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威富公司大門)
一家成立了25年、一度躋身全球供應鏈品牌前十的知名企業,在經歷了破產重組後卻無法重生,阻撓它繼續前行的,不是殘酷的市場,而是包括虛假訴訟,莫名查封在內的一系列咄咄怪事。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麼樣的真相?
法制日報《法人》記者 王磊磊 汪定強
八月份的常熟酷暑難當,站在碧溪新區滸浦滸西村豪威富軸承管公司(下稱豪威富軸承管公司)的鄭繼來和楊建(化名)表情各異。一臉憤懣的鄭繼來是豪威富軸承管公司的董事長,作為職工代表之一的楊建則略顯迷茫。
雖說心事不一,但鄭繼來和楊建所煩惱的卻並無二致,他們身後的企業現在大門緊閉,廠房、原材料、產品皆被查封,這樣的境遇已經持續了半年,“公司作為一起案件的‘案外人’,合法租賃的工廠在今年1月17日竟被被強制清場,導致公司被迫停產,直接經濟損失超過億元。”提起6個月前的那場變故,鄭繼來的氣憤始終無法平息。
而法院查封產品、原材料的理由卻來自於鄭繼來身邊的楊建,2018年3月1日,常熟勞動仲裁委作出仲裁裁定書,裁決被申請人豪威富鋼管公司、豪威富軸承管公司應即時支付周旭健等176位申請人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補償共計8311518.49元。
作為牽頭的職工代表,楊建卻告訴記者,當時只是有人組織員工簽字,並不清楚簽字是作為勞動仲裁起訴使用,甚至時至今日,自己連怎麼當上的職工代表都不知情,和楊建一樣被矇在鼓裡的,還有一大部分企業職工,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提起了勞動仲裁。
虛假訴訟、強制清場以及莫名的查封,讓剛剛走上正規的豪威富軸承管公司便面臨了絕境,冥冥中彷彿有一雙大手扼住了這個“新生兒”的喉嚨,操縱著它的命運。
資產重組後雙方確立租賃關係
八月火辣辣的驕陽下,江蘇省常熟市浦江路上的周邊多家工廠正在生產,與其他工廠傳出的轟鳴聲相比,豪威富鋼管公司顯得格外安靜,只見其大門緊閉,廠區機械設備沒有生產的跡象,也無任何車輛和人員的蹤跡。
據公開資料介紹,豪威富鋼管公司成立於1995年12月,其母公司江蘇豪威富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豪威富集團)成立於1993年7月,是一家生產和銷售軸承鋼管、銅材等產品的知名企業,其產品主要銷往日本、美國、東南亞、歐洲等國家和地區,為多家知名企業供貨,一度躋身全球供應鏈品牌前十。
2012年,由於部分銀行抽貸、為關聯方提供高額連帶責任擔保等原因,豪威富集團陷入資金鍊斷裂、債務纏身的困境,造成工廠無法正常運營,作為集團下屬的豪威富鋼管公司自然也無法倖免,企業的300多名職工面臨失業。
對此,常熟市碧溪新區管委會高度重視,2012年11月,由其負責牽頭組織,豪威富集團、豪威富鋼管公司及其他關聯企業、相關貸款銀行、貸款擔保單位共同參與,就豪威富集團債務問題進行了協商。後經多方商討,最終確定引進資本方江蘇加華集團,通過資產重組方式,從而化解豪威富集團的債務危機。
在此背景下,2013年9月30日,江蘇加華集團與豪威富集團、豪威富鋼管公司簽訂了《資產重組框架協議》。協議約定:豪威富集團、豪威富鋼管公司同意將其名下所有土地、廠房(即包括1號廠區與2號廠區)、設備等租賃給江蘇加華集團,租賃期限為20年。而江蘇加華集團應支付的租金則在江蘇加華集團代替豪威富集團、豪威富鋼管公司償還的相關貸款及墊付的其他資金中優先扣除,同時組建一家產權清晰、且與豪威富集團無關聯的新公司——豪威富軸承管公司。
2014年10月,江蘇豪威富軸承管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其註冊資金5000萬元,公司主營業務為軸承鋼管、金屬棒料、金屬套圈、鋼材、軸承及鋼管制品的銷售。
為了推動本次資產重組工作的進程,2014年4月15日、2014年5月27日、2015年5月27日,碧溪新區管委會先後組織江蘇加華集團、豪威富集團及各債權銀行召開了專題會議。
記者從多份會議紀要上面看到,各債權銀行在會上均表示,在豪威富集團正常運行、原有貸款擔保方式不變、現有貸款不逾期、不欠息的前提下,承諾不壓貸、不抽貸,保證企業現有貸款的週轉,同時還將繼續加大對企業支持力度,幫助企業逐步提升產能,提高盈利能力來實現企業脫困。
對此,鄭繼來表示,江蘇加華集團之所以為豪威富集團及子公司代償相關債務1.2億餘元,主要原因系當地政府方面開出的優惠政策和各大銀行提供的支持。
2015年12月1日,在資產重組框架協議的基礎上,豪威富軸承管公司與豪威富鋼管公司簽訂了《財產租賃合同》,並進一步明確了雙方之間租賃關係。至此,這就意味著豪威富集團歷時三年多的資產重組工作已正式完成。
由於此前多年的經營,豪威富軸承管公司並不缺少業務,重組之後的公司在兩年內便扭虧為盈,年利潤接近2000萬元。“可能正是如此,導致公司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才導致之後發生的種種怪事。”鄭繼來表示。
(豪威富公司已關門)
評估拍賣過程疑點重重
一切的開端來自2018年1月17日,蘇州中院對公司的強制執行清場。
記者調查發現,這起執行清場緣於豪威富鋼管公司與民生銀行蘇州分行之間的一場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件,與豪威富軸承管公司本不相干。
2012年8月2日,豪威富鋼管公司將其名下1號廠區作為抵押,向民生銀行蘇州分行借款3400餘萬元,借款期限為12個月,擔保方為秦惠明、秦宇、豪威富集團、常熟市永惠銅業有限公司、江蘇豪威富電氣股份有限公司。之後,因其無力償還而被對方訴訟。
據蘇州中院2014年9月1日作出民事判決書顯示,豪威富鋼管公司必須歸還民生銀行蘇州分行本金及相應利息、罰息和複利,且豪威富集團等擔保方對此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另外,該銀行對上述抵押物享有優先受償權。
2014年10月28日,蘇州中院作出(2014)蘇中執字第519號執行裁定書,裁定凍結、劃撥或扣留、提取被執行人豪威富鋼管公司、豪威富集團等擔保方銀行存款或收入3600餘萬元及利息、罰息、複利和遲延履行期間的加倍債務利息,以及申請執行費用108709元,同時不足之數,查封、扣押、凍結被執行人相應價值的財產。
2016年12月14日,蘇州中院將上述涉案資產在淘寶司法拍賣網絡平臺上進行司法拍賣。在這場豪威富軸承管公司也參與的拍賣中,在經過多輪競價後,最終由江蘇嘉洋華聯建築裝飾股份有限公司以2280萬元競得。
“在司法拍賣結束後,我們發現自己的租賃權竟沒了。”鄭繼來告訴記者,在評估拍賣過程中,拍賣物的真實租賃信息沒有被真實披露,更沒有向豪威富軸承管公司進行告知義務,導致企業無法行使優先購買權。
《法人》記者從一份2016年10月17日蘇州中院委託蘇州俊達房地產土地評估諮詢有限公司出具的《房地產司法鑑定估價報告》中看到,除了鑫平製衣廠、顧某系承租戶之外,該評估報告並未提及有關“豪威富軸承管公司與豪威富鋼管公司之間存有20年租賃合同”的任何信息。
另據2016年10月25日蘇州中院製作的執行筆錄顯示,對於豪威富鋼管公司1號廠區的租賃情況,民生銀行蘇州分行當場給予認可,並向法院提交了“帶租拍賣”的申請書。
這其中必須要提的是,在此前的資產重組過程中,作為債權方的民生銀行蘇州分行,曾多次參加由碧溪新區管委會組織召開的專題會,對於豪威富軸承管公司租賃權的問題,當時並未提出異議,反而表態給予支持。
“根據‘買賣不破租賃’的原則,在租賃關係存續期間,即使所有權人將租賃物讓與他人,對租賃關係也不產生任何影響。”鄭繼來告訴記者,江蘇加華集團與豪威富軸承管公司隨後多次提出執行異議,但都石沉大海。
此外,與豪威富鋼管公司有關的另一起司法拍賣案件,也引起了《法人》的關注。2017年12月15日,因與中國銀行常熟支行發生金融借款合同糾紛,豪威富鋼管公司2號廠區的房產及土地使用權被常熟市人民法院執行拍賣。
而在該起案件的處理中,同樣的案由竟出現了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上述1號廠區拍賣後,豪威富軸承管公司喪失了租賃權,但在2號廠區拍賣過程中,常熟法院對拍賣物“有20年租賃”進行了披露,並指出“帶租拍賣”,且豪威富軸承管公司仍享有2號廠區的租賃權。
查封背後的勞動仲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當豪威富軸承管公司在為1號廠區“被強制清場”之事而焦頭爛額時,“帶租拍賣”的2號廠區也被清場,而此次清場的原因竟是源於常熟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下稱常熟勞動仲裁委)的一紙裁定。
原來早在2018年1月11日,1號廠區尚未清場之時,以周旭健為代表的229位豪威富鋼管公司員工即對豪威富鋼管公司提起勞動仲裁併提出財產保全,後又追加了豪威富軸承管公司為共同被申請人。常熟法院作出(2018)蘇0581財保3號民事裁定,並對豪威富鋼管公司、豪威富軸承管公司銀行賬戶、原材料、成品、半成品等財產採取保全措施。
記者從現場瞭解到,法院作出上述保全裁定後,一家保安公司進駐,以看管原材料、成品、半成品為由,禁止人員進入,導致作為2號廠區合法承租人豪威富軸承管公司長期無法使用廠房。
此後,圍繞著2號廠區的使用權,員工和保安公司發生衝突,鄭繼來告訴記者,在公司追問下,轄區派出所表示,查封決定是由常熟法院作出的,若需進入廠區,則每次進入都必須由常熟法院批准,並持有法院出具的載明允許進入人員名字的文書方可進入。公司詢問常熟法院後,法院回覆稱其僅對廠區內的原材料、成品、半成品進行查封,從未對2號廠區本身進行查封,亦從未派員看守大門,2號廠區仍可進入。
引起上述2號場地無法使用的勞動仲裁,更是充滿了疑點。
2018年1月11日,以周旭健為代表的229位豪威富鋼管公司員工對豪威富鋼管公司提起勞動仲裁併提出財產保全。根據常勞人仲案字[2018]第430-1號仲裁裁決書顯示,2018年1月19日,依申請人申請,常熟勞動仲裁委追加了豪威富軸承管公司為共同被申請人,並於2月6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申請人訴稱,周旭健等229位申請人均在被申請人公司工作,現被申請人生產經營性土地房產經司法拍賣並被法院清場,導致申請人無法繼續工作,而對方未向他們支付工資及經濟補償,嚴重影響了其正常生活。為此,申請人提出申請仲裁。
然而記者調查發現,對於所謂的勞動仲裁中申請人提出的上述觀點,很多職工卻並不認可。豪威富集團生產部副經理程健告訴記者,“當時企業仍處於正常生產狀態,工資和獎金也照常發放,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去申請勞動仲裁。”
這一說法也在一份由律師事務所對豪威富鋼管公司18位職工的談話筆錄中得到了印證。據職工們回憶稱,2017年12月份,該公司人事經理周旭健拿了空白表格要求他們在上面簽字,當時對方聲稱“這是用於財產保全的,只要簽了字就有錢拿”,卻未如實告知簽字的用途,直到企業被清場後,他們看到門口張貼了仲裁開庭公告,這才知道自己竟已在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申請勞動仲裁”。
從談話筆錄內容來看,早在豪威富軸承管公司“被強制清場”之前,申請仲裁的工作已經開始啟動了。在採訪過程中,設備部副經理陳建明等多位職工提出質疑:在沒有召開全體職工會議的情況下,如何推舉產生周旭健等五人作為職工代表的?在勞動仲裁開庭之前,大部分職工為何毫不知情?
對此,作為職工代表之一的吳曉燕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回應稱,“此前因公司財產被拍賣、法院多次下達停工清場通知,大夥都很擔心領不到工資,一時間人心惶惶,於是我們10多名中層幹部自發聚集在一起,準備商討申請勞動仲裁,但並未付諸行動。後來選舉讓我做職工代表,說是方便以後與有關部門溝通。”
據記者瞭解,由於上述行為嚴重違背了自己真實意願,程健等多名職工遂向常熟勞動仲裁委提出撤回仲裁申請。但是,常熟勞動仲裁委竟以各種理由阻撓員工撤回申請,並告訴員工若想撤回申請,則必須簽署放棄一切權利的聲明。雖困難重重,但最終仍有51名職工堅持撤回了仲裁申請。記者注意到,除了周旭健和張衛彪之外,包括吳曉燕在內的其餘三位職工代表均撤回了仲裁申請。
2018年3月1日,常熟勞動仲裁委作出仲裁裁決書,裁決被申請人豪威富鋼管公司、豪威富軸承管公司應即時支付周旭健等176位申請人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補償共計8311518.49元,同時對於申請人徐某、曹某的仲裁請求,該委不予支持。
一位不願具名的職工代表則告訴記者,“在動員過職工簽字後,當初領頭的職工已經去往當初參與廠區拋賣的一家公司。且該公司在常熟當地背景深厚。”
鄭繼來表示,為了討回合法的租賃權,豪威富軸承管公司方面已經向蘇州中院、江蘇省高院提出執行異議,目前案件正在審理中。
對此,《法人》將繼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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