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红哥(李现森)

木匠红哥(李现森)

红哥是我的叔伯哥,叫红森,是个木匠高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时候的红哥,上学很执着,光小学一年级都上了三年。十五岁那年,我二叔见他不是上学的料,就给红哥说,“去跟人学个补贴家用的活计吧”。

天下饿不死手艺人。可能也觉得自个上学不行,末了,就跟着二叔拎了两瓶杜康酒和8毛钱一条“清凉台”牌香烟,找到了村里的手艺人梅木匠。

梅木匠五十来岁,脸盘子黝黑发亮,一笑,那旱烟熏了的黄牙都露在外面,额上的皱纹也如同一堆蚯蚓,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他在十里八村都有名气的,能用手里的斧头、推刨、长锯、短锯、墨斗、戳子、木马等工具,把一根根废弃的弯曲木头,经过砍、推、磨等工序,制作出精美的椅子或其它木具。

凡是村里哪家大到修房子,小到做个锅盖小凳的都是请他。我哥哥结婚的婚床、衣厨、书桌等家具,都是他做的,还雕刻了花鸟鱼虫、龙凤虎豹,栩栩如生。

过去,在老家那儿学做木匠活儿,老规矩是经人说合,立下3年出师的规矩,然后徒弟向师傅作揖磕头行拜师礼。徒弟入门后,先干粗杂活儿,担水、扫地、拉锯、磨刨刃、锉锯,干上一年左右,师傅才叫跟着学推刨子、凿眼等下手活儿。以后逐步捉锛、抡斧、打线、开料。

大概是亲戚的缘故吧,这些老规矩都被梅木匠免了。红哥拜了师,就从拉锯学起。

梅木匠把墨盒线放几圈在圆木上打上线,让红哥用锯沿着墨线开始锯木头。短的木头放在长板凳上单手锯,长的圆木用大锯,让红哥和他一起拉。随着木锯的一上一下拉动中,木头发出刺刺地声响,白色的锯末像雪花儿一样簌簌地落下,用手一抓,松软如棉。

在拉锯中,红哥有时还会唱几句奶奶教的歌谣:“拉大锯扯大锯,奶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小孙子也要去……”一不留神,大锯竟让红哥给拉斜了。

“你这孩子,拉锯就拉锯,唱啥呢。这要是拉斜了,木头就废了。”每当此时,梅木匠就会停下手中锯,坐下来抽上一袋旱烟。等歇了一会儿,末了又会说,“娃,再来一曲儿”。于是,快乐的歌谣又在小院里幸福地飘起。

木匠红哥(李现森)

“木匠好学,斜眼难凿”。俗话也说,木工的技术,关键是凿眼。在民间流传的“祖传木匠本领高”的说法,就是看凿眼的功夫咋样。在过去,好多师傅都要留一手,很少将凿眼的技术传给徒弟。

红哥给我说过,条凳和圆凳装腿一律是打斜楔,角度很难掌握,光凿眼他就学了几个月。在师傅的指点下,竖的、横的,圆的、斜的,他在几根两米多长的檩条上,凿了不下千把个眼,那攥凿子的手上贴的创可贴就没停过。一直到做成了一对板凳,一条仰放,另一条四脚放在仰放的四脚上,八脚相对,严丝合缝,才被认为是合格了。

学木匠这个活儿,悟性要一半,更多是喜爱。红哥老实本份,虽说读书不行,但学木工却不失灵气。那好多活计儿,他是一点都通,梅木匠喜欢他,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艺全部传给他。

后来,当梅木匠拉一拉墨线,弹一弹烟灰,一个眼神,一个弹指,红哥就会胸有成竹,手起斧落,噼噼啪啪,一会儿原本是粗糙的木材便有了清秀的眉目。有时,梅木匠只在木板上简单地画花样,不出半天功夫,红哥就能用方凿、圆凿在木头上把花样雕出来,梅木匠是逢人必夸:“这娃就是天生做木匠活的。”

……

红哥离开了师傅后,先做了几把圆凳子,又做了个两米长的碗柜,是上下两层,八扇门,碗柜的两边有竖格子,很是忐忑地拉到集市上。不想刚摆出摊来,就有人围了过来,拿着圆凳左瞧瞧右看看,末了又在碗柜上下左右敲敲,没有还价就给买走了。

“这活做的细发!”连一起摆摊的几个老木匠都直夸红哥做活细致,说他不像是新手。

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要结婚,急着赶制出“几大件”来。找了几个年龄大一点的木匠师傅,但都不得闲。没法子,只好找到红哥。

起初,主家不放心,蹲在一堆木头旁当监工。当看着红哥熟练地用刨子推好木头,又用墨盒按尺寸大小打线、拉锯,又在锯好的木头用凿子凿眼……一堆木头在红哥手里一天一个样。他服气的啥也没说,该忙啥忙啥去了。

又过了十多天,红哥开始将这些光滑的木头组装,先是一张镌刻着精美图案的书桌初具规模,还打了两个抽屉。几天后,衣柜、木床也组装好了,几大件实木家具竣工。

一传十,十传百,红哥木匠手艺慢慢地被传开了。起初,红哥把木质成品摆到街上,二叔去看摊。到后来,找上门的活儿就做不完,自家的院子也就成了家具加工厂了。二婶望着二叔数钱的喜悦,,心中是充填了满满的幸福。

……

红哥不再做木匠,搞起了装修。这是2002年的事。

我在城里买了个房子,准备找装修工时,爹打来电话说,“不用找人啦,你红哥就是搞装修的。”听了后,我将信将疑的。

木匠红哥(李现森)

第二天,红哥来了。一起带来的还有电锯、电刨子、电锤、凿子、拉线的墨盒、锤子,一应俱全。

看着红哥熟练地操作着现代的木工工具,速度快,活儿也做的细致,让我心里很是感慨。红哥说,这几年,都是买成品家具的,手工的太慢,成本也高,人非常累,还挣不了几个钱。

“木工讲究疏密有致,粘合贴切,该疏则疏,不然易散落。”红哥做吊顶时,在板与板之间,总会看似不经意地留上一道细缝。我看到了,就提醒他,“那板没对齐,还有缝隙呢”。

红哥就笑我,这你就不懂了,要不留点缝隙就麻烦了!时下好多人家装修房子,常常出现板子开裂,或挤压拱起的现象,那是咋了?那就是没留缝,太“美满”了。

听了红哥的解释,我顿时明白了。其实,做人与处世,和木匠的工艺一样,也得讲究“留一道缝隙”。就像挑水,桶里的水太满了,水就会洒到裤腿上。

红哥做活凭良心。在当木匠时是活接活,这做起了家装,更是一家挨一家排着队。之前,我也曾劝他,有这么多的活儿,组织个队伍来,当个工头。但红哥不愿意,他说,“驴多了不拉磨,人多了不好管,闹不好了还坑了主家。”

他说,装修是良心活。要是主家不会精打细算,又没有亲人帮衬,被一些唯利是图的手艺人拐个千儿八百的可是常事。去年他给一户人家装修时,当打开老吊顶时,发现上面都是复合板。原来一些手艺人是按用料的多少来收取工钱的,只要把板材有意无意地“消耗”了,自己的工钱就会往上加,只是坑了装修的东家。还有一些手艺人认识了一些卖材料的老板,于是与卖家勾结害东家。

听了我才明白,红哥为啥一直单干的原因:他是在坚守自己的人格底线。他怕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呀!

很多时候,当我遇到一些困惑时,也不由得就会想起红哥那句话:啥时候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

红哥改行了,如今乡村手艺人不知不觉被现代工业化淹没了。不用说木匠“打青山”的场面已经成了乡村历史,就是家里锯木板的声音也很难听到了。

乡村失去的,不仅是一群匠人,也不仅是他们手上的传统工艺,失去的是一种心境,失去的是一种宝贵的非物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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