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翅與花椒》作者扶霞·鄧洛普:一個英國姑娘的「中國胃」是怎麼煉成的?

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我們吃的東西,代表了我們做人和自我認知非常核心的一部分。保持自己的文化傳統也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讓我免受未知事物的威脅。”

在《魚翅與花椒》的序言裡,英國作家扶霞·鄧洛普在序言裡“中國人啥都吃”裡寫下這樣一段話,作為一個和中國已經結緣二十餘載的英國姑娘,在她第一次去香港時,曾面臨了皮蛋的“噩夢”,她如是形容:

這兩瓣皮蛋好像在瞪著我,如同闖入噩夢的魔鬼之眼,幽深黑暗,閃著威脅的光。蛋白不白,是一種髒兮兮、半透明的褐色;蛋黃不黃,是一坨黑色的淤泥,周邊一圈綠幽幽的灰色,發了黴似的。整個皮蛋籠罩著一種硫磺色的光暈。

吃下去的感覺更不好受,那股惡臭令她難以下嚥,一直偷偷摸摸地在桌布上擦著筷子,之所以會“偷偷摸摸”,她說這是因為關乎到自尊問題,在吃上,她一向是以大膽著稱的,接受封面新聞的專訪中,她提到,自己有一個不尋常的美食“家教”,母親是一個非常冒險的廚師:

我母親在牛津大學教授外國學生英語,她學生有各種國籍,經常來我家裡煮飯吃,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接觸過不同外國風味和各種不尋常的食物,我甚至都能記住日本、土耳其的本國節日。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而這位“冒險廚師”母親,還會堅持讓她和妹妹嘗試一切,不允許她們對食物過於挑剔,並且拒絕他人提供的美食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但這對扶霞·鄧洛普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因為她熱愛美食和新鮮的事物:

自打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喜歡吃飯和做飯,我對新口味有著天生的好奇心。

這種好奇心,讓她不會像居住在這個國家的其他外國人一樣,對中國菜避之不及,並嚴格堅持自己故國的規矩,而是初來乍到時,就可以“幾乎不假思索地吃下中國人擺在我面前的任何東西”。

她把這種行為稱之為故意的摧毀:

就像每個人一樣,開始我可能也有一些文化障礙,但我故意並且不斷地通過吃新的和令人驚訝的東西來摧毀它們。對我而言,這種所謂的文化障礙並非是不能改變的,而是能夠主觀克服,到現在為止,我不再有西方人在面對中國食物時遇到的任何典型的文化障礙,我能夠以一種完整而不羈的方式欣賞它,這太棒了!

而這種主觀上的克服,等到她搬到中國,並開始學做中國菜時,相比大多數西方人來說,她能很快就能意識到中國人以深刻而複雜的方式去製作食物的樂趣,“我傾向於這樣去認知,如果中國人說這是美味的,它可能很美味,並且值得欣賞”。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扶霞·鄧洛普做的麻婆豆腐

1993年,她來四川旅遊,無論是麻婆豆腐、夫妻肺片還是擔擔麵,相比那個成為她噩夢的皮蛋,反而更像是一場美夢,即便是回到英國,她依然對這些川菜念念不忘,但等她回去後,在當地根本找不到地道的川菜館,幾經周折下,她拿到了獎學金,成為四川大學的一名留學生。

有“少不入川”之稱的巴蜀大地,讓留學生們都“慢”了下來,如同扶霞·鄧洛普在書中所寫,其他地區的大學聽說很嚴格,卻幾節課就可能獎學金泡湯,而他們則是有人花時間學打麻將,有人學武術,有人在公園閒逛…… 而她在勤學一個月後,也開始了學廚之旅。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扶霞·鄧洛普在四川烹飪高等專科學校學做菜

她每天踩著自行車,去四川烹飪高等專科學校上課,這個上學機會來得也不容易,學校奇怪於怎麼會有毛遂自薦的外國學生跑來求上課,但最終還是答應了她,每星期可以來上兩天課,而沉醉於如何拿菜刀、如何切菜、如何調味、如何控制火候的她,每次去上課時,還帶個鐵飯盒,裡面裝著她的顛勺成果,一回川大,就被留學生們搶個精光。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扶霞·鄧洛普的川菜筆記

不只是學廚,她更是用一張嘴、一雙腳,走編了中國各地的美食,比如何老闆擔擔麵,每根麵條都裹上了醬油、紅油、芝麻醬、花椒,嘴巴像著了火,是宿醉或傷心的醒神藥;比如“鮑魚王”秘製高湯裡燉久了的鮑魚,柔軟又筋道,有種溫柔的彈性,被形容為“好像輕輕咬著愛人硬起來的乳頭”;比如放在陶罐裡醃製的餚肉,吃時蘸點芳香濃郁的鎮江醋,一片餚肉入口即化,吃起來飄飄欲仙……

所以扶霞·鄧洛普會說,“經過20多年的漢語學習和吃中國菜,我的口味和美食身份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在後記“一隻菜蟲”裡,她寫到一個生動的生活細節,在花園裡的青菜中,發現了一隻漂亮的小菜蟲,“如果這是在中國某個昆蟲餐館,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吃了”,但自己的英國朋友卻會對這些感到震驚,而她這麼多年變化的飲食習慣,也讓“我甚至都不確定,自己到底還知不知道兩種文化的界限在哪裡”。

而最後的結果,是她吃了菜蟲,“這頓午飯讓我記憶猶新,彷彿是一道門檻,一個自我認知的靈感時刻,那之後的幾周,我不管到哪兒,心裡都覺得,我終於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在接受專訪時,她也如是談到,自己的口味,已經不算是英國人,而是被中國化了:

老實說,我更喜歡吃中國菜,尤其是隨著年紀增長後,我覺得吃中國菜更舒服,當然,很多西餐都很美味,但總的來說,我覺得西餐口味偏重,並且容易上火,我更喜歡中國菜的營養平衡(所有美味的蔬菜和精緻的湯),這些天,我在家做飯和吃主要是中國菜。

而這個可愛的姑娘,還不忘對自己進行一句神吐槽:當我注意到我從中國人的角度批評“西餐”時,我發現真的很搞笑!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關於《魚翅與花椒》的彩蛋:

書裡的四川話是怎麼來的?

封面新聞:您書中寫過各種各樣的中國食材,為什麼會選擇魚翅與花椒來命名?這本書分有十六個章節,每個主題或以食物、口味、菜系等不同,您是如何確定這些主題的?就書寫而言,你並非只聚焦在美食,也容納了您的見聞、思考等,為什麼會採用這樣的寫作方式?

扶霞·鄧洛普:我選擇這兩種食材作為標題,因為它們表達了大多數西方人對中國食物的一些異國情調,並且它們的英文發音很好聽。本來《魚翅和花椒》則是我的暫定標題,我以為出版前會換成新的標題,但我的編輯和其他人都很喜歡,就沿用了這個題目。

關於這本書的框架,它更像是一種本能,我自然而然地被引導來討論中國飲食文化中一些最有趣的主題。同時,我認為中國美食不只是美食,它 我對中國文化至關重要,比如歷史、文化和社會的不同層面,所以雖然我的研究主題是食物和烹飪,但它不可避免地把我導向了相關的文化,這也是我覺得這個主題非常迷人的原因。

《鱼翅与花椒》作者扶霞·邓洛普:一个英国姑娘的“中国胃”是怎么炼成的?

扶霞·鄧洛普在成都菜市場選花椒

封面新聞:您第一次來中國,還是上世紀90年代,在您看來,如今20多年過去,中國菜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與此同時,在外國的中國菜又在發生什麼變化?

扶霞·鄧洛普: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一方面,在過去的20年裡,中國餐廳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各種各樣的餐廳、菜系隨之興起,但另一方面,我很遺憾看到許多年輕人不會做菜了,我第一次住在成都時,很多人都會做傳統菜餚,比如泡菜,比如臘肉、香腸、醬肉,家常菜的標準非常高,但現在很多年輕人似乎根本不做飯,在健康和美食傳承上都讓人擔憂。

在國外,中國菜的地位也在變化,在過去,英國的大多數中國食品都是便宜的外賣食品,並以粵菜的西化版為基礎。但現在各種菜系開始出現,比如四川菜、湖南菜、東北菜等,這讓西方人對中國菜的認知不再那麼簡單。同時,越來越多中國人開始來西方旅遊或者居住,中國菜的地位也在上升,以前習慣便宜外賣,不願意為中國人支付高價錢的英國人,越來越意識到中國菜的精妙,值得買單。

封面新聞:關於中菜,您已經書寫了《四川烹飪》《湘菜譜》《魚翅與花椒》《魚米之鄉》,如果有下一本關於中菜的書寫,會是什麼?也是如同四川、湖南那樣進行城市或者菜系書寫嗎?

扶霞·鄧洛普:我目前有一些不同的書稿寫作想法,但這個階段,我更願意保密!

封面新聞:書裡出現了很多四川方言,以及廣東話等,這是作者寫作本身是俚語化,還是翻譯刻意俚語化?

何雨珈(譯者):並不會全篇那樣翻譯,因為要照顧到全國的讀者,但有些地方會,我和扶霞討論過,比如說對話,那就是根據當時情境來處理,比如90年代的成都出租車司機,他不太可能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至少也是川普,會進行還原。一些描述也是儘可能貼近實際,比如壩壩餐廳,翻譯成露天餐廳肯定不合適,因為就是很市井的很便宜的地方,另外一些四川方言、粵語等是她原文就是拼音,比如“啥子面”,所以整體很自然,就是她文本就在那裡了,我只是把它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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