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es Hicks
1
高中時代，我的成績很好，我的未來藍圖本應該和大多數人一樣，考個普普通通的一本，學個熱門專業，做一個體面的白領。
不過我高中的時候，網絡遊戲“英雄聯盟”正在國內風生水起。我不可避免地接觸到了這款遊戲並愛上了它。也許是天賦使然，我很快躋身高端玩家之列。
2014年，中國戰隊在國際賽場上叱吒風雲。我開始不再滿足於簡簡單單打遊戲，而是嚮往起他們拼搏的背影，渴望自己能像他們那樣展現自我，獲得榮譽與認可。
那年我即將面對高考，我向我的父母表達了我的想法：“我想退學去打職業，已經有好幾個職業戰隊的教練向我發出邀請。”
我仍記得我當時說出這句話後，父母臉上震驚的表情。他們不理解，打職業電競，那不是成績差的孩子才會去走的路嗎？爸爸當時沉默不語，媽媽也沒有拒絕我：“這麼大的事，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他們查了很多相關資料，問了很多朋友這方面的情況。他們發現，電競也是一條很好的出路。最後他們決定讓我先準備高考，等我高考成績出來，再由我自己做決定。我欣然同意。如果高考成績不理想，電競會是一條很好的出路。我的心開始安定下來，開始為高考而努力學習，畢竟電競離我是那麼的遙遠。
後來，我高考發揮得很好。高考成績出來後，我在北京報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也許和很多人一樣，我的人生將就此定格，像滾燙的鐵水流進鑄好的模具裡，冷卻，成型，最終成為一個普通人。
2
2014年“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上，我喜歡的中國戰隊在決賽上1:3負於韓國戰隊。現場彩花如雨落，勝者並排而立，享受歡呼。我看到五個中國選手站立在聚光燈照不到的角落裡相互安慰，黯然退場。五個熱血方剛的年輕人，在陰影中用僅剩的驕傲撐住自己，成了勝利者的背景板。
有人說，亞軍是最大的失敗者。可是，更失敗的，是那些不敢嘗試的人。
我很快跟父母通了電話，說服了他們。我辦了退學手續，很快與一個甲級聯賽戰隊簽了約，成為了該隊的替補打野（打野：電競類遊戲名詞）。
不是我雷厲風行，而是我不給自己時間後悔。
對於很多職業玩家來說，出道就簽約甲級戰隊算是很高的起點了。職業戰隊訓練艱苦，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一個月下來我就心生動搖。每天要打上幾十把rank、訓練賽，有時要連著幾個星期訓練，每天只能休息5個小時。大量的練習讓我的技術飛速成長，我在王者高端比賽中也能遊刃有餘。
我們教練姓王，隊友們都叫他王哥，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他看到我的技術飛漲，只是對我點了一次頭。我依然是戰隊的替補打野，沒有上場打比賽的機會。
這種情況下，任誰心裡都會有芥蒂的吧！我放棄了安穩的大學生活，滿懷熱血地來到這裡，只是一場又一場地做個替補？
王哥一次在酒桌上半醉半醒地拍我的肩膀，小聲對我說：“大學生怎麼了？大學生就不吃苦了？選擇了來這裡，誰關心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他復而笑著說：“想不通就去心理輔導，反正心理輔導師都快閒出事來了。受不了就走人。選手是去適應俱樂部的，不是俱樂部來適應你的。”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帶著我看不懂的滄桑。
戰隊的首發打野，叫王智揚。我和他是所謂的良性競爭關係。他狀態好，重要比賽都是由他上場。
他說他來自農村，家裡算是村子裡的大戶。“正是因為家裡有錢我才上得起村口的網吧。”他笑的時候，臉上的幾個痘痘都擰在了一起。後來他遊戲越打越好，學習成績也越來越爛，後來一氣之下決定來打職業。他說他高中因為成績不好沒少挨爸媽打。“要是能上大學，誰來這裡啊？聽說大學裡全是美女。”說完他就呵呵笑了起來。
“你羨慕我能上大學，我還羨慕你遊戲打得這麼好呢，首發還不開心?”我把雙手放到腦後，然後聽到了這個高中肄業的大男孩說過的最深奧的話：“人唄，總是不肯相信，現狀就是最好的安排。”
我開始喜歡上這位競爭對手了。
3
2015年春季賽，我隊確定了季後賽席位，在智揚的建議下，我終於得以上場。
言語無法描述我初次登場時的心情，事後智揚曾問起我的感受。我說，彷彿置身高考考場。
比賽開始前，身邊的幾名隊友不時地說些笑話來緩解我的緊張。可是看著耀眼的舞臺與臺下烏壓壓的觀眾，我的雙腿還是忍不住發抖。身後一直沉默的王哥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放輕鬆。”這個嚴厲無比的人的一句話，突然讓人無比踏實。
當電腦裡的女聲說出那句“歡迎來到英雄聯盟”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只是一局遊戲而已。
我已經忘了那場比賽的細節，我發揮得很好，整場bo3打下來，儘管沒有驚豔的表現，卻依然很亮眼。
比賽結束後，隊友摘下耳機對我讚不絕口。我卻第一時間去看從後臺走上來的教練王哥，他難掩笑意地抓住我的手：“你比智揚打得好。”
天，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誇獎。
王哥是我見過的最冷酷的教練。在他那裡，實力就是王道。他不願意冒一點點險。智揚狀態不錯，所以我小半年都沒有上場打比賽的機會。可如今，我的實力得到了他的認可。這意味著，我有機會衝擊首發。
賽後，俱樂部開了一次會，來討論季後賽的諸多事宜。
我們討論了季後賽的打法以及對可能的對手的戰術分析。之後，俱樂部經理說了一句：“我覺得打野位可以讓洪星首發。”此話一出，智揚微笑著看向我。我一點不意外，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不同意。”王哥依然面無表情，“智揚打了整個春季賽，發揮都很好。”
“可是你也看見了，洪星發揮得更好。”經理臉上有點不高興。
“誰都有狀態好的時候，誰也有狀態差的時候。很明顯智揚發揮更穩定，同時與隊伍的磨合也更好。季後賽，誰也不敢冒險。”
我頭一次，對這位如師如兄的教練心生厭惡。誰都知道，狀態與隊伍磨合這兩樣東西都是騙人的鬼話。
會議結束，智揚也不好意思說些什麼，他看了我一眼，就回了訓練室。
4
季後賽智揚作為首發上場，我替補。
他進入會場之前特意洗了一次頭髮，整個人都顯得很精神，完全不像一個連續一週熬夜訓練的人。
沒想到，手熱了半個賽季的智揚發揮奇差，我隊被碾壓。
賽後整個隊伍都在休息室一言不發。智揚發揮差，但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平日裡最嚴厲的王哥一言不發，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熱水。誰能想到，春季賽開賽就被瘋狂看好的我們隊，高開低走，止步季後賽？
事後，智揚遞給我一張票，是LPL的決賽門票。“去看嗎？很難買的。”
LPL決賽是EDG戰隊對陣LGD戰隊。我和智揚都是LGD戰隊的粉絲。我們早早來到會場。賽前，我和LGD戰隊中單合了影，這張照片至今被我視若珍寶。那個帶著眼鏡的胖子也會像王哥一樣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加油。
因為這一聲加油，我粉了一個戰隊。他的背影也成了我追逐的方向。可是生活不是動漫，天才也有無力如常人的時候。
LGD以2:3負於EDG。我們在觀眾席的嘆息聲被EDG奪冠的慶祝聲所淹沒。
“我要退役了，洪星。”智揚說得很大聲。
我卻要貼近他才能聽清楚退役兩個字。
“我不明白，來日還很長不是嗎？一時的失利算什麼？我們打電競的最不怕的就是失敗好嗎？勝敗兵家常事，你會去因為自己一題做不出來就放棄考試嗎？”
這時候歡呼聲已經安靜下來。
“頸椎病已經很久了，醫生說，需要動手術。”他很平靜，身邊的人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地離場了。
“王哥也知道。按經理們的意見你應該早就能上場的，但是王哥想讓我好好打完這個賽季，只是沒想到我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已經沒什麼遺憾了，風光也風光過了，還有一群粉絲，打職業的錢夠我轉個行什麼的了，我看做主播也挺好。”
我沉默，讓他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成功的永遠都是少數人，你看韋神，你看s4上的小狗，天才也很難成功啊。”他好像在用這句話給自己的職業生涯蓋棺定論。
我不知道我該感傷還是慶幸。後來我給爸媽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要打首發了，我的電競職業生涯正式開始。
真正的開始。
5
俱樂部為智揚舉行了一場送別宴。
酒桌上，王哥頭一次話變得無比的多。“智揚你手術完要是還能打比賽你就回來，咱們針對你們兩個打野設計幾套戰術，一個打野太容易被人家摸透了。”
智揚也多喝了幾杯，“行啊，到時候我作為秘密武器上場，打對手個措手不及。實在不行，我也去當教練去。”
說完兩個人就紅著臉乾笑了幾聲。誰知道，這笑聲裡有多少心酸。其實，在俱樂部，每個人都忙著比賽相關事宜，沒心思去管別的事。我也是當時才知道，智揚與王哥以前是從網吧賽一起打上來的隊友。
我退役那天，我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想著想著，眼睛就紅了。
2015年夏季賽，我如願首發。
第二次踏入聚光燈下，我心裡是無法言說的平靜。就像第一次上場一樣，我把比賽當一場普通的遊戲。儘管比賽跌宕起伏，但我隊還是贏得了比賽。
我摘下耳機，王哥已經在背後，他帶著欣慰的笑走上來：“快去後臺。”我推開休息室的門，智揚和我爸媽在等著我。
“爸媽為你驕傲，兒子。”我爸微笑著，和我考上大學那天一樣的微笑。
-END-
晨曉，把寫作當成愛好，來逃避生活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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