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運，都是一場形散神不散的朝拜。
無論你是遠隔重洋，還是近在咫尺，無論你是光鮮亮麗，還是灰頭土臉，你都得硬著頭皮乘坐高鐵、飛機或自駕還歸鄉里。
家，是你心目中的神聖麥加。
你深知，春節就是一場人生檢閱場。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流湧動；看似噓寒問暖，實則旁敲側擊。
因為，工資或獎金，對象或孩子、車子或房子等，都將成為檢閱你成功與否的重要指標，它們雖然都掩蓋在歡天喜地的過年氣氛裡，但卻真實而隱蔽，犀利而不可擋。
在一系列重要指標中，有一個指標可能最令你神傷：那就是房子。
當車子開到村口，在充滿積雪和泥濘的路上，幾張熟悉而陌生的年老面孔映入視野。
那是你大爺、二孃、三嬸或四嫂。
你搖下車窗跟他們熱情地打招呼，卻從他們呆滯的眼神裡讀到陌生的薄涼。
剎時，有人驚呼：
“這不是小時候偷瓜的狗蛋嗎？”
你聽見自己的乳名，喚醒了溼潤的兒時記憶。
你看到陌生的薄涼眼神，瞬間轉為熟悉的暖流，透著讓你無限感懷的愛，你感動得幾乎落淚。
你趕緊下車走近他們，無止境地噓寒問暖。
在你戲精地朝你老婆使了好幾個眼色後，你老婆不得不下車陪你演這場矯情的感情戲。
「身體還好嗎？」
「晚飯吃了嗎？」
「今年多大啦？」
當你的戲精表演結束之後，開始輪到你的大爺、二孃、三嬸或四嫂表演了。
在一大堆問題裡，多半總有一個問題，是關於房子。
「買房了嗎？」
「買得多大？」
「買了幾套？」
如果你沒有房子，你將收穫「恨鐵不成鋼」的憐憫眼神；
如果你有房子，你將收穫「貌似混得不錯」的讚許眼神；
如果你有多套房子，那麼恭喜你，你將收穫「你是全村的希望」的仰羨眼神。
此時此刻，你也許會感慨：
怎麼連你村80歲阿爺也都關心房地產了？
後來你得知，原來你80歲阿爺的茅草房去年拆遷分了十幾萬，他將這筆錢全留給了北漂的孫子。
他的孫子，在北漂十年之後，終於如願成為新北京人，儘管那只是燕郊的一套老破舊兩房。
還未進家門，就已墜入了流俗的深淵。
你無語。
年夜飯上，你端起酒杯，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敬酒。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溫馨場面，讓你那顆漂泊在外的心，從冰冷瞬間升溫到熾熱。
飯桌上，大家開始邊吃邊聊，家長裡短、村裡村外，各種奇聞異事開始湧入你的耳朵：
誰家的閨女出嫁了；
誰家的兒子升官了；
誰家的老人仙逝了…
你津津有味地聽著，頻頻點頭並頷首一笑。
這時，你老媽突然插話：“對了，你小學同學二蛋，在上海混得好好的，去年鬼迷心竅，房子賣了、工作辭了，回村包山養豬，真是太不體面，太給他爸媽丟臉了！”
你媽鄭重其事地提醒你：“兒子，你可千萬別學二蛋，否則媽死給你看。”
你爸猛地灌下一杯白酒：“兒子，到時候爸抱著你媽一起完蛋。”
你嚇一大跳，忙說：“不會不會。”
幾杯酒下肚，你的頭腦也開始發脹發熱，當著一大家人的面，吹起了牛逼。
比如，你的待遇漲了，你的房子升值了，你打算老家也買一套，讓父母住進小區，晚年享享福。
你這個逼雖然裝得圓潤而感人，但你媽當頭潑了你一桶涼水：
“老家的房價也都漲到一萬多了。”
你萬分詫異，驚呼三次「沒想到這麼貴」。
你還以為老家房價只停留在三四千的水平，沒想到這兩年飆到了望而生畏的地步。
過年，總少不了拜年。
大年初一，你打算去三叔家拜年。
三叔的兒子，你的公務員堂弟，這兩年步步高昇，聽說登門拜訪的賓客把他家門檻都快踏平了。
還有，你堂弟在城裡買了180㎡豪宅，娶了局級領導的女兒，前年生了一個肥頭大耳、虎虎生威的胖小子。
你剛走到三叔家門口，你堂弟就迎門而出。
一陣熱情寒暄，你堂弟將你請進家裡。
你們在屋裡聊天喝茶，你偷偷打量房內的佈置，裝潢比你家高級多了，你不由得心頭湧起羞愧。
為了讓你能夠在大城市成家立業，你的父母這些年節衣縮食，連家居家電都捨不得買，省下的錢全墊進了你的首付款。
你跟堂弟閒聊的半小時內，先後來了三批拜年的賓客。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登門拜訪，每一次你堂弟都要起身相迎，一一跟他們寒暄打招呼。
你如坐針氈，尷尬癌都要犯了。
你不由得想起，那年你堂弟大學剛畢業，到你的城市投奔你。
那時，他工作還沒著落，成天躲在你的出租房裡打遊戲。
身為大哥，你每天諄諄教導他，有時候看他過於沉迷於遊戲，不免還會訓斥他幾句。
你還清晰地記得，那時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你感覺這輩子他都不會超越你。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堂弟如日中天，境況完全反過來了。
你堂弟說：“想當初我們蝸居在出租房裡，擠在一張床上，那日子過得可真是悲催啊，簡直就像是一場夢啊！”
“是啊，恍如隔世。”你說。
每年春節，都是同學聚會的最佳時機。這一年，也不例外。
幾個老家的同學，年前就張羅著要搞一場懷舊同學會。
你萬分期待地赴約了，卻發現飯局上除了男女同學打情罵俏、眉來眼去之外，聊的最多的還是房子。
推杯換盞間，一群油膩的中年人，張口閉口就是誰誰誰又買房了，誰誰誰住大別墅了。
樁樁俗氣，件件媚俗，哪來什麼狗屁情懷，全他媽是油膩的虛榮與利慾。
你暗暗發誓，今後再不參加同學聚會了。
這時身邊突然湊過來一女同學，定睛一看原來是你兒時的同桌。
那時，她是全校的女神，你心目中的中國版赫本。
你是全校男生的郵遞員，專門負責幫他們投遞情書，收信人就是同桌的她。
她的臉上，昔日無敵的清純，已蛻變為當下性感的嫵媚。
她一個勁地跟你觥籌交錯，跟你一起回憶美好的讀書時光：
她抄你作業、抄你試卷；
老師上課提問，你悄悄耳語幫她；
中午午休，你的哈喇子流到了她身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頓時醉了！但心裡那叫一個美啊！這他媽才是你心心念的同學會真諦啊！
一夜風流。
她開始哭著跟你傾訴：
她婚姻何等失敗，老公是何等的渣男。渣男不僅將她掃地出門，還侮辱了她的名聲。偌大的小城，她已聲名狼藉。
她想離開故鄉，而同桌的你，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大夢初醒，彷彿一場遊戲，原來你不過是一枚接盤俠。
“你在大城市買房了嗎？”她問。
“買了。”你說。
“真好，當初要是嫁給你就好了。”她說。
“呵呵。”你乾笑。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程嗎？”
“呃……可是我都結婚了。”你含糊其辭。
“我不介意。”她說。
作者簡介：秦聞月，社會學專業人士，資深房地產營銷策劃人，擅作文案愛寫故事，關注房地產和社會領域，自詡房產界最後一股清流。感謝分享，置頂尤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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