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媽媽與抑鬱的女兒
D小姐抑鬱了。
年初爸爸病逝，整個家都亂套了。
爸爸在世時兩個老人家自己住，家事都是媽媽說了算。
媽媽的樂趣是逛市場，將最好的肉菜備好，催D小姐回家拿。
爸爸喜歡打麻將，媽媽經常抱怨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家，爸爸漸少出門了。媽媽又說爸爸不吭聲，整天愁眉苦臉，搞得她很煩。
每次父母鬧彆扭，D小姐都急著趕回去調和。
爸爸病逝後，媽媽常哭，哭訴孤零零一個人很可憐。
D小姐很內疚，趕緊搬回去陪媽媽住，強忍著哀傷去寬慰媽媽，希望她好起來。
可惜媽媽的情緒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劇烈。
一會兒哭喊孤單沒人理，一會兒又發脾氣。一會兒說怕黑讓D小姐和她一起睡，一會兒又嫌家裡冷清淒涼，讓D小姐去說服先生搬來同住。
只要D小姐稍有異意，媽媽就發脾氣或哭泣。D小姐束手無策，人後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同住沒多久，D小姐就陷入了抑鬱。
很難受，想到爸爸生前也曾經承受這樣的痛苦，就更加心痛與悲傷。
更難受的是，盡了心力媽媽還是老樣子，感覺很挫敗、無力，活得沒意思。
於是想到了自殺，但因為答應過爸爸要照顧好媽媽，只好放棄了。
我問D小姐身體有什麼感受，她說胸口很堵，喘不過氣。睡眠質量很差，睡不著，多夢。
於是我們聊起了她的夢。
關於黃土地和水的夢
我夢到和一個女同事走在遼闊的黃土地上，沒有樹，也沒有草，感覺很蒼涼。
後來不知怎麼的，同行的同事走遠了。我趕緊沿路去追她，不是跑步，是快步走那種。
突然，感覺右腳冰涼，低頭一看，原來踩進水裡，水已漫過了腳踝，水很清澈，底下是黃土地。
就像水岸沒有分界似的，不知不覺腳已踩到水裡，前望水面很寬闊，感覺會越走越深，突然想到自己不會游泳，猛驚而醒。
圍繞這個夢，我們展開了討論：
我問D：女同事你熟悉嗎？說起她，你會想起她的什麼特質，或者會想起與她有關的什麼故事？
D：算熟悉，她人很好，對人很熱情，很顧家，很孝順。不久前還跟我聊她的煩心事。
她家裝修租房暫住，媽媽很挑剔，提出各種要求讓她很煩，但還是盡力去滿足媽媽的要求。
我問D：黃土地和水，你現在想到什麼？
她脫口而出：黃河！
我再問：提到黃河，你想到什麼？
她說：洶湧澎拜，母親河！民族的母親河。
……
榮格認為夢是潛意識的語言，潛意識通過夢告訴夢者在清醒狀態下無法察覺的信息，甚至會提供解決問題的方向。
解讀潛意識語言最重要的工具是象徵。
夢中的象徵
D小姐沿著同事走過的路去追趕，同事的特徵是好人、孝順，不厭其煩地去滿足媽媽的要求。
這表示D小姐和同事一樣，想成為好人，行走在滿足媽媽需求的道路上。
不會游泳的她陷入水中，預示危險已經來臨了。
黃土地的象徵
大地的特徵是承載、包容、養育萬物。
古人用“厚德載物”來讚頌此美德，而母親身上擁有同樣的“德”，所以人們常用“大地”來形容母親。
我們一直都讚歎大地這種聖善美德，卻忽視了大地還有一種隱藏的特性，就是“吞噬”。
大地偶爾會吞噬地表的物體，物體陷入大地深處，與大地融為一體，物性消散。
黃土地與黑土地、紅土地相比,土壤比較貧瘠，不夠肥沃，植物缺乏滋養。
也象徵D小姐目前缺乏滋養，處於不良狀態。
水的象徵
水象徵著情感。
夢中右腳陷入水中，感覺冰涼，繼而恐懼。
在我們文化中有男左女右的習慣說法，右腳陷入水中，有可能是陷入女性的情感中，指向的是和媽媽的情感。
感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冰涼，跟夢中大地的蒼涼呼應。（抑鬱心境的人群夢中常會出現蒼涼、冰冷、灰暗、凌亂等感受性背景。)
前面水很深，非自己能應付，恐懼！
潛意識在提醒危險臨近，再前行將會溺水而亡。
人溺水的感覺就是憋氣堵在胸腔裡不能呼吸，跟D小姐描述的身體感受相近。
有空間，愛才能呼吸
可怕的“吞噬”語——“我為你好，聽話！”
人格獨立是人成可怕的“吞噬”語——“我為你好，聽話！”熟的標誌。沒有獨立人格的媽媽常帶有“吞噬”的特性。
她們很愛孩子，認為對孩子好的事都去做。常跟孩子說：你是媽媽的最愛、驕傲與希望。為了你，媽媽多苦多累都願意。
但當孩子提出的需求與自己意願相左時，她就不願意了，會堅決表達不可以！
這時，經典語句就會出現：“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要聽話”。
強勢地“說服”孩子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和期待來生活，慢慢地你會發現孩子彷彿沒有了自我。
在兩人的關係中，媽媽的感受和需要才是最重要的，孩子原有的靈氣消失殆盡，彷彿被吞噬了。
比如：網絡有個段子說：“有一種冷，叫媽媽覺得我冷”。意思就是小孩連冷熱的感覺，都被媽媽替代了。
婚後分開住，D小姐常常掛念父母，但每次回孃家都感覺壓抑，想盡快回家。
這次一起住，清晰地感到痛苦，甚至有窒息的感覺。“窒息”就是不能呼吸，呼吸需要空間。
“吞噬”就像將你吞入胃裡，徹底消除彼此間的間隙，“消化”，讓你成為我的一部分。
彼此相愛是我們的願景，“彼此”的意思就是獨立的、分開的、有清晰界限的兩個人。
你我都有成就自我的需求。比如，你想廚藝有成，我想讀書旅行。發展的方向不同，個體發展需要空間。
兩棵緊貼著生長的樹，長勢通常不理想。要麼互相擠壓爭奪生長空間，要麼其中一棵扭曲相就。
成熟的愛，不僅需要彼此獨立，而且需要有空間，有空間，愛才能呼吸。
很明顯D小姐和媽媽都要補回自我心理成長的功課了，痛苦和創傷讓人難受，卻也是心理成長的好機會。
比昂認為心理發育最關鍵的是：人選擇逃避挫折，還是接受真實，去忍受挫折。
心理成長是通過“面對真實”來實現的。
面對真實的事件（爸爸的離世），女兒和媽媽才能充分地表達哀傷。
面對自己真實的需要，才有可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並且，自己的需要只能自己負責。
女兒必須接受事實：我很愛媽媽，但我沒有能力滿足她的所有願望，讓她人生圓滿。
夢，知道你的答案
爸爸離世，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媽媽崩潰了。
這種狀態對於D小姐的生活而言，就如黃河決堤偏離了原來的河道肆意奔流。
縱觀歷史，黃河每次改道都造成災禍，令生靈塗炭。
但古人也有應對的方式，在她決堤時跟她保持合適的距離，關注她的走向，繼續沿岸而居。
歷史事實證明，每次黃河決堤後都會自動開闢出新的河道，重新達到新的平衡，繼續奔向海洋。
對整個生態系統而言黃河改道也非全是壞事，會帶來新的沃土與溼地，繼續為文明提供滋養。
跟黃河的距離可以測算，但兩個人的距離怎樣才算合適呢？
有一首探討物體關係的詩很有意思，我們可以感受下：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和諧的琴聲，不在琴，也不在指。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指和琴絃粘連在一起，是不會有琴音的。
手指撥，琴絃動，音始起，何時再撥都由內心。
手和心相應和，情感之音如水流動。
兩個心靈想要共奏出和諧的心曲，必須守望相應，心同頻，琴聲必達意。
可抑可揚，可遠可近，時急時緩。靈動如風才能演繹生命的精彩，彈奏出靈魂的樂章。
| 本期作者 |
黃永恩
廣東省心理衛生協會心理諮詢師專業委員會會員；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擅長領域：婚姻與情感；職業壓力與人際關係；兒童、青少年心理與親子關係；抑鬱、焦慮、恐懼、強迫等情緒問題；性心理，睡眠障礙問題。
所在諮詢室：武志紅廣州心理諮詢室，可接受遠程諮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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