的小愛國,爸爸的寶貝蛋······”

“娃娃剛吃飽,別舉了,”世珍已經收拾好行李,“你們單位這幾天領導來檢查,你先忙完了共識,再回鄉下休幾天假。也幫幾天農活,你就把我倆送到東站就行了。路上熟人多,幫個手就到孃家了。”世珍穿戴一新,還是那麼嫵媚俊俏,她留著齊耳短髮,渾身散發著知識女性的優雅。

陳旭東無奈地點點頭,讓世珍抱著兒子,自己提著行李出了門。世珍一路上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丈夫給張輝多擔待妹妹,到了車站,幸好遇見了同村的李忠仁,陳旭東拜託李忠仁,世珍算是平安回了孃家。

鄉間空氣清新,綠草如茵,田間莊稼裝扮著大地,一道黃、一道兒紅,一道兒綠,一道兒藍,如同風韻猶存的少婦,盛裝出行。鳥兒飛來飛去地貪食,似乎相互傳達著收的喜悅,農夫們揮著鐮刀笑聲朗朗,牧人們的鞭哨聲更加響亮。不時吼幾聲秦腔,把滿身的豪爽釋放出來,世珍到了家門口,五個孩子跑著迎了出來,喊姐姐,喊姑姑,喊二姨,世珍一下子分辨不出誰是誰。等進了屋,把買的糖果拿出來才一一辨認。世兒已經十歲了,衛國八九歲,還有世英的兒子建國、世貴的小女兒小燕,一個比一個可愛調皮。等她們吃了世珍帶來的零食,親熱勁兒才少了許多。世珍就開始指揮她們準備晚飯。餵雞、餵豬、鋤草,幾個小傢伙雖小,幹起活來爭先恐後,等傍晚時分,大人們回到家,洗臉水端上來了,熱騰騰的飯端上桌了。吃完香噴噴的晚飯,幾個孩子又爭先恐後地洗鍋,世貴在院裡磨鐮刀,大人們坐在屋簷下納涼聊天。

玉盤般的明月爬上了山頭,把清輝灑進了農家人的院落,似乎洗去了人們一天勞動的疲乏。洗完鍋的孩子們開始捉迷藏,嬉鬧聲在月色中分外響亮。幸福的山裡人啊,就這樣永遠過與世無爭的日子,該多好啊!

過了幾天,麥子收割完了,人們似乎歇了一口氣,但還得耕地打碾,每家每戶都賽著幹,恐怕落在人後,恐怕老天爺不長眼,若出現陰雨綿綿的日子,糧食黴了,辛苦就白費了。世貴爹孃歲上了年紀,每天起早貪黑。劍波從省城也回來了,雖然還開學尚早。劉劍波的父母現在託關係讓兒子調回省城,劉劍波十分矛盾,世英對丈夫說:“要調,就一起調,你如果一個人調走,我們過牛郎織女的日子,你也就別調了。”

世珍勸姐姐:“姐,姐夫調好工作,有了人脈再調你,你呀死腦筋,永遠守著山溝溝一輩子?”

“我要守著爹孃一輩子,你姐夫也答應紮根山裡,但他經他爸媽一勸說,也有走心無守心了。我又懷孕了,你若一調走,誰照顧我與建國呢!”世英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說。

劉劍波擦著額頭的汗,“困難是暫時的,你就挺一挺嘛。聽我父母的意思,是讓建國到省城去上學。你今年調不走,明年應該差不多。”

“你要走就走,兒子給我留下”,世珍氣咻咻地說:“我覺得不管在哪裡,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世貴娘怕世珍與劍波吵起來,“劍波爸媽也想一家人團圓嘛,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進誰家的門活誰家的人。你們搬到大城市工作,娘也想沾沾光呢,想進進大城市見見世面。”

蘭蘭對世珍說:“世珍,你別愁,劍波調走,有嫂子照顧你呢,你想吃啥,嫂子變著法兒給你做。”

世英還是有些不高興。世貴爹捋著花白的鬍子說:“別說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你們都吃飽喝足了,睡上一大覺,下午的活計等著呢。”說完,放下飯碗上炕躺下了。

一家人午休了。下午還是忙。

開學時節很快到了,劉劍波調走了,世珍也回城上班去了。幾個大點的孩子也上學去了,家裡清淨了許多。

王大爺病倒了,吃不下飯,肚子發漲疼痛,請了村醫馮大夫診了一下,說是老病再治也無效。王大爺讓孫女蘭蘭把自己的老院子收拾了一下,搬過去住了,他說自己畢竟是外人,一旦死在孫女家,對孫女全家老小都不吉利,葬禮也沒法子舉行。

雖然已立秋,“秋老虎”還是不饒人。王大爺臥病在床,孫女、孫女婿輪流侍候,熬了半個月,老人溘然長逝了。做個棺材的木料都沒有,世貴連夜買木材;請木匠做棺材,因為天太熱,老人要馬上入土方能為安,又請了陰陽先生選了墳地,寫了祭文,弔唁的人很多,方圓幾十裡的鄉親人聽到喪訊都來了,念著老人一生的辛苦,與人為善,都進靈堂燒香叩首了。

蘭蘭帶著三個孩子守喪,哭得聲音嘶啞。村長李忠仁主持喪禮,三天後,墳穴挖好了,棺材也做好了,在村裡人的幫助下,老人也算風光下葬了。望著墳頭滿天飛的紙灰,蘭蘭想起爺爺拉扯自己的含辛茹苦、爺爺對自己的悉心教導。爺爺的和善讓自己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快樂地長大,一直照看她出嫁、為人妻、為人母。在婆家與公婆,丈夫,小姑子,有摩擦,爺爺總能開導她,讓她忘卻了煩惱,一點點地收穫著愛。如今,爺爺走了,蘭蘭怕以後有苦無處訴,怕心裡有了糾結無法解開······自此以後,蘭蘭有了委屈,就到爺爺的墳頭哭哭,也就釋懷了。

世英自丈夫調走後帶走了兒子,心情一直很抑鬱,平時中午就操心世兒、衛國這兩個孩子的午飯和午休,晚上都一個人獨守空房。學校有個穆華老師,雖有妻兒,但離家遠,也住在學校,以前劉劍波在時,常來蹭飯,劉劍波調走後,還愛來蹭飯。有時也幫世英買菜、劈柴、生火。世兒十幾了,似乎看出了端倪,回家偷偷地給娘說了,世貴娘怕惹出閒話,就讓世兒和衛國晚上也不回家,直接和世英住在一起。

一天夜裡,世英和兩個孩子睡下不久,衛國高一聲低一聲地呻吟起來,世英一摸,孩子燙得厲害,世英手足無措,只好敲了穆華的宿舍門,穆華穿上衣服,連忙背衛國去了醫院。回來時天快亮了,孩子打了針,服了藥,燒也退了。穆華找藉口讓世英去他宿舍拿藥,世英也是感激他的幫忙,就進了他的宿舍。穆華關上了門,抱住了世英,呼吸變得急促。

世英推開穆華,“我有孕在身,你咋這樣?”

穆華還是上前使勁把世英摟在懷裡,“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我只想抱抱你,你那麼好看,心腸好,我·······就這樣抱抱,沒別的意思。”

世英還是推開了穆華,奪門而去,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看著熟睡的妹妹和侄子,千般滋味湧上心頭,久久難以入睡。

天亮了,校園裡有了孩子晨練的跑步聲和口號聲。世英連忙叫醒世兒,讓世兒梳洗了去上操,衛國只能請假休息了。她上完操,坐在桌前給丈夫寫了一封信,寫著寫著,眼淚打溼了信紙,不由得哽咽起來,衛國見姑姑這樣,“姑姑,你怎麼了?”

“姑姑想建國了,他·······”世英強忍著眼淚,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衛國,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吃了點,也不頭重腳輕了。姑姑,把建國接回來吧,我也想他了。”衛國頭偎在姑姑的懷裡說。

“嗯,我放假了就去接。姑姑給他寫了一封信,去郵局寄,你有對他說的話嗎?姑姑也寫在信裡。”

衛國摸著腦袋想了想,“就寫衛國抓了兩隻小松鼠,讓他回來一起養。建國可喜歡小松鼠,他立馬就回來了。”

“但你沒抓上呀,騙他,他肯定會生氣的。”世英又摸摸侄子的頭,“這會兒不燙了,來。再吃頓藥,下午就能上課啦。”

“我世兒姑姑,保國幾個發現了松鼠的家,我們週末去抓,一定能抓上。”衛國喝了姑姑遞過的藥片。

“你們幾個淘氣包!”世英笑了,“好,我把你說的寫上”她又打開信封,展開信箋,寫了幾句。”

“姑姑,你去上課,等中午放學,我和世兒小姑去寄信,你昨晚沒睡好覺”,衛國雖只有十歲,但他特別懂事。

中午,吃完午飯,世兒和衛國去寄信,世英洗了鍋,伏在桌子上批作業,穆華推門進來了,他說道:“你別批了,我抱過去批。劍波不在,你沒個人照顧,我只是想幫幫你,昨晚·······你就原諒我吧!我沒自控力,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世英·······”他一臉歉意。

世英湧上心頭的委屈,“我不需要,不別再來煩我了。我一直把你當弟弟,你卻這樣,你是不是乘人之危?你也是有妻兒的人,咋能有非分之想?人活著,不能光為自己,要想想別人,有時一時的莽撞之舉,會傷害自己最親的人。”

穆華臉漲得通紅。

世英心又軟了,“你以後別來我這兒了,我有事不會麻煩你了。閒話有了會淹死人。你去吧,兩個孩子馬上回來了,看見了不好。”

穆華連聲說著對不起,出了門。

世英的肚子一天天地隆了起來,但劉劍波只在信裡說工作忙脫不開身,不能回來看望妻子。世英想:熬一熬吧,熬到寒假,全家就團聚了,自己腆著肚子坐長途車去省城太勞頓,萬一有個閃失,可是一身兩命的事。

世英週末回到孃家,世春也回來了,她已生了孩子,但沒抱孩子來,哭哭啼啼地讓一家人不知所措。原來,她與張輝又鬧了矛盾,扔下剛滿月的女兒跑回了孃家,嚷著要與張輝離婚。

全家人正勸著世春,張輝抱著女兒,世珍抱著兒子也來了。

世春躲進西屋,嬰兒由於餓了,不停地啼哭,她也硬著頭皮不理,蘭蘭抱過嬰兒塞進世春懷裡,“你別耍娃娃脾氣了,這麼點兒的娃娃咋了?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受這份罪,你也是剛出月子,身子還虛,發這麼大脾氣,將來烙下病根,還不是自己遭罪?”

世春抱著自己的女兒,心軟了,還是撩起衣服把奶頭塞進了女兒嘴裡,嬰兒止住了哭聲,香甜地吮吸著奶水。張輝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

世珍對張輝說;“你先去吃點,我們姐妹幾個說說話兒。”

張輝擦著額頭的汗,隨世貴進了堂屋。世貴爹孃也跟著進了堂屋。張輝喝了幾口茶,無奈地說:“世春才生了孩子四五十天,就在家裡待不住了,好像有舞癮,大晚上出去跳舞。我媽來侍候她,她挑三揀四,給老人甩臉子。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一忍就過去了。但——,這事我本來不想說,就是昨晚她又去跳舞,我去找她,她與那個段局長那個親熱勁兒,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我把她拽回家。吵了幾句,我媽在,我也儘量委曲求全。你們看看,她反而不依不饒的,好像我錯了,她全佔了理。”

世貴娘難為情地說:“我這女兒性子犟,啥都愛死鑽牛角尖,咋又愛上跳舞了?這真是吃飽了撐的,咱農村一天忙死了,城裡人閒得沒事兒盡找事兒。我給她說說好話,她會收心的,你們都有了娃,好好過日子。”

“嘿,這個段局長是個花心大蘿蔔,我們單位的人也都清楚。這世春就是經不住誘惑。她再這樣下去,我們這日子咋過呀?”張輝無助地說:“岳父,岳母,大哥,世春長得好看,也太年輕,你們給她講講理兒。我今天來得急,只給我二姐夫說了一聲,我還得趕回去,省得段局長見縫插針,給我找不是。唉,我得找找門路,把我的工作調一下,這是是非非的,咋能讓人安心呢?”

“你既然給你二姐夫說了,他會安排好的,你彆著急。你住上一宿,有些話,我要當著你們小倆口的面兒說,還要約法三章。”世貴爹吸了一口旱菸,一字一頓地說,“老婆子,你去準備晚飯。吃了飯,咱家要開一個家庭會。”

張輝點點頭,“那行吧,要不我明天回。”

晚飯後,收拾了碗筷。全家都坐在一起,世貴爹先說道:“今天除了劍波和旭東沒來,咱家人算是齊了。這些年,我在村學校哄幾個娃娃,家裡大小事都由你哥哥、嫂子操心著。你們幾個閨女個個也出息了,吃上了國家的輕鬆飯,咱這一大家子日子都過得好了,孫子們也一個個聽話;我和你娘就盼著你們都一條心,和和氣氣的,別盡惹是生非,哪一個子女不省心,就攪得全家雞犬不寧。我和你娘都上了年齡,經不住折騰了。還想享幾年福呢!以後咱家人咋過日子,爹想好了,得要個規矩,如果誰犯這個規矩,就別進咱家門!”

世貴、蘭蘭應聲說:“爹,規矩咋定?你老說了算。”

世春瞪了張輝一眼,“爹,張輝給你說了許多壞話吧?爹孃,我倆的事你們都別摻和了,能過,就湊活著過著,不能過就好說好散!”

世英搡了搡世春,“傻妹子,你盡胡說,你說這話也要想想你懷裡的娃娃。”

世貴爹清了清嗓子,“世貴,爹說,你寫,每家抄一份。”

“好好,世兒、衛國,快去你的筆和本子來。”世貴笑呵呵的說。

兩個孩子連忙翻開書包,拿出紙和筆。

世貴爹捋捋髭鬚說:“一,孝敬老人,嚴教子孫,孝道當竭力,兄妹須互助。第二,做人要老實、誠實,多做好事,終有好事。三,休存猜忌之心,休聽離間之語,休做非分之事,休有貪慾之念。四,咱家以“勤”治家、持家,要珍惜、懂節儉。我就想了這些,你們再說說。”

世珍親了親懷裡兒子的額頭說:“爹,我在第一條後面再加一句,‘夫妻須恩愛,於是當忍讓,’再沒了。”

“這句補得好,我寫上。”世貴點點頭,“兩口子拌個嘴是常事,但一定要忍讓。張輝 ,以後你就多讓著我妹,世春,凡事想長遠些,你當了娃的媽,就得成熟了。”

“這些年,要不是你哥和嫂子這麼能忍讓,你們哪能個個吃上國家飯?你們哪,凡事就學著哥哥嫂子。世貴,你就抄上四份,一家一份。貼在家裡的顯眼的地方,好提醒你們。爹也老了,村上教書的事,我就不幹了,以後那,我和你娘有空就進城轉轉,你們要吵吵嚷嚷的,我就沒臉去了。”

大家應聲,又說了一會話。

月亮上來了,只露半邊臉,羞答答地在柳梢頭看著人間的一切。幾聲蛙鳴,幾聲狗吠,但鄉村的夜終究如月光般澄澈、平靜。

世貴爹打了一個哈欠,“唉,困了。他娘,今天人多,你安排一下住處。”

世貴娘起身,打開鋪蓋箱子抱下幾床新被子。“我們孃兒幾個睡西屋,你和張輝睡堂屋,世貴一家子自個屋睡去。”

大家散了。

世貴娘和四個女兒擠在西屋的大炕上,等世兒和外孫子睡著了。娘幾個就說著貼心話,直到雞叫。

晨曦微露時,世貴和妻子就起床,扛著鋤頭去挖土豆了。世英連忙叫醒世兒和衛國,帶了些饃饃,就和小妹與侄子去學校了。世珍準備給孩子斷奶,就把一歲多的兒子留下了,和張輝一起回城了。世春則留在孃家休養些日子。

轉眼到了寒假,世英也到了預產期,還不見丈夫和兒子回來,她心裡著急,天天到郵局打電話。終於,劉建波和兒子回來了,兒子撲在世英的懷裡喜極而泣,而丈夫卻沒有以往的熱情。

一個下雪的日子,世英在學校的宿舍裡生了一個女孩,取名金巧。劉劍波伺候了幾天,說單位有事就去了省城,世貴娘只好早晚伺候,直到孩子滿月,就把孃兒倆接回了孃家。

世英對丈夫滿腹的怨惱又不敢在孃家人面前表露出來,怕家人擔心。兒子建國見媽媽唉聲嘆氣,越發憔悴,就說:“媽,我留下陪你。我再也不跟爸爸走了,永遠和媽媽在一起。我爸他不管我,天天和一個女的在一起······”

“兒子,媽媽明天就帶妹妹去找你爸爸,你就在舅舅家和哥哥一起玩,”世英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你千萬別給你姥爺、姥姥說這話。”

建國懂事地點點頭。

第二天,世英抱著女兒坐班車去了省城。她找到劉劍波時,劉劍波身邊卻有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她看著兩人誠惶誠恐的樣子,冷冷地說:“說吧,劉劍波,這是咋回事?原來這就是你媽離開我的原因?原來這就是你所謂單位忙的事?你說說,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哪裡去了?你對一雙兒女負責任了嗎?你勾引這個狐狸精了,還是她勾引你了?這人心變得真快啊,半年時間你搞大了一個女孩子的肚子!我們一起在鄉下同甘共苦,我孃家人對你的坦誠相待,想起這些我都想哭。”說著,世英淚如雨下。

劉建波“撲通”一聲跪在世英面前,“世英,我該怎麼辦哪?我知道我不是人,我對不住你······”說著,抱著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世英懷裡的嬰兒也哭了起來,世擦擦滿面的淚水,坐在床沿上,掀開衣襟把奶頭塞進嬰兒嘴裡,嬰兒止住了哭聲。

那女孩厚著臉皮說:“劉劍波 ,你可是對我承諾在先的,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現在這樣,我就不活了。”

世英指著那女孩罵道:“你勾引我的男人,還盡是你的理兒,我看我得找好你們的領導。這是不管管,臉皮厚的人都翻天了!”

那女的嚇得也跪了下來,“大姐,你成全我們吧,求求你了。是我先愛上劍波的,大姐,我們進退都難啊!”

世英厭惡地背過人,“我成全了你們,我們孃兒幾個咋辦?劉劍波,把你的父母叫來······”世英擦了一下眼淚,長嘆一聲,“木已成舟了,我們協議離婚吧!”

劉劍波拉那女的站起來,灰溜溜地說:“世英,這事咱就別聲張了,你有啥要求儘管提。”

“你幹了丟人的事,還怕丟人。原來你媽千方百計把你調進省城,早就合計好了,要甩掉我們孃兒幾個。是不是你媽早就相中了他做你家兒媳婦?是不是你媽一直看不起農村人?我們農村人並不比你們城裡人差,別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農村人至少比你們這些城裡人多一份良心。這樣吧,我不跟你這些黑心狼羅嗦了,,兩個孩子歸我撫養,你一次性把撫養費付清。我要一次付清,從此我們再無糾葛。”

“要一次性付清,到孩子十八歲,我哪有那麼多錢哪?”劉劍波似乎如釋重負,但還在討價還價,“要不建國我撫養,金巧你撫養,咱倆一人一個,都不互掏撫養費。”

世英冷笑了一聲,“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美了。你再厚顏無恥,不至於這樣吧?要不我找找你們的領導,把你們的姦情給你們領導說一聲,這傷風敗俗的醜事,我想請你們領導評評理,”

那女孩咬咬嘴唇,“行,按你的要求就辦吧!我想辦法——”

世英抱著嬰兒朝門口走去,“那好吧,劉建波,錢籌齊了,就找我來辦手續。我走了。”

還沒有開學,整個校園空蕩蕩的,天氣分外寒冷,瑟瑟的寒風吹著,旗杆孤零零地站在校園裡。劉建波追了出來,門房大爺看見了,嘿嘿地笑道:“劉老師,這是誰啊?”

劉建波支吾了一下,“這是,這是我姐,我姐·······”

“是嗎?聽說你還有個弟弟,你媽好有福氣啊!”門房大爺還準備多說幾句,但劉劍波沒搭理,直追世英出了學校大門。

世英停住了腳步,怒氣衝衝地說:“真會偽裝。可笑啊,那你是怎麼給別人說兒子建國的?難不成你給別人說兒子建國是你的弟弟?兒子是不是這大半年沒叫你爸爸?太卑鄙可惡了!人咋變得這麼快?你以前在我面前的知書達理難道你一直在偽裝?我的心如刀割,在滴血!”

“建國,他一直我媽帶,他沒來過我們學校,”劉劍波一臉愧疚,“世英啊,我是對不住你,昏了頭,但我調到這裡,她就死纏這我不放,我不是人,沒經得住誘惑,犯了錯,現在我身不由己,如果事情鬧大了,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她的老爹當著官呢,。我現在說什麼你就不會原諒我的。兩個孩子,我會常看的······”

世英冷笑了幾聲,強忍著淚水,“我不攪和你的美事了。為了你的顏面不掃地,我們孃兒仨從此在你的生活裡消失了,只當我們從未認識過,只當我看錯了人。”世英擦了擦滿眼的眼淚,“你儘快籌錢,回來和我辦手續,如果孩子的撫養費上你不近人情,我啥也不顧忌了,你會在這裡無立錐之地的。”說完,她扭頭快步向前走去。

冷風拂面,世英的心緊縮著,走著走著,她又渴又餓,一死了之的念頭在腦海裡閃現著 ,閃現著······她心裡糾結著、矛盾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