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紡織業也如此。
同樣的崗位，同樣的機會，
不同的心態，不同的行動，
結果就完全不一樣。
紡織十年，百人故事，
講述身邊的人和事兒。
有歲月流逝的些許悵惘，
有往事如昨的歷歷在目。
01
在鄰居的眼裡，雲姐就是個典型的江南小妹。
苗條白皙，輕聲細語，
安靜地上班下班、洗衣做飯。
鄰居幾十年，從沒聽見她大聲說過話。
在同事眼裡，雲姐是個威嚴的教頭。
誰偷懶耍滑或織品出了差錯，
她的眼神就能讓你出冷汗。
絲織二廠，
絕大多數擋車工都是她帶出來的徒弟。
從學打結開始，到能獨立操作十幾臺劍桿織機，
每一個環節，都有嚴格的規定動作，
每個動作被雲姐訓練了多少次，
沒人記得清。
在同行和客戶的眼裡，
雲姐是個絕對的技術大拿。
成品出了質量問題，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
會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句：
把雲姐請來！
究竟是原料問題、織造問題還是染色問題，
立馬就有了令人信服的答案。
而且，雲姐還能提出最恰當的補救辦法，
讓雙方都覺得在理。
於是，剛剛還在爭吵的畫面，
又變成了如何安排補救的有商有量。
02
雲姐是土生土長的盛澤人。
吳江絲綢中專學校畢業後，
分配到了國營絲織二廠。
百十臺劍桿織機，
二百來號人，
年產一百多萬米優質絲綢。
剛出校門的雲姐，
心裡有一幅畫卷，
織最好的綢緞，
讓世界的每個角落，
都有江南絲綢。
上班第一天，
老媽給她準備好了飯盒，
和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叮囑她好好幹，
雲姐笑著說，
放心吧，你家的雲囡是最棒的！
然而，第一步學打結，
就讓雲姐的心涼了半截。
每天站在車間的牆邊，
一縷紗，一把剪刀，
無休無止地打結，
師傅還在旁邊計時，
一分鐘必須打出12個標準結。
劍桿織機的打梭聲，
熟練工來回巡檢時帥酷的樣子，
再看自己顫抖的手指，
還有全身的汗水，
大小不均的結，
讓她心煩意亂。
一同進廠的幾個女孩子，
有的三天不到就不來了，
有的很快就過了打結測試，
雲姐來了犟勁。
她問師傅，
怎麼才能打結又快又好，
師傅說，
先用腦子想明白原理，
然後就是熟能生巧。
晚上下班，她跟師傅商量帶著練習紗回家，
飯後，就站在牆邊不停地打結，
還讓家人幫著計時。
統一測試時，
雲姐拿了第一名。
一分鐘打出了36個標準結，
破了廠裡幾十年的記錄。
03
從那以後，
雲姐開始琢磨每一個織造環節。
而且，誰有需要幫忙時，
她就第一個跑過去跟著忙活。
幾年下來，她成了全能型的技工。
包括機修。
九十年代，工廠擴大規模，
從車間佈局到選擇機型，
從安裝到調試，
都有云姐忙碌的身影。
新招進的擋車工培訓任務，
自然落到了雲姐頭上。
她把自己這幾年記的工作筆記，
重新整理了一遍。
印成小冊子，
發給每個學徒。
第一天，雲姐就告訴大家，
想幹好這一行，
得對自己狠點兒，
不僅要動腦，
還要認真、勤快，
想投機取巧，
混混日子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強將手下無弱兵，
這批學徒出了幾個厲害人物，
一個是吳江市的紡織技能大比武冠軍，
另一個後來出去自己創業，
辦了一家很大的工廠，
在盛澤很有名氣。
而云姐，
依然在絲織二廠，
靜心打磨。
04
千禧年，盛澤噴水噴氣織造開始盛行。
新的面料裡料花樣層出不窮。
而劍桿織機品種單一，價格居高不下，
導致市場下滑，工人收入也相應降低。
於是一些擋車工開始悄悄行動，
請病假出去到私企幹臨時工，
收入高出廠裡一大截。
雲姐向厂部提交了一份報告，
保留新型設備，出售老舊機臺，
增加精品流水線，
跟上市場節奏。
報告最終沒有獲准，
工廠仍舊艱難維持。
幾個膽子大的，
開始偷偷把廠裡的原料絲，
夾在飯盒裡，甚至水壺裡帶出廠，
低價賤賣。
這其中，就有云姐最喜歡的徒弟苗苗。
苗苗是外來打工妹。
最近母親生病，加上孩子要讀高價小學，
手頭實在沒錢了，
就參與了偷竊。
雲姐知道了此事，
立即把這些人召集到厂部。
全部按價賠償廠裡的損失，
然後給予辭退。
廠長的意思是報警，
不能便宜了這些人。
雲姐說，
工廠沒經營好，員工收入不能保障，
咱們有責任，她們還年輕，
別因為一次錯誤，毀了一生，
現在她們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也應該能記住這次教訓。
苗苗哭著求雲姐再給一次機會，
雲姐搖搖頭，
不能因為你是我徒弟，
就無視工廠制度。
說完拿出一張卡，
這裡的錢，拿去用，
啥時候有啥時候還。
以後無論在哪裡工作，都要記住，
讓自己的人品和能力值錢，
千萬別投機取巧。
05
2003年，一個私企老闆找到了雲姐，
希望她能來做廠長。
只要答應來，薪資由你定，配車配房，
而且還給三成股份。
雲姐知道這家企業，
資金雄厚，設備目前國內領先，
訂單不愁。
這誘惑的確很大。
可是想想二廠，
她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
她熟悉的每一個角落，
怎麼捨得輕易離開。
想了兩天，雲姐謝絕了老闆，
卻推薦了能力人品都很好的一個徒弟過去。
老闆不死心，只要你雲姐想來，
任何時候，我工廠的大門向你敞開。
徒弟報到的前一天，
雲姐鄭重囑咐徒弟：
到了那兒給人家好好幹，
別給咱二廠丟人！
徒弟拱手承諾：
師傅放心，我啥都敢丟，
就是不敢丟您的臉。
那徒弟也真爭氣，
工廠管理得井井有條，
產質量讓老闆笑得合不攏嘴。
06
兩年後，城鎮規劃，二廠所在地興建新區。
拆遷時間很緊。
總公司決定遷址宿遷，
因為那裡的人工費用更低。
雲姐的父母年紀大了，
娃還小，
不能去外地，
思考再三遞交了辭職報告。
工廠拆遷那天，
雲姐站在廠門口沉默不語。
陪著雲姐的，
還有幾十號從各處趕來的曾經的同事。
大夥擁著雲姐，
在廠門口合影留念，
照片中，
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複雜，
有對那段歲月的感慨，
有依依不捨的心痛，
還有止不住的熱淚。
所謂感情，
就是我用芳華與你共同經歷，
苦也好，累也罷，
我卻從沒有後悔。
07
雲姐哭了，為一段難以割捨的留戀，
有人笑了，為一次等待太久的期盼。
雲姐的價值，業內共知。
搶到了她，就等於搶到了財富。
幾家大的企業紛紛找人遊說，
一家大公司的HR總監更是用盡了心思，
直接找到了雲姐的老公。
雲姐的老公在鎮裡開了一家紡織機械配件公司。
那HR總監承諾，只要雲姐去他們公司，
公司的配件訂單都優先給她老公。
雲姐聽說了，
嚴肅地跟老公談：
我的工作我選擇，
而且，你不能拖我後腿。
無論我在哪家幹，
都不會給你業務。
這是從業規矩，懂嗎？
老公笑了，
這麼多年，
我幹過一件讓你張不開嘴的事兒嗎？
連咱家娃，都是我帶的。
雲姐笑了，
笑得很暖，很踏實。
08
誰都沒想到，
雲姐去了一個很小的公司。
待遇也遠不如那些大廠開出的數字。
原來，那個公司的老闆芳芳，
曾經也是雲姐的徒弟。
家境一般，卻很勵志。
她的工資大部分用來讀夜校買書籍。
芳芳是個八零後，
學徒時就善於思考，
遇事總愛問為什麼，
一個問題搞不懂，
不吃飯不睡覺也要弄個明白。
別的丫頭下班後，
不是逛街就是閒聊，
而芳芳不是讀紡織書籍就是在車間裡轉。
很快就打通了前道後道工序。
幾年前辭職創業。
而且，專做精品絲綢。
雲姐面對紡織市場的紛繁，
也焦慮化纖織品的興起，
會讓真絲織品逐漸沒落。
於是，她選擇跟芳芳一起，
堅持精品絲綢之路。
雲姐跟芳芳進行了分工，
芳芳負責市場營銷，
雲姐負責新品研發和生產。
在公司戰略方面，
兩人默契共識：
產品必須符合環保要求，
堅決不做低價值、高能耗的產品。
最難的日子，訂單小而雜，
外加工沒人接，
自己生產連養活工人都吃力。
資金緊張的時候，
雲姐拿出了自己的積蓄，
給員工發工資。
芳芳日夜兼程跑各地展會，
帶回最新的流行趨勢，
雲姐玩命地進行開發。
09
好容易一家大公司的QA來公司考察，
對方是個老江湖。
酒席間，對芳芳垂涎欲滴，
並明顯點撥。
雲姐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做生意就好好做，
想動花心思您別處找去！
訂單沒了。
雲姐給對方的老闆發了郵件，
說明了事情經過。
對方老闆立刻趕了過來，
在跟雲姐她們深入交流，
並參觀了產品和工廠後，
立即表態：
辭退那個QA，長期與雲姐合作。
那個老江湖丟了飯碗，
懷恨在心，
糾集一夥社會人來公司鬧，
要求雲姐賠償經濟損失。
雲姐挺直了腰板嚴詞抨擊，
員工們選擇了報警，
並緊緊站在雲姐身邊怒目而視。
正當事情要鬧大時，
聞訊而來的警察出現了，
那夥人最終被治安處罰後，
再也沒敢來鬧事。
10
2013年，
中國發起一帶一路倡議，
她們的精品絲綢戰略，
也迎來了春天。
走出去，與世界接軌，
不僅輸出中國絲綢，
傳播東方文明，
也學習人家的工業智能，
以及工匠精神。
絲綢之路，
只有起點，
沒有終點。
中國紡織業，
有不計其數的雲姐。
她們柔美和煦，
她們堅強從容。
她們傾盡一生，
為大國紡織，東方絲綢，
撐起了美麗無暇的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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