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東進沉浮史之——餘震

7月9日下午,瀋陽東進足球俱樂部負責人就急匆匆的走進了中國足協的大門,徑直前往中乙聯賽部的辦公室。與多年來無數次往返瀋陽與北京時的心情不同,這一次她是帶著一絲苦澀和堅忍的心境再次踏進了位於夕照寺街東玖大廈A座的中國足協駐地。

雖然從身份上來說,這位面容清秀且身材不高的女士長期以來只是瀋陽東進俱樂部的相關工作人員,但從學生時代起,她就是一個球迷。從2010年進入東進,她見證了東進的高光時刻,憑著她對足球的熱愛,她逐漸真正走進了足球的這個世界。經過幾年的歷練,業務能力和工作態度得到東進集團董事長王進基認可和信任。

此行,她擔負的任務是再次向中國足協上報東進俱樂部球員工資和獎金的相關材料,同時還要向足協各部門做最後的爭取,讓瀋陽東進這支經受了太多磨難的隊伍能完成今年餘下的中乙比賽。

在走進足協大廈的那一刻,她有點底氣不足,因為她清楚,7月4日足協下發的文件中曾明確要求東進俱樂部繳納的200萬元保證金,此刻並沒有躺在其對應的賬簿上。後來,她對本報記者說,最後一次握著資料面對足協時,她幾次激動的將要落淚,十一年的經營,東進隊在足球這條羊腸小道上走得艱辛異常,而如今,就即將迎來決定它生死的判決書···透過升騰的煙暈和模糊的眼瞼,窗外陰霾遮擋了太陽的餘暉;而室內瀋陽東進被全身解刨晾在足協領導冰冷的辦公桌上,傷痕累累,毫無退路。

40多個小時後,中國足協在官網宣佈,因拖欠球員、教練員工資獎金,同時未能按時向足協支付足額保證金200萬元。中乙兩支球隊瀋陽東進、合肥桂冠被取消2018中乙聯賽註冊資格。

瀋陽東進沉浮史之——餘震

瀋陽東進老闆王進基

200萬,壓垮東進的最後一根稻草

實際上,在7月10日該負責人剛從北京返回瀋陽時,曾給東進俱樂部帶回來的是一個好消息。

在7月9日中國足協的最後遞交材料,與足協中乙聯賽部溝通中,其重點就是討論了瀋陽東進俱樂部拖欠球員工資和獎金和繳納保證金的問題。中國足協並沒有對當場瀋陽東進俱樂部直接下達“死亡通知書”,而是告知球隊繼續準備接下來中乙聯賽第15輪客場對陣保定容大的比賽,足協方面則將根據瀋陽東進俱樂部的實際情況繼續研究處理方案。

“我當時向足協領導闡述了我們俱樂部面臨的實際困難,目前球隊中大部分球員的工資獎金俱樂部都是正常支付的,東進集團接手足球十一年就沒有拖欠球員工資獎金的習慣。此外,球隊內部的確有7、8名球員由於和俱樂部存在合同方面的糾紛而暫時停發工資,但這些情況也都已經上報過足協的仲裁部門,正在等待裁定結果。”作為東進俱樂部負責人,她清楚隊內的任何一筆資金進出的情況。“有6名球員是由於與俱樂部存在合同糾紛而一直沒有處理,還有幾人是向俱樂部討要去年聯賽的保級獎金,而其實上東進隊去年並沒有完成中乙聯賽保級任務。”

在2017年中乙聯賽中,瀋陽東進在兩回合保級附加賽中以總比分1-2敗給了拉薩城投隊,導致球隊從中乙聯賽降級,後由於有5支進入中乙聯賽的球隊因各種原因均未通過准入審核或放棄預報名,瀋陽東進才得以遞補繼續征戰2018年中乙聯賽。“實話實說,我們是以遞補身份才得以參加今年的中乙聯賽,球隊去年從現實成績上來說並沒有完成保級任務,俱樂部方面因此扣除了球員的保級獎金。”

據悉,俱樂部投資人王進基對瀋陽東進隊去年沒有完成保級任務相當不滿,特別是某些關鍵比賽中,個別球員的發揮存在很大的疑點。“球隊去年沒有保級成功,如果我直接說在某些比賽中有球員損害俱樂部利益,在賣球,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相信公安機關很快就會找上門來。但個別球員可以捫心自問,東進去年怎樣降級的他們心裡最清楚。我心裡有數,所有人心裡都有數。”王總幾次這樣說過。

俱樂部有俱樂部的說法,足協也有足協的要求。早在6月14日,中國足協官方下發通知,要求各中乙足球俱樂部提交本賽季俱樂部一線隊全體註冊、報名的教練員、運動員和工作人員親筆簽字確認的《2018上半年俱樂部全額支付教練員、運動員、工作人員工資獎金確認表》,如審核中確認俱樂部出現長期、大量拖欠教練員、運動員、工作人員工資獎金問題,中國足球協會將依規取消其註冊資格。6月28日,足協對各俱樂部提交結果進行了公示,瀋陽東進隊按時提交了全部相關材料,包括球隊的工資獎金確認表及銀行流水賬單。然而7月4日,中國足協再次下發《關於2018中乙聯賽中期工資獎金確認後續工作的通知》,認定瀋陽東進存在欠薪行為,必須在7月9日下午17:00前全額支付2018年1月至5月期間俱樂部球員、教練員和工作人員拖欠的薪金,同時,須將保證金從50萬提高到250萬元。

“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再向上繳納200萬保證金,現在集團的資金週轉存在困難,短時間內真的湊不齊這筆資金。”記者算了一筆賬,瀋陽東進從創立初始每年投資在足球上的金額都在三四千萬左右,即便是近幾年球隊成績不佳,身處乙級聯賽,每年的投入金額也都將近1000萬,由於今年中乙聯賽准入門檻提高,增加了梯隊建設方面的要求,總投資金額預計將達到1500萬左右,作為一家投資足球十餘年的民企俱樂部來說,每一筆支出都是王進基從自已的口袋裡拿出來,每筆支出會成為東進集團正常運轉的負擔。如果時間倒退幾年,200萬的支出大概只是賽季初引進一名外援的花費,然而誰都想不到的是,正是這200萬保證金的缺口最終成為了壓垮東進俱樂部的最後一根稻草。

7月11日上午11時,瀋陽東進俱樂部收到了被取消中乙聯賽註冊資格的消息,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是落了下來。

瀋陽東進沉浮史之——餘震

本報記者採訪瀋陽東進俱樂部

“再問問他們,能不能再給孩子們一次踢球的機會!”

暴風雨襲來之際,足協官方曾發出過一道“假預警”,讓東進方面一廂情願的認為,上天會體諒堅持付出的人。

東進俱樂部負責人在足協的最後一次約談會中表現的很激動,她明白自已在為十年的職業信仰做著最後的努力,她也瞭解東進集團的董事長王進基在經營足球俱樂部的十年裡付出了怎樣的艱辛。

“約談時面對的都是足協各部門的領導,我的情緒很激動,我說董事長王進基從2007年年底從零開始一手打造瀋陽東進足球隊,就因為他從骨子裡熱愛足球,一直熱愛黑土地上的遼寧足球和瀋陽足球,創立經營俱樂部十一年,東進集團向足球俱樂部注資近3億元,3億元對於任何一家民營企業都是不小的數字,十一年間,東進集團沒有向瀋陽市政府提出任何回報和政策要求,就是憑著一腔熱情去為瀋陽足球服務和貢獻,現在集團是遇到困難了,但我們從沒想過放棄足球。”

作為一名老東進人,她在足協官員面前的“失態”更多的一種無奈。因近年來,環保政策的持續發酵,位於瀋陽新民,主業為從事化工製藥產業的東進集團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阻力,集團的發展空間和利潤都遭到了壓縮。經不起金元聯賽的衝擊,幾年間,瀋陽東進足球隊也逐步從中甲聯賽的上游勁旅而轉變為一直穩紮穩打以培養新人為主的中乙球隊。在建隊投資上,東進俱樂部確實落後了,每年千萬元的淨投入對泥濘中的東進集團不啻於是筆不小的投資。“情懷”和“初心”構成了王進基守護東進俱樂部最後的決心。在某些場合上,他甚至還會偶爾提起當年沈城德比的火爆氣氛,和東進隊只差一步衝超的遺憾。“不賺足球的錢”成為了他在圈內的口頭禪,但即便如此,就在不久前,沈城上空還流傳著這樣一條傳聞,說王進基為了給球隊人員湊齊工資,將集團的一座老廠房僅僅200萬元就變賣了。“東進是真的遇到難處了...”這成了很多圈內人的共識。

“當時足協領導對我說,下場比賽你們還是正常準備······”她回憶起在足協最後的場景還是有些唏噓,“感覺像是得到了什麼寬赦似的,我趕緊跟保定方面聯繫下場比賽的相關事宜,並訂好了往返的火車票。教練組和球員方面也都在正常備戰。但消息說來就來了。”在收到球隊被取消註冊資格的消息後,她第一時間給足協中乙聯賽部打電話,得到的回覆是:未能完成相關要求,依規處理。“哪怕是罰款、罰分、甚至降級,這些處罰辦法我們都能夠接受,但是直接被取消註冊參賽資格,就意味著球隊將面臨解散的後果。”

在這段時間裡,一直沒有離開瀋陽的王進基也很快知曉了足協的決定。在與前方通話確認消息後,長時間的沉默,讓電話兩端的人都體會到了悶熱的七月中一股莫名的徹骨寒意。“不是說可以參加比賽嗎,足協方面怎麼能朝令夕改呢,俱樂部方面要立刻提起申訴······希望足協能體諒東進的難處。”王進基情難自制地說。

王進基對結果的驚訝溢於言表,隨後他要求俱樂部工作人員要對東進球員的未來做最後的努力,“不管怎麼樣,要先保證球員們的利益,或者再問問足協,能不能再給孩子們一次踢球的機會。”王進基說,他人生中經歷的起起伏伏太多了,但是這些小球員們的足球之路不能因為東進被取消註冊而中斷。

尋找下家,尋找人生的出路

足協的官宣如晴天霹靂,刺激著每個東進人的神經。對於被取消註冊資格的球隊來說,足協方面給出了該俱樂部球員解決失業危機的辦法,即:該俱樂部與球員的工作合同自動終止,球員在二次轉會期內可依規進行自由轉會。每個中乙俱樂部可特別增加1個轉會名額,用於引進瀋陽東進隊的球員。

官宣後,距離聯賽二次轉會期截止的7月13日還有兩天時間。

正當王進基安排俱樂部工作人員要快速幫球員尋找下家的時候,正在城建學院訓練的東進球員們也都獲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領隊給俱樂部負責人打去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但訓練場上的球員卻都已經小聲嘀咕起來,球隊即將解散,隊員們的轉會怎麼辦?還沒有結算的工資怎麼辦?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在7月11日這個下午,所有的問題都來的特別突然,球場上的熱浪,球場下的暗流,凝固的氣氛和渾濁的未來,讓每個身處漩渦中的東進成員都把握不了自已清晰的方向。

“在聯賽進行中段,突然取消一傢俱樂部的註冊資格是不職業的,我執教過的任何國家都沒有出現過這個問題。”東進隊的外籍主教練馬爾揚·日夫科維奇對眼前的境遇感到困惑,“我可能會因失業離開這裡,但我不知道這些球員未來該何去何從,他們還會不會遭遇比眼前更無法理解的事實。”

從11日到13日,短短的兩天時間裡,演繹了東進球員未來足球之路的生死時速,在這兩天時間裡,球員們急切地尋找下一個出路,一切都沿著未知的方向發展著。

俱樂部負責人對記者說,這兩天時間裡她幾乎沒有閤眼,俱樂部上下一直在處理著球員轉會的相關事宜。“我的電話這兩天都快被打爆了,幾個小時就需要充一次電。”面對球隊的土崩瓦解,東進方面也在盡全力幫助球員尋找下家,其成果是已經有部分球員成功實現了“勝利大逃亡”,在轉會截止的鐘聲敲響前簽約了其他球隊。

“一些球員很幸運的在轉會期截止前找到了下家,這些人都是東進的中堅力量,在轉會市場上還可以談價錢,但還有很多年輕的小球員都在詢問我該如何尋找下家,特別是一些球員家長的聲音非常焦急······”在記者拿到的轉會名單中顯示,截止至7月14日,東進隊中已經有9名球員簽約了新俱樂部。分別是陳嘉順、馬天鳴簽約福建天信俱樂部;劉偉、陳曾太郎簽約石家莊永昌俱樂部預備隊;溫天鵬簽約重慶俱樂部預備隊;欒智博簽約天津泰達俱樂部預備隊;唐立博簽約鹽城大豐俱樂部;張旭簽約深圳鵬程俱樂部;哈米提簽約蘇州東吳俱樂部。除以上9名球員之外,其餘東進隊的球員並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找到適合的新球隊,他們將成為中國足壇現買方市場環境中的剩餘產品,在消化不了的情況下只能任其枯萎爛掉。

“其實這些已經找到新球隊的球員也受到了很大的經濟損失,有些俱樂部大幅的壓低了他們的工資,例如原來他們可以談到月工資3萬元,現在只要1萬元甚至更低都可以被籤走,在降薪和失業面前,球員本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球隊的解散對於職業生涯本就短暫的球員來說無疑是最致命的打擊,而種種“不安定的因素”也正穿過瀋陽東進隊這座傾塌的屋簷,逐漸的暴露出來。據悉,已經有部分球員家長決定聯合起來,前往位於北京的中國足協討要說法,要求足協能夠法外開恩,確保球員的權益。在這兩天裡,無數打往東進俱樂部的電話中也反覆的出現著一種無奈而悲憤的情感訴求,“不能因為幾個人與球隊的合同糾紛就斷送了大部分球員踢球的生路,至少在瀋陽東進隊裡,球員們還能拿到一份和自己能力等價的工資,現在等於斷了球員的活路。”很多家長都表示,面對這種事情足協應該特事特辦,至少延長球員轉會期,讓球員有機會繼續尋找下家。而對於失業的球員本身來說,眼前首要面對的是如何保持狀態,即便先加盟一支業餘球隊也可以接受,接下來,就只能是等待下一次轉會期到來時再碰碰運氣了。

歸根結底,慘淡不會說話,只會站在最陰暗的角落,冷冷地打量著瀋陽東進的一舉一動,十一年,屬於瀋陽東進足球俱樂部隊的輝煌和沉寂在此刻一瞥而過,留下一地雞毛。

筆者後記:

唯一令人慰藉的是,由於瀋陽東進隊近年來主抓青訓和培養年輕球員,所以這些遭遇困難的年輕人,仍然有機會開創自已的未來。

此時,筆者想起了《麥田裡的守望者》中主人公霍爾頓說過的一句話:“有那麼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遊戲,我的職務是在那裡守望。我整天就幹這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

對於瀋陽東進隊的投資人王進基來說,他們就如同這十餘年中瀋陽足球血脈的守望者,不屈不撓,堅韌而執著,面對周遭世界裡無盡的虛偽和欺騙,瀋陽東進俱樂部和王進基堅持到了球隊的最後一刻,即便未來,流淌在守望者們身上的也許是一道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痕。但回首十一年過往,也許部分瀋陽球迷會漸漸發現,這支堅守了十一年的瀋陽球隊身上曾真切地留下了你我或是欣喜,或是悲愴,或是最長情的紅藍回憶。

十一年,瀋陽東進足球俱樂部,再見。

本報特約記者金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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