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川北一個縣城渡過的。這座坐落於千里蜀道要衝，背靠青山、江水縈繞、坐關擁險的古城，如今早已是聞名全國的旅遊熱點城市了。童年的我對這番大好景色的印象，卻遠不及一家書店來得深刻。那是縣城唯一的一家新華書店，位於南北主街的北端，交通方便、店面寬敞，裡面有八九個大玻璃櫃臺，一溜排開，門對面靠左邊的第一個大櫃檯就是專賣連環畫的，那裡總是擺放著一些花花綠綠、層層疊疊的連環畫，這是整個書店最熱鬧、最招我們喜歡的地方。當年我們那裡把連環畫叫“娃娃書”，每天放學之後，總有一群孩子擠在那裡嘰嘰喳喳，隔著玻璃駐足觀看許久才戀戀不捨地各自回家。如果哪一天有哪一位同學新買了一本“打仗”或“抓特務”的熱門“娃娃書”，那他簡直就成了一個大家爭相追捧的熱點人物。
那時候我父親是機關幹部，母親是人民醫院醫生，家裡有三個孩子，家境條件在當時還算說得過去。父母知道我最大的愛好就是買連環畫，在當時紛亂的年代裡，他們認為愛看“娃娃書”也不是什麼壞事，對此態度寬容而支持。我把平日的零花錢慢慢積攢起來總捨不得花，加之期末考試考好了還能得到一些獎勵，時間一長，就有了一點可供自己支配的“私房錢”，經常可以買一些心儀的熱門“娃娃書”。每當買到一本散發著油墨清香的連環畫，都有一種如飲甘露之感，特別是幾經曲折，終於得到的日思夜想而不可得的熱門連環畫，心中的滿足和激動很難訴諸言表。對每次買回來的新連環畫，我都會仔細地包上書皮、編上號，並在一個空白的作業本上認真地登記下書名、價格和編號等，前前後後共記錄了四百多本。這些連環畫主要分三類：一是居大多數的64開繪畫本連環畫，如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的《一支駁殼槍》、《列寧在十月》、《虹南作戰史》、《向陽院的故事》、《深厚的友誼》、《難忘的戰鬥》等，還有人民美術出版社的《雞毛信》、《東郭先生》、《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鋼鐵是怎麼煉成的》、《高爾基三部曲》等，當然也有時代色彩濃厚的《無限忠於毛主席的川藏運輸線上的十英雄》、《胸懷朝陽戰惡浪》、《孔老二罪惡的一生》，以及各種版本的樣版戲等；二是彩色連環畫，如《珍寶島自衛反擊戰十英雄》、《英雄的空中哨兵》、《放學以後》、《西沙之戰》、《黃繼光》、《小號手》等；三是電影連環畫，如《半夜雞叫》、《看不見的戰線》、《海岸風雷》、《摘蘋果的時候》、《賣花姑娘》、《火紅的年代》等。這伴隨著我童年成長的目錄本，雖裝訂簡陋、字跡幼稚，但字裡行間透出一股執著的認真勁，一筆一劃地堅持記錄了七八年。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我還完整地保存著它。
在我所有的連環畫中，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智勝敵艦》（定價8分錢，共74頁）。它講述的是在浙江舟山群島解放前夕，解放軍依靠小木船機智巧妙地打敗了國民黨大軍艦的故事。當年在購買這本連環畫時，還有過一次失而復得、令人感慨的有趣經歷！
有一年放暑假期間，我們幾個同學照例約好到了新華書店，一到櫃檯，就驚喜的發現剛到了一本新連環畫，封面是化裝成漁民的解放軍戰士手握短槍，正怒視著起火逃跑的敵艦。這是典型“打仗”的熱門題材啊!我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也不顧其他同學，趕緊跑回家拿了錢，再返回書店時，人群早已擠滿了櫃檯。那時我人小個矮擠不進去，急得滿頭大汗，最後手腳並用才擠到櫃檯跟前，興奮地大喊著，生怕服務員聽不見。好不容易等服務員開好票，擠出來準備去收銀臺交款時，一摸褲兜傻眼了，錢沒了，不知什麼時候搞丟了。當時這個急啊，反覆擠入人群來回尋找，哪有啊！看到別人興高采烈舉著書擠出來，自己原本是能夠買得到的，而現在不僅買不到，連錢也丟掉了，情急之下委曲得哇哇大哭起來。我沮喪的邊走邊哭，到家時正好母親下班，一見大為驚詫，待我抽泣著訴說完自己的不幸遭遇之後，母親忙安慰我說“明天我帶你去買吧，看還有沒有賣的！”。
第二天，母親真帶我去了，到了一看，早被搶光了。正在我哭鬧糾纏時，一位服務員走過來問是什麼情況，當得知事情原委後，她從櫃檯下面悄悄拿出了一本《智勝敵艦》，同時又取出了另外幾本當時很熱銷的連環畫遞給我，並說她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院，認識當醫生的母親，這些書原本是她留給自己家孩子的。我一拿到這幾本連環畫，就死死抱在懷裡不撒手，母親無奈只好全部都買了下來。我當時那個高興勁啊，時至今日仍記憶猶新。
彈指之間，四十多年過去了。歷經多個城市生活和工作的遷徙之後，我曾經擁有的絕大部分連環畫都已遺失殆盡，唯有《智勝敵艦》等少數的幾本連環畫，始終保留在我身邊。隨著時光的推移和歲月的流逝，它已逐漸凝結昇華為一種情愫，成為我溫暖的記憶和珍貴的回憶。每當我打開這本連環畫，都像有一股暖流湧入心田，會不由自主地思念起我去世多年的老母親來！
2018年6月1日
圖文：anbo（連趣網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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