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建築師羅傑斯說:“建築是捕捉光的容器”。
到了安藤忠雄,進一步解釋為:“建築空間的創造即是對光之力量的純化和濃縮”。
在安藤忠雄建築研究所的網站上,對己做設計項目分類不是通常做法——按時間順序,而是根據建築呈現的特點羅列代表作品。主題分為“原點∕住”、“光”、“餘白的空間”、“場所解讀”等等,特別是在“光”這一欄目中,所含項目全部是教堂作品。
關於“光”這個設計思想的闡述是:
簡約到極限的現代造型,空寂的畫布上,光與風這樣的自然氣息被映照出來,勾勒出安藤忠雄的理想空間。
最能明瞭地體現他的這個意願的作品,是一系列的教會建築。
風、水、光、地下……在被賦予不同主題的建築作品裡,孕育著不同的光的空間。
極簡的造型是現代主義建築特點,對安藤忠雄來說,主要是追隨柯布西耶的建築理念。他甚至給自己的愛犬起名叫柯布,彷彿和偶像一起生活。
在柯布眾多的設計作品中,最具現代主義特點的是1955年修建在法國索恩的郎香教堂,它被譽為20世紀最為震撼,最具表現力的建築。從此掀起了極簡以及充滿個性的建築風潮。
而自然氣息被如何映照出,安藤則在日本傳統建築中尋找啟發。
“風”、“水”、“光”之教堂三部曲,是安藤忠雄追尋現代風潮,在日本有限的教會環境中的最浪漫表達,也無疑是三首優美的思想輕音樂。
風之教堂(1986)
風之教堂建於兵庫縣,坐落在海拔800米的臨海峭壁上。教堂呈“凹”字形,包括正廳、鐘塔、風之長廊以及L型限定圍牆。
教堂主體被風之長廊與L型圍牆三面環繞,組合成安寧的景觀空間。
穿過一片日式園林,來到40米長的柱廊入口處,直筒型的風之長廊筆直抵達峭壁與海的分界高點,長廊由鋼結構與淡綠色磨砂玻璃搭建而成。長廊與主廳呈30度傾斜角度,沿階而上,在長廊的近盡頭右側,隱秘地連接著教堂的主廳。
海浪一次次拍擊著峭壁,大自然美妙的演奏伴著海的氣息在長廊盡頭迴旋,每一個行者的腳步聲和著這節拍,這長長的廊,成為
連接人與自然聲音的奇妙傳聲筒。在廊中,讓人聯想到京都的伏見稻荷大社千本鳥居,“曲徑通幽”。
伏見稻荷大社千本鳥居
水之教堂(1988)
水之教堂位於北海道一個群山環抱的平地上。教堂主體正面是一面15米長、5米高的巨大玻璃。整面玻璃牆可以完全敞開,室內室外渾然一體,在這有形無形的邊界中,目光躍動。
長方形的水池中矗立著十字架,眼前的景色映襯在一片樺樹林前。恰好的池水,在微風下波光粼粼,水面上的天空、白雲與樹木,模糊著水中與現實世界。
水池左側的L型牆體,使得整個景觀隱而不現。唯有沿著圍牆路徑才進入鳥語花香式的聖域。
在這裡,可以感受嫩綠色春天裡的暖陽,墨綠色夏天裡的雲雨,也可以感受枯黃色秋天中的葉旋,最美莫過於潔白冬雪裡的悸動。
每一個季節更迭,自然刻畫出每一幀風景,而每一場婚禮的幸福凝固在那一瞬間,水、自然、建築用最精妙的手法呈現。而給予建築師最大啟發的是嚴島神社。
磯達雄/宮澤洋《重新發現日本》中介紹,安藤忠雄在受訪中多次提到,年輕時去嚴島神社感受到的巨大震撼。他設計的水之教堂充滿了嚴島神社的水韻,表達了對傳統建築的敬意。十字架站立在水中央,可以在任意角度接近,卻又永遠保持微距離,唯有心靈可跨躍一切。
嚴島神社
光之教堂(1989)
在大阪市郊茨木市北春日丘的一片住宅區,有一座淡灰色的混凝土建築,極簡的幾何外形,高聳的封閉牆體,均勻而穩定,彷彿一位可以隨時傾聽密切交流的交談者在靜候。這座建築便是設計師安藤忠雄最著名的建築——“光之教堂”。
整座教堂是由混凝土澆築而成,外形有力且簡單,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感。直接的入口與步道,把人帶入教堂主廳。
光之教堂
主廳是高聳封閉的空間,正面的牆面被狹窄的十字分割,光從縫隙穿透而來。每一束光在牆面、屋頂、地面四面描繪,延伸到極限。
此刻目光被光的牆面瞬間吸引。這光滑的表面上,附著大小規格相同的孔,所有牆面被細緻的線劃分成小的長方形,如同裝飾了陶瓷瓷磚的樣子。
如此細膩的混凝土處理方式,使得原本堅硬的材質,呈現出不可思議的柔軟。整座主廳內部牆面,散發著宋瓷般清秀淡雅的光澤。
這混凝土的交響詩,是建築師安藤的標誌性語言。
每一面牆體成為一幅作品,或是山水風景,亦或是禪意書畫,一切在創作中呈現天然之美。邊緣的均整,對細節的雕琢,把每一幅作品推向藝術。
與建築師安藤忠雄共同實現光之教堂理想的,也是傾注心血最多的,是建築商一柳幸男。這位建築人對建築投入了全身心的愛,把自己靈魂注入在每一個細節中。經典作品除了無與倫比的設計,更重要的是匠人們優良的手工藝,使一切理想成為現實。
光之教堂中的“借光”設計,安藤忠雄保持了極簡的個人風格,運用自然光線,在可能下達到極限,這是日本最高審美。
安藤忠雄說:“我設想將禮拜堂打造成一個符合基督教教會風格,質樸莊嚴而又簡約的空間,通過十字開口引入自然光線,驅散室內的黑暗”。
耶穌說“我是世界的光”,在表現這一點上,尤其是運用“一即是多”這種禪宗理念來處理光,安藤忠雄超過了他的偶像柯布西耶,設計出20世紀的經典教堂。
千利休茶室待庵,表現了一枝花比百花更美的禪悟
伊勢灣夫妻巖
建築師安藤忠雄設計的教堂三部曲中,從傳統建築“借景”、“甬道”與“自然”中發現,運用現代表現手法續寫傳統元素,使傳統的美注入新的生命力。
借景,是日本造園以及建築中最常見的手法,有著古老悠久的歷史傳統。比如,伊勢灣的夫妻巖、伊勢神宮的鳥居、嚴島神社的水上鳥居,以及淨土寺的淨土堂。
供奉太陽女神——天照大神的伊勢神宮
淨土寺的淨土堂
甬道,是安藤忠雄不同於西方建築師的一個重要特點。他說:“進入建築物的通道,在日本建築中相當重要。然而,西方建築卻有許多忽視了這類問題”。
常列舉的例子,是茶室房前庭院;更震撼的例子是,京都伏見稻荷大社千本鳥居。
表千家不審庵
至於“安氏混凝土美學”中,混凝土牆面不加任何裝飾,牆面上殘留的模板螺栓圓孔,這種追求材質自然的審美與織部茶道非常相似。
在手工批量製作的織部陶器中,黏土上留下的淡淡布痕,常常被看作是生產過程中物與人的交流,儘管是人造之物,因為沒有修飾,也形成一種特殊的自然美(參見本專欄作品:如果沒有“殘缺”,還算“自然”嗎?)。
織部陶器,選自NHK美之壺•織部燒
安藤忠雄的建築常常被定義為禪意空間,因為他突出表達的元素非常具有禪的特點,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沉靜的東方美,在隱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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