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專訪:政府應在黑暗森林裡圍個籬笆,把國外晶片擋一擋

龍芯中科、上海高性能集成電路設計中心、國防科大是國內為數不多的走自主路線的IC設計單位,龍芯、申威、飛騰更是承載著國人的希望。龍芯和麒麟操作系統自誕生之初就居於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褒獎和貶低不絕於耳;飛騰和申威的軍方項目更是給他們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在“2015中國計算機大會”本月22日召開之際,觀察者網專訪了龍芯中科總裁、“自主可控基礎軟硬件發展之路”專題會議主席胡偉武,揭示自主可控基礎軟硬件發展之路的艱辛與國產基礎軟硬件發展的現狀。

觀察者網專訪:政府應在黑暗森林裡圍個籬笆,把國外芯片擋一擋

觀察者網:本次中國計算機大會探討了哪些內容?

胡偉武:計算機大會一年一次,像互聯網、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能都是歷年探討的熱點話題,而像有些內容,則是第一次被作為專題論壇參與大會,比如“自主可控基礎軟硬件發展之路”。

觀察者網:互聯網、大數據、雲計算,這些內容耳朵已經聽出老繭了,比較好奇首次被納入計算機大會專題論壇的自主可控基礎軟硬件方面內容,能具體說說嗎?

胡偉武:自主可控軟硬件就是從基礎軟件和基礎硬件方面實現自主可控,實現全國產化。從“十五”期間開始做,在十多年的時間裡飽受質疑,經過十多年的發展,我們已經用實踐回答了“自主可控軟硬件要不要做的問題、能不能做的問題、能不能用的問題”,而且已經積攢了一定力量,形成了一定勢力,建立了一些根據地,已經到了發展的分水嶺階段,需要聯合學術界和產業界更多的朋友,來把自主可控軟硬件做大做強。

現在,自主可控軟硬件發展已經到了一個關鍵點,到了需要表明自己的觀點,提出自己的主張,引起學術界和產業界更多的關注、支持,爭取在重大問題上取得共識。這也是舉辦本次自主可控基礎軟硬件發展之路”專題論壇的主要原因。

觀察者網:那現在中國基礎軟硬件到底發展到什麼水平了?

胡偉武:這個問題具體說起來會非常複雜,要細緻盤點的話,比如性能的問題、生態的問題、功耗的問題、性價比的問題,很不好說,細說的話也會比較冗長。

還是以汽車來打個比方吧,從產品的角度,一般的汽車時速200—300公里,現在自主軟硬件大致處於時速100—150公里的水平;或者說相對於進口產品,我們做到了奇瑞的水平。當然局部已經取得了不少可喜的成績,甚至可以做到和西方比肩的水平,比如上海高性能集成電路設計中心的眾核芯片,但總體上和國外還是有較大差距。

觀察者網:

那能具體說說有哪些可喜的成績嗎?

胡偉武:比如前面說到的眾核芯片,再比如龍芯的GS464E等。但最可喜的成績是用起來了——在一些特定的領域,尤其是和國家安全緊密相關的戰略領域,自主CPU已經被全面用來了。

做一款產品,一方面在於研,另一方面在於用。以前我們在院所做科研,經常說科研成果達到國外什麼水平。確實,我們的科研成果在某些指標上不比國外的差,甚至還有超越,但存在一些短板,導致科研成果用不起來。因為一個產品能不能用,不是看長板,而是看短板,我們以前只是著眼於技術長坂,對很多技術短板缺乏技術積累,現在逐步補齊這些技術短板,所以逐步被用起來了,並建立了幾塊產業根據地。

而且龍芯在使用中不斷髮現問題,得到反饋後解決問題,不斷改進,形成螺旋式上升,這是最大的突破,也是最可喜的成績。

觀察者網:能具體說說在那些領域建立了產業根據地嗎?

胡偉武:有很多,比如高性能計算、北斗衛星導航、武器裝備、工業控制等好多方面都在用龍芯。

觀察者網:比如這次論壇上,航天科工集團706所研究員孔雷提到的“航天科工集團將18個核心經營管理類應用系統進行了國產化遷移、適配、優化,實現了從處理器、操作系統到數據庫、中間件的全國產化替代,並在真實科研生產環境下開展了廣泛應用。”

這也是龍芯應用的一個方面?

胡偉武:航天科工的核心業務都轉移到國產平臺上,像這樣的應用還有一些,這只是其中一個。比如航天科工的桌面和服務器CPU大部分都是龍芯,也有部分申威飛騰,操作系統是中標麒麟,辦公軟件WPS等。

觀察者網:在今年8月的龍芯發佈會上,注意到十大軍工都是龍芯的合作伙伴,其他九家企業也是如此?

胡偉武:他們沒有說,我就不好講;他們主動說出來了,我才可以講。但有些數據是可以講的:

2014年底,龍芯雖然只有400名研發人員,但龍芯上下游軟硬件研發人員已經超過萬人。現在龍芯已經擺脫了對國家的依賴,能依靠從市場獲得的收入養活自己——沒有一定的應用規模是無法支撐龍芯及其上下游產業的生存和發展的。

觀察者網:據說2010年後,龍芯就沒有從國家拿錢,實現自主經營、自負盈虧?

胡偉武:說完全沒有也不客觀。自2010年以後,龍芯主要是依靠從市場和股東資本金來養隊伍和研發新產品,從國家獲得的資金不僅總量非常少,而且佔龍芯資金來源的比例也很低,龍芯從國家獲得的資金遠遠低於國內其他幾家CPU公司。

觀察者網:幾年前,VIA和IBM通過公關和運作,和中國政府合資或合作成立了兆芯和宏芯。

據公開的消息,兆芯成立時上海市國資委出資12億元,承接核高基1號專項後,補助不少於70億元人民幣。宏芯成立時獲6億註冊資本,從2014年成立至今,獲得補助不少於20億元人民幣。龍芯成立至今獲得國家項目經費和股權投資總計約7億。

對這個現象,您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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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偉武:對這個我不太好評價。其實這也不是壞事,逼著龍芯只能在市場中謀生存、謀發展,逼著龍芯去服務客戶,走市場化道路,而不是去服務領導、伺候領導,這其實也是件好事。就像60年代蘇聯撤走專家,逼著中國人憑藉自己的力量就把兩彈一星搞出來了。

觀察者網:一個月前,網絡上有一篇談龍芯和申威的文章裡對自主可控做了如下解釋:

自主,顧名思義,是自主知識產權,不需要給國外繳納專利費,可以自由選擇發展方向和技術路線。以龍芯和申威為例,兩者都可以自由擴展指令集;而從國外購買指令集授權的話,不僅要支付一筆授權費,而且授權到期要再購買一次,外商每一次更新指令集還要再購買一次。另外,還會受到很多限制,比如用途被限制,外商限制——只能用來做服務器芯片,不能用來做桌面芯片和手機芯片;比如不具備發展權,不能擴展指令集,只能按照國外巨頭的劃定路線圖走,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可控,指的是芯片安全可控。無論是自主指令集還是購買國外指令集,只要是獨立自主設計微結構,就不存在安全問題。但如果是購買國外微結構授權或者仿製國外CPU則存在安全隱患。因為買到的微結構若不是開源的,對於國內廠商來說就是一個黑箱;即使是開源的,光指令系統裡的源碼至少一兩千萬行,在完全吃透技術以前,根本沒法保證裡面沒有安全隱患;仿製國外CPU很容易陷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況,無法識別CPU裡的到底有沒有後門電路。

請問,您對這種說法認同麼?

胡偉武:剛才說的觀點,從過程角度說我是很同意的。我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就是一定要形成自己的能力。

就像共產黨打江山,靠的就是自己的能力——槍桿子,你可以花錢買一塊地盤,但是別人的槍桿子過來了,地盤就不是你的了,所以共產黨打江山的時候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連延安都可以丟,但是一定要有自己的槍桿子。

做技術、做產品也是這樣,國內公司可以從國外買技術、買產品,然後貼上自己的牌子,宣稱這是國產。但是能力是買不來的,你買來的產品和技術,在性能、功耗、安全方面你說了不算——因為你沒有這方面的能力去提升性能、降低功耗,也沒有能力去讀懂外商賣給你的源碼,沒有能力去發現裡是否暗藏玄機。

因為沒有自己的能力,無論是解決使用中遇到的問題,還是想要進一步發展技術,你都只能去找外商。因此,雖然產品和技術名義上都是你的,但因為你沒有形成自己的能力,所以控制權始終在外商手裡。

觀察者網:實現基礎軟硬件自主可控的意義在哪裡?

胡偉武:關於自主可控的意義,就是推翻兩座大山:一是國家安全受制於人;二是產業發展受制於人。

要改變目前中國IT產業受制於人的局面,光靠其中一、兩項核心技術或一、兩個產品的突破是不管用的,必須建立起自主可控的信息產業體系,就象“兩彈一星”時代我們的先輩建立起自主可控的工業體系。

只有建立自主可控的軟硬件技術體系,才能基於該技術體系進行持續改進,形成螺旋上升,否則在別人的技術體系中跟著升級,永遠沒有超越的機會,只能永遠落後。

觀察者網:基礎軟硬件自主可控是指要研發自己的CPU和操作系統嗎?

胡偉武:CPU和操作系統都是實現基礎軟硬件自主可控的具體方法,是自主體系的一部分,而非體系的全部。基礎軟硬件包括CPU、DSP、操作系統、數據庫、中間件、辦公軟件等方面。

有個錯誤的觀點——把CPU當成建立自主可控體系的目標,哪個體系生態好,就跟在外商屁股後面當馬仔。別人建的體系,就是別人的,你在別人的體系裡做CPU或操作系統,哪怕做的再好,也是受制於人,在利潤分配、性能、成本、安全性、產權等方面沒有話語權。

因此,單單有個CPU或者操作系統,無法做到獨立自主,只有體系自主才是是真正自主。目前IT產業主要由Wintel體系和ARM+Android體系來支撐,只有建立能與前兩者抗衡的自主體系,才能實現真正的自主可控。

觀察者網:建立能與Wintel體系、AA體系相抗衡的自主體系,這個目標非常遠大,很多人想都不敢想。以中國現在的實力,有建立這樣一個體系的可行性嗎?

胡偉武:中國要發展自主可控體系還是有一定基礎的。我們可以把IT產業從技術上分為三個層次:一是應用層,中國的應用層是比較不錯的,比如有BAT等互聯網巨頭;我們的整機產業也很不錯,有華為、聯想這些巨頭;但中國的基礎軟硬件就不行了,比如CPU、操作系統、數據庫這些和國外都有一定差距。其實,只要我們把國產CPU、操作系統和應用層、整機產業實現對接,以應用為牽引,自主體系就有可能發展起來。

觀察者網:那如何發展自主可控體系呢?

胡偉武:我們過去有個誤區,覺得自主體系的關鍵是指令集系統。其實我們要和應用對接,應用並不關注你的指令系統,只關注你的API。因此,體系的樞紐是API,操作系統和應用程序的接口才是構建體系的關鍵。

具體來說,那些是API呢?B/S應用的JavaScript、C/S應用的QT、服務器和安卓應用的Java這些都是API,像安卓的成功就是API的成功。體系建設首先要把API做好,建成體系後落腳點才在指令系統上。只要把API這個樞紐抓住了,體系建設也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難,那麼複雜。

另外,商業模式上要以應用為牽引。政府不要只給錢讓CPU企業關起門來搞研發,應該牽頭讓一些單位去用這些CPU,在使用中發現問題,軟硬件結合,對全系統進行優化,最後逐步形成自己的體系。

觀察者網:說到全系統優化,想起專題論壇中看到的例子——某數據庫應用,HP的X86服務器需要50分鐘,龍芯服務器優化前8小時,優化後80秒;某圖形應用,X86 i7平臺每秒40幀,龍芯平臺優化前每秒不到1幀,優化後每秒80幀;某指揮系統(GIS)應用,X86 i7平臺每秒20幀,龍芯平臺優化前每秒3幀,優化後每秒30幀。非常好奇這是怎麼做到的?

胡偉武:因為你用國外的產品,人家賣給你什麼就是什麼,它的產品你說了不算;用龍芯、中標麒麟和達夢這些軟硬件,在使用中發現問題,可以做改進,產品的性能、功耗、安全性等方面我們自己說了算。這其實就是我剛才說的,要以應用為牽引,在使用中通過軟硬件磨合,提升系統性能。類似的應用做的多了,自己的體系也就構建起來了。

觀察者網:那發展自主可控體系的薄弱環節在哪裡?

胡偉武:基礎軟硬件總體上都是薄弱環節,但最薄弱的環節是API,整機系統性能瓶頸也在於API相關軟件不行,我國在API基礎軟件方面沒有積累,API的差距比CPU的差距大得多。中國寫Java的程序員有上百萬人,寫JavaScript的程序員也有上百萬人,寫QT的也很多,但Java虛擬機、JavaScript引擎、QT庫卻沒多少人幹。基礎軟硬件要把這幾塊做起來,就能夠打破硬件、操作系統、應用層之間的藩籬,實現基礎軟硬件和應用層的對接。

觀察者網:為什麼我們很容易買到搭載華為海思芯片的手機,但卻很難在市場上買到龍芯的產品?

胡偉武:華為是垂直整合,垂直整合在商業上是比較好做。龍芯是Intel的商業模式,是做產業生態,一個是做產品一個是做生態,因此,龍芯肯定是慢一些。

觀察者網:我們知道華為為了扶持自己的麒麟芯片不計成本,還犧牲華為終端的利益,在2年時間裡堅持在華為中高端機型上使用功耗大、兼容差、小毛病多的K3V2。垂直整合優勢是指龍芯必須在價格、性能、軟件生態上取得相對優勢後才會有企業來採購,無法做到華為海思的麒麟芯片自產自用自銷?

胡偉武:還有一方面就是技術路線的選擇。海思選擇購買ARM公司的IP核授權集成SOC的技術路線,依附於AA體系後市場化運營要容易的多。

觀察者網:能具體說說嗎?

胡偉武:龍芯走獨立自主路線,就必須事必躬親,建立一個足以和Wintel體系和AA體系相抗衡的自主體系——自己擴展指令集、自己設計微結構、自己開發編譯器和社區版操作系統、自己構建產業聯盟和軟件生態......什麼事情都自己做......不僅工作量非常大,技術門檻比較高,而且還造成龍芯的產品和現有的軟件生態都不兼容,市場化運營難度大。

而國內的ARM陣營廠商,很多事情ARM和谷歌等國外公司都已經幫它們做好了,只需要給AA體系當馬仔就可以了——在硬件方面只需要購買ARM的IP核集成SOC;軟件方面依賴谷歌等公司,運行安卓系統,兼容安卓的軟件生態。因此,技術門檻,研發的時間成本、資金成本都被大幅降低,也不存在像龍芯那樣被產業聯盟弱小和軟件生態貧乏掣肘的情況,所以市場化運營的道路就比較順利。

觀察者網:剛才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市場上看不到龍芯?

胡偉武:目前存在一個誤解,就是把龍芯的產品僅限於PC和服務器。龍芯主要是兩方面的運用,一是嵌入式產品,二是桌面和服務器產品。

嵌入式芯片主要用於工業控制和國防武器裝備上。因為這方面的軟件運用,它們的軟件棧都是比較單一,不存在軟件生態的掣肘,比如,北斗衛星、數控機床、網絡安全產品和武器裝備以及像考勤機、數字水錶等都有使用龍芯。

觀察者網:

那為什麼我們都感覺不到龍芯的存在呢?

胡偉武:舉個例子,海爾去年買了100萬套用於機頂盒,海信也採購了幾十萬套;今年海爾已經採購了300萬套。可能龍芯的機頂盒就擺在你家裡,但你不知道。因為除了電腦、手機芯片,其他領域的芯片,大家平時不會去關注。

觀察者網:那我們何時能在市場上買到價格便宜又好用的龍芯電腦呢?

胡偉武:像大家比較關心的,比如家用PC和服務器,因為這些產品的產業鏈比較長,軟件生態非常豐富,龍芯電腦在整機性能、價格、軟件生態方面處於劣勢,無力硬撼國外巨頭,要想在這方面有所建樹,難度非常大。目前,龍芯也沒有涉足消費品電子市場的實力,所以龍芯採取了優先滿足國家信息安全需要,後滿足普通消費者的需要的分步走戰略:

第一步滿足單一的應用,比如前面講到過的嵌入式芯片,通過嵌入式芯片從市場中賺錢,保障自己能在市場競爭中活下來,目前龍芯已基本滿足了單一應用的需求。

第二步是滿足比較固定和複雜的通用應用,比如辦公系統、信息化類的系統,因為這一類的應用邊界是比較清晰,基本上是政府的OA和辦公軟件,並且已經取得了一定成績,而且再過1—2年,龍芯就能基本滿足黨、政、軍在這方面的需求。

第三步才是比較商業化的、公眾的、開放的市場應用,這就需要更長的時間,要把自主軟硬件做到更好的程度。工信部有一個說法,只要一款芯片市場佔有率超過5%,就會有大量的軟件廠商自願加入到該軟件生態體系中。目前在桌面芯片市場基本被X86芯片壟斷情況下,要想打破壟斷,難度非常大,分步走的模式是比較現實的選擇。

觀察者網:日前,有一篇文章按照自主可控程度高低和市場化運營的難易,將龍芯、申威、飛騰、兆芯、宏芯、海思、展訊分為三條路線,文章認為自主程度越高,就越和現有的Wintel體系、AA體系不兼容,也就意味著市場化難度更高;反之,自主程度越低,和Wintel體系、AA體系兼容就好,市場化難度就低。您對此怎麼看?

胡偉武:那篇文章我看過,這種路線劃分也挺好的。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實踐的角度區劃分:

第一條是以龍芯和申威為代表,堅持自主設計,真正掌握CPU的核心技術,發展自主可控的CPU技術和產業;

第二條是以國防科大的飛騰芯片和華為海思為代表,購買ARM公司的系統架構的授權,或者直接購買ARM的硬核、軟核,自主設計SOC的芯片;

第三條是和威盛、IBM、AMD合作的ODM路線。

觀察者網:不同的技術路線,對實現基礎軟硬件的自主可控會造成影響麼?

胡偉武:ODM技術路線,比如兆芯、宏芯,花錢買國外產品和技術,把國外芯片打一個標籤,就變成國產了。

觀察者網:對,從兆芯和VIA官網公開消息,兆芯的ZX-A和ZX-C其實都是VIA芯片的馬甲。

胡偉武:

ODM技術路線是我們花錢委託國外設計,取得部分產權,但本質上還是國外的人在設計,這其實跟原來用國外芯片沒有區別,因此ODM技術路線幾乎不具備自主可控屬性。

觀察者網:據瞭解,宏芯有計算所的人在和IBM合作,試圖做到對國外技術消化吸收後自主創新。

胡偉武:這樣說吧,如果能做到消化、吸收,再創新,能把國外技術徹底吃透,能基於別人微結構改進提升,甚至能完成從模仿到自主設計的跨越,形成了自己的能力,這也是可以的。

但在消化吸收需要時間,沒有5年的時間是走不完這個過程的,而且你的能力還要足夠強,毅力和意願也要非常強。

另外,VIA、IBM找你合作,不是為了來教你技術的,雖然有一些技術合作,但都是外圍技術,真正的核心技術是不會給中國的。

觀察者網:VIA、IBM找中國合作的目的是為了讓中國掏錢委託他們設計產品,進而將自己的產品打上國產標籤獲取中國政府的政策傾斜和國家資金扶持。

胡偉武:對。除非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比如你做出了自己設計的微結構和CPU,否則ODM技術路線是不具備自主可控屬性的。

而且我前面說過,CPU自主可控僅僅是自主可控體系的一部分,哪怕你做到了再創新,但技術體系是別人的,還是無法實現自主可控。

觀察者網:那買ARM的IP核的技術路線?

胡偉武:我認為那種做法根本就不能叫設計CPU,應該叫SOC,因為芯片的性能、成本、功耗、安全性都體現在微結構上。購買現成的CPU核(ARM)、GPU核(Imagination、Mali)以及各種接口IP核(Synopsys),通過一定的流程,“攢”出SOC,這比“攢”電腦複雜一些,但複雜不了多少。

在整個過程中,因為不涉及自主設計微結構,既無法形成自己的能力,又無法掌握核心技術,更無法確保芯片安全可控。

觀察者網:什麼是微結構呢?

胡偉武:CPU的核心是微結構,舉例來說:

Intel的SandyBridge,IvyBridge、Haswell;

ARM的Cortex A9, A15, A17, A53, A57;

龍芯的GS232、GS264、GS464、GS464E;

只有微結構自主設計,才是掌握核心技術,才能保證芯片安全可控。

如果能證明你掌握了這個微結構,並有一定提升和發展,甚至做到自主創新,設計出了自己的微結構,也是可以的。但是又回到體系自主、生態自主的問題了,哪怕自己設計了兼容ARM V8指令的微結構,但是體系是ARM和谷歌的,而不是你自己的,這樣還是做不到自主可控。

觀察者網:不同的技術路線,還有其他方面的差別麼,比如利潤方面?

胡偉武:中國用ARM處理器芯片,每年銷售10億片,但產業還是不賺錢。

前面說了,是否自主是取決於體系,有沒有自主可控的軟硬件生態;賺錢與否,取決於你在體系裡是當老大還是當馬仔。中國ARM路線的芯片廠商在AA體系中沒有話語權,因為在安全性,產業利潤,功耗、性能、成本、產權等方面,你說的不算。ARM說,“我就這個性能”,你想性能在高一點行嗎?不行,因為不是自己設計的,你也沒有能力,也改不了;同樣,功耗想低一些,也不行。

沒有話語權,這導致國內ARM陣營廠商是“操的是白粉的心,賣的是白菜的價”。

觀察者網:龍芯購買了MIPS永久授權,是否意味著自主可控技術路線的失敗?

胡偉武:這個問題已經講了很多次了,重新定義指令集技術上難度近乎於零,美國也一度禁止將單獨的指令集申請為專利,只有當指令集與實現方法相結合的時候才被允許申請專利。

研發兼容Mips指令集的CPU,就如同我們在數學上放棄了傳統的漢字而使用阿拉伯數字去證明數學定理,Mips指令集和阿拉伯數字只是知識的載體而非知識本身,真正具有價值的是指令集的實現方法和被證明的數學定理。

ARM於2012年購買了498條Mips指令專利,但這並不會對ARM的自主知識產權造成影響。同理,龍芯使用兼容Mips指令並不會對自主知識產權構成影響。真正對龍芯自主可控路線產生影響的是指令集的發展權——是否有資格自主擴展指令,是否能讓軟件生態跟著你的指揮棒走。

而且在十幾年的發展中,龍芯對MIPS指令集進行了相當大的擴展,逐漸發展出了自己的指令集loongISA 。loongISA指令集共1907條指令,源自MIPS的有527條,其餘都是龍芯自己擴展的。

龍芯在MIPS的指令系統的創新方面已經遠遠超過了MIPS公司,之所以購買Mips指令永久授權主要是減少市場化過程中的麻煩。舉例來說,Transmeta公司曾經市場前景良好,但Intel起訴它,打了兩年官司。雖然最終Intel輸了,但兩年過程中沒有人敢跟Transmeta做生意, Transmeta被官司拖垮了。

觀察者網:現在國內集齊了X86、ARM、MIPS、Alhpa、POWER五大陣營,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還是重複建設,互相傾軋?能否將其統一到同一條技術路線呢?

胡偉武:這個問題非常好。中國現在芯片設計相當於美國90年代,當時美國有7、8款。最後Intel將對手全部打翻,當時Intel性能還是最差的,原因何在?靠市場的力量,開放團結產業夥伴,商業化做得好。一開始是PC,然後工作站,再是服務器……美國CPU從戰國時代到一家獨大,走了很多年,中國可能也要走這個過程。

觀察者網:各家公司只能競爭對抗,到最後一家獨大。就不能合作麼?

胡偉武:在一定範圍內的技術合作,是完全可以的,比如龍芯和申威很多方面來合作。

觀察者網:政府能出面整合麼?

胡偉武:這種陣營的整合,要靠市場的力量,而不是要靠行政的力量做整合。要合併最好是用市場的方式,比如商業併購、挖人、挖客戶。強扭的瓜不甜,行政行為合併可能性不大,效果也不好。

觀察者網:透明計算引起了很大爭議,中國計算機學會在其官網發佈一條名為“建議政府退出國家科技獎勵評審”的建議,請問透明計算是否有助於實現基礎軟硬件的自主可控?對國家科技獎勵評審有什麼看法?

觀察者網專訪:政府應在黑暗森林裡圍個籬笆,把國外芯片擋一擋

胡偉武:我不太瞭解透明計算基本原理。對科技的評價有三種:一是科技共同體,同行、計算機協會的評價;二是用戶評價;三是政府評價,政府是間接評價主體,因為政府本身不具備評價能力,只能通過對用戶評價和科技共同體平價的採樣來做評價。

我覺得政府的評價要弱化,政府評價也可以,關鍵是政府不要把科研機構打造成名利場,管人才不要把人才管成奴才,科學是平等的,不要有級別。多一些對科學的敬畏,少一些對科學家的敬畏。

觀察者網:那您覺得政府應該做什麼呢?

胡偉武:我希望政府不要過多的干涉,政府很喜歡幹啥,看誰弱一點,或者不行了,就去扶他一把,看他能自主發展了,就去幫弱的,而且幫助力度還非常大,發展的好的CPU公司靠自己努力取得的優勢一下子就被行政力量抹平了,這對能擺脫政府扶持,自主發展的CPU公司非常不公平,搞的競爭法則不起作用了。

政府應該幹啥,應該在黑暗森林裡圍個籬笆牆,構建一個小森林,把國外芯片擋一擋。進入小森林的CPU公司必須嚴格界定,什麼是自主的,什麼是可控的,必須有統一的標準,把真正自主可控的放進小森林,小森林裡玩的是市場競爭的叢林法則。讓國內各家CPU公司在小森林裡適者生存的競爭——誰的產品好,誰的服務好,就選誰的產品,政府不要去幹涉。在市場競爭中練出自己的體格,最後的勝出者踏著失敗者的屍體成長壯大後,再打破藩籬,和黑暗森林裡的國外產品競爭。

另外,國內CPU公司不要盯著自己人,要盯著Intel、IBM,整天盯著自己人是沒出息的,要有和國外巨頭爭高下的膽略和能力。

觀察者網:最後三問是幫龍芯愛好者問的。目前,龍芯實行了Tick—Tock發展戰略,將設計團隊一分為二,一個團隊負責前端設計,任務是提升微結構,一個團隊負責後端設計,任務是提升主頻。龍芯2015年發佈的3A2000是Tock,是微結構的提高,明年發佈的3A3000是Tick,提升主頻和製程工藝。

據瞭解,3A3000的微結構相對於3A2000做了一定修改,將定點發射隊列從16項增加到32項,浮點發射隊列從24項增加到32項,3級緩存從4M提升到8M,這樣一來,是不是3A3000的IPC會比3A2000有一定提升?能預計下提升了多少麼?

胡偉武:在3A3000上做到改進肯定能使3A3000的IPC有所提高。3A3000除了IPC提升外,更重要的是訪存方面的提升,因為3A3000的主頻是3A2000的2倍,這會對訪存性能產生更高的要求。但具體提高多少,目前沒有數據,還不好說。

觀察者網:3A3000何時能實現量產?

胡偉武:3A3000正在流片中,2016上半年出樣片。具體量產時間這個還不好說。

觀察者網:下一代Tock——3A4000是否已經開始設計了?相對於GS464E,新一代微結構在IPC上預計會有多大的提升?

胡偉武:3A4000已經在規劃設計中,進一步磨合優化流水線,爭取相同主頻下性能再提高20%。並且還會增加向量單元,在面向特定應用,峰值運算能力能提升到現在的4倍。

(採訪: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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