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的分化與撕裂,她早在《呼嘯山莊》里寫得明明白白

阶层的分化与撕裂,她早在《呼啸山庄》里写得明明白白

整整200年前的今天,艾米莉·勃朗特出生。她是英國著名作家、勃朗特三姐妹之一、《呼嘯山莊》的作者.....但拋開這些名號很大的標籤,她的面目對大多數中國讀者來說仍然顯得模糊不清。

大多數讀者仍將《呼嘯山莊》看作一本愛情小說來閱讀,但它的意義遠遠不止於對愛情的描繪。

艾米莉·勃朗特(Emily Jane Bronte,1818年7月30日-1848年12月19日),19世紀英國作家、詩人。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代表作《呼嘯山莊》。這部作品是艾米莉·勃朗特一生中唯一的一部小說,奠定了她在英國文學史以及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此外,她還創作了近200首詩歌。

如今,我們常常憂慮階層的分化與撕裂,揪心於貧富的不均與差異,早在19世紀,工業剛剛起飛的英國,艾米莉·勃朗特就把這一切看在了眼裡,融匯進了筆端。在這樣一個底層人愛上大小姐的愛情故事裡,它的根源與暗線卻是對貧窮的焦慮、對功成名就的渴望、對尊嚴的執著以及對人性的重新發現——而這每一條,無獨有偶,是我們今天的世界仍然在頻繁上演著的故事。

阶层的分化与撕裂,她早在《呼啸山庄》里写得明明白白

撰文 | 宗城

她記錄了一個“看不見的英國”

“比男人還要剛強,比小孩還要單純。”這是《簡·愛》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對自己的妹妹的一句評論。她的妹妹就是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的作者,大名鼎鼎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但在死前,艾米莉籍籍無名。即便是那個閃耀的1846年,當《簡·愛》、《呼嘯山莊》、《愛格尼斯·格雷》同時出版,《簡·愛》憑藉成熟的題材、華美的文字一鳴驚人,《呼嘯山莊》仍被遺棄在角落中,賞識者寥寥。直到關於艾米莉的傳記出版,《呼嘯山莊》的價值才水漲船高。

艾米莉出生於約克郡靠近布拉德福的索頓,一家人居住在約克郡豪渥斯的鄉村。她有一個熱愛談論政治和文學的父親,那是她的文學啟蒙。父親的薰陶讓她們學會懷疑世界、思考萬物,但母親早早因癌症去世讓她們早早體驗著生命的殘酷。命運的戲弄不因死亡而停息,艾米莉感受尤深。她並不是一個平靜的人,她疑似患有阿斯伯格綜合症。疾病沒有剝奪她天才的語感,卻讓她對其餘事情缺乏興致,甚至時而易怒。作家伊麗莎白·蓋斯科爾曾經透露:“因為家犬弄髒了洗衣房,艾米莉·勃朗特一記重拳打在狗狗的臉上,狗狗被打得‘接近半盲,驚恐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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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文學史上,勃朗特三姐妹是一個奇蹟,至少對夏洛蒂和艾米莉來說是如此。經過一百多年時間的考驗,《簡·愛》和《呼嘯山莊》已經在世界文學寶庫中佔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而安妮以《艾格妮絲·格雷》與《懷爾德菲爾府上的房客》兩部小說,也在英國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圖中從左至右為安妮、艾米莉、夏洛特。

她被認為是一個社交恐懼症患者,玻璃心腸,乖張厭世,守舊古怪。但近年來,許多艾米莉研究者在質疑這種說法。他們認為,後人關於艾米莉的印象實際上帶有明顯的偏見,不過是根據自己對艾米莉這一類作家的固有想象來剪輯材料,結果一步步加深成見。學者克萊爾·奧卡拉漢就認為:

“艾米莉可能只是一直比較害羞和保守,但她不是怪人,而且應該被承認為一名走在時代前列的偉大女性”,而“在一個更有接納性、更包容且女性主義更明顯的社會中,艾米莉會更適應並且更自在”。

但艾米莉的確有避世傾向,她在自己的小屋裡獨自耕耘文學。上帝降予她不幸的童年,對文字的敏感成為一種補償。艾米莉和自己的姐姐夏洛蒂一樣從小寫作,嚴格來說,她這一生只留下一部長篇和百來首詩歌,其餘只是習作。但僅憑那一部長篇,就讓她成為英國文學史不可忽略的人物,讓她作為一位特立獨行的作家,久久留在後人心中。這部長篇就是《呼嘯山莊》,它記錄了一個“看不見的英國”。

階層的差異與撕裂,造就特殊的反抗

《呼嘯山莊》和《簡·愛》《曼斯菲爾德莊園》等作品活在同一個時代,它被不少人先入為主地認為是一部溫文爾雅的羅曼司,傳遞英國貴族的氣質和莊園生活的風度,但這些形容恰恰是艾米莉所厭惡的,她要寫一部“反抗”的、屬於平民的作品,寫出人與人之間極致的撕裂、扭曲和鬥爭。在《呼嘯山莊》裡,你看不到溫文爾雅的貴族與端莊優雅的小姐,看不到故作高尚的生活情趣與美好矜持的愛情童話,你看到的是殘酷的壓迫與刻骨的仇恨,看到一個人在異化之中究竟可以扭曲到何種地步。如學者張薇所說:“《呼嘯山莊》像一把利劍,直接刺穿人性的本質。”

這是一個不怕被劇透的故事,小說描述了底層孤兒希斯克裡夫的一生。他被貴族小姐凱瑟琳收留,他愛上了凱瑟琳,卻得不到她,後者嫁給了同階層的林頓。因愛生恨,希斯克裡夫成為決絕的報復者,一場悲劇在荒原中上演。

希斯克裡夫是一個真實的底層,一個屬於“消失的英國”的人。有兩個英國,一個是作為大英帝國的神聖繁華的英國,另一個是路有凍死骨、貧者無立錐之地的英國。小說中的畫眉山莊和呼嘯山莊就是對兩個英國的隱喻——畫眉山莊端莊典雅,象徵了符合大眾想象的、上流人的英國;呼嘯山莊則原始熱烈,象徵了一個異質化的英國,一個讓統治者惴惴不安的“隔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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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山莊》

譯者: 張揚 / 張玲

版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9年1月

艾米莉並沒有迎合市民的想象,安排底層孤兒用充滿正氣的行動來跨越階層,她書寫的就是赤裸裸的陰謀與詭計。希斯克裡夫用他曾經不齒的方式——統治階層壓制底層的方式來報復上層階級,他源源不斷的怒火讓他成為魔鬼。他被莊園主傷害,就掠奪資產,讓自己成為莊園主;他因缺乏財富和權勢被欺壓,就通過攫取錢權來重獲自尊。然而,他的報復泯滅了他最初的精神力量,正如英國評論家阿諾德·凱特爾所說:“希斯克裡夫的反抗是一種特殊的反抗,是那些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被這同一社會的條件與社會關係貶低了的工人的反抗。希刺克里夫後來的確不再是個被剝削者,然而也的確正因為他採用了上層階級的標準,在他早期反抗中和在他的愛情中所暗含的人性價值也就消失了。”

《呼嘯山莊》的最後三分之一是整部小說的昇華,它讓小說不只是一部快意恩仇的復仇故事,增添了眾生皆苦、塵世輪迴的宿命氣息。當希斯克裡夫發現凱瑟琳的女兒與凱瑟琳生前的眼睛一模一樣,而曾被自己不公正對待的辛德雷之子哈里頓卻猶如年少的自己,命運的輪迴在此若隱若現。希斯克裡夫再一次被挫傷,當他意識到報復的荒謬,他開始了漫長的反省,而這正是《呼嘯山莊》不同凡響之處,它不止於提供愛恨情仇,還在呼喚人性的復甦。

可以說,《呼嘯山莊》超越了傳統的婚姻、愛情和家庭小說模式,背離城市市民尤其是中產階級的想象,提供了一個真正異質化的又符合邏輯的故事。它向維多利亞時代流行的感傷基調發起挑戰,從觀察者的視角,書寫了英國的階層分化與社會撕裂,呈現出個人在資本社會面臨的異化與抗爭。

《呼嘯山莊》的故事,今天仍然在上演

《呼嘯山莊》的創作與艾米莉的生活經驗密不可分。她的家靠近豪渥斯工業區,介於城鎮與鄉村之間。她既感受到大工業時代的轟鳴,也看到了傳統農村的瓦解、大量農村勞動力的流失以及工人被剝削的慘狀。艾米莉與父親、姐姐行走於荒原之上,正義之聲常常從她的心中喚起,她的父親反對過路德運動,也曾資助豪渥斯工人,而艾米莉也踐行著父親的主張。

那是一個貧富差距懸殊的年代,選舉權被資產階級佔有,勞資糾紛、罷工運動此起彼伏。倫敦成為一個同時容納豪華劇場和貧民窟的巨獸,肚子裡是成百上千螻蟻般的廉價勞動力,其中甚至包括兒童。殘酷生活造就了艾米莉的二重性。一方面,她關心底層,書寫著熱烈、真摯的生命之歌;另一方面,她年紀輕輕就走向虛無,在命運的高牆下彈奏著無望的悲歌。“我是唯一的人,命中註定無人過問,也無人流淚哀悼;自從我生下來,從未引起過一線憂慮,一個快樂的微笑。”“然而如今當我希望歌唱,我的手指卻撥動了一根無音的弦。歌詞的疊句是 ‘不要再奮鬥了,’一切全是枉然。”這些都是艾米莉年輕時的詩句,每每讀之,鬱結於心。(艾米莉還是一位被忽略的詩人,她生前寫過一百九十多首詩。《呼嘯山莊》的光芒掩蓋了她的詩歌才華,其實,她寫詩早過小說,1846年三姐妹自費出版的詩集,她的詩數量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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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上流傳的艾米莉自畫像。

只可惜,艾米莉像一隻迅疾的飛鳥,世人還未欣賞,她就飛去了遠方。1848年,陽光燦爛,只是房間裡沉睡一人。早晨,艾米莉依然穿戴梳洗,拿起針線,做自己的事。下午兩點,她就死去了。

艾米莉在去世前一年留下一幅自畫像,畫中人長髮披肩、額頭寬闊、眼神沉寂,表情和背景一樣缺乏生氣。她去世時只有三十歲,沒來得及寫出更廣闊的文字,疾病就壓垮了她。難有人與她感同身受,更多的是冷暖自知,艾米莉遠離人群,獨自面對海浪。英國文學的驚鴻一瞥,至此向風暴投去。

艾米莉雖然早早去世了,但她的《呼嘯山莊》及詩歌留了下來。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對比《簡愛》和《呼嘯山莊》時認為:《呼嘯山莊》運用了許多自然象徵,荒原的意象更是籠罩全篇,寫得十分成功。“艾米莉的創作靈感和動力既不是她目睹了人間疾苦,也不是她受到了傷害,而是她冷眼旁觀看到了一個陷入極大混亂而四分五裂的世界。”另一位中國讀者熟知的作家毛姆,在《巨匠與傑作》裡藉由佛洛依德的理論,敏銳地捕捉到艾米莉被壓抑的情慾對作品的影響,以及小說風格與時代的格格不入,他說:“這是一部很差的小說,又是一部很好的小說。它醜陋不堪,卻又美不可言。這是一本叫人害怕、讓人痛苦、震撼力強、充滿激情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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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山莊》

譯者: 楊苡

版本: 譯林出版社 2010年8月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呼嘯山莊》被引入國內,談起這個譯名,還有一段趣聞。最初,梁實秋給這部小說起的譯名是《咆哮山莊》,但學者楊苡,也就是後來最經典的《呼嘯山莊》版本譯者認為:“梁實秋英文水平超一流,只兩三個月就翻完了,但我總覺得書名不是很妥,誰願意用‘咆哮’二字來稱呼自己的住宅呢?”1943年,楊苡決定閱讀小說的英文原版,她被艾米莉極富力量的文字打動,甚至認為這部小說比當時紅遍國內知識界的《簡·愛》要好,於是決定翻譯此書。《呼嘯山莊》這個譯名就是她的創造。“當年翻這本書時,窗外乒乒乓乓颳大風,我就嘴裡wuthering heights、wuthering heights念著玩兒,想到了‘呼嘯山莊’這個名字。”

《呼嘯山莊》激起了一些討論,但論者大多把它侷限在愛情小說、哥特小說的範疇,忽略它的意象、風格與對社會階層的隱喻。如學者奧卡拉漢所說:“《呼嘯山莊》的意義遠不止‘愛情’,嫉妒與仇恨所帶來的毀滅性後果,是一步步深化和確認的主題。它還可以被理解為一部警世寓言。”正因如此,《呼嘯山莊》非但沒有黯淡褪色,反而隨著時間煥發出新的光芒。希斯克裡夫的悲劇不只存在於十九世紀的英國,他就在我們身邊,而且越來越多。《呼嘯山莊》揭示了陽光下的陰影,如今,在廣袤的當下世界,希斯克裡夫的故事每天仍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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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街道,壓縮了不同階層的不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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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天使,閣樓上的瘋女人,她們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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