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緣的你啊

無緣的你啊

白露的大學生活談不上精彩,大三了還沒談過戀愛。這樣的時代,多少讓人覺得有些遺憾和不可思議。不是沒有男生追她,因她始終恪守這樣的原則:理工科男生免談。她覺得理工科的男生像白開水,太直白,沒一點情調。

那就寧缺勿濫吧。

自己也明白其實是藉口。不過是心有不甘,想找一個學文的來尋求內心的平衡而已。

高三上學期,白露瘋狂地迷上了席慕容,準確地說是迷上了席慕容的詩。她覺得把席慕容比喻成她肚裡的蛔蟲是褻瀆了她,然絞盡腦汁也找不出比這更恰當的比喻。十八歲少女的心思和誰說?說了誰能懂?席慕容能。她的心思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有面對她才能敞開心扉,恣意遐想。

因為喜歡,就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終因她三番五次在課堂上看席慕容說服訓斥無效後,父母被請到了學校。本已做好準備,聆聽學業前途的訓示,不想,有的只是母親的眼淚和父親的沉默,白露妥協了,所有與席慕容有關的東西被鎖了起來。母親說:“考上大學,給你鑰匙。”

填報志願,白露的前幾個志願都是中文,聽說後面的一般不會被考慮,隨手填了機械製造、信息管理。通知書到手的那一刻,白露只覺心臟爆裂,一股熱流直衝發冠,意識瞬間空白——通知書上白紙紅字:信息管理。

父母皺紋裡都堆滿了笑,白露卻在半夜捂著被子偷偷哭了一場。下定決心復讀,轉念間,想到席慕容又得再鎖一年,再者父母供她讀書,也不容易。

儘管極不情願,那年九月,白露還是成了這所著名理工科學府中的一員。

宿舍的姐妹開始約會。週末,她們忙,白露比她們還忙,幫她們梳流行的髮型不說,還要搭上自己新買的髮夾和心愛的襯衣。看她們一個個花枝招展,喜上眉梢,白露長嘆,我這大學算是白上了。姐妹們群起反駁,機械系的大帥哥都看不上,滿心滿眼怕是看好小鹿了吧。隨即一鬨而散。熱鬧的宿舍瞬間冷清下來。

哪個少女不懷春?其實她的內心很渴望能發生一場浪漫的愛情。

提前一年準備論文,需要查找資料,中文系的老鄉正好在校辦實習,那裡設備好網速快。軟磨硬纏,老鄉終於妥協,最多給你一個小時。一小時,明白嗎?老鄉語氣堅決。

做賊一般,查找、下載,收穫頗豐,不免得意,最多十分鐘搞定。

話音剛落,門響處進來一人。老鄉臉色煞白,項老師……這是我老鄉……那本《七里香》就是她的。老鄉轉得很快。

胡亂關機,氣氛尷尬又不好馬上離開。

沒話找話。

項老師也喜歡席慕容?

還行吧,學中文的多看看不錯。

我學的是信息管理。

對面一臉驚訝,信息管理?哼哼哈哈中,氣氛趨於緩和。

瞅準時機,和老鄉使個眼色,溜之大吉。

去七樓圖書館,經過三樓校辦,再也不敢輕易造訪。正拿了書找座位,有人叫她,白露。轉身,旁邊一人正衝她笑。項老師,低低地叫了聲,移過去,卻如坐針氈。草草翻了幾頁,就想離開。禮節性地道別,不想他也起身,要不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從那本《七里香》談起。他們均驚詫於兩個非文專業的人竟對文學有著如此相同的愛好。

就這樣熟了。項老師說以後叫我師兄。她瞪圓了眼。他說我大你四級,不配?這次連嘴巴也合不上了。

他和她是同系校友,畢業後留了校。

有人,白露叫項老師,沒人,一口一個師兄,叫得很甜。

再去圖書館,白露總要去校辦呆上一會兒,哪怕幾分鐘。有時兩人說點什麼,有時什麼也不說,就靜靜地看書。好幾次,她正看得入迷,他猛然冒出一句:白露,白露,多好聽的名字。抬頭,他並未看她,似是自言自語。

他的心思她看不出嗎?好多次他都想告訴她,卻始終說不出口。那次,他過生日,她給他唱生日歌。

她唱完他主動提出給她唱一個。他唱的是張信哲的《我是真的》,那是他準備已久的心聲。沒有音樂,他卻十分投入:我是真的愛你,愛到不灰心……

他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清秀靦腆的女生。那晚她緊張的神情就像一隻驚恐的小鹿,讓他心生憐愛。

去的次數多了,就成了習慣。有時路過看那裡關了燈,白露心裡就空落落的。她想難道這就是她盼望的愛情,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她的原則這次要打破了,但她不知道他的想法。而像她這樣一個矜持羞澀的女生是不會主動表白的。

日子平淡滑過。轉眼白露要畢業了。父母動用了小城的所有關係為她聯繫了一家不錯的單位。白露沒說回去也沒說不回去,只是私下和省城的幾家單位簽定了臨時協議。

她說,師兄,你覺得我該去該留?他半天開口,這是你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決定吧。她多希望他說留下來吧。那她就會義無返顧地留下。看來他並不在乎她,她自作多情了。

既然他不挽留,那她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幾經徘徊煎熬,白露撥通家裡的電話,我這幾天回去報到。

幾次路過辦公樓,燈亮的,他在等她嗎?想過又搖頭。但臨行前總得道別吧。

門前停下,聽見有女生在笑。伸出的手觸電般縮了回去。上了圖書館,心裡像一團亂麻,糾纏不清。下樓時,裡面沒了聲音。敲門進去,見是她,他愣了一下。

我還以為我們的白小姐這幾天失蹤了呢?她笑笑,沒說話,徑直在桌前坐下。他本想調節一下氣氛,不想更加尷尬。

一室沉默。終於,他開口,念首詩你聽吧。不等她接話,他兀自念起: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

他念的是舒婷的《致橡樹》,她倒背如流。 他想,這次她一定能聽懂。可她想的和他完全不同。他的父母是大學教授,她的父母是小城工人,她配不上他的,要不他怎麼會說“絕不像攀緣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回到小城,白露的身邊很快有了不少追求者,即便對方再優秀,她也總淡淡地。往學校打過幾次電話。每次她都能聽出他的驚喜,可說出的總是些不疼不癢的話。

白露想如果要說,這麼些年早該說了。愛情不能強求,看來這就是緣分。

總有親戚朋友幫忙提親。礙於情面,走走過場,腦裡總晃動著那個氣質憂鬱的男人。沒感覺,她這樣搪塞。可父母說,感覺可以慢慢培養。

其實白露的內心是渴望戀愛的,只是戀愛的對象她希望是另外城市的另一個人。

如此三番五次,用遍了各種藉口,實在搪塞不過去了,只得答應和男孩相處。白露想先相處幾天再以性格不合為由分手,那時父母就沒話可說了。只幾天,白露就感覺掉進了一口自己挖好的陷阱。對方十分優秀,細心體貼,對她呵護倍至。

的確,就像父母說的那樣,感覺是可以培養的。慢慢地,白露開始接受這份呵護,也開始了一場開局頗富戲劇性的戀愛。

儘管另一個影子會不時浮上心頭,可白露想那終歸是鏡中花,水中月,再好,也是虛幻的。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終於談婚論嫁了。新房是白露一手佈置的,每樣東西都是她精心挑選的,溫馨浪漫。她已經憧憬起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偶爾兩人還互通電話。那次,他們正說話,一個稚嫩的聲音傳進耳中,爸爸,我要撒尿。

心一顫,話筒險些落地,原來他早有所愛,而她卻為此苦苦煎熬了好幾年,只想扣了電話,大哭一場。

他覺出了她的異樣,說講個故事你聽吧。有一對大學教授夫婦,婚姻美滿卻多年無子。收養了一個男孩,雖非己出卻很疼他,男孩也懂事,一家人其樂融融。沒想到教授夫婦四十多歲時有了自己的孩子,老來得子,他們分外嬌他,寵他,他也越發蠻橫無理,初中畢業,已是當地有名的混混。父母好言相勸收效甚微,好在他們還有懂事的大兒子,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學。這讓兩位老人感到絲許安慰,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小兒子竟吸食毒品,女友連帶入獄,作孽時留下的孩子一夜間失去父母。獄中,小兒子涕淚交流,下定決心痛改前非。自以為是親骨肉,不料,父母斷不肯收留孩子,關鍵時刻哥哥挺身而出。而哥哥喜歡的一個女孩子,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不想耽誤她。

孩子是無辜的,況且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天使,他兀自說著,彷彿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這邊,她已淚水滂沱。

畢業後,白露很少看詩了,她覺得它們只屬於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況且也沒了心情,再讀,只會勾起對辛酸往事的回憶。此時,想起那年那月那個人那首詩,她驀然驚醒,《致橡樹》那分明是一首愛情詩啊。

只是時光荏苒,物換人非,而這一切又來得太遲太遲。淚眼朦朧中,她一下想起《七里香》裡的那首詩:

是一朵盛開的夏蓮

多希望

你能看見現在的我

風霜還不曾來侵蝕

秋雨還未滴落

青澀的季節又已離我遠去

我已亭亭 不憂 亦不懼

現在 正是

最美麗的時刻

重門卻已深鎖

在芬芳的笑靨之後

誰人知我蓮的心事

無緣的你啊

不是來得太早 就是

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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