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標」不以「高」取勝,我在重慶南路看見商務印書館的前世今生

“地標”不以“高”取勝,我在重慶南路看見商務印書館的前世今生

閱盡中國出版業百年變遷,商務印書館今迎120歲生日

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藺燕梅……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尋找一種永遠!

幾年前房產景氣,外出購物、運動,會看到房地產的招牌,躍上路邊搭建的鷹架,“晉江月”“千山水”等案名,標示生活情境,勾勒我對家的不同想象。景氣與否,看廣告即可知曉,除了大型鷹架,建商發揮搜獵本領,盡找每一個視角的可能縫隙;路口轉角、深巷裡一個很深的外牆……不動的廣告靜待我們向它靠移。

我拿過幾份廣告,一份印象極深,文案上大剌剌寫著,“淡水河右岸,地標大樓”。沿河邊,是大片重新規劃的建地,沒有一棟醜陋的建築,造型、取光、結構等,爭妍鬥勝,但沒有打上“地標”的。

我看仔細了,“鋼骨結構,樓高三十”,意思是買了這套房,大老遠地就能看見自己的屋宅。我無法意會,住進方圓幾里得見的大樓,對許多人來說是彰顯價值的價值。

有些“地標”不以“高”取勝,“商務印書館”僅樓高四樓,卻是重慶南路的知名地標。它的顯著,來自領導者王雲五是國民黨政府要員,歷任財政部長、考試院副院長,並曾代理行政院院長,後於1964年擔任商務印書館董事長。王雲五還有一項重要的發明:“四角號碼”。王雲五感於檢索漢字,使用“拼音檢字”有同音字多的麻煩,用“部首檢字”,系統又難建立。他受到電報碼啟發,轉漢字為數字。王雲五的事蹟被載入歷史課本,對1950年後出生的臺灣學生而言,王雲五的思維有創意,不拘泥,積極尋找可能。我的名字能被轉譯成哪幾組數字?至今也沒能搞得清楚,“四角號碼”變成虛設的發明,與民智毫無聯繫;又或者,它被應用的領域,又在我的認知之外了。

商務印書館的名氣,清末就發跡,對於西學、新學跟新教育運動貢獻良多,大量發行兩大翻譯家嚴復與林紓的作品,蔡元培、胡適等人,與商務印書館極有淵源。二次世界大戰後,臺灣結束日本殖民統治,中國各大出版社來臺設立分店,商務印書館於重慶南路上落腳。

我認識它時,它已褪去木造樓房的前身,是棟樓高四層的鋼筋水泥大樓,外牆鄭重鑄了“商務印書館”幾個大字。1980年代,重慶南路以書店集中聞名,獲得“書店街”美譽,是學生選購書籍的集合地。就算不買書,假日上一趟書店街,也是時髦,對年輕人來說,還有什麼事情頂得過趕時髦呢?

重慶南路的書店多屬綜合型,少數以專業定位,標榜計算機、教學跟醫療保健等,商務印書館則以文史知名。它的另一個重大事件是出版鹿橋的《未央歌》,小說以抗戰時代昆明西南聯大為背景,描繪學生理想正面且積極,讓“上大學”這事,成為年輕人的普遍夢想。

我在金門長大,教育環境相對落後,搬遷臺灣,所謂的“城鄉差距”,以“分數”表現得清清楚楚。我沒考好高中,只能就讀職科,一個深深的遺憾是,我跟《未央歌》遠了。當時,好幾個世代的人都在“未央歌”:一個人的年輕與否,不在於年紀,而在能否熱烈燃燒,且必須是在大學裡。就讀職科在學習上的一層意義,是分數不如人,學習電焊、氣焊、基本管線跟引擎拆卸等,培養我成為社會底層。底層沒有不好,但對年輕人來說,學習“未央歌”、上大學,是一個時髦,還有什麼比上不了大學、趕不上時髦,更讓人難過的呢?

高工時,我每回經過重慶南路,看見商務印書館,都覺得它格外地遠。幾個楷體的鑄字,顯得很有學問,也透著嘲諷。

人的一生常會有幾個轉折點,父母帶我搬遷臺灣、我於高工畢業時,選擇提前服役等,都是。提前服役便意在退伍之後,改換跑道考大學,以為是自己鼓起勇氣,踏出雄闊的一步,卻是時代的氛圍,做了我的思考方向。1995年,當歌手黃舒駿以音樂詮釋《未央歌》,唱著“只是不知道小童的那個秘密,是否就是藺燕梅”,我也大學畢業了,越發知曉一座校園、一個居所以及一段歷程,都不足讓人燃燒。不是說小說不足信,而得說,自己才是該要崇信的那個人。

我到重慶南路上班以後,跟商務印書館在同一條路上。1990年代,商務換了管理者,大動作規劃書系,同步引介臺灣創作與翻譯作品,大有老店新開的氣象,後來雷大雨小,一樓展場先是兜售書籍,輾轉而為賣場,只要付了租金,皮件、衣物、運動鞋,都能進駐。

仔細回溯,我跟商務印書館的認識由遠而近、由低而高,先在課本,再於重慶南路上經過它,於一樓展場兜繞幾圈,我的陳姓前任領導與商務葉主編是舊交,帶我上了二樓辦公室。一回來了大陸出版界朋友,託我領路拜訪商務,我說,“商務在我上班單位的斜對角,近得很。”我領他,一起走上商務印書館的三樓。

屋子狹隘,隔間從簡,領導與下屬的辦公處難以明顯劃分,我陪坐了二十分鐘,腦袋瓜裡,把商務的歷史流轉了好幾圈。屋陋無妨,有時候還能凸顯主事者樸實,他的氣韻從內部寫到了外頭,他不需要高,僅四樓,就是火候。

年初再經商務,驚覺它成了旅館。外牆鑄字“商務印書館”不動,但為了低調華麗的旅館情境,字體漆暗。我站在路口愣愣地看著。驀然想起,它的四樓我還沒去過,而今燈光幽微,窗簾微昏,很可能是空調流轉,窗簾微微地搖了。

我感到一陣暈,提起精神再看,想起黃舒駿這麼唱著他的《未央歌》:“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藺燕梅……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尋找一種永遠”。

“地標”不以“高”取勝,我在重慶南路看見商務印書館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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