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上的灵与爱(二)

全国解放了,春天来了,山花烂漫,鸟语花香,在这热火朝天的日子里,田间地头到处传来人们劳作的欢笑声,全国实行农业合作化,人们修田打坝,人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时间······转眼一年年的过去了,又到了一九六二年,秀秀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世春,贾婆婆越来越老了,牙也掉光了,腰也直不起来了,抱着世春,絮絮叨叨,“一个个生这臭丫头片子,也没个有出息的,看来这个家只有靠我的世贵了,世贵也十几岁了,要好好读书,看以后有个出头的日子吗?唉,你爹给伪政府当了几天秘书,咱家又是富农成分,再没个抬头的日子了。”

秀秀一脸旳烦忧,“娘,一天别整天怨这怨那的,人老了,话多得要命。世贵十几岁了,自个儿去学校也不用你操心了。我就是担心世贵爹,这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也没个音讯儿,他身子薄,在水库上打坝,我怕他扛不住······“说着,她的眼泪簌簌得落了下来。

“哭,哭有啥用呢,人活着,遇到什么坎儿,就得往过迈。他好好的,你别光想着人家,你一生一个女娃娃,世贵爹心里怕是嫌弃你呢。”

黄土地上的灵与爱(二)

“娘,你尽胡说。你别整天怨这愁那的,世贵十三四岁的人了,自个去学校也能行。就是世贵爹派去打水库,他身子薄,恐怕······“说着,秀秀一脸的愁容,“这生男生女不由人,听说,现在新社会,男女平等,女娃也让上学。要不,让世贵把两个妹妹领上。”

“来回十几里地,哪能走得动?”贾婆婆一脸惊愕,“一个女娃娃,洗衣做饭,缝衣绣花是正经,别丢人显眼了。”

“这有啥丢人的?三个娃娃都去上学,就这么定了。”秀秀坚定地说。

就这样,世贵领着两个妹妹也去了学校,中午回不了家,饿了吃点干粮,喝点生水,一直熬到天黑回到家吃顿饱饭。贾婆婆见孩子苦得不成样儿了,便对秀秀说:“历朝历代都是男的识文断字,女的天生针线茶饭,你别赶时髦了,你就叫世珍和世英调教好,好在家里帮帮你。”

世贵已经懂事了,听了奶奶的话,“奶奶,你别死脑筋了,我们学校有个女老师,长得漂亮,还写了一笔好字,那真让人羡慕呢!我妹长大当个老师该多体面啊!”

“对,奶奶死脑筋,没你先进。但这个家谁帮啊?你爹,一走,没个信儿,也不来问问你们娘儿们咋过活的。反正,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帮不了几年了。“贾婆婆怀里抱着世春,还不停地搓着麻绳。这麻绳是纳鞋底用的秀秀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还得在油灯下用这麻绳给几个孩子坐鞋,否则,孩子就要打赤脚了。

世贵沉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听村里人说,我爹在水库工地上也没干重活,我爹是算账先生。我爹以前给伪政府当秘书的事,有人想抓着这个不放,给他背黑锅,想整整他。但我爹脑子活,他们也抓不住把柄。他熬到水库修成,也就回家了。娘,奶奶,我也是十几了,家里缺劳力,我就不念书,帮帮家里,让两个妹妹好好念。”

秀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你们几个念书的事,一个都不能落下,这也是你爹反复叮咛过的。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没发给你爹交代了。去,准备准备明天的干粮······”

“世贵突然带着哭腔说:”奶奶老了,还要累死苦活的,我娘都苦得不成样儿了。我是咱家的男人,我不能闲吃定坐。“

贾婆婆拉着世贵的手,扯起衣襟擦着眼泪说:“娃娃,你娘的话没错,好好念书,才能有个出息。”

世贵点着头 ,出了堂屋的门,来到东屋睡下。窗外虫鸣蛙叫,他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让他久久不能入眠,便又起身出门,趁着月色往自家的田地里走去,月光如水,泥土的清香随着晚风吹来,真是沁人心脾。田里的小麦、豆苗已经两三寸高,青翠欲滴,满眼的生机勃勃。山坡下新栽的树苗像小姑娘一样窃窃私语,让人心旷神怡。世贵默想:“唉,我还是不念书了,一来帮帮家里,二来参加这农田建设,也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想着,他便蹲在田埂上拔起杂草,远处还不时传来还没歇息的人们的说笑声,他心里也不觉得害怕,趁着月色使劲地干起来。一轮明月当空,把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凉风习习,世贵沐浴在月色中,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香气,倾听着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心里渐渐地变得平静了,站了起来,扑扑身上的你泥土,做了一个深呼吸,想家里走去。

第二天,世贵把两个妹妹送到学校,便给老师道了别,就径直到植树造林的南坡挣工分,干了一早上,栽了二十多棵树,待中午大伙休息时,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由于没带干粮和水,又不敢回家,他只好向村头住的王大爷要了一杯水,咕咕地喝了下去。王大爷的孙女兰兰看见世贵口干舌燥的样子,便掏出自家的干粮,“世贵,我们今天带了干粮吃不完,这些干粮留给你吃吧。我和爷爷中午回家吃午饭。”

“那谢谢了!明天我多带些,咱们大家一起吃。”世贵这才注意到兰兰长得俊美,高挑个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装满了纯真和快乐,皮肤晒得黝黑,如一只小花鹿般活力四射。

“不用了,你中午看样子不能回家了,我们先走了。”兰兰说着,兰兰随爷爷向山坡下走去。

到了下午世贵腰酸背痛的,实在干不动了。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个头一米六几了,但身子单薄,也没长期参加过劳动。他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生疼,手也磨出了血泡。王大爷看见世贵疲乏的样子,笑笑,说:“一个文弱书生,干不动这活,就好好去念书,别受着罪了。”

世贵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念书了,我奶奶和我娘还不知道了。王大爷,我今天挣的工分记在你的上面吧。我现在干不动了,我还要赶到镇上接我的两个妹妹,明天还来。”

“你这娃,你这样哄你娘,你娘知道了还不好好收拾你。我要给你娘说说。”王大爷边说,边挖着树坑。兰兰侧瞟了世贵一眼,她看见世贵白净的脸上被汗水和着泥土弄得一道白一道黑的,噗嗤地笑了,“世贵,你坐在凉房房里念书多自在,受这份罪干啥?我一天学校没进,真羡慕你呢!”说着,脸上泛着红晕。

世贵放下铁锹,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咋办?我爹在清水河打坝不回家,我们不回家······唉,不说了,我走了。”说着,他扑扑身上的土向坡下走去。

晚上,世贵接两个妹妹回家,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吃了三大碗饭,便倒头沉沉睡去。

秀秀正洗碗筷,王大爷推门进来。贾婆婆把怀里的世春放在炕上,下炕打招呼,“他王爷爷,稀客呀!吃了饭了吗?”

“吃过了,世贵呢?”王大爷坐在炕沿上,拿出烟锅开始抽旱烟。

“世贵,今儿看上去挺累的,早早睡去了。”贾婆婆应声说。

王大爷猛吸了几口烟,呛得咳了几声,“唉,这老老小小的,真难哪!世贵,不想念书,想给你当帮手呢。”

“世贵给我说过不想念书了,我没答应。不管咋样,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孩子,以后等他光耀门楣呢!”秀秀有些生气,使劲咬着嘴唇,抑制着自己的怒气。

“世贵娘,你别气了,我看世贵决心已定,今儿就在南山坡种树,真是知书达理的好娃娃,怕你知道责怪,干了一天的活,没敢回家吃饭。唉,娃娃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能硬来。”

“那就顺了他吧,让他苦上些日子,等他爹回来了再说。唉,这家里缺食少衣的,挣点工分也能补贴一下家用。他王爷爷,你可要照应他呢!”贾婆婆说着,让三个孙女睡下,伛偻的身子弯成一张弓了。

“既然这样,你们把话跟世贵说清楚,别骂娃娃了,娃娃的心善良,替大人着想呢。我回去歇歇,腰背疼得······“王大爷提着烟袋蹒跚地走了。

这时,世贵从东屋出来,低着头等着训斥。

“世贵,你的路自己走吧。睡去吧——”秀秀无奈地说了句,就进了西屋。

从此,世贵就辍学回家帮农活了。

总算到了秋收季节,庄稼收成还行,世贵挣的工分多,所以分到的粮食也够安心过一冬了。听说清水河的水库工程也快结束了,安平也快回家了,秀秀脸上稍稍有了笑意。

这天早上,秀秀早早起来,推开门,一阵凉风吹来不由让他打了个寒噤,只见院中落了一层霜凋零的树叶落满一地,秀秀对正要出门上学的两个女儿说:“世英,世珍,再加件衣服,小心着凉!”

世珍揉着惺忪的眼睛,“娘,你昨晚焐的干饭还有吗?我们拿上到学校吃,”

“你奶奶早给你装好了,不够的话,你俩再装点馍馍。你们这些天识的字总比吃家里的馍馍多了吧。反正你们要好好学,你爹过些天就回来了,给你爹汇报。”秀秀说着,穿了一件夹袄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一股思念之情不由涌上心头。

世英已经十二岁了,世珍也十岁了,两个都长得水灵灵的,活泼伶俐,这时两人背起书包像小燕子一样飞出了院子,院外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世贵打着哈欠从东屋出来,“娘,今天,我到咱家的自留地挖洋芋,你就别去了,把家里拾掇一下。我爹要回来了,心里也高兴些。我听公社的喇叭上说他被评为劳模了。”

“他一走这几年,咱只要活着,就是他的洪福了。”说着,她拢拢鬓角凌乱的头发,心里难以平静。

世贵就扛起铁锹踩着晨霜来到了田地,洋芋的叶子被霜打蔫了,耷拉在地上。他开始挖洋芋,一锹下去竟能挖出八九个洋芋,他不知不觉就挖了一大堆,看着这喜人的劳动成果,心里了开了花。

太阳渐渐升高了,霜气已散去,空气清新的醉人。这时,世贵觉得醉了,坐下来休息,抬头看见不远处王大爷和兰兰在割燕麦。兰兰穿了件红底百花的上衣,衬得脸蛋白里透红,兰兰真的长得俊美,笑起来如百灵般甜美,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上门提亲的人确实踏破了门槛,王大爷一切随孙女的心愿,但兰兰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世贵虽然还没有脱尽稚气,但经过劳动的锻炼,身子不在那么单薄了,白里透红的脸上泛着活力,他看着兰兰可人的样儿有些走神,王大爷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王爷爷,今年就指望这三亩洋芋过日子呢。”

“你家今年能挖一万斤洋芋吧?这可是你娘的汗水啊,地里使得农家肥多。呀,你今天挖了这么一大堆洋芋,一个人咋能挑回家啊?来,兰兰,咱爷儿俩来个合作化劳动,今儿咱帮他,明儿他帮咱割燕麦。”

兰兰提着镰刀走过来,嗔怪道:“爷爷,你恐怕馋人家的洋芋了吧!咱家的里多得是。”说着,她摘下草帽擦擦汗水,笑靥满面,越发好看。

世贵开玩笑说:“帮帮吧,帮完了,我给你你一个好东西。”

“啥好东西?干脆把你送给我们兰兰算了,我看你俩最合适。”王大爷说着,故弄玄虚的哈哈大笑起来。

“爷爷,你胡说啥?“兰兰一抹红晕上脸,背过身子,”我不帮你们了。”

“爷爷胡说,爷爷不说了。来,兰兰,把咱家的担子也拿过来,你俩一起往回挑洋芋。我继续割咱家的燕麦,这叫两不误。”王大爷捋捋胡子,起身回了自家的自留地。

兰兰只好和世贵一起挑洋芋,尽管碰见村里人怪羞赧啊!

贾婆婆坐在屋檐下剥豌豆,世春坐在一旁玩着。她们看见兰兰来,高兴地迎了上去。秀秀正在洗衣服,急忙上去接下担子,“兰兰,今天你和爷爷在我家吃饭吧,就你爷儿两个的饭,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

“婶婶,现在可不提倡吃大锅饭了,食堂不是散了吗?”兰兰放下担子笑着说,两个酒窝里盛满了喜悦。

“这娃娃也嘴贫,就这么说定了,今儿就在我家吃饭。今天挖的洋芋能挑完吗?”秀秀提起筐子把洋芋倒进地窖里。

世贵倒完洋芋挑起担子,“再有一回就完了,娘,你做饭去吧。”说着,挑起篮子往院门外走去。

贾婆婆看着世贵和兰兰的背影,踮着小脚来到秀秀跟前,“多般配的一对娃娃,他爹回来,托人说媒吧。”

“还小呢,”秀秀脸上堆满了笑,进了厨房。

太阳当头,让这山窝暖意融融。喜鹊在枝头不停地叫着,叫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早上还在叫,在喜鹊的报喜声中,王安平回来了,还带来了三百块钱喝一些小吃食。四个孩子长得他都不认识了,世春五六岁了,怯生生的看着他,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而世贵辍学,更让他觉得对不住自己死去的哥哥安顺。村里有好多人来看望他,一家人又忙到众人散去,他和妻子才坐在一起,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有秀秀的啜泣和埋怨,“你啊,这几年一个音讯没有,你不知道我们娘儿们是咋活的,你是不是把咱这个家忘了?唉,总算回来了······累了一天了,睡吧!”秀秀给丈夫铺好被子。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解放前当了几天镇公所秘书,这是我的不良背景,这黑锅被人家扣在我的头上,十张嘴也说不清啊!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去改造了,但怕你担心就一直瞒着。不过还好,我们全家没有受我的牵连。我也在那里小心做人,我也会写会算,也没有干重活,还受了表彰!”他说着,亲了亲睡熟的小女儿世春,伸手拉住妻子粗糙的手,“唉,我知道苦了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咱好好过日子。”说着,紧紧地把妻子搂进怀里。

小别如新婚 ,何况这时好几年的久别。

自此,王家院子里笑声不时翻墙飘出来,大人娃娃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秀秀似乎变美了,还添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味道。

黄土地上的灵与爱(二)

幸福的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到了冬天,虽然是农闲时节,,但庄农人还是闲不下来,世贵每天到打谷场上打碾麦子挣工分,人们打碾麦子起早贪黑,可效率很低,因为只有毛驴拉磨石碾麦子。打谷场里也少不了兰兰的身影,劳动休息时,世贵总爱和兰兰搭讪,兰兰害羞也是爱理不理。这天晚上,世贵回到家,看见奶奶在灶台前忙乎,便蹲在灶膛前便加柴火,边说:“奶奶,你觉得兰兰这个姑娘咋样?”

贾婆婆故作惊讶地说:“我的孙子,你咋突然问起兰兰了?你们在一起劳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咋样你心里肯定有数。”

“奶奶,我想听你对她的看法儿!”灶膛里的火苗映红了世贵的脸,让他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

“要奶奶说,你可是咱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模样俊,心眼好,勤快伶俐。咋了?你看上她了”贾婆婆眯着眼睛凑近世贵,把世贵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孙子,奶奶看哪,你俩还真般配!”说着,笑起来。

世贵拉拉奶奶的衣襟,不好用意思的说:“奶奶,你别取笑孙子了,你帮帮孙儿吧!”

“嘿,我的苦大命也大,说不定哪天阎王爷叫去商量事去了。盼着奶奶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抱上重孙子呢!好呢,等你爹烧生灰回来,我让你爹说说看!”说着,把面条下到锅里,“你听,都回来了,你打水洗把脸,吃饭。”

这时,世英、世珍进灶房帮奶奶端饭,晚饭很快上了桌。世英出落得水灵灵的,“爹,我们老师是个女老师,我可佩服她了,我长大要当老师。你说,行吗?”

“好啊,你考师范学校,考上了可成咱们这方圆几十里的女秀才了。”安平高兴地说。

“一个女孩子当啥老师?还不早早回家,奶奶给你们把针线茶饭教会,省得你们嫁到婆家受气。再说了,我这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得上锅抹灶·······“贾婆婆没牙了,说起话来嘴一噘一噘的的,但口齿还很清楚。

安平有些犯难地揉揉眼睛,放下碗筷,点起旱烟抽起来,“也真是的,家里没个帮手,也不成啊!你奶奶也苦不动了,要享享福了。”

贾婆婆没牙,吃饭也是囫囵吞枣,总算最后一个放下饭碗,“我是发牢骚,咱世春长大一点也去上学,咱世贵不念书了,气得我几宿没睡着觉。。”说着,她看看世贵,“我看办法有,只有一个,就是给世贵说媳妇,世贵也大了,到年龄了。”

秀秀又端来了一碗饭,,“他爹,你再吃点,剩下了。”

“你叫几个娃娃一人加几嘴就吃完了。”安平猛抽几口烟,呛得咳了几声,“谁看上咱这个家?嫁到咱家,明摆着要挑重担子呢。”

贾婆婆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线,“我看兰兰这个姑娘不错,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不知咱家世贵有这个福气吗?咱要托个媒人去提亲,迟了,小心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哥哥要娶媳妇了,要娶兰兰姐当嫂子,好啊······”世英拍着手说:“要我看哥哥和兰兰姐天生一对。太好了!”

世贵瞪着世英眼睛装出一把凶巴巴的样子,“世英,吃完饭快洗碗去。都十几了,说话疯疯张张,将来怎么当老师啊?”

“看你那熊样!”世英起身收拾碗筷,朝着哥哥做了个鬼脸。

秀秀的肚子又隆起来了,有了身孕,饭量好得惊人,吃了两碗饭,还觉得有些饿,摸摸肚子说:“世贵,给妈拿些馍馍来,,妈还想吃点!世贵爹,你托个合适的人说媒吧,兰兰是个好姑娘。”

安平看了世贵一眼,“这些年我不在家,真是苦了咱世贵。托媒的事好说,就是还有一件事,我倒忘了,前几天,村长找我让咱村上的小学教书,我推辞了。今天,我在路上碰见村长又说这事,我想让世贵去哄娃娃,家里的活计我干。世贵,你看行吗?”

“爹,我恐怕······要不,你去教书,家里的活还是我干,我两膀有力。你去的时候,把世春领上。咱村里有了学校,世春不用跑远路上学了。”

贾婆婆揉着昏花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睡吧。困死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过了几天,王安平就请了媒人去王大爷家提亲,由于双方都同意,这门亲事也都顺理成章,很快也就定下来了。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选了个良辰吉日,世贵和兰兰结婚了。王安平想到王大爷没人照顾,就打算把王大爷接过来一起住,但家里人多房少,没地儿住,兰兰只能两头跑,天天要去爷爷那儿给爷爷 洗衣做饭,世贵见媳妇的辛苦样儿,便提议,“我小两口搬过去住吧,咱家这边还有娘操心呢。”

安平说:“不成啊,这叫人说闲话,等开春了,咱在盖几间房,干脆把王大爷接来。就让兰兰再辛苦一段时间吧!”

临近过年时,一向硬朗的贾婆婆却病倒了,九十岁的老人经不住风寒侵袭,卧病在床,家里再也听不到她老人家爽朗的笑声了,全家上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求医问药和占卜念经,但也无济于事,到年关时她就魂归西天了,可怜老人家一生奔忙、与人为善,到头来还是化作一抔黄土。

家里没有了贾婆婆的唠叨声,全家上下一副黯然伤神的样子,一直到春暖花开,才从伤心中缓过神来。王安平和世贵忙着盖了两间房子,安平便动员王大爷搬过来一起住,王大爷起初不愿意,可还是经不住孙女的软磨硬泡,还是搬进了世贵家,帮着世贵和兰兰干农活,也不愿意吃闲饭。王安平领着三女儿世春在村小学教书。秀秀又生了一个女孩,安平叹道:“唉,我命里没儿子吧,就取名世儿吧女儿就当儿子养大,也不必儿子差。”

“咱这四个女儿是四朵金花呢。世珍、世英将来当了老师,那咱家算是书香门第了。”秀秀亲着小女儿粉粉的脸蛋,“唉,这奶水少得可怜,我都四十五岁的人了还生娃娃,叫人笑话。眼看兰兰也怀上了,叫别人说,婆婆儿媳抢着生。” “一个女儿一粒米儿,今后咱少吃一口,也把咱的世儿养大了。“安平凑过来亲了亲婴儿的脸。

“你叫世贵、兰兰把咱家自留地的草除净,今年就指望自留地的收成啊。一年到头挣得工分还不够喝汤了!唉,也苦了他们小两口了。你一天只哄几个娃娃,回家也不帮帮手?”秀秀说着,把睡着的婴儿放在炕上,准备出去。

王安平连忙下炕拉住秀秀,笑着说:“老婆,你还在月子里,不敢见风。你要是得了月子病,那我就难活了。我这不刚回家抽了一袋烟的工夫,和你说说话嘛。”说着,他就出去了。

这时,王大爷扛着锄头回来了,拍着身上的土,“咱家自留地里的杂草多,我除了一天杂草,还没除尽。”

“王老爹,你在家里也没个清闲,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世英和世珍马上放暑假了,她俩帮着除草也行啊。”安平边说,边喊世春,“世春,你把猪放出来,我给它和食。”

世春拿着弹弓打麻雀,王大爷打趣道:“一个女娃娃,成天不学针线茶饭,还疯野。快去,帮你爹去。”

世春嘟着嘴跑去把猪从圈里放出来,又不见影儿了。

太阳已经沉入西山了,家家炊烟袅袅四起,山坡上传来牛羊的叫声,牧羊人把鞭子摔得脆响,随口吼几声山歌,心里似乎有一种凯旋而归的兴奋。生产队的牲畜有专人统一放牧,王安平为了秀秀坐月子不受罪,,便巴结羊倌每晚在羊圈里扫一筐羊粪煨炕,那炕煨得热乎乎的,十分舒服。安平把猪喂得饱饱的,就提着筐子去扫羊粪,路上碰见了下地回家的人们,便一一打着招呼。世贵和兰兰扛着锄头并排走着,世贵高高的个子,兰兰俊美的模样,在人群分外注目。

兰兰看见安平,走到跟前,甜声细语的说:“爹,你又去扫羊圈,我爷爷这些天拾的牛粪够多了,够咱家烧火煨炕了,你就别占那个便宜了。”

安平岔开话,“你俩快回去做饭去,你爷爷快饿坏了。”

世贵拉了拉兰兰的手,“我的肚子咕咕叫呢,走快点。”两人嬉笑着回了家。

这时,村里这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爹——喝汤了,爹,喝汤了。”因为谁家有了吃喝也不敢说,,只能喊喝汤,怕找来是非。

又过了几年,大女儿世英和二女儿世珍先后从师范学校毕业了,分配到镇上的小学教书。夏末秋初,太阳依然如火盆般炙烤着大地,眼看着大旱之年又要受饥挨饿。尽管老百姓整天上山下地挣工分,但还是食不果腹。

王安平一家九口人,往年自留地里的收成好,勉强可以度日,可今年干旱眼看颗粒无收。王大爷天天叹气,秀秀也愁没米下锅。

世英、世珍也到了待嫁的年龄,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她两人心高气傲,没一个看上眼的。晚上,秀秀坐在炕上补衣服,对坐在旁边看书的丈夫说:“他爹,人家闺女十五六都有主儿了,咱家把这两个大姑娘养到啥时候呢?世英、世珍识了几个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是要你做主,你看谁家的小伙子安分勤快,就行!”

“你当娘的问问闺女自个儿的心思,咱咋能包办呢?”安平皱着眉头说。

“那你当爹的没个主意。要我说,前几天陈家沟许老三的儿子不错,长相、家底都不差,我明早与世英说说。”秀秀 把补好的衣服叠好,就吹灯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秀秀去西屋把三个女儿唤醒。世春 揉着惺忪的眼睛嗔怪道:“娘,今天星期日,也不让我们睡睡懒觉?”

“你哥哥嫂嫂早就往地里送粪去了,你们还有脸睡懒觉?起来,世珍和世春快去把院子扫了,把猪喂了,帮你哥哥和嫂子去。世英 你来东屋,你爹有话说。”说完,秀秀就出了西屋。

世英梳洗好就进了东屋,看见爹在喝茶,“爹,啥事么?大清早的,兴师问罪的样儿?我也没做错啥事,”

秀秀坐在炕上,“死丫头片子,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娘问你,陈家沟许老三的小儿子你见过吗?”

“见过,和我一起上过学呢?后来不念书了,现在啥模样不记得了,娘,你打听他干啥?”

王安平呡了一口茶慢慢地说:“那小伙听说在陈家沟当村长,能干精明,家底好。你也大了,爹意思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世英打断爹的话头,“爹,现在啥社会了,你要包办我的婚事?我现在可是知书达理的人民教师啊!”说着,扭头要走。

秀秀阴着脸说:“爹娘把你供养到快二十岁了,你就不给爹娘说话的权利了,许老三的小儿子提亲好几次了,你爹不是和你商量么?”

世英转身坐在炕岩上,羞答答地说:“爹娘,其实我心里有个人······要不,我领来,你们瞅瞅,看悦意吗?”

秀秀噗嗤笑了,“死丫头,心里路数多着呢,又看上的人早就说么,爹娘还不是为你好啊。明天就领来,娘看看,你们大了,找个主儿嫁了,我就放心了。”说着,秀秀把怀里吃奶的世儿放在炕上,下了炕穿鞋,“世英,你知道世珍的心思吗?她也大了,你爹清水河水库认识的陈书记的大儿子看上咱家世珍了。人家陈书记人好,和你爹是老交情了,他知道咱家人多吃喝困难,前几天叫人送来了两袋麦子和一袋土豆。这世珍性子还倔,你试着问问,看她愿意不?唉,还是你哥最听话。”

“爹娘,你怎么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呢?你们不会把我和世珍换了粮食,度了年成吧?”世英生气的说。

王安平点起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爹和陈书记是老交情,你们的事,爹娘也有做主的份儿,但要你们愿意的条件下。”

“世珍的事你们自个去问问,不过,我的事我心里有谱儿。下午我就领人来,你们看看再说吧。”世英说着,亲了亲熟睡的小妹世儿,掀起门帘走了。

太阳升高了冬日的暖阳扫去了天气的寒意和冷清。麻雀在树梢上啁秋着有的急急地飞到院子里偷吃农家的粮食,王大爷呵斥道:人都没吃的,你们都来偷吃。”一群麻雀又“噗㘄”一声飞到树上叽叽喳喳开起了麻雀大会。

黄土地上的灵与爱(二)

西屋里传出了咯咯地笑声,王大爷捋捋胡须,自言自语道:“这屋里像麻雀窝里捣了一扁担,也是叽叽喳喳的。这一天不让人清净了——”

过了一会儿,世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到中午时分,一个小伙子捎着她回来了。小伙子长得魁梧结实,大眼睛,高鼻梁,提着两大包礼进了院子。

世春看见了,冲着世英挤眉弄眼,吐了吐舌头,世英斜瞪了她几眼,对小伙子说:“这次就见你的表现了。”

大家都在堂屋坐定后,午饭端上来了,兰兰笑着说:“家里的白面没了,就做了黄米饭,炒了点酸菜。”说着,看着小伙子说:“你吃得惯吗?”

世英抢过话头,“这个饭是我的最爱。刘清波也爱吃,是吧?”

刘清波连忙点点头。

世英伶牙俐齿,“刘清波咱乡上中学的教师,是下乡青年,父母都在省城工作,来咱这也好几年了,你们觉得她咋样?”

世贵爹王安平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只要合得来,就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两家大人都见见面,把这婚事定了,做父母的也就放下心了。”

“刘清波爹娘来咱这乡下,多不容易,要不,世英去见见清波的父母,听一下他们的意见。清波,我们这一家子人,老老小小的,还得你们照应呢,你家还有兄妹吗?”

“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在毛纺厂上班,”刘清波扶扶眼镜说。

世贵推推身边的世珍,开玩笑的说:“世珍,世英领回了一个,你有情况吗?”

“我还早呢!你把我嫂子操心好,别操闲心了!”世珍俏皮地说:“我嫂子快生了,哥,你就别让嫂子干重活了。”

世贵娘对儿媳说:“兰兰,你就歇几天,别累着了,唉,苦了世贵和兰兰小两口了,让你们都吃饱了肚子。你们爷儿几个也挣不了几个钱······”

王大爷接着说:“我也在这家里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世贵爹打断王大爷的话,“老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多亏你老人家养大了这么好的孙女,是我们的福气。今后这几个丫头片子翅膀一硬飞走了,我们还都靠儿媳!”

兰兰羞赧地说:“爹,你尽说我的好处!”

“嫂子就是好,”刘清波放下筷子,“做的饭就是好吃,以后我来帮嫂子干活,嫂子就给我做这饭。”

兰兰笑了,全家人都笑了。

过了不久,世英和刘清波的婚事定了下来。第二年开春,世英和刘清波结婚了,婚礼办得很简单,就请了学校的几个老师吃了顿饭,喝了喜酒,算是对两对新人的祝贺。婚后几天,两人便去省城拜见刘清波的亲朋好友。返回学校后,两人就开始给学生上课了。世英乖巧,清波厚实,两人恩爱如蜜饴,让世珍也羡慕之极,心里也幻想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早点出现,但对几个追求者还是不屑一顾。

一天周末,世珍在家休息,世贵娘便试探着问:“世珍,你姐夫在学校工作咋样?”

“人家是模范教师,那还用说。还是我姐眼力好,我一定找个比我姐好的,”世珍翻动着一本书,又摸摸自己的脸,“否则,哪能对得住我这张漂亮的脸蛋。”

“你别心气儿太高,娘给你限定个时间,就这半年时间,如果还选不好,那娘就给你选了,”世贵娘抚摸着女儿油亮的头发,“我四个闺女中,你的模样最俊,心性儿最高,就看你的命咋样了?”

“娘,我就不认命,” 世珍放下书,又揉着肚子,皱着眉头说,“娘,学校灶上顿顿是洋芋菜,吃的我肚子发涨胃发酸,我的月经几个月都没来了。世春都十四了,也没见发育,像个豆芽菜,看着就让人心疼。还有,娘你这半辈子,苦得面黄肌瘦,还有强打精神,为这一家人操心,我爹又是个不管事的,唉—我的婚事你就别烦心了。”

“你能体谅娘就是娘的福气了,你嫂子刚生了娃娃,身子虚,家里也没个好吃的。陈书记家存粮多,又给咱家驼来几袋粮食,现在欠人家太多,这个人情,咱还呢?”

“娘,你给我一段时间,我如果确实没找上中意的人,就嫁给陈书记的小儿子,他家粮多,到时候咱家就不缺粮了。”世珍嘻嘻地笑着说。

世贵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的世珍,你别胡思乱想,娘有的是办法。娘以为你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你最疼娘呢。不管咋样,你一定要找个好婆家,爹娘才会安心了。”

世珍没吱声。世贵娘便起身,“我蒸一些玉米面碗簸子,家里的白面留给世儿和你嫂子吃,你去给咱抱些柴火。”

娘儿俩便在灶间忙碌起来,过了一个多小时,黄灿灿的玉米面馍馍端上了桌子,王大爷捧起一个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世春,双手捧起来吃,一点不要掉渣。娃娃,大灾时,爷爷吃糠咽菜,连树皮都吃。”

世春连忙学着王大爷的样子双手捧着玉米面馍馍吃,“王爷爷,你都抱重孙了到享清福的时候了。”

“我知道你这娃娃的心思,就是盼着吃上白面馍馍,那王爷爷今年把咱家的自留地侍弄好,保证你吃上!”王爷爷呵呵地笑着说:“世春,你们姐儿几个都是读书人,快给你们的侄娃子起个名字。”

“我们起的我哥看不上,我哥让我爹起,我爹正琢磨着给他的宝贝孙子起名字呢。”

这时,世贵爹和一个五十模样的男人走进大门,听见了世春的话 ,对身边男人说:“陈书记,你给我的孙子起个名字吧,一家人意见都不同意,你说说起个啥好呢?”

陈书记拍拍脑门,思索一会儿说:“就叫卫国吧,长大了当兵保卫祖国。”世贵爹高兴的应道:“好,好,就叫卫国,保家卫国是大事,还是响应了毛主席的号召,再一个,行行出状元,咱家出个文武双全的人,就是祖宗修的福了。”

世珍端出了玉米面馍馍,“我娘刚蒸的,叫你们吃些。”

世贵爹接过馍馍,“去沏点茶,世珍,”说着,和陈书记进屋坐下。

陈书记边吃边问,“这是你二闺女吧?越长越挺俊了,唉,以前想和你做个儿女亲家,今天,见了你家闺女,我又有想法······”

世贵爹嘿嘿地笑道:“陈书记,我们高攀不上,咱说·······你的小儿子前些日子不时订了婚吗?”

“嘿,我家小儿子配不上你这知书达理、当老师的闺女。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我的大侄儿能配上你家二闺女。我家侄子长得一表人才,人缘好,样样不差,去年被推荐到省城上了农业大学,现在人还上大学呢,过些天,我侄儿放假回来就上你家门,男才女貌,真是天赐良缘!”

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陈书记才告辞。山坡上牧羊人的鞭哨声又响起来了,牛羊归圈的场面真是热闹非凡,整个小村庄沸腾起来了。农民扛着锄头陆续回家了,炊烟便袅袅四起,与天边的晚霞融合到一起,渐渐地,如一块大布罩住了周围的一切,天色愈来愈暗,渐渐趋于平静。

山里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陈书记还是隔三差五来,又给王家送来了好几袋粮食,又让世贵爹娘感激而又不安。

转眼到了夏天,山花烂漫,今年雨水多,庄稼长势喜人,每到周末,世英小俩口、世珍、世春也去地里帮着除草。世贵爹又给大队当了会计,更忙了,每天回到家就唉声叹气,“唉,老了,干啥都头昏眼花。”世贵娘便劝他,别太累自己,拼死拼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这天中午,世贵娘把做好的搅团端上桌,由于都又累又饿,都吃得津津有味,世珍笑着说:“出一身臭汗,吃啥都香。”

这时,陈书记爽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随后他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年轻人走进院子,“老王,我和大侄子来了,顺路给你们捎来了一袋麦子。”

世贵爹连忙迎出去,“陈书记,你来就来,每次送粮,我们真是受不起啊!”陈书记拍拍世贵爹的肩,“你这样说就见外了,”说着,示意戴眼镜的年轻人,“旭东,把麦子扛进灶房去。”

旭东身子有些单薄,似乎扛不起来。

陈书记见状对世贵说,“你去扛吧,我这侄儿是个白面书生,缺少劳动锻炼,大学毕业后,就回到咱这儿,在农田建设上锻炼锻炼。”

世贵娘感激地说:“那你们进屋吃点饭,不知贵客来,也没做个顺口的。 ”

世珍羞怯怯地偷看了年轻人几眼,心里如触电一般跳个不停,秀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更添了几份妩媚。陈书记见她往桌上端饭,“荞面搅团,我吃一碗,来,旭东,你也来吃一碗。”

旭东坐下,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大爷,我不想吃,这几天胃口不好。”

“这年轻人,还挑三捡四的,来,好吃呢,陪大爹吃一碗,大家都吃,”陈书记招呼着放下筷子的王家老小,“今天,我带旭东来就是让世珍见见,世珍,你瞅上我的大侄子吗?”

世珍的脸更红了。

就这样,王世珍和陈旭东相识了。从此,一到黄昏时分,旭东便骑着自行车把世珍从学校送回家。这天傍晚,旭东捎着世珍在山路上往世珍家走,习习的晚风吹着两人的面颊,多么的惬意介意畅快啊!到上坡时,两人边走边聊。

世珍低着头踩着软软的青草,“你啥时候回省城去?”

“等到七月份拿毕业证,我现在是实习阶段,还要写调查报告,”陈旭东推着自行车昂着头让晚风吹着自己的头发,显得更挺拔英俊。

“你毕业以后干什么?陈书记说让你回来参加劳动锻炼呢!”世珍说着摘了几朵山丹丹花,拿在手里端详着,“这花真好看,来,我们多摘几朵,回去插在花瓶里。”

陈旭东便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两人便开始摘山花,摘了一大把,便坐在地埂上。

“我本来想留在省城,但我现在又——”旭东深情地看着世珍,“哎,我还是回来吧,因为有你。”

世珍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了几下,一抹绯红掠过她的双颊,手中的花儿散落一地,她慌乱地去捡,旭东也伸手去捡。旭东的手指碰到了世珍的手,世珍像触电一般往回缩,旭东突然抓住她的手,幽幽地唤了一声,“世珍——”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旭东不由得揽世珍入怀,世珍侧靠在他的宽厚的肩膀上,她的乳房如揣了两个小兔子不由地起伏着,旭东被世珍浑身散发出的青春气息陶醉着,心里甜如蜜饴。

旭东看着世珍可爱、甜美的情态,情不自禁地在世珍的额头上吻一下。天边的彩霞由橘红变成了灰红,愈来愈暗了。山上的喧闹声徐徐平静下来了,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世珍,我也回乡当个老师,咱们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永远不分开,行吗?”

“你不是学会计吗?你别丢了自己的本行,“世珍用手轻轻地推推旭东,嗔怪道:“你还是听大爹的安排,别误了自己。”

“大爹,他让我在县财政局上班,回来不方便。咱们要过牛郎织女的生活,你愿意?”旭东用手指刮了一下世珍的鼻子。

“男儿干大事,岂能为情所困?”世珍从旭东怀里挣开,笑着说。

旭东也笑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世珍的鼻子,“嘻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好啊,我以后一年半载回来一趟,看不想死你?”

世珍推了旭东一下,“别臭美了,我才不想呢!”

“嘿,脸都红了,都二十岁的人了,还一脸孩子气,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臭老九!”旭东逗笑着说。

“你说什么?你说我臭老九,我掐死你,”

旭东便躲,两人的笑声在山路上回荡着。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到处忙得热火朝天,世英两口子和世珍正值假期,就帮家里干农活,陈旭东被分配到县财政局当了会计,也忙得连面见不着。世珍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让他离她这么远,但相思只能埋在心头,不敢提议去县城看望心上人,因为大忙时节还能顾及个人感情,说出来还不是挨一顿骂。

过了些日子,陈旭东终于回来了,也带来了重大消息,“党中央今年要实行包产到户,等秋收过后,就要分土地、分牲畜。”

这振奋人心的消息,瞬间传遍各村寨,人们干劲更足了,期望年底能分红。

天如人愿,年底总算收成不错,到了年底包产到户,各家都分到了足够的粮食。分土地和牲畜时,虽然也有争执,但在陈书记和王安平的主持和调配下,也算是让村里大多数称心如意了,世贵却满腹牢骚,责怪爹缺心眼儿,把村里杂草多、地茬不好的地留给了自己。

“世贵,咱把眼光放长远些嘛,南湾的土地杂草多,茬不好,但都是黑土地,墒情好,咱开春集中精力除杂草,爹给你保证,不出两年,咱家的庄稼肯定是全村最好的。”世贵爹胸有成竹地说。

王大爷捋着胡须应道:“你爹说得没错,能长草的地也能长庄稼,世贵,明年爷爷带领你们除杂草,肯定能打一个胜仗。”

兰兰走进堂屋把儿子塞到爷爷怀里,“爷爷,你都七十几的人了,你就帮我带带卫国,就行了,别一天不服老,还打什么胜仗。我爹真是的,给咱家分的那匹黑骡子,脾性倔,吼不住,使唤起来费事呢!”

“你爹就是死心眼儿,吃亏的事总揽给自个儿,”世贵娘便拉着鞋底边说:“不过,娃娃们,亏吃不下去,吃下去全是福。”

世贵爹接着话茬说:“兰兰,你别愁,黑虎是咱村里最有灵性的骡子,咱要会使唤,使唤顺了,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爹的眼光错不了!”

“爹,你别卖关子,你尽讲大道理,”世春翻着一本书,顺口插了一句。

这时,世珍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把车子立在墙角,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灶房,过了几分钟站在灶房门口,嘟着嘴喊道:“娘,今晚做啥饭吗?咋还冰锅冷灶的?”

兰兰听见了世珍的问话,转身问婆婆:“娘,做啥饭吗?”

“做洋芋干饭吧,多做些,明早没有馍馍。”世贵娘把麻绳拉得“吱吱”响,“唉,都苦了兰兰了,里里外外的活她都得操心。世珍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一副孩子样儿。”

“奥,陈书记给我说了世珍和旭东的婚事了,说要翻年二月娶,你看咋样?”世贵爹斜靠在被子上,望着世贵娘说。

世贵逗着儿子卫国,说:“旭东这几个月也没见面,不知是咋回事?两个人分开到底不是好事儿!”

世贵爹捋捋胡子,“只要婚事定了,陈书记会想办法把两人调到一块的,明天,我见了陈书记,也谈谈这事。”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早早打发了也少操一份心。”王大爷摸着卫国的小脑袋说。

过了一个钟头,饭熟了,却不见世儿的影子世贵娘催世春,“快去找找,可能又去和隔壁你岳婶子家祥祥玩去了,这孩子一天到晚不在家,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世春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她爱到岳婶子家去,就送给她家算了,反正她家没有女孩。”说完,出了门。

不一会儿,世儿回了家,脸儿冻得通红通红的,小手儿黑乎乎的,满身的土。

兰兰连忙端过洗脸盆给她洗,等弄干净了,还是一个俊俏可爱的小姑娘 。

吃过晚饭,一家人各自歇息了 。

过了几天,陈书记和旭东爹来了,商量世珍和旭东的婚事。世贵爹说:“娃娃们愿意,大人也就没啥意见。你若要我提条件,就是希望陈书记想办法把世珍调到县城去,两个人在一起,我们也少操些心。”

“这个嘛,我想办法,等开春开学就办好了,”说着,朝门外瞧瞧,“亲家母哪里去了?也出来商量,要彩礼的事定下来嘛。”

“不在家,昨天,世英女婿叫走了,说是世英快生了。不知生下了没有,但现在也没个信儿。”世贵爹卷起一支烟,点起来抽了几口,呛得咳了几声。

旭东爹憨憨地笑着说:“那亲家公说说,我好回去做个准备,咱年前把亲事定下来,年后就结婚。我喂了一头猪,要准备好好地操办一场。”

“你们看吧。唉,刚包产到户,咱都缺吃少穿的,别太排场了。”

陈书记接过话茬,“大哥,亲家公是个忠厚人,和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的秉性,大事看得开,小事不计较。咱订婚的日子就定在腊月八,娶亲的日子再定。彩礼的事亲家母说了算,回头旭东来了给旭东说了就行,我们就先走了。”

“吃过饭再走吧!”世贵爹挽留道:“我的儿媳饭快做好了。”

这时,世珍骑着自行车进了院门,把自行车立在墙角,兴高采烈地说:“嫂子,我姐生了,生了个胖小子。”说着,就进了灶房。

兰兰正在擀面,灶膛里的火苗呼呼的窜着,锅里的水滋滋的冒着热气,她见世珍心急火燎的样子,凑近世珍的耳边说:“你两个公公在堂屋里,和你爹商量你和旭东的婚事呢。你啊,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不稳重点,你公公瞅着了,还不笑话。”

世珍吐了吐舌头,朝堂屋瞅了瞅,看见爹从堂屋出来朝灶房走来,急忙蹲下来往灶膛里填柴。

世贵爹进了灶房,“世珍,你姐生了,大人娃娃都好吗?”

“都好!我姐夫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刚给姐姐的公公婆婆发了电报。我娘叫我嫂子把卫国的穿过的小衣服拾掇几件,天寒地冻的,我姐夫的父母也真是的,没给孙子做个准备。”世珍说话就像放连珠炮。

兰兰说:“娘那几天收拾了一包,没拿到学校去?”

“娘走的时候匆匆忙忙 的,忘了?嫂子,你去拿来,我马上送去,娃娃没个贴身衣服,冻坏了。”

“看把你急的,你的两个公公在堂屋里,也不去打个招呼。去——”兰兰推了推世珍,“我去收拾。”

“爹,”世珍嘟着嘴,娇滴滴地说。

“走,过去打个招呼,人家也听听你的意见。”世贵爹捋着胡子,笑嘻嘻地向堂屋走去。

世珍跟了进去,低着头,“二位伯伯来了。”

陈书记端详着越发俊美的世珍,“世珍,你和旭东的婚事,我与你公公和你爹商量了,腊月八订婚,正月里结婚,你看咋样?”

世珍没吭声,眼睛只瞅着鞋尖。

“看世珍的心思,一百个愿意,就这么定了,”陈书记爽朗的笑了,站起身,把十块钱放在桌子上,“亲家公,你的大闺女生了,我向亲家公道个喜,这十块钱给娃娃买些营养品吧!我们还有事,就走了,腊月八再来。”说完,起身走出门。

世贵爹竭力挽留,“真是的,陈书记,亲家公,饭熟了,你们不吃,是嫌弃我家的粗茶淡饭吧?”

陈书记和旭东爹径直出了院门,“不打扰了,亲家公,来日方长。”

兰兰见客人走了,在灶房门口问:“爹,锅里的水都开了,这饭谁吃呢?”

“让世珍吃上些,去送娃娃的衣服吧!我们等世贵和你爷爷回来再吃吧”世贵爹拿起扫帚去了打谷场,打谷场里世贵和王大爷在给牲口铡干草。

世珍说:“嫂子,我不吃了,先走了,娘在等我呢!”她拿着一个大包裹捆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冬天的阳光泛着寒意,把落日的余晖洒到山路上,伴着冷风,世珍的脸庞被冻得通红,手也发麻,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到了学校,已经放学,孩子们背着书包陆续回家了,沸腾的校园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声声婴儿的的哭声显得分外嘹亮,世珍抿着嘴自言自语道:“小家伙,大嗓门,真等不及了!”

王家洼中心小学座落在一座山脚下,避风向阳,共有五六排教室,一排两个教室,青瓦白墙,整齐崭新。教室宿舍在教室的后面,世英两口子住在最东头。

世珍把自行车靠窗子立下,解下包裹,喊道:“姐夫,快拿进去,我就不进去了,我一身的寒气。”

刘清波出门,脸上堆满了笑容,“谢谢大妹子了!陈旭东来了,在你宿舍等了好大一会了。”

“我的大外甥咋了?咋这么高嗓门?”

“饿了呗,你姐还没奶水。”刘清波说着进屋去了。

世珍便向西头的宿舍走去。她和旭东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虽然书信不断,但相思之苦还是煎熬着彼此的心。

两人一见面,旭东上前就握住了世珍的手,“怎么这么冰凉?冻坏了吧?我给你好好暖暖。”

“你咋有空来了?” 世珍柔声问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旭东。

“我爹让我来的,说是咱们腊月八订婚,我们要买些订婚的礼品。”

“你在县城里,看着买就行了,这几天学生期末考试,正忙呢!”世珍把自己的手从旭东的手里拽出来,“我倒杯水吧!喝杯水暖暖身子。炉子里有煤吗?屋里冷嗖嗖的。”

“炉子里我加煤了,还没有着旺。我买的东西,你看不上咋办?”旭东接过世珍递过来的水杯。

“你大爹,就是陈书记,要是能把我调到县城里,只要咱俩能在一起,送啥礼我一点儿也没意见。”世珍心直口快,心里想的嘴里全表露出来了。

“那咱就别定婚了 ,腊月八直接结婚,我立马领你进城。”

“看把你急的,我娘要六百块钱的彩礼钱,十丈布呢,还有·······”

“这个,我家里都有准备,“旭东打断世珍的话,“世珍你今天就随我到我家一趟,明天跟我进城买几件衣服,再置办结婚的日用品!”说着,放下水杯,把挂在衣架上的呢子大衣穿上,显得越发英俊。

“等两天好不好?今天期末考试才结束,明天还要批卷子,后天给学生发通知书。还有我姐刚生了宝宝,我得跑几天腿腿吧!”世珍边洗脸,边说:“今晚你和姐夫就住这屋,我去姐姐那儿陪陪。”

旭东又脱掉大衣,斜靠在床上的被子上,“行啊,歇歇气,这些天累死了。我这些天忙昏了头,年终结算,所有的账我一个人做,总算基本完成了任务。我就等你两天,我肚子饿了,做啥饭?”

“我要问问我娘去。”世珍梳了梳油光发亮的头发,清纯可爱的模样儿惹人爱,旭东正想搂住她亲亲。

但是,刘清波推门进来了,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们多日不见,怕是想疯了吧,话说不完了,吃过饭慢慢说。”

旭东笑着站起来,“姐夫,你和姐好啊,天天厮守在一起,少了相思之苦!”

世珍脸上泛着红晕,“你们说正经的,好不好?”

旭东掏出十块钱塞到清波手里,“姐夫,你喜得贵子,我从匆忙来也没买什么东西,这十元钱给姐姐买点营养品吧!”

“奥,我倒忘了,”世珍也掏出十元钱交给清波,“这时陈书记给的。”

清波不胜感激,“这又欠你们的人情,不过,明年这时候就还上了 ,因为明年这时也抱了大胖小子 。”

旭东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世珍羞涩地说:“你们说你们去,我问娘做啥饭?”说着,推门出去了。

清波拍拍旭东的肩膀说:“兄弟啊,你艳福不浅啊。追世珍的小伙子都排成一个连了,但世珍偏偏喜欢上你,。她人漂亮,心底儿也好,工作出色,可以说十全十美,姐夫劝你快抱美人归吧!夜长梦多啊!”

“什么夜长梦多?只要是真心相爱,就如美酒,时间越长越甘醇、甜美,真爱是不会随时间改变的。”旭东一本正经地说。

“还书呆子气呢,但现实是残酷的,尤其世珍人见人爱。这是老兄我给你的忠告!”

“什么忠告?世珍推门进来,“姐夫给你说我的坏话了吧?”

清波摸摸脑门,嘿嘿笑道:“姐夫让你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大妹 ,请示好了吗,做什么饭,我和旭东动手,大妹子今天辛苦,歇着去!”

“给我姐熬小米稀饭,炖鸡汤。咱们嘛,吃洋芋面!”世珍把灶具从右墙角的一个课桌下拿出来,“那你们动手吧。”

两个小伙子果真动起手来,不到一个时辰,饭吃了锅洗了,又来聊了许多,便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下午,刘清波的母亲来了,吃的、穿的拎了两大包,到底是大城市的人,五十多岁了皮肤白净,精神矍铄,显得还很年轻。她见了孙子,满面堆笑,把包袱打开,孩子的穿的、吃的,玩具摆了半床,并一个劲儿地说:“我的清波到了山里,我和他爸念叨他受罪了。今儿一看,我的心也就放下了。”清波妈说的是普通话,嗓门大,惊得婴儿大声地哭了起来。

“妈,你小点儿声嘛,”清波说着,把摆在床上吃的放在桌子上,其他的东西都又放进包里。

“你丈母娘呢?”

“可能在世珍那边做饭呢,妈,你过去坐坐,让世英把你的小孙子哄睡着。你的小孙子随了你,嗓门也大,哭起来不依不饶的。”清波轻声说。

婴儿吮吸着奶水,止住了哭声,清波妈对世英说:“娃娃饿了,有奶吗?你要吃好,娃娃有奶就不闹腾。”

“刚有一点儿,过两天可能就多了。妈,你去歇着吃点儿。”世英抱着儿子,一脸的爱意。

“清波,世英脸色憔悴,要好好补补。这几百块钱你拿着,每天你就买一只鸡炖上。嘿,我去见见你丈母娘。”清波妈把钱塞给儿子,清波顺手把钱放在床上,“世珍,你拿着,”

世珍想客气几句,话没出口,婆婆和丈夫已出了门。

清波和母亲进了世珍的宿舍,见世贵娘正在擀面,清波妈热情地说:“亲家母,辛苦了。我一直想着山里多苦多穷,今天一路走来,还行!”

世贵娘拘谨地扑扑身上的面粉,“你来一趟不容易,这里山大沟深的。清波到这里真是受罪了!”

“哎吆,亲家母,我儿子有福气,哪能受罪呢?我儿子遇到好人家,娶了 漂亮媳妇,给我生了大胖孙子。”清波妈说话如放连珠炮。

世贵娘把耳边的头拢了拢,“你家清波也是个好小伙子,心细能干。”

“妈,你们也就别互相恭维了。”清波说着,给炉子里填了煤,火苗嗖嗖的窜着,炉上的水嗞嗞地响开了。

世贵娘继续擀面,“亲家,你来了,我就有靠头了,我明天就和世珍一起回去,世珍和旭东要定婚,我还得准备一下。”

“世珍,你的二女儿吧?听清波说过,哪天订婚?我也要去喝杯喜酒。”清波妈脱掉身上的大衣,准备洗脸。

清波给脸盆里倒了洗脸水,“腊月八,今天初四,没几天了。妈,你啥时都爱凑热闹,你省点事好不好?”

世贵娘把面擀开了,“亲家母一定要来!也给我帮帮忙。这水都开了,这世珍和旭东上街买东西去了,还不见人影儿。要不,咱先吃,亲家母大老远来了,饿了吧?”

“不急,不急。”清波妈用毛巾擦着脸说:“亲家母歇会儿。嘿,我的儿子好福气啊,亲家母慈眉善言,亲家公知书达理,女儿心灵手巧。我一直想把清波调回去,现在看来,让清波扎根大山,我也放心了。”

这时,旭东和世珍进来了,“这是你的二女儿、二女婿吧?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冻坏了吧?今天清凉凉的冷,天冷,人心热着呢!”清波妈笑声朗朗。

世珍脱掉外套,“刘姨好,我们山里比城里冷多了,你不习惯吧?姐夫,你去夏老师家借几个凳子来,咱这儿太窄小,咱来了坐的地儿都没有。”

世贵娘从桌子底下的罐子里取出两碟咸菜,“世珍,你快把酸汤炝好,咱下面。”

不一会儿,酸汤臊子面做好了,清波给世英端了一碗,自己盛了一碗陪媳妇吃去了。其余人边吃边聊,笑声穿梭在校园里,飞出了校园的外墙。

,吃完饭,世珍手脚麻利,收拾了碗筷,便给清波嘱咐,“姐夫,我们班的通家书,在我的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明天,你就替我填好成绩发给学生。”

“行,你姐夫保证完成任务,”清波应道,“你去给苏校长说一声,明天开总结会。”

“我今天上午向苏校长请了假,“世珍把一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宿舍门上的钥匙,刘姨,你就在我这边做饭,都很方便,不过,刘姨你可就辛苦了!”

“嘿,自个儿的儿媳、孙子,还能说辛苦吗?”清波妈拿来一包东西塞进世珍的背包里,“你们订婚我就过去。这是给你小妹、侄子小吃的,捎回来带个信儿。”说着,她问世贵娘:“亲家母,你的三闺女多大了?模样儿有两个大女儿俊吗?”

“十七了,前些日子去县上参加 医疗培训班了,要当医生。我三闺女长得瘦高瘦高的,性子野,没个女娃模样儿,”世贵娘笑着说:“亲家,你过几天见见我的小孙子,长得虎头虎脑的。”

“你的小孙子,叫什么名字?我的老头子给孙子取了个名字,写在一个纸条上,我装在衣兜里了,”说着,掏出了一个纸条,“清波,你看——”

清波打开纸条,“刘文杰,你们听咋样?”

“行,刘叔就想让孙子有文化、出类拔萃吧。”旭东凑过去看着纸条笑着说。

“不错,”几个人都应着声说。

世珍装好行李,便让旭东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世贵娘又到世英家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吃好照顾好自己等。

太阳快落山了,冬天的冷风吹得周围灰蒙蒙的,世贵娘跟着二女儿和准女婿回家了。

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挨家挨户地杀猪,每家杀一头猪,全村人都去吃,酸菜炒肉片就着蒸馍,既香又解馋,吃的满嘴流油,才放下筷子。挨家挨户地吃,一直吃到大年三十。

世珍在腊月八订婚了,喝酒的人除了亲戚邻人,还有学校的同事,本来打算年后结婚,最后两家一商量,都选定腊月二十为良辰吉日,两家加紧准备婚与娶的用品。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世珍穿着红妆由一头毛驴驮到了陈家沟,陈旭东家摆了二十几桌宴席,陈书记的同事与朋友、陈旭东的同学和同事,亲戚乡邻四五百人,闹腾了几天,世珍和旭东被折腾的疲惫不堪,但毕竟是新婚燕尔,两人的心里如蜜般甜丝丝的。

过年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世英一家随着婆婆去省城过年去了。世春在县医院当实习护士,为了能争取分配到县医院,主动要求值班不回家过年了,再加上家里的开心果世珍已出嫁,世贵家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世儿六七岁了,比卫国大一岁,尽管是姑侄关系,但互相喊着名字,在院子里放鞭炮,也为这个冷清的年填了一些喜庆。

大年初五世珍和旭东回了娘家,世儿和卫国扑在世珍怀里,让着要两人带他们进城。世珍抚摸着两个小脑瓜,“世儿妹妹,卫国小侄子,等我们在城里安顿好了,就接你们进城去。”

兰兰腆着大肚子,拉过儿子,“卫国,听话,别烦你二姑,你二姑在城里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咱不能添乱。快,去和你太爷爷看咱家新下的羊羔羔去。”

“嫂子,这两个小家伙这些天没见我,在亲我呢!嫂子,我猜你肚子里又是一个男孩,把你折腾的气色一点也不好,”说着,对坐在一旁的哥哥说:“嫂子当年可是咱村里美女,就是进了咱王家的门,吃苦操心,一脸的憔悴,哥,你可要好好疼嫂子。”

世贵黝黑的脸上透着一丝无奈,“是一家子人,老老小小的,没办法啊!爹不管家务事,娘腿脚不如以前了,还不全靠哥哥和你嫂子了。以前农忙时节还有你们姐儿几个帮忙,现如今你们个个翅膀硬了,飞走了。”

“哥,到了节假日我们几个争取回来帮着干活。以后世儿和卫国的上学由我操心。现在,咱家老的老,小的小,嫂子又快生了,唉,这咋办啊?要不,我就不往城里调了,离家近,我有空就回来帮帮哥哥嫂子。”

“你胡说啥?你进谁家的门,就活谁家的人,听旭东说陈书记都给教育局长说好了,你开学就到县城二小教书了,哥两膀有力的,不会拖累你们的,”世贵搓着粗糙的手,“奥,你们到城里,多关照世春,那丫头片子性子犟·······”

旭东带世儿和卫国出去玩了一会儿,进了屋,“大哥、嫂子,我和世珍要走了,先到王家洼小学她的宿舍收拾要带的东西,明早坐班车进城,后天,我就上班了。”

兰兰起身,急急地说:“明早走吧!世珍回娘家好歹也要住上一晚,爹和娘这阵去串亲戚,也马上回来了,和爹娘也不照个面?我锅里还煮着猪骨头呢,世珍最爱吃猪蹄,我专门给你留着呢!还有,你们走时给世春带点麻花和猪骨头,她大过年的不回家,也没个好吃的!”

“嫂子,你现在正需要营养,你留着自己吃吧!”旭东感动得从钱包里拿出三十元钱,“哥,你拿着,嫂子生了,给大人娃娃买些营养品。”

世贵推辞道:“不要,算了,你们刚结婚,花钱的地方多。”

“拿着,拿着,”世珍把钱塞进世贵的上衣口袋里,冲旭东妩媚地笑了笑,“咱稍等会儿,啃了猪骨头,我和娘说说话再走。”说着,摇摇旭东的胳膊。

“听媳妇的!”旭东耸耸肩。

过了半个时辰,世贵娘和爹都回来了,热气腾腾的猪骨头也上桌了,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的有滋有味,其乐融融。

王大爷门牙都掉了,吃起东西来胡子一撅一撅的,“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天进土呢?吃啥东西都要囫囵吞。”

世珍俏皮地说:“爷爷,你老人家好好的,等我和旭东在城里安顿好了,接你和我爹娘逛逛县城,下馆子。”

“下馆子,爷爷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下去恐怕就上不来了,咋办啊?我这孙女心眼就是好,旭东你要好好待她,唉,啥时候咱的卫国像你们一样吃上公家饭娶媳妇呢。”

卫国似乎听明白了,摸着嘴角的油,“太爷爷,我才不娶媳妇呢!我奶奶说过,娶了媳妇忘了娘。”

大家哈哈地都笑了 。

冬天的太阳如一位老人,没有一丝热劲儿,病恹恹地,想依山歇息了。兰兰装了一些油饼和猪骨头,托世珍小两口捎给世春。

世贵娘又嘱托道:“你两要好好照顾世春,世春也是大姑娘了,要找对象,千万要认准人。”

“娘,你一万个放心,世春心眼多着呢,人骗不去。”世珍背起行囊走出房门。

“傻愣愣的,一直没有出过远门,娘害怕她上当受骗。”世贵娘拢拢鬓角的花白的头发,送世珍小两口到大门口。

“娘,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她的。”地东回头说道。

“你们快走吧。天快黑了。”世贵爹挥挥手说。

世珍和旭东赶到乡小学时,天色已晚,除了看门的老头儿,偌大的学校空荡荡的。两人匆匆地点灯生了炉火,便把衣服、书籍都打成包,有些锅碗铺盖等都留给世英两口子用了。忙了大半夜,两人带着一身疲惫,躺下了。

第二天,他们便坐班车进城了。

旭东就坐在财政局的单身宿舍里。单身男人的宿舍自然零乱一些,但经世珍整理和装饰,一下子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旭东去医找世春,世春正好下班在宿舍里休息,她见了旭东,也没问缘故,就开始吃带来的东西。旭东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馋了吧?家里的好吃的等你呢,就不见你。你这样冷吃,小心肠胃。”

“二姐夫,我梦里就想猪骨头的香。想起大年三十晚上我娘和嫂子煮烂的猪骨头,我这些天口水——”说着,说着,世春舔了舔油油的嘴唇,仰起头说:“先吃几口,解解馋。唉——你也上班了,也够积极的,你们单位也没个婚假?”

“婚假我提前请了,早超了期限。好在我把两个月的工资报表做了,没误事。”旭东回顾了一下世春的宿舍:“你们几个住一个宿舍?你在灶上吃咋越吃越瘦了?伙食不好?”

“两个人一个宿舍。灶上能吃个啥?没肉少油的。姐夫,你把二姐留在乡里·······世春斜着眼睛瞪着旭东说:“我二姐可是方圆十里的一枝花呀!”

“你二姐调到城关区小了,正在我的宿舍里整理呢!我帮她,她却催我来给你送吃的。”

旭东站起身说:“走大妹子,到我那边吃晚饭,你二姐肯定做好等你呢!”

“好啊!”世春放下手里的猪骨头,突然又皱起眉头说:“我值晚班,去不了。明天我过去,你们做好吃的等我!”

“那我走了,明天等你!”旭东便穿好上衣出门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宿舍。

旭东环顾了宿舍,干净整洁,不由凑上前去在世珍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我的老婆真能干。有个老婆感觉真好!”

“去——,”世珍推了一下旭东说:“你以后要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啥都应该有个地方。愣着干嘛?炉子上的水开了,面也和好了,动手下面吧!哎,世春呢?”

“不来了,值夜班。明天过来。”旭东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搂住世珍的腰,让她坐在床上。“老婆忙累了,休息吧!只等开饭!”

不一会儿,他俩头对头吃起了烩面。

这时,门推开了,只听见说笑声:“好浪漫的场面哇!”

陈旭东站起来,见是几个单位的同事,忙招呼道:“快起来,吃碗面!”

“我们不吃面,我们要吃喜糖。”一个瘦高个小伙子伸出手嘻笑着说:“喜酒没顾上酒,喜糖总能吃上吧?”

世珍,忙从柜子里去出糖果盒子,放在桌子上。旭东抓了一把,说:“吃,喜糖多得是。”

“不行,让嫂子给兄弟发。”一个胖小伙说:“陈旭东,你的眼力不错呀,嫂子真漂亮呢!”

陈旭东把糖放下,说:“你们坐下,先抽支烟。”

瘦高个说:“行,喜糖我们慢慢吃。让嫂子给我们哥几个点支烟。”说着,让其他两个小伙子也拿上烟,凑近世珍说:“嫂子,点吧!”

世珍笑着躲到旭东身后:“我不会点,怕烧了你们的嘴。”

旭东拍拍瘦高个的肩膀说:“郭强,你向来是个老实人,哈时候也学得油腔滑调的?”

“刘哥也真小心眼儿。”郭强转头对胖小伙说:“朱顺,烟拿过来,让嫂子点。”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说:“你俩先别闹,叫他俩把饭吃完,再闹不迟。”说着坐在床边上。

“还是张辉通情达理。”旭东笑着说:“你们三个在你嫂子跟前好好表现,你嫂子有个妹妹比你嫂子俊多了,在县医院当护士,正妙龄待嫁呢!”

“比嫂子还漂亮,恐怕我没这个艳福。”朱顺自己把烟点着抽了两口,也坐在床边上。

“刘奇。你把大妹子叫来,眼见为实嘛!”郭强眼睛看了看饭锅:“你们吃吧!我们过会儿来。”

世珍连忙说:“再坐吧!我给你们倒杯水。”

“不用,要不,你也累了。吃完休息吧。我们明天过来再凑热闹,”张辉站起来扶扶眼镜框,向门外走去。

“那明天来我家吃午饭,”旭东送三人出门:“你嫂子给咱弄几碟小菜,咱弟兄喝几盅。”

临平县是个北方小县,南依傍着南华山,南岳山一股清泉从山间的石缝里咕咕涌出,顺山流淌而上,滋养着山间的林木和山下临平县城的居民。县城的居民生活用水都来自这山泉。县城背北面的老城墙宣告这县城的沧桑历史。县财政局建在城墙边,地势高,旭东站在宿舍门口便可以鸟瞰全县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和鞭炮声使县城洋溢着温馨的过年氛围。一阵风吹来,旭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缩缩脖子便推门进屋。

世珍已洗完碗筷,坐在桌前看一张合影,问道:“旭东,哪位是你们的局长?”

旭东凑近说道:“坐在老书记旁边的这位,够年轻帅气的吧!是正儿八经的财经大学毕业的。老家是上海的,是六十年代支援大西北来咱们这儿的。”

“这是刚才来的——叫什么名字?这个小伙一表人才,给世春介绍介绍,你说咋样?”世珍指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伙子问。

“张辉——,这个小伙不错。明天世春来,让他们见见面,说不定他们真有缘呢!”旭东的脸被世珍发梢撩动着,心被发际散发出的香气陶醉着。不由得一阵冲动,紧紧地搂住世珍,深深地吻着脸庞,两人便缠绵起来。

第二天,旭东便早起。准备上班,嘱咐世珍到市场买几样菜,招待局里的张辉等几个同事。他在办公室门口碰到了段局长。

段局长四十几岁模样,高大英俊,浑身透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阳刚之气。他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说道:“小陈会计,新婚燕尔好容光焕发啊!听说你把媳妇带来了,那正好,今天中午咱们局里套餐,把你媳妇也带来。晚上还举办舞会,咱们尽情玩玩。明天正月十五,又是元宵节。你让小郭他们几个买几个新灯笼挂上。”

“行!我今天还准备着请段局长喝几杯呢!”陈旭东笑道。

“改天吧!你快忙去,我还要去县委开个会呢!”边说边摇摇头:“唉——,这新的一年开始,大会小会就不断,什么目标,任务呀!”

陈旭东目送段局长走出单位大门,便忙忙朝宿舍走去,正巧世珍正推自行车,他连忙道:“世珍,不用买菜了。今天中午局里会餐。过会儿世春来,你俩穿像样些,晚上还有个舞会呢!”

说完,便走了。

世春来时,已经十一点了,进门便气喘吁吁:“哎呦。这财政局我还是头一遭来,建在这么高的坡上,走了我一阵汗,”说着把外套脱下来,站在炉子旁搓着两只手哈气。

“看你疯疯张张的样儿。快把自己收拾一下,中午参加人家的会餐!”世珍翻箱子拿出两件新衣服说:“你试试,穿上吧!来城里也不买几件像样衣服。这样土里吧唧的,谁瞧上眼?”

“这是我姐夫给你买的吧?我穿上我姐夫会见怪的。我就这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世春站在镜子前打量着穿着的白色高领毛衣,“还是挺标致的,这是本姑娘的特色。”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穿上吧,这是我买的,你二姐夫没见过我穿,”世珍拿着一件淡黄色的小西装推推世春说:“别只凭脸蛋上俊,‘人靠衣妆,马靠鞍’。”

世春变把小西装套在白毛衣上,“姐,配不配?”

“甭提有多标致了,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保证百分之百,”世珍打量着世春:“缺一双高跟皮鞋,我这双半新半旧的,你将就着穿吧!”

一会儿,姐妹俩都打扮得精神焕发。等到十二点多,旭东便把两人带到了县财政局的职工食堂。面对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姐妹俩浑身有些不自在,世春悄悄怪世珍道:“你们把我带到这么个场合,我吃不下饭,我要走了。”

世珍凑近世春道:“你甭添乱了,咱们只吃不说话,吃完再走。”

世春只好硬着头皮坐在餐桌前,面对小伙子和领导们的寒喧,只是点头。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餐,世春逃一般的回到世珍的宿舍,对世珍说:“你们单位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咱俩,让我浑身长鸡皮疙瘩。”

姐妹俩正议论着,一个小伙子随旭东推门进来。

“世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旭东拍拍身后的小伙子肩膀:“我们单位最帅最有才的小伙子,张辉同志。”

“姐夫——”世春瞪着旭东说:“你把我叫来,早有阴谋啊!”接着又瞟了张辉一眼;个头比旭东略高,身板也结实。

“来,张辉,坐下。你们认识了,再相互了解。大妹子,你相信姐夫的眼力吧。”旭东拉张辉坐在椅子上:“我们的小伙子多,今天一见你,肯定会有行动。姐夫担心你鱼目混珠,一朵鲜花——”

“嫂子,”张辉有些拘谨地说:“陈会计常在我面前夸奖你呢!说你们姐妹多么出色!我和你们家世春相见也算是缘,以后一切随缘吧!”

“我们家世春性子直,缺心眼儿,你处处就知道啦!”世珍沏了杯热茶:“张辉,喝茶。”又给旭东使了个眼色:“旭东,咱俩上街,买些菜。”

“好好,你穿件上衣,外面冷。”旭东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姐——,我也要走。”世春嘟囔着说。

“你给咱和两碗面。人家张辉文绉绉的,又不吃你。”世珍穿好大衣走了。

炉子上的水壶滋滋地唱着歌儿,张辉话多起来了,“世春,你还不了解我,我先说说自己的家庭情况,家里兄妹四人,两个姐姐现在已经嫁了,大哥也成家了。 虽然父母都是农民,但勤劳朴实,家里也算村里的好人家。我中考毕业,分配到财政局当出纳,也是刚参加工作,还好,你姐夫陈会计分外照顾我······”

窗外的一缕阳光射进屋内,暖融融的,世春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调查组的,你说那么多干嘛,我姐夫真是心眼儿多,想让我姐妹俩都嫁给财政局的人。我还没这个想法呢。”

张辉嘿嘿地笑着,“别介,咱俩处处嘛,你在县医院当护士,挺辛苦的,我工作清闲,有空我去找你。”

世春一脸红晕,更加俊美,“你千万别去,我们那帮小同事说我坏话。”

“没想到你还挺保守的,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她们看你找了一个这么英俊潇洒的男朋友,羡慕嫉妒得很呢。”

“你还会贪嘴,不跟你多说了,我走了。以后你千万别来找我。”世春穿好大衣。

张辉上前靠在房门上,挡住了世春的去路,“你还耍小脾气。我们单位晚上有舞会,你不参加?要不咱俩去城边上散散心?”

“我不会跳舞,也不想散心。”世春杏眼圆瞪,“你们这些男的,脸皮真厚。”

“你还真伶牙俐齿的。你不去,总得把面和好了走啊,你姐走时嘱托了的。”张辉高大的身材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气得世春直跺脚,她咬着嘴唇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张辉走过来坐在世春旁边,世春又起身准备出门,张辉又挡在门前。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世珍回来了,见世春一脸不高兴,“张辉,你没欺负我妹妹吧?我这妹妹从小宠坏了,脾气不好。唉,张辉,旭东在大门口等你,和你一起办个事。去吧,晚上见。”

张辉看着世春,“我又没欺负你,你千万别在姐面前说我坏话,晚上舞会见。”说完,他做了个鬼脸,就出了门。

晚饭后,华灯初上。世珍和世春精心打扮一番,在陈旭东的再三催促下,走进了财政局的礼堂。来的人还真不少,霓虹灯闪烁,欢声笑语,音乐缓缓响起,一对对男女随着音乐开始起舞。世珍和世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场景,心里不由得都紧张。陈旭东拉起世珍的手,“来,媳妇,我教你。看你,真是乡下人进了城,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儿。”

“这怪别扭的。咱走吧!”世春拉住姐姐。

这时,张辉走上前,“世春,请——”

“我不会,好啊,你也是乡下人进了城,不但油嘴滑舌,而且也会玩新潮的了。”世春见姐夫、姐姐进了舞池,一心想逃掉,后退了几步。

“嘿,我又不是狼,你怕啥?不会,我教你。”张辉大胆地拉起世春的手,世春想努力挣脱,但张辉还是不放手。世春也只好服从,张辉生硬地随着音乐的旋律跳了起来,渐入佳境。

从此,世春的周末和闲暇总被张辉填得满满的。转眼到了春暖花开,世珍见他们俩人唧唧我我的样儿,也就心里有了谱儿,就打发他们俩见了双方的父母。张辉能言会道,当然赢得了王家上下的欢喜。村里人见了也啧啧称赞,世春娘唠叨着,“女娃家,到底是别人家的一口子,有了主儿,好好嫁出去,也就放心了,我催促赶紧结了婚,我那死丫头还要去进什么修,整得我一颗心还是不踏实。”

兰兰和世贵都忙得灰头蓬面的,应道;“娘,你催催,别中间出了岔子。”

世英两口子周末也带孩子回娘家,帮着干一些农活,听了娘的唠叨,笑着说:“娘,你是嫌弃你的女儿了,一个个赶着催着往出嫁。”

“都嫁个好人家,就有人管了,娘就不操心了。你们几个女儿,可要多帮扶你哥哥嫂子,他俩任劳任怨,让你们读书,吃了轻松饭。你哥这两个娃娃,卫国能上学了,你就多照顾着。燕子和建国以后让世珍带到城里去念,盼着也能吃上轻松饭。咱这靠天吃饭的地儿,一年忙到头有时连个肚子都填不饱。”世春娘絮絮叨叨的。

“娘,我婆婆要我们到赵剑波调回省城,我就割舍不下你们,不愿调。”世英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再生个女儿,儿女双全,就不奢望别的了,只求咱全家上下和和美美的。剑波,你说对吗?”

赵剑波坐在屋檐下给儿子讲故事,一群孩子围在周围听着,没有听见妻子的问话。

就这样,世春的婚事还是没有定下来,直到世春从省城进修回来。张辉每次找世春,世春一副冷漠的样子,还说两人不合适之类的话。张辉隐隐感到世春变了心,便给陈旭东说了。陈旭东便让妻子去了解内情。世春还是一句话:“我俩不合适。”

世珍生气地说:“你去省城几个月,翅膀变硬了,世面见大了,翻脸不认人了。那好,你给爹娘说去,那点不合适?人家张辉那点不好,那点儿配不上你?咱就图个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心性儿太高。你姐夫单位的人都知道你俩瞅对象,你这样,你姐夫与张辉咋共事?”

世春摇摇头,“姐,我——张辉油嘴滑舌的,我还——”

“你别花心了。我给张辉说,你们这月就准备结婚吧!”

“姐,你包办了呀?”

“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咋是包办?姐不会害你的。张辉打算这周末订婚。你请两天假,我给你姐夫说说,下午的班车还能坐上。”世珍板着脸孔不容置辩地说。

世春尽管十分不情愿,但姐姐的性子她知道,只好顺从了。但她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世春的婚事按本地的乡俗定了,又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办了喜宴。小俩口结婚后,张辉对世春言听计从,小日子还算过得风平浪静,世贵爹娘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山里的人忙完了春天,迎来了秋收,日子虽清贫但也无忧。世贵爹娘总算进了城见了见世面。但总觉得城里不如乡下舒坦,住了几天就回去了。世珍生了儿子坐月子,全靠世春跑前跑后地侍候。世春喜欢上了跳舞,周末县委礼堂的舞会少不了她地影子,每次舞会上除了丈夫邀请外,少不了段正局长的邀请,两人这样,不免引来别人的闲言碎语。张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开始阻止妻子,小俩口为此争吵,张辉气急败坏,扇了世春两个耳光,世春跑出家门,住在了一个女同事家,不再回家,也不去世珍家。世珍时间长了,便打发丈夫陈旭东去问张辉,张辉才把事情的缘由说了。陈旭东好言安抚了一会儿,就和张辉一起去医院找世春。世春见姐夫来,怕闲话传出去在单位影响不好,便只好跟着丈夫回家了。

世珍又给妹妹说了许多好话,小俩口总算和好了。不久,世春就怀孕了,身子一天天地不方便,也不出去风光了。

世珍的儿爱国三天两头拉肚子,医生说是她的奶水不好导致的,但也没有个办法。丈夫三天两头下乡也不能时时照顾,世珍想让婆婆帮几天,但乡间正是抢收粮食的时节,也不能脱身,两口子一商量,世珍说:“我还是回娘家住些日子,人多我也会太寂寞。”

旭东看妻子出月子还是虚弱,还有些不放心,抱着可爱的儿子亲了亲,“你不寂寞,但我寂寞啊!再一个,儿子换个地方,怕不适应?”

“嘿,乡里空气新鲜,瓜果都有,我和儿子住些日子,肯定能养精神,我就不放心世春,整日风风火火的,嘴上不饶人,你多给张辉说说,让他多迁就。”

“嗯——”旭东应着,看妻子收拾行李,“咱俩结婚以来,还没长时间分开过。”

“别酸溜溜的。你周末有空了来看儿子不就行了。我节假一满,想回娘家住,也没空呢。”

“好吧,你收拾好,我下午送你娘儿俩。我去给局里请半天假。明天周末,我可以也在乡下呆几天。”旭东抱着儿子使劲地举着,惹得小家伙咯咯地笑着,可爱极了,“我的小爱国,爸爸的宝贝蛋······”

“娃娃刚吃饱,别举了,”世珍已经收拾好行李,“你们单位这几天领导来检查,你先忙完了共识,再回乡下休几天假。也帮几天农活,你就把我俩送到东站就行了。路上熟人多,帮个手就到娘家了。”世珍穿戴一新,还是那么妩媚俊俏,她留着齐耳短发,浑身散发着知识女性的优雅。

陈旭东无奈地点点头,让世珍抱着儿子,自己提着行李出了门。世珍一路上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丈夫给张辉多担待妹妹,到了车站,幸好遇见了同村的李忠仁,陈旭东拜托李忠仁,世珍算是平安回了娘家。

乡间空气清新,绿草如茵,田间庄稼装扮着大地,一道黄、一道儿红,一道儿绿,一道儿蓝,如同风韵犹存的少妇,盛装出行。鸟儿飞来飞去地贪食,似乎相互传达着收的喜悦,农夫们挥着镰刀笑声朗朗,牧人们的鞭哨声更加响亮。不时吼几声秦腔,把满身的豪爽释放出来,世珍到了家门口,五个孩子跑着迎了出来,喊姐姐,喊姑姑,喊二姨,世珍一下子分辨不出谁是谁。等进了屋,把买的糖果拿出来才一一辨认。世儿已经十岁了,卫国八九岁,还有世英的儿子建国、世贵的小女儿小燕,一个比一个可爱调皮。等她们吃了世珍带来的零食,亲热劲儿才少了许多。世珍就开始指挥她们准备晚饭。喂鸡、喂猪、锄草,几个小家伙虽小,干起活来争先恐后,等傍晚时分,大人们回到家,洗脸水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饭端上桌了。吃完香喷喷的晚饭,几个孩子又争先恐后地洗锅,世贵在院里磨镰刀,大人们坐在屋檐下纳凉聊天。

玉盘般的明月爬上了山头,把清辉洒进了农家人的院落,似乎洗去了人们一天劳动的疲乏。洗完锅的孩子们开始捉迷藏,嬉闹声在月色中分外响亮。幸福的山里人啊,就这样永远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该多好啊!

过了几天,麦子收割完了,人们似乎歇了一口气,但还得耕地打碾,每家每户都赛着干,恐怕落在人后,恐怕老天爷不长眼,若出现阴雨绵绵的日子,粮食霉了,辛苦就白费了。世贵爹娘岁上了年纪,每天起早贪黑。剑波从省城也回来了,虽然还开学尚早。刘剑波的父母现在托关系让儿子调回省城,刘剑波十分矛盾,世英对丈夫说:“要调,就一起调,你如果一个人调走,我们过牛郎织女的日子,你也就别调了。”

世珍劝姐姐:“姐,姐夫调好工作,有了人脉再调你,你呀死脑筋,永远守着山沟沟一辈子?”

“我要守着爹娘一辈子,你姐夫也答应扎根山里,但他经他爸妈一劝说,也有走心无守心了。我又怀孕了,你若一调走,谁照顾我与建国呢!”世英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说。

刘剑波擦着额头的汗,“困难是暂时的,你就挺一挺嘛。听我父母的意思,是让建国到省城去上学。你今年调不走,明年应该差不多。”

“你要走就走,儿子给我留下”,世珍气咻咻地说:“我觉得不管在哪里,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世贵娘怕世珍与剑波吵起来,“剑波爸妈也想一家人团圆嘛,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谁家的门活谁家的人。你们搬到大城市工作,娘也想沾沾光呢,想进进大城市见见世面。”

兰兰对世珍说:“世珍,你别愁,剑波调走,有嫂子照顾你呢,你想吃啥,嫂子变着法儿给你做。”

世英还是有些不高兴。世贵爹捋着花白的胡子说:“别说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你们都吃饱喝足了,睡上一大觉,下午的活计等着呢。”说完,放下饭碗上炕躺下了。

一家人午休了。下午还是忙。

开学时节很快到了,刘剑波调走了,世珍也回城上班去了。几个大点的孩子也上学去了,家里清净了许多。

王大爷病倒了,吃不下饭,肚子发涨疼痛,请了村医冯大夫诊了一下,说是老病再治也无效。王大爷让孙女兰兰把自己的老院子收拾了一下,搬过去住了,他说自己毕竟是外人,一旦死在孙女家,对孙女全家老小都不吉利,葬礼也没法子举行。

虽然已立秋,“秋老虎”还是不饶人。王大爷卧病在床,孙女、孙女婿轮流侍候,熬了半个月,老人溘然长逝了。做个棺材的木料都没有,世贵连夜买木材;请木匠做棺材,因为天太热,老人要马上入土方能为安,又请了阴阳先生选了坟地,写了祭文,吊唁的人很多,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人听到丧讯都来了,念着老人一生的辛苦,与人为善,都进灵堂烧香叩首了。

兰兰带着三个孩子守丧,哭得声音嘶哑。村长李忠仁主持丧礼,三天后,坟穴挖好了,棺材也做好了,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老人也算风光下葬了。望着坟头满天飞的纸灰,兰兰想起爷爷拉扯自己的含辛茹苦、爷爷对自己的悉心教导。爷爷的和善让自己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快乐地长大,一直照看她出嫁、为人妻、为人母。在婆家与公婆,丈夫,小姑子,有摩擦,爷爷总能开导她,让她忘却了烦恼,一点点地收获着爱。如今,爷爷走了,兰兰怕以后有苦无处诉,怕心里有了纠结无法解开······自此以后,兰兰有了委屈,就到爷爷的坟头哭哭,也就释怀了。

世英自丈夫调走后带走了儿子,心情一直很抑郁,平时中午就操心世儿、卫国这两个孩子的午饭和午休,晚上都一个人独守空房。学校有个穆华老师,虽有妻儿,但离家远,也住在学校,以前刘剑波在时,常来蹭饭,刘剑波调走后,还爱来蹭饭。有时也帮世英买菜、劈柴、生火。世儿十几了,似乎看出了端倪,回家偷偷地给娘说了,世贵娘怕惹出闲话,就让世儿和卫国晚上也不回家,直接和世英住在一起。

一天夜里,世英和两个孩子睡下不久,卫国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起来,世英一摸,孩子烫得厉害,世英手足无措,只好敲了穆华的宿舍门,穆华穿上衣服,连忙背卫国去了医院。回来时天快亮了,孩子打了针,服了药,烧也退了。穆华找借口让世英去他宿舍拿药,世英也是感激他的帮忙,就进了他的宿舍。穆华关上了门,抱住了世英,呼吸变得急促。

世英推开穆华,“我有孕在身,你咋这样?”

穆华还是上前使劲把世英搂在怀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想抱抱你,你那么好看,心肠好,我·······就这样抱抱,没别的意思。”

世英还是推开了穆华,夺门而去,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看着熟睡的妹妹和侄子,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入睡。

天亮了,校园里有了孩子晨练的跑步声和口号声。世英连忙叫醒世儿,让世儿梳洗了去上操,卫国只能请假休息了。她上完操,坐在桌前给丈夫写了一封信,写着写着,眼泪打湿了信纸,不由得哽咽起来,卫国见姑姑这样,“姑姑,你怎么了?”

“姑姑想建国了,他·······”世英强忍着眼泪,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卫国,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吃了点,也不头重脚轻了。姑姑,把建国接回来吧,我也想他了。”卫国头偎在姑姑的怀里说。

“嗯,我放假了就去接。姑姑给他写了一封信,去邮局寄,你有对他说的话吗?姑姑也写在信里。”

卫国摸着脑袋想了想,“就写卫国抓了两只小松鼠,让他回来一起养。建国可喜欢小松鼠,他立马就回来了。”

“但你没抓上呀,骗他,他肯定会生气的。”世英又摸摸侄子的头,“这会儿不烫了,来。再吃顿药,下午就能上课啦。”

“我世儿姑姑,保国几个发现了松鼠的家,我们周末去抓,一定能抓上。”卫国喝了姑姑递过的药片。

“你们几个淘气包!”世英笑了,“好,我把你说的写上”她又打开信封,展开信笺,写了几句。”

“姑姑,你去上课,等中午放学,我和世儿小姑去寄信,你昨晚没睡好觉”,卫国虽只有十岁,但他特别懂事。

中午,吃完午饭,世儿和卫国去寄信,世英洗了锅,伏在桌子上批作业,穆华推门进来了,他说道:“你别批了,我抱过去批。剑波不在,你没个人照顾,我只是想帮帮你,昨晚·······你就原谅我吧!我没自控力,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世英·······”他一脸歉意。

世英涌上心头的委屈,“我不需要,不别再来烦我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你却这样,你是不是乘人之危?你也是有妻儿的人,咋能有非分之想?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要想想别人,有时一时的莽撞之举,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穆华脸涨得通红。

世英心又软了,“你以后别来我这儿了,我有事不会麻烦你了。闲话有了会淹死人。你去吧,两个孩子马上回来了,看见了不好。”

穆华连声说着对不起,出了门。

世英的肚子一天天地隆了起来,但刘剑波只在信里说工作忙脱不开身,不能回来看望妻子。世英想:熬一熬吧,熬到寒假,全家就团聚了,自己腆着肚子坐长途车去省城太劳顿,万一有个闪失,可是一身两命的事。

世英周末回到娘家,世春也回来了,她已生了孩子,但没抱孩子来,哭哭啼啼地让一家人不知所措。原来,她与张辉又闹了矛盾,扔下刚满月的女儿跑回了娘家,嚷着要与张辉离婚。

全家人正劝着世春,张辉抱着女儿,世珍抱着儿子也来了。

世春躲进西屋,婴儿由于饿了,不停地啼哭,她也硬着头皮不理,兰兰抱过婴儿塞进世春怀里,“你别耍娃娃脾气了,这么点儿的娃娃咋了?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受这份罪,你也是刚出月子,身子还虚,发这么大脾气,将来烙下病根,还不是自己遭罪?”

世春抱着自己的女儿,心软了,还是撩起衣服把奶头塞进了女儿嘴里,婴儿止住了哭声,香甜地吮吸着奶水。张辉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世珍对张辉说;“你先去吃点,我们姐妹几个说说话儿。”

张辉擦着额头的汗,随世贵进了堂屋。世贵爹娘也跟着进了堂屋。张辉喝了几口茶,无奈地说:“世春才生了孩子四五十天,就在家里待不住了,好像有舞瘾,大晚上出去跳舞。我妈来侍候她,她挑三拣四,给老人甩脸子。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这事我本来不想说,就是昨晚她又去跳舞,我去找她,她与那个段局长那个亲热劲儿,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把她拽回家。吵了几句,我妈在,我也尽量委曲求全。你们看看,她反而不依不饶的,好像我错了,她全占了理。”

世贵娘难为情地说:“我这女儿性子犟,啥都爱死钻牛角尖,咋又爱上跳舞了?这真是吃饱了撑的,咱农村一天忙死了,城里人闲得没事儿尽找事儿。我给她说说好话,她会收心的,你们都有了娃,好好过日子。”

“嘿,这个段局长是个花心大萝卜,我们单位的人也都清楚。这世春就是经不住诱惑。她再这样下去,我们这日子咋过呀?”张辉无助地说:“岳父,岳母,大哥,世春长得好看,也太年轻,你们给她讲讲理儿。我今天来得急,只给我二姐夫说了一声,我还得赶回去,省得段局长见缝插针,给我找不是。唉,我得找找门路,把我的工作调一下,这是是非非的,咋能让人安心呢?”

“你既然给你二姐夫说了,他会安排好的,你别着急。你住上一宿,有些话,我要当着你们小俩口的面儿说,还要约法三章。”世贵爹吸了一口旱烟,一字一顿地说,“老婆子,你去准备晚饭。吃了饭,咱家要开一个家庭会。”

张辉点点头,“那行吧,要不我明天回。”

晚饭后,收拾了碗筷。全家都坐在一起,世贵爹先说道:“今天除了剑波和旭东没来,咱家人算是齐了。这些年,我在村学校哄几个娃娃,家里大小事都由你哥哥、嫂子操心着。你们几个闺女个个也出息了,吃上了国家的轻松饭,咱这一大家子日子都过得好了,孙子们也一个个听话;我和你娘就盼着你们都一条心,和和气气的,别尽惹是生非,哪一个子女不省心,就搅得全家鸡犬不宁。我和你娘都上了年龄,经不住折腾了。还想享几年福呢!以后咱家人咋过日子,爹想好了,得要个规矩,如果谁犯这个规矩,就别进咱家门!”

世贵、兰兰应声说:“爹,规矩咋定?你老说了算。”

世春瞪了张辉一眼,“爹,张辉给你说了许多坏话吧?爹娘,我俩的事你们都别掺和了,能过,就凑活着过着,不能过就好说好散!”

世英搡了搡世春,“傻妹子,你尽胡说,你说这话也要想想你怀里的娃娃。”

世贵爹清了清嗓子,“世贵,爹说,你写,每家抄一份。”

“好好,世儿、卫国,快去你的笔和本子来。”世贵笑呵呵的说。

两个孩子连忙翻开书包,拿出纸和笔。

世贵爹捋捋髭须说:“一,孝敬老人,严教子孙,孝道当竭力,兄妹须互助。第二,做人要老实、诚实,多做好事,终有好事。三,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休做非分之事,休有贪欲之念。四,咱家以“勤”治家、持家,要珍惜、懂节俭。我就想了这些,你们再说说。”

世珍亲了亲怀里儿子的额头说:“爹,我在第一条后面再加一句,‘夫妻须恩爱,于是当忍让,’再没了。”

“这句补得好,我写上。”世贵点点头,“两口子拌个嘴是常事,但一定要忍让。张辉 ,以后你就多让着我妹,世春,凡事想长远些,你当了娃的妈,就得成熟了。”

“这些年,要不是你哥和嫂子这么能忍让,你们哪能个个吃上国家饭?你们哪,凡事就学着哥哥嫂子。世贵,你就抄上四份,一家一份。贴在家里的显眼的地方,好提醒你们。爹也老了,村上教书的事,我就不干了,以后那,我和你娘有空就进城转转,你们要吵吵嚷嚷的,我就没脸去了。”

大家应声,又说了一会话。

月亮上来了,只露半边脸,羞答答地在柳梢头看着人间的一切。几声蛙鸣,几声狗吠,但乡村的夜终究如月光般澄澈、平静。

世贵爹打了一个哈欠,“唉,困了。他娘,今天人多,你安排一下住处。”

世贵娘起身,打开铺盖箱子抱下几床新被子。“我们娘儿几个睡西屋,你和张辉睡堂屋,世贵一家子自个屋睡去。”

大家散了。

世贵娘和四个女儿挤在西屋的大炕上,等世儿和外孙子睡着了。娘几个就说着贴心话,直到鸡叫。

晨曦微露时,世贵和妻子就起床,扛着锄头去挖土豆了。世英连忙叫醒世儿和卫国,带了些馍馍,就和小妹与侄子去学校了。世珍准备给孩子断奶,就把一岁多的儿子留下了,和张辉一起回城了。世春则留在娘家休养些日子。

转眼到了寒假,世英也到了预产期,还不见丈夫和儿子回来,她心里着急,天天到邮局打电话。终于,刘建波和儿子回来了,儿子扑在世英的怀里喜极而泣,而丈夫却没有以往的热情。

一个下雪的日子,世英在学校的宿舍里生了一个女孩,取名金巧。刘剑波伺候了几天,说单位有事就去了省城,世贵娘只好早晚伺候,直到孩子满月,就把娘儿俩接回了娘家。

世英对丈夫满腹的怨恼又不敢在娘家人面前表露出来,怕家人担心。儿子建国见妈妈唉声叹气,越发憔悴,就说:“妈,我留下陪你。我再也不跟爸爸走了,永远和妈妈在一起。我爸他不管我,天天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儿子,妈妈明天就带妹妹去找你爸爸,你就在舅舅家和哥哥一起玩,”世英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你千万别给你姥爷、姥姥说这话。”

建国懂事地点点头。

第二天,世英抱着女儿坐班车去了省城。她找到刘剑波时,刘剑波身边却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看着两人诚惶诚恐的样子,冷冷地说:“说吧,刘剑波,这是咋回事?原来这就是你妈离开我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你所谓单位忙的事?你说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哪里去了?你对一双儿女负责任了吗?你勾引这个狐狸精了,还是她勾引你了?这人心变得真快啊,半年时间你搞大了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我们一起在乡下同甘共苦,我娘家人对你的坦诚相待,想起这些我都想哭。”说着,世英泪如雨下。

刘建波“扑通”一声跪在世英面前,“世英,我该怎么办哪?我知道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说着,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世英怀里的婴儿也哭了起来,世擦擦满面的泪水,坐在床沿上,掀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止住了哭声。

那女孩厚着脸皮说:“刘剑波 ,你可是对我承诺在先的,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现在这样,我就不活了。”

世英指着那女孩骂道:“你勾引我的男人,还尽是你的理儿,我看我得找好你们的领导。这是不管管,脸皮厚的人都翻天了!”

那女的吓得也跪了下来,“大姐,你成全我们吧,求求你了。是我先爱上剑波的,大姐,我们进退都难啊!”

世英厌恶地背过人,“我成全了你们,我们娘儿几个咋办?刘剑波,把你的父母叫来······”世英擦了一下眼泪,长叹一声,“木已成舟了,我们协议离婚吧!”

刘剑波拉那女的站起来,灰溜溜地说:“世英,这事咱就别声张了,你有啥要求尽管提。”

“你干了丢人的事,还怕丢人。原来你妈千方百计把你调进省城,早就合计好了,要甩掉我们娘儿几个。是不是你妈早就相中了他做你家儿媳妇?是不是你妈一直看不起农村人?我们农村人并不比你们城里人差,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农村人至少比你们这些城里人多一份良心。这样吧,我不跟你这些黑心狼罗嗦了,,两个孩子归我抚养,你一次性把抚养费付清。我要一次付清,从此我们再无纠葛。”

“要一次性付清,到孩子十八岁,我哪有那么多钱哪?”刘剑波似乎如释重负,但还在讨价还价,“要不建国我抚养,金巧你抚养,咱俩一人一个,都不互掏抚养费。”

世英冷笑了一声,“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美了。你再厚颜无耻,不至于这样吧?要不我找找你们的领导,把你们的奸情给你们领导说一声,这伤风败俗的丑事,我想请你们领导评评理,”

那女孩咬咬嘴唇,“行,按你的要求就办吧!我想办法——”

世英抱着婴儿朝门口走去,“那好吧,刘建波,钱筹齐了,就找我来办手续。我走了。”

还没有开学,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天气分外寒冷,瑟瑟的寒风吹着,旗杆孤零零地站在校园里。刘建波追了出来,门房大爷看见了,嘿嘿地笑道:“刘老师,这是谁啊?”

刘建波支吾了一下,“这是,这是我姐,我姐·······”

“是吗?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你妈好有福气啊!”门房大爷还准备多说几句,但刘剑波没搭理,直追世英出了学校大门。

世英停住了脚步,怒气冲冲地说:“真会伪装。可笑啊,那你是怎么给别人说儿子建国的?难不成你给别人说儿子建国是你的弟弟?儿子是不是这大半年没叫你爸爸?太卑鄙可恶了!人咋变得这么快?你以前在我面前的知书达理难道你一直在伪装?我的心如刀割,在滴血!”

“建国,他一直我妈带,他没来过我们学校,”刘剑波一脸愧疚,“世英啊,我是对不住你,昏了头,但我调到这里,她就死缠这我不放,我不是人,没经得住诱惑,犯了错,现在我身不由己,如果事情闹大了,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她的老爹当着官呢,。我现在说什么你就不会原谅我的。两个孩子,我会常看的······”

世英冷笑了几声,强忍着泪水,“我不搅和你的美事了。为了你的颜面不扫地,我们娘儿仨从此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了,只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只当我看错了人。”世英擦了擦满眼的眼泪,“你尽快筹钱,回来和我办手续,如果孩子的抚养费上你不近人情,我啥也不顾忌了,你会在这里无立锥之地的。”说完,她扭头快步向前走去。

冷风拂面,世英的心紧缩着,走着走着,她又渴又饿,一死了之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着 ,闪现着······她心里纠结着、矛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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