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有故事《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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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有故事《船王》

1.海上霸主

明朝嘉靖年間,在遼東偏僻的紅崖關海邊,有一座佔地百畝的造船場。此時,船場內人頭攢動,來自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正揮汗如雨,在沒日沒夜地趕造五艘九桅寶船。這麼多工匠在此為誰拼命造船呢?就是為了素有“東海第一霸主”之稱的汪直。

說起汪直,此人起初是做海上走私貿易的,後來勢力漸強,有了武裝,又勾結東瀛倭寇,劫掠商船隊,甚至還自封“靖海王”。

嘉靖二十一年,為打擊海盜倭寇,朝廷派兵部尚書劉庭芳任總督,負責剿滅汪直團伙。此時,汪直手下已有海盜船百餘艘,糾集了三千多善於海戰的亡命之徒。他們所駕駛的烏蟒快船比官船吃水淺,機動靈活,所以幾場仗打下來,朝廷水軍沒佔到半點便宜。

深受汪直團伙之苦的沿海居民,聽聞朝廷圍剿汪直,一時間人心大快。當得知朝廷戰船笨重、屢戰不勝時,百姓們便萬人聯名,請出已退隱多年的造船大王黃涯子助朝廷一臂之力。

這福建黃家,可謂船王世家。想當年鄭和下西洋所駕寶船,便是黃涯子祖父領班監造。到了黃涯子這一代,黃家已不再以造船為生,黃涯子也退隱山林。

如今,黃涯子聽說有萬民請命,要他為國效命剿海盜,黃老船王當即便答應出山,重操舊業,為朝廷水師監造戰船。

黃涯子在祖傳九桅寶船工藝的基礎上,進行改裝設計,增加了船的機動靈活性,不久,就造好了五艘船體大、速度快、抗風能力強的戰船。有了九桅寶船助陣,朝廷水師頓時如虎添翼,幾場惡仗下來,將汪直團伙打得潰不成軍,迫使汪直不得不放棄東南沿海,退守到偏僻的遼東紅崖關。

但汪直不甘心就此失敗,他勾結倭寇,偷偷從沿海各地綁架來幾十名造船工匠,發誓要造出跟黃家寶船一樣精良的戰船,然後再與朝廷水師決一雌雄。

汪直給這一行動美其名曰“造船大賽”。他把擄來的工匠分成五組,限時三個月,仿造出五艘九桅寶船,如果哪艘寶船在性能上超過黃涯子所造之船,便每人賞黃金百兩,否則腦袋搬家。

如此一來,就苦了這些工匠們,試想船王黃涯子可是造船界的泰斗,尋常工匠哪能望其項背,更何況還要趕超。所以,儘管這些工匠們使出渾身解數,拼盡全力,但等待他們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轉眼之間,三個月期限已到。這天一早,船塢中五艘大船如期建造完工,船頭披上了紅綢,眾船工依次將五艘新船推入大海,等待試航。

試航本是一件高興事兒,但負責監造大船的工匠們卻個個如喪考妣,有的長吁短嘆,有的淚水漣漣。因為他們知道,此一試航,他們便離陰間不遠了。

就在眾工匠群情悲切之際,一艘烏蟒快船從遠處海面上疾駛而來。只見此船形狀奇特,船首與船尾高高翹起,宛如一彎新月,船體以百年老榆木打造,寬闊的甲板上塗著厚厚一層黑漆,透著幾分詭異。船尾桅杆上,迎風飄揚著一面繡著蛟龍的杏黃旗,蛟龍在風中張牙舞爪,煞氣駭人。

岸邊負責看守新船與工匠的海盜嘍們一見此船,紛紛倒地跪拜。看這架勢,想必來者應是“靖海王”汪直。

待烏蟒快船駛近時,工匠們卻驚訝地看到,船首一柄青龍傘下,擺著一張黃花梨寶座,寶座上竟端坐著一位身披紅紗的絕色女子,女子身後,還站著四個綠衣丫環。

難道名震四海的大海盜汪直竟然是個女人?眾工匠不由目瞪口呆。

汪直當然不是女人,坐在船首的這位豔麗女子,其實是汪直最寵愛的小妾阿衡。近些年來,汪直深居簡出,極少過問幫中事務,平時幫會中一應事務,全由這位絕色麗人處理,這個小小女子,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汪直集團裡最有實權的二號人物了。

很快,烏蟒快船便靠上碼頭,一旁早有小嘍搭上香樟跳板,綠衣丫環扶著阿衡輕移蓮步,踏著跳板下了船。這時人們才看清阿衡的容貌,只見她櫻桃小口,柳葉細眉,遠觀是秀色可餐,近看更是國色天香,嫵媚動人。

阿衡對新造的五艘寶船頗感興趣,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半天,才輕啟朱唇道:“新造的這些大船,果然比咱們的烏蟒快船氣派許多,看模樣,跟朝廷的九桅寶船也不差半分,只是不知究竟是咱們的寶船快,還是朝廷的船快?本來嘛,我覺得今天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正在想著要不要親自上船跟著試航,現在看到這些漂亮的大船,忽然覺得等不及了,我決定要親自登船出海一試。”

如果說,阿衡容貌之豔無人能及,她那說話的聲音,更是動聽。就當眾人還沉浸在阿衡那如同百靈鳥般動人的聲音中時,碼頭邊上的船工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哈”的笑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人群中走出一位年過六旬、鬚眉花白的老年船工,他雖穿了一身破衣爛衫,但眉宇間卻顯現出幾分英武之氣。老船工沉聲道:“這等破船,竟然還大言不慚要跟黃家寶船比高下,簡直笑死人了。要我說,不如早早一把火把它們燒掉,免得開出海去丟人!”

此語一出,眾人譁然。

每一天都有故事《船王》

2.船王世家

一個蒼老船工竟敢口出狂言,早有海盜嘍衝上去,一把將他摁倒在地,只待阿衡一聲令下,便讓這老船工血濺五步。

不過,阿衡似乎對這老船工頗有興趣,她打量了老船工幾眼,細聲慢語道:“老人家何出此言,竟說我們的船比不了黃家船?難道你見過黃家寶船?”

老船工輕哼一聲,說道:“黃家寶船也不是什麼稀罕物,還不是我從小就見慣了的。”

老船工此話一出,倒把阿衡給說愣住了。要知道,多少年以來,黃家寶船一直是專供朝廷御用,尋常百姓哪有機會見到,更何況“見慣了的”。

阿衡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莫非老人家跟福建黃家有什麼淵源?”

老船工臉上擠出一絲略帶悽苦的笑容,嘆道:“何止是淵源?既然姑娘相問,老漢也不敢隱瞞,其實老漢也姓黃。”說到這裡,老船工長嘆了一聲,繼續說道,“可是世人只知道黃涯子,又有誰知道黃涯子還有個弟弟黃堅子?因為,黃家造船技藝傳嫡不傳庶,黃涯子與黃堅子雖是一父所生,但黃堅子的生母是小妾,所以黃堅子生下來便在黃家低人一等,不能參與家族的造船事業,世人也就不知道我這個無名之人了。”

或許因為同是小妾的緣故,當老船工說到這裡時,阿衡神色中掠過一絲黯然,她輕聲道:“這麼說來,你就是那位黃堅子了?”

“不錯。”老船工咳嗽一聲道,“雖然我不能正大光明學習家族造船技藝,但畢竟我也是船王后人,生來便有造船天賦,再加上又有偷師學藝的便利條件,所以我雖不敢說已超過船王祖父,但比起我那不爭氣的哥哥來,恐怕我才更像是船王世家的正宗傳人。”

阿衡問道:“這麼說來,黃老先生你這是要來幫助我們,建造比你哥哥更精良的九桅寶船,以此來向世人證明,你才是真正的船王嗎?”

“不錯。”老船工掙脫海盜嘍,從地上爬起來整整衣衫道,“真正的黃家九桅寶船,豈是這五艘破爛船隻所能比的?所以我勸姑娘,還是趁早燒掉這些破爛,將這些拙匠趕回家去,接下來由老漢監工,重新造過。若不將黃涯子的寶船比下去,老漢這口憋了數十年的怨氣實在難平。”

阿衡突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說道:“老先生說得輕巧,難道單憑你幾句話,就讓我相信你是黃家傳人,乖乖燒船放人,這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造船之道,博大精深,姑娘若不信我的話,留著這些破船、拙匠,恐怕也是無用。”老船工道,“黃家造船,精在龍骨,而不在其外表,這些拙匠所造大船,雖說外表與黃家寶船有幾分相似,但龍骨鬆散,力難聚集,遇風不穩,遇浪無速,若是駕這些破船與黃家寶船對陣,準保你們有去無回。”

老船工話鋒一轉,又道:“當然,黃家造船之道,黃涯子也僅學到皮毛,他只懂墨守成規,而不懂變化之道。黃家造船,多用樺木,樺木雖然耐腐,但用於戰船卻不夠堅固,如由老漢我來監造,當用扶桑國所產的一種‘蒸肉鬆’,這種松樹常被當地居民用來烹煮肉食,以此木託肉,能放於爐灶上蒸煮,遇火不燃,堅硬異常,若選用此木造船,定比黃涯子的戰船堅固百倍。兩軍對壘,當可大獲全勝。”

老船工滔滔不絕地講完一席話,阿衡仍不為所動,緩緩說道:“若真如老先生所說,那是甚好。不過,這些破船與拙匠們,也不忙著燒掉趕走,不妨先試一下航,看看這些拙匠們所造的破船是否合用,若不合用,再燒掉、殺掉也不遲。”說到“破船與拙匠”時,阿衡還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但說到“燒掉、殺掉”時,她那如秋水般的眼波中卻露出一絲殘忍的快意。

“此言差矣。”老船工搖了搖頭道,“造船之道,最重兆頭,無論是讓無用之船試航,還是造船之前殺工匠,都是凶兆,實不可為。若姑娘決意為之,那老漢也無計可施,唯有放棄幫你們造船之念,繼續做我的無名之人。”

“你這是在威脅我嘍?”阿衡依然微笑著,不過笑容裡卻透著一股子殺氣,“那我不妨先砍了你的頭,然後再試航這些‘無用之船’,看看到底是吉兆,還是凶兆。”說著,阿衡輕揮玉手,頓時有兩名嘍衝上來,又一次摁倒老船工,其中一名嘍抽出了佩刀,只待一聲令下,便要老船工腦袋搬家。

就在這時,一直靜靜停靠在岸邊的烏蟒快船上,突然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不可對黃老先生無理。”眾人回頭望去,只見快船甲板上站立著一位白衣綸巾的中年書生。這書生清瘦高挑,頷下留著三縷青須,眉目儒雅,卻透著幾分不怒自威的霸氣。

此人便是“靖海王”汪直,一個縱橫四海的海盜大頭目。

誰也不知道,汪直一直躲在烏蟒船艙內。汪直覺得這麼重要的試航儀式他必須親臨現場,他對阿衡的信賴也不像外人以為的那麼深。對於像他這樣仇敵遍天下的海上梟雄來說,他唯一能信賴的,只有他自己。

3.獨臂船伕

由於黃堅子老先生堅持先放人,再造船,終於使幾十名巧匠死裡逃生,不僅被放回家,每人還領到二百兩黃金。

現在,黃堅子造船所需要的“蒸肉鬆”已全部運到,接下來,就看這位老先生如何大顯身手了。但黃堅子似乎並沒有立即動工的打算,每天只是在海邊盤膝而坐,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他在等待什麼,思索什麼。

負責看管船場的海盜嘍們也不著急,反正“靖海王”已經下令,給黃堅子三十日期限,到時如造不出寶船,同樣要身首異處。倒是那些仍留在船場裡的船工們,不由替這位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的老先生擔心,他們怕這位老先生只會動嘴皮子,到時造不出船來可就要腦袋搬家了。

這些船工多數是附近居民,被臨時擄來做苦力的,其中有好事者,壯著膽子來問黃堅子,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工造船,而黃堅子總是笑而不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轉眼過去了二十九天,只剩最後一天了,這天一早,黃堅子仍不提開工的事,穿好衣服後又朝海邊走去。這時,船工裡一個平時沉默無語的戚老六忍不住了,他在半路上攔住了黃堅子。

這戚老六是個殘疾人,跛了一條右腿,斷了一條左臂,臉上還拖著一道長長的刀疤。據說,他年輕時也是一位好船伕,有一年在行船途中遇到倭寇搶劫,身中數刀被踢下大海,最終他憑著良好的水性,撿回了一條命,卻落了一身傷殘。

戚老六剛被抓來做船工時,連著半月沒人聽他說過一句話,一度被大夥兒誤以為是啞巴。此時,戚老六攔住黃堅子道:“剩最後一天了。”

黃堅子笑了笑說:“我知道。”戚老六說:“造不出,要殺頭。”

黃堅子又笑了笑:“我知道。”戚老六說:“我知道,你不會造。”

一聽這話,黃堅子怔住了。

戚老六淡淡地說:“距此十里有座二龍山,山上有座望海寺,最近寺裡來了個帶髮修行者叫絕念,你就是他?”

黃堅子怔了一會兒,笑了,笑得非常輕鬆自如:“不錯,我隱居山林,以為沒人認識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知道我這麼個人的存在。”

戚老六淡淡地一笑,說:“別忘了,這些船工都是附近村子裡的,大夥兒經常上山砍柴,難免會有人見過你,所以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黃堅子,你也不會造船。”他頓了頓說,“你是為了救那些工匠,所以才謊稱會造船,世上根本就沒有黃堅子這個人。”

化名黃堅子的絕念居士說:“你一切都知道,又何必多說。”

“但船還是要造。”戚老六道,“你不會造,我會造。別忘了,我以前也是一個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船就是我的命。我懂船,也許不是高高在上的船王,而是每天都在船上討活口的船伕。”

絕念不得不承認,戚老六的話確實很有道理,但他還是擠出一絲苦笑道:“一切都已經晚了,即便你會造船,現在也只剩最後一天,來不及了。”

“來得及!只要一天就夠了。”說這話時,戚老六的刀疤臉上浮出一絲淡定的笑容,那笑容突然變得明朗閃亮,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一位鎮定自若的大將軍。

絕念若有所思地看著戚老六,彷彿要看透這個人到底是神仙還是瘋子。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一天造一艘大船?恐怕只有神仙才辦得到。”

“新造一艘大船確實來不及,但我們用不著新造。”說著,戚老六將目光轉向停靠在碼頭邊的一艘烏蟒快船。這是汪直集團的專用船,當年汪直正是靠這種快船起家,稱霸海疆十餘年,直到出現了九桅寶船。

絕念也將目光轉向那艘烏蟒快船,徐徐說道:“你是說……改造它?”

“不錯!”戚老六說,“這些天來,我一直在觀察這種船,它的確是一種罕見的好船,雖然現在還不及九桅寶船,但只要改造得法,未必會輸給九桅寶船。畢竟,我們都不知黃家九桅寶船的建造之法,與其費盡心思去仿造,不如試著改造烏蟒快船。”

說起烏蟒快船,江湖上曾經傳說,汪直還有個弟弟名叫汪海,是個造船高手。汪直闖海之初,全憑汪海精心設計的這款烏蟒快船,才漸漸地在一次次的海戰中佔得上風,逐步成為海上霸主。但汪海卻在一次與荷蘭商船隊的海戰中不幸飲彈身亡,從此,汪直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要是他這個弟弟健在,他汪直或許就用不著如此懼怕黃家寶船了。

戚老六分析道:“烏蟒快船本身並無缺陷,但由於追求行船速度,就顯得單薄,一旦遇到體積龐大的九桅寶船,便不敢與之正面交鋒。”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若論速度,九桅寶船不及烏蟒快船,可九桅寶船善於吃風,遇風則強過烏蟒快船,而海上十日九風,所以烏蟒快船又吃虧了,如果把這兩處缺陷補足,烏蟒快船就可與九桅寶船一較高下。”

補齊這兩處缺陷並不麻煩,汪直運送來的那些“蒸肉鬆”還真派上了用場。

絕念與戚老六統一意見後,開始改裝,他們指揮船工,將這些松木的一端削成尖狀,五根木為一組,分兩組固定在船首。這樣一來,船首便如同裝了兩排鋒利的長矛,再遇到九桅寶船時,便不怕碰撞了。而且“蒸肉鬆”木質堅硬,但分量極輕,幾乎不影響船速。

第二步是改造船舵。船舵如魚之尾,負責掌管方向。烏蟒快船為求遇風浪時的穩固,採用的是百年榆木舵,過於沉重,且不夠靈活。用“蒸肉鬆”改裝出的新舵,輕薄堅硬,增加了快船轉向時的靈活性。這樣一來,即便風中航速仍不及九桅寶船,但通過頻繁轉換航向,便能將九桅寶船甩在身後。

絕念居士與戚老六商定,把改造後的快船稱為:神風寶船。

4.絕命銀絲

船工們將神風寶船沖洗乾淨,只待它的主人登上甲板,便可揚帆啟航。但是它的主人汪直,卻並不急於登船。他依然是白衣綸巾站在碼頭上,安靜地看著這艘改裝船,那神情,彷彿是在欣賞一首詩、一幅畫。阿衡也同樣安靜地站在汪直身後,但她眼神裡卻流露出一絲嘲諷,彷彿在說:“就這不倫不類的破爛,也能稱得上寶船?”

但是,汪直沒有說話,她也不敢說話。有汪直在,就沒有她說話的權力,除非是汪直讓她開口。

汪直安靜地欣賞著,接著他的眼神漸漸亮了,終於說道:“好船,果然是艘好船。我現在就想試試它,看看它到底有多好。”說著,汪直抬腿邁上踏板,阿衡一臉迷茫地跟在汪直身後登船。

駕駛艙裡,只有一隻手臂的戚老六沉穩地握著舵輪。新改裝的船,只有最熟悉它的船老大,才能有效地馴服它。戚老六向絕念請求,由他來完成這次首航。絕念同意了,汪直也沒反對。在汪直心目中,絕念不是絕念,而是他的對手黃涯子的剋星黃堅子。

神風寶船平穩駛出港灣,港外碧波萬里,晴空如洗。眾人眼眺大海,專注航行。阿衡卻無聊地點燃一炷薰香,然後坐在舷窗邊,注視著窗外發呆。

寶船開始加速,並反覆試驗轉向,一連串輕鬆的緊急轉向,把新舵的靈活性展現得淋漓盡致。汪直的眼神更亮了,他忽然發現,這艘改裝的神風寶船,竟比他想象中還要完美。他想,有了這寶船,船王也就不再可怕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可是,就在這時,意外突然發生了,當戚老六進行又一次急轉時,舵輪反彈回來,船體頓時傾斜,艙內和甲板上的人紛紛跌成一團,就連坐在窗前的阿衡也被摔下了凳子。

在這一片摔倒聲中,猛聽得一聲如雷暴喝,阿衡慌亂中抬頭望去,只見戚老六的獨臂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根亮閃閃的分水刺,如離弦之箭般地撲向汪直,分水刺不偏不倚刺中汪直的心臟部位。汪直慘叫一聲,捂著傷口仰面跌倒。

艙內眾人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呆了,戚老六發出一串撕心裂肺的狂笑聲,臉上的刀疤也扭曲得分外猙獰。

“你是誰?為……為什麼刺殺我?”汪直已失去平素的儒雅神情,他的臉也因疼痛而扭曲得慘白可怖。

此時,船艙外的眾嘍擁了進來,抽刀拔劍將戚老六團團圍住,但戚老六卻毫無懼色,依舊狂笑不止。他帶著一絲復仇後的快意道:“沒用的,今天你我二人註定要同歸於盡。我在分水刺上抹了海環蛇劇毒,絕對不會有人能救得活你。”

汪直也嘶聲叫道:“你到底是誰?”

戚老六一字一頓道:“你是我最大的仇人,也是我最親的兄弟。”

“兄弟?你……你是汪海?”汪直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慘白。

衝進船艙的眾嘍也都愣住了。

十多年前,汪海是這個幫會中的二當家,在一些資格老一點的嘍們的心目中,他們那個二當家,像老虎那樣威猛。無論如何,他們都無法將眼前這個又老又跛的老船伕跟二當家畫上等號。

那是一段血腥往事,也是一出人倫悲劇。每個海盜身上,似乎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汪海知道汪直的致命秘密,這些秘密甚至威脅到汪直在幫會中的地位。而汪海也在利用這些秘密,企圖奪取汪直的權力,汪直豈能容忍?於是,在一次打劫荷蘭船隊的行動中,汪直出賣了自己的親弟弟,使汪海遭到荷蘭人的伏擊,全軍覆沒。

但是汪海命大,身中數刀後依然憑著良好的水性,僥倖逃生。復仇的火焰在他胸中埋了許多年。汪直在東南沿海稱霸,汪海則在東南沿海遊蕩,汪直退守遼東,他也跟蹤到了遼東,一直在尋找復仇機會。這次,他終於等來了意外的造船良機,並得以復仇。此時,他心中的舒暢,無以言表。

然而,他的舒暢卻很快變了味道。他意外地發現,半炷香的時間過去後,汪直依然沒有出現毒發的症狀。汪海笑不出來了,汪直開始微笑了。

有人說過,汪直開始笑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笑就是他的殺人訊號。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白光一閃,汪直的獨門武器“煩惱絲”就纏在了汪海的脖頸上。

“看來,你的復仇行動並沒有成功。”汪直說著,眼裡浮出一絲貓耍耗子般的笑意,接著,他直起身,伸出另一隻手,彈了彈胸前衣服上的破洞,破洞裡邊隱約閃著金屬的光澤。那是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汪直得意地說:“因為我及時得到密報,這艘船的改裝者不是我們的黃堅子老先生,而是一個跛腳船伕。要知道,船伕雖然對船熟悉,但不等於會造船,就像會吃飯的不一定會做飯一樣,我覺得,你這個人一定有問題,所以自從登船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防著你!”

這下,汪海的臉色開始變得十分慘白,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使出最後力氣向汪直撲去,但為時已晚,煩惱絲一收緊,一道血光順著銀絲迸出,汪海頓時軟軟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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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仇殺再起

汪海的屍體被抬出艙外,嘍們拎來海水沖刷著地板上的血跡,船艙裡寂靜無聲。

“謝謝你。”汪直拍拍絕唸的肩膀,說道,“如果不是你及時告密,說不定今天倒下的是我汪直。”

絕念勉強抽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但沒笑出來。

這時,一個拎著水桶的嘍突然“砰”地摔倒在船板上,緊接著其他嘍也“撲通、撲通”摔倒在地。眾人在驚嚇之中還沒回過神來,突然像被抽走精氣神一樣,也一個個全部摔倒,最後只剩下阿衡一人。她帶著好奇的表情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你們怎麼都像突然中邪了?真好玩兒!哈哈……”

摔倒的人個個臉上掛滿了驚詫和困惑,只有見識過大風大浪處變不驚的汪直臉上浮出微笑說:“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是中邪,是中毒了!”

“哎喲,對不起,都怪我,是我太不小心了。”阿衡伸手指了指她點燃的那根已經燃到根部的薰香說,“這是烏蘭雪蛤香,它是沒有毒的,不過要是遇到‘蒸肉鬆’可就不一定了,說不定會變成一種迷藥,讓人聞了就會睡上三天三夜。不過,有解藥,只要事先服過海狗涎,就不會有事了,幸好我今天服了一點點。”

汪直淡淡地說:“那也沒什麼,人生難得放鬆一回,索性睡上三天三夜倒也是一件快事。”

“不過就怕你睡了再也不會醒來。”說著,阿衡臉上露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我可以幫你一睡不醒。”

“你為什麼要害我?難道你跟汪海是一夥的?”汪直依然微笑著,真不愧是一方梟雄。

阿衡神情突然變了,變得充滿怨恨:“汪海不過是一個插曲,真正想害你的,是我!你恐怕沒想到,整個事件都是我一手策劃的,當然也包括這位絕念老先生,也是配合我演戲的,但是我沒想到,半路上會殺出個汪海。當我發現這個跛子身上的疑點後,馬上讓絕念提醒你,這才保你沒死在他手裡,要不然,我該有多遺憾呀!”

汪直平靜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就憑這個還不夠嗎?”說著,阿衡挽起衣袖,她那本應光滑無瑕的玉臂上,卻滿是一道道駭人的傷痕,“你不是人,你是個魔鬼!這些年來,你玩弄我,傷害我,我一直生活在地獄裡,就憑這個,我就應該殺你一萬次!”原來,當初阿衡父母被害,她被汪直強搶為妾,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惜我沒有一萬條命,我只有一條命,所以還不想死一萬次。”說著,汪直竟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了起來。一個本應躺在地上等死的人,突然變得生龍活虎了,這讓阿衡驚得目瞪口呆。

“我剛才已經謝過這位絕念老先生了,不是謝他提醒我防範汪海,而是謝他從一開始就把整個計劃告訴了我。”汪直笑道,“事實上,對於我來說,威脅最大的不是黃家寶船,而是內奸。黃家寶船再快,也不能每天在海上巡視,我們總會有空隙可乘,但有了內奸,我的每一次行動,對方就會了如指掌,我即便有再快的船,也逃不出官家的掌心。不幸的是,我知道身邊有內奸,卻苦於找不出這個人,所以我才故意示弱,退守遼東,裝出急於尋找對付黃家寶船的樣子,吸引內奸現身。”

汪直溫柔地繼續說道:“你確實很聰明。我知道汪海並不是第一個想到改造烏蟒快船法子的人,他只是看到‘蒸肉鬆’後才想到怎麼改造。而你早就想出改造烏蟒快船之法,又找來絕念居士,讓他配合你演一齣戲,利用首航機會毒殺我。不料汪海突然闖進來橫插了一腳,打亂了你的計劃,卻讓我消除了一個心頭之患。說實話,殺汪海容易,殺你,還真有點捨不得,但又沒辦法,只有再把你這個心頭大患除掉,我才能放心地睡上三天三夜,你說對嗎?”汪直說到這兒,又一次露出笑容,隨即手一動,一道銀光飛出……

但這次,煩惱絲沒能鎖住阿衡的咽喉,就在煩惱絲飛出的一剎那,一柄軟劍的劍尖如靈蛇一般從汪直腋下鑽了進去……

這致命的一劍,來自絕念。

6.手足恩怨

阿衡呆呆地看著絕念,她真猜不透這位老先生到底是何許人也。他本來是她的幫手,卻把她給出賣了。可是,當牌全部攤開,她已身處絕境時,這位老先生又突然反戈一擊,刺殺了她心目中最恨最怕的魔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歸航途中,阿衡終於從絕念口中得到了答案。

在造船界,原本有兩個船王世家:一個是福建黃家的福船,一個是浙江汪家的沙船。由於黃家監造出了九桅寶船,被選為皇家貢品,由此一步登天,而浙江汪家便註定只有活在黃家的陰影下。

到了汪直一代,汪家傳人不是兩個,而是三個,他們是老大汪通、老二汪直和老三汪海。這三個孩子長大後,都想幹一番大事業,從而走出黃家陰影,於是便想到了跑船經商。這三兄弟各有所長:汪通善經商,汪直善謀斷,汪海善造船。

最初,一切如他們設想,靠跑私船,他們積累下大筆的財富,汪家船隊一時間名揚四海,所有商船都願意臣服於其名下。但在海上闖蕩的歲月裡,汪通發現兩個弟弟漸漸墜入歧途,淪為殺人越貨的海盜。汪通多次規勸,兩個弟弟不但不聽,反而結下怨恨。

那一年,汪通終於下定決心,打算將兩個弟弟送交官家懲辦,卻不料走漏風聲。兩個弟弟先下手為強,將汪通的行船路線出賣給葡萄牙海盜,汪通船隊遭到滅頂之災,汪通靠著一塊破碎船板,漂流到一處荒島上。

汪通船隊遇難後,汪直假借哥哥之名,收編商船隊伍,聚眾為匪。後來又與倭寇勾結,勢力迅速壯大。等到汪通在孤島求生一年多之後,扎出一艘小船,藉助洋流漂回大陸時發現,汪直已成一方霸主。

汪通自知無力制服這個弟弟,於是只好隱姓埋名,暫且隱忍。

時間就這樣一年年過去了,汪通終於等來了朝廷要圍剿海盜團伙的機會,汪通毅然找到總督劉庭芳,向劉庭芳講明瞭他們兄弟間的恩怨情仇。而此時,阿衡也因不堪忍受汪直的虐待,棄暗投明成了朝廷耳目,汪通便被劉庭芳派來,化裝易容成一位山間隱士,協助阿衡行動。

阿衡確實是個聰明女子,但那個改造烏蟒快船的方案,並不是阿衡想出來的,而是汪通最先想出來的,並想到利用“蒸肉鬆”與烏蘭雪蛤香毒殺汪直的連環計。

不過,當這一計劃即將執行時,汪通卻突然想到計劃裡有一個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他沒考慮到汪直天生鼻息不通,任何毒氣迷香對他均不起作用。但老謀深算的汪通不動聲色,索性將計就計,將阿衡的計劃全盤告知給了汪直,從而取得了汪直的徹底信任。

對於一個海盜來說,只有信任,才是最大的弱點。在刀頭舔血的生涯裡,一旦有了信任,也就有了危機。所以汪直才會死,死於信任。

一切恩怨,終於了結。在歸航途中,汪通除掉了臉上的易容膏,現出了一張清朗的、並不蒼老的臉,但阿衡卻寧願看到汪通易容後的模樣。因為當她看到汪通除掉易容膏後,那張臉和死去的汪直十分相像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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