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花甲,他在理髮店當「洗頭妹」

年近花甲,他在理髮店當“洗頭妹”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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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光是我最窮的時候,日益膨脹的物質需求和虛榮心,已經遠遠不能被我為數不多的生活費打住。

我的來錢渠道很窄,除了零花錢,就是學校收費時能從父母給的錢里扣壓一點,在不就是從每天二十塊錢的午飯錢裡省吃儉用摳一半出來。但就算這樣,手裡的錢還是不能應付多如牛毛的同學和朋友的聚會。

那時候,我做夢都在撿錢,夢醒了想怎麼省錢。為了省錢,我把跟父母要的理髮錢提高了兩倍,然後拿錢去堂嫂的理髮館。

堂嫂在村裡開了一家理髮館,因為地段偏僻,堂嫂的手藝又比較傳統,所以來理髮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像我這樣把髮型當第二張臉的年輕人基本是不會登門的,而為了把幾十塊錢的理髮錢據為己有,我成了堂嫂理髮館的特例。

每次去堂嫂的理髮館,我都會在手機上找好髮型的圖片。堂嫂人很隨和,也樂得擺弄我挑選的那些流行髮型,每次理完髮堂嫂都不會收錢,多去幾回,買點水果瓜子給堂嫂,堂嫂也就很樂意了。

我唯一不喜歡的,是堂嫂理髮店裡年近六十的男“洗頭妹”洪光復。

洪光復身材瘦弱,面容枯槁清瘦,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有種和他極不搭配的婀娜風韻,十指粗糙又幹癟醜陋。當他的手指摩擦我的頭皮時,感覺像有十根荊條在頭皮上來回摩擦一樣,刺痛難忍。

他用洗頭膏時,放著貴一點的小瓶洗頭膏不用,非用十幾塊錢一大罐的便宜洗頭膏,每次洗完,頭髮裡的頭皮屑就格外多。當堂嫂提醒他用好一點的小瓶子時,他總會露出小氣而又賴皮的標牌笑容,說:“自家人洗頭,用不著太講究!”

洪光復的嗓音尖細,尤其他大聲說話時,當你看不到他的長相,會誤認為說話的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記得有個收廢品的老頭經常來堂嫂店裡理髮,每次來都會對洪光復“動手動腳”。洪光復將這些看得很淡,也並不氣惱,最多隻是在那老頭的手背上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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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光復人很勤快,掃把不離手,毛巾不離肩膀,從沒見過他坐在理髮店裡無所事事的樣子。他雖然勤快但眼裡沒活,幹什麼活都需要堂嫂指點,就算堂嫂不在理髮館的時候,堂嫂上小學的女兒都會指使洪光復幹活。記得一次小侄女打著手電筒,照著犄角旮旯的頭髮,對洪光復說:“幹活要使點顏色,看你一天忙得屁股不挨凳子,其實就沒幹多少活!”

小侄女教訓洪光復的語氣和模樣,模仿堂嫂的痕跡很重。

雖然堂嫂經常說洪光復,但對他還是不錯的。

理髮館要招個女學徒,管吃管住外每個月最多出幾百塊錢工資,但洪光復管吃管住每個月能拿到一千五,堂嫂唯獨不滿意洪光復的一點,是他常常偷賣堂嫂積攢在袋子裡的頭髮,一看存的頭髮少了半袋,堂嫂便會呵斥洪光復,“老洪!這袋子裡的頭髮是不是你又給偷賣了?”

洪光復次次都紅著脖子說:“我沒有!我沒動過袋子裡的頭髮!”

但凡洪光復偷賣一次店裡的頭髮,那販頭髮的人立刻會給表嫂通風報信。洪光復每次賣給販頭髮的人的都是一些碎髮,值不了多少錢,所以堂嫂也不會太計較。而那些稀罕值錢的長頭髮都被表嫂存了下來,鎖進了櫃子裡。那販頭髮的人,自然樂意出賣一下洪光復,來博得堂嫂的好感。

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麼讓堂嫂堅持,用一個六十多歲的花甲老頭子做洗頭妹呢?

洪光復家在民和縣,那裡距離甘肅很近,所以他說話有濃郁的方言味兒,像我這樣語痴,七句話裡最多聽懂三句半。

聽說他老伴兒四十多歲就去世了,因為得了一場感冒,吃過藥後也不見好,一直都在咳嗽,咳嗽了快一年,直到咳出血的時候,去醫院檢查後發現自己得了肺癌晚期。

洪光復一說起老伴,眼眶總是紅紅的。醫生建議病人進行化療,當時洪光復在外打工幾年的工錢也剛拿到,有十幾萬塊,加上醫療補貼,是有條件治療的。但她老伴問醫生:“化療能徹底治好我的病嗎?”

醫生搖搖頭說:“不能徹底根治,但可以延緩病情!”

洪光復老伴搖了搖手說:“不治了!我不想在身上插那麼多塑料管子,把自己弄成個活屍體。”

回家後三個月,洪光復老伴在病痛中去世了。

禍不單行,洪光復打工的女兒,跟著男朋友私奔去了男友老家四川。他男朋友曾威脅她說:“你要想和我在一起,你就要徹底和你那個累贅爸斷了交往!”洪光復女兒照做了。

女兒私奔半年後,才給洪光復來了一通電話。洪光復立馬按著女兒說的地址跑去四川,看到如今女兒已經有個兒子。原來,當初女友之所以跟女婿私奔,是因為已經懷孕了的緣故,害怕男友會丟下有六個月身孕的自己,所以只能忍痛丟下父親跟人私奔。

女婿的老家在偏僻的農村,條件不算很好,可貴的是他們一家人對他女兒還算不錯,如今女婿出門打工去了,留女兒在家看孩子。洪光復在女婿家住了三天,看他們一家人臉色不好,把隨身帶的錢給女兒後,就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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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老家不久,洪光復又出門打工了,守了幾年工地,後來工地上的東西頻頻失竊,老闆扣了他半年的工資,才把他開除。

直到去年,洪光復看到堂嫂招學徒的招聘消息,怯生生地推開堂嫂理髮店的門,羞澀地問道:“老闆你看我能來當學徒嗎?”

堂嫂後來說,當時她看到來應聘的洪光復,覺得這個老頭腦子一定有病。

但後來,洪光復天天坐在理髮店門口,每天早上堂嫂一來,就看到洪光復提著掃把在她門口掃來掃去,看堂嫂提桶要去接水,主動幫堂嫂提水,搬蜂窩煤,軟磨硬泡就是不離開。

洪光復還經常往理髮店和堂哥家兩頭跑時,除了店裡該忙的活外,凡是表哥家裡掃地、擦玻璃、洗車、甚至做飯這些事,洪光復也攬了七八九,做事很上心。

最後堂嫂也心軟了,招他來理髮店,年近六十的他成了洗頭妹。

前不久,堂嫂要出門幾天,把理髮店交給洪光復照看。

回來後看到,洪光復倒在地上打滾,面容扭曲猙獰,疼得他氣力全無,堂嫂嚇得大哭,趕緊打電話叫堂哥開車把洪光復送去了醫院,當晚做了手術,洪光復總算保住了一命。

醫生和堂嫂說洪光復得的是急性闌尾炎,要再晚來半天就穿孔了,人就保不住了!

打這件事以後,堂嫂似乎意識了:萬一洪光復有個三長兩短的,他那久未謀面的女兒要出面,還不狠狠訛詐堂嫂一筆錢。

和堂哥商量過後,他倆打算給洪光復四千塊錢,想讓洪光復離開理髮店。那天,剛出院不久的洪光復,看著桌上的四千塊錢,眼神渙散,表情沮喪,他啜泣著說:“你們不用擔心,我給你們寫保證書,我要一下子死了絕對牽扯不到你們!”

洪光復越說越傷心,涕泗橫流地說起自己不幸的遭遇,堂嫂下定的決心也瓦解了,還是招洪光復繼續在理髮店當洗頭妹。

但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洪光復還是離開了。

那是離洪光復做手術半年以後的事了,洪光復變得越來越瘦,而且食量突然變大,每次吃飯足足能出兩大碗,是過去的兩倍;喝水只喝滾燙的開水,他“咕咚、咕咚”往下嚥的時候,旁邊的人聽得都瘮得慌,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燙,不久洪光復就查出了糖尿病,血糖值是12點。

堂嫂知道洪光復的病情很嚴重後,立馬辭退了洪光復,還強行帶他去住了院。堂嫂給洪光復在四川的女兒打電話,結果他女兒倒了一肚子的苦水,說自己不能來,照顧不了洪光復。在醫院的日子裡,都是堂嫂和堂兄照顧洪光復。

住院期間,洪光復又查出了冠心病、高血壓、肺氣腫,任何一樣病如果不抓緊時間治療,都有可能要了洪光復的命,但是洪光復的病情稍微緩解以後,他就辦理了出院手續。堂嫂勸洪光復把家裡的房子和地都賣了,抓緊時間治病,洪光復笑了笑說:“不打緊,六十多歲去世正好,還能把自己的身後事交代一下。”

洪光復回家後,我們就再也沒聽到過他的消失,堂嫂給他打了多次電話,剛開始是停機,後來就是空號,堂嫂說:“洪光復人可能已經沒了!”

洪光復過去常說:活著是用來吃苦的,但吃苦久了也就不覺得苦了,苦日子裡也能擠出笑來了。他每回用戲謔式的口吻說時,枯瘦的臉上總能擠出笑容來。他的一生,就像他的面容,早已枯死過去,但還有生機生出來,就像他的笑容。

其實,他並不可憐,因為比起所有兩手空空離世的人,他多帶了一樣東西——笑容。

-END-

龐燁,一枚學過經濟的漫畫腳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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