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詩歌有情】這組寫於八年前的組詩，現在讀起來還是那麼心痛如刀絞。面對疾病，家人和病人都是一樣的脆弱。唯一欣慰的是，母親從此無恙，也越來越老了。
今天是國際婦女節，不是母親節。沒錯！不過對一個男人來說，把今天的節日，當成母親節、妻子節最合適不過了，幸運的人，還會是女兒節。
致母親（組詩）
1、病床上的母親
/
每次父親帶她來杭州
/
能帶的都帶上了
大米、黃豆、芝麻，土豆、蘿蔔、毛芋
都是自家種的，沒有農藥不用化肥
蕃薯澱粉、黃櫟涼粉、湯圓米粉，甜酒、米酒、高粱燒
都是母親親手做的
一年四季，變換花樣
我的兩室一廳大獲豐收
成了老家的谷櫥和地窖
這樣每次汗裡來雨裡去
他們最多呆不過三天
就要急衝衝回去
每次回去，帶回家的
不是醫生配的大包小包的藥
這次來，苦命的母親
捱了一刀，把右乳房全割了
十天前，母親只是感覺有點痛
到鎮上的衛生院一檢查
/
這次來，一時就走不了了
在病床上，母親每天在算
再過幾天能回家了
其實，母親很後悔
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該來
一點小病小痛，看出了大麻煩
花了這麼多錢
/
妹妹和妹夫，小弟和女朋友
趕來了，母親很難為情
忍著傷口麻藥剛過的陣痛，咬著牙
非要從病床上坐起來，說你們這麼忙
不用趕來看的，沒什麼大事
母親心裡過意不去，眼裡溼溼的
/
苦命的母親，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2、化療
/
手術讓母親右手無力
向上舉不過頭頂
生拉硬扯的疼痛
逼她向剛癒合的傷口投降
新長的肌肉不如從前那麼聽話
母親不甘心失去右側的乳房
又報廢了右手
洗衣做飯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重要
/
用左手，用腳踩
怎麼樣都能把衣服洗乾淨
做飯就沒那麼有把握了
一天到晚在田地裡幹活的老頭
回家總得吃上一口新鮮的飯菜吧
這麼簡單的事，也辦不到了
不行，母親每天向上舉手
把疼痛壓下去，把右手找回來
吃下的東西
馬上被吐出來
那種難受在母親的眼角掙扎
連父親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
母親像一個聽話的孩子
哪怕再吐，還是一口一口往嘴裡送
每次吞嚥的表情
給了我們一副飢不擇食的樣子
那很懂事的眼神
讓我們的心口很痛
3、出院
/
要回去了，要回去了
出院的路上
母親很著急
就像家裡丟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一刻不停地向我念叨
/
在我的反對聲中
語氣慢慢變成了乞求
我的理由除了挽留
夾帶著醫生的囑咐
這可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折斷了母親的歸心似箭
/
母親沉默下來
抹著眼淚
/
我的惱怒軟成了心疼
她不知道，她的兒子也是一個
愛流淚的傢伙
/
我可憐的母親，她側著身
不想讓我看見她臉上的淚水
母親抹了一把臉，動作很快
/
每次都說一句，眼裡有東西
城裡有什麼好的
風裡都有沙子
//
4、真想大哭一場
/
母親真的要回去了
哪怕再住一個晚上
也不行了
母親從來沒有倔強
像捧著一把尚方寶劍
在我眼前晃盪
/
其實，母親擔心家裡
擔心老頭子幹活不要命
擔心幹完活回來，連一口熱飯也吃不上
擔心老頭子的身體
/
母親流下了眼淚
乞求我讓她回家
說，我剛出院
老頭子再病倒了
又要拖累你了
你自己一個人也夠可憐了
每天這麼忙這麼晚回來
掙那幾個錢也不容易
全花在我們身上了
你以後怎麼買房娶親
/
聽著母親的這幾句話
我真想大哭一場
讓心裡被刺痛的某個地方
變得更加脆弱
/
但我不知道
為什麼
自己還這麼堅強
//
5、送母親去車站
/
十月一日前一天
我終於鼓起了勇氣
把一個兒子的責任平靜地放在早餐的桌子上
直奔汽車南站
冰冷的雨水
就像母親乞求的眼神
在身後一直追隨著我
/
到老家小鎮上的車子
沒有票了，連過路車也沒了
不識字的母親
只會講別人聽不懂的家鄉話
轉車買票是一個大難題
/
我只能在車票的背後
寫上老家的地名
還有我的電話號碼
這是我對母親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
那麼無助那麼單薄的一張車票
像母親隨時要倒下去的虛弱身體
一路上沒有人能依靠
只能靠她自己了
/
我可憐的母親
化療才第二天就要坐車回家
面對可能出現的各種危險
我卻無能為力
（寫於2009年6月28日-2009年9月30日晚）
閱讀更多 陳洪標寫字說畫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